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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的手熟稔地勾在那人纤瘦的腰间,说话时头微微低下,能瞅见发白的发顶,亲密地像是马上就要吻上去一样。 这是一个年愈五十二岁的老男人,尽管较之同龄人容貌和身材保养不错,至少没有发腮发胖,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么些年腺体严重损坏萎缩,怎么治也回天乏术,身体各项器官都在提前退休。他消化也成了问题,满嘴俱是胃袋消化不良的腥臭嗝味,亏阮衿能忍下去。 不过倘若是阮衿的话,为了钱,的确是什么都能忍。李隅这么想着,伸手慢慢地翻阅菜单,跟一旁的站着的侍者点了几个菜,又抬头云淡风轻地问,“小妈,能吃辣吗?” 这句“小妈”显然让对面人有点不知所措,挺直了脊背,避开他赤裸锋利的眼神,结巴道,“能……能吃的。” 于是他也不再拖泥带水,直接在“重辣”上干脆利落地打了勾。 两个Alpha,一个Omega,一顿饭吃得貌似非常融洽。父亲同他聊些商业,政治,聊金融动向,聊家国军事,天南地北的,有关男人的话题,他都能信手接过话茬,恰好处地附和,哄得他父亲心花怒放。 期间他的小妈一语未发,有时候眼神在他和李胜南笑着的脸上短暂停留,像是在认真听他们讲话一样,又像是充斥着诸多不解和疑惑。李隅一眼都不看他,慢条斯理的,感受着阮衿的目光投射在他脸上,只讲些关于新开盘的一期房之类的东西。 阮衿为他父亲夹菜,挑鱼刺,再以调羹放至瓷碗中,所有动作都轻巧又仔细,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闪着淡淡的光泽。 最后各种弯弯绕绕还是言归正传,这顿饭的核心要义就是李胜南要给他介绍小妈。李胜南两手摊在桌上,冲李隅讲了一席冠冕堂皇的套话,“家里总要有个人在的,先前你在国外,我一直不说,是觉得这个事还没个定数,就是怕你不接受。” 李隅笑了一下,眼角弧度弯起来,声音轻轻的,“这个事其实谈不上我接受或不接受,婚姻是自己的,您要是觉得好就行。” 李胜南像是有点吃惊,甚至是受宠若惊了。眉毛向上挑了一下,颇有些感慨,“小隅啊,没枉费在国外待那几年,整个人真是成熟了不少。” 他五十多了,风流惯了,玩累了要选择定下来,但骨子里总是免不了还是好色和要面子,找了年轻好看又乖巧听话的Omega,就跟戴着镀金的表一样,袖子要生生撸到手肘弯,这种对所有物病态到极点的炫耀,他做起来总是乐此不疲。 阮衿正低头闷不做声吃着,不发出任何声音,进食李隅点的那个重辣的牛蛙,脸埋在碗中,轻微地“嘶嘶”抽气,从嘴一直红到耳根,映衬着白碗,脸颊越发显得艳。李胜南把手放他后颈上摩挲两下,“怎么样,你觉得小隅这孩子怎么样?” “是个很优秀的人,非常优秀,也很有礼貌。”李隅看他说这话时被辣椒呛住了,杯子里的水没了,他便只能陷入窘迫,捂着纸巾猛咳嗽几声。他给阮衿顺手倒了一杯柠檬水,推过去,玻璃正触碰到阮衿的手,他就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去,但目光被什么粘黏了去,长久地停留在他李隅腕上的佛珠上许久。 "怎么了,我手上有东西?”李隅把手收回来,语气冷淡地冲他问道。 “没有,没有。”阮衿继续低下头喝水解辣,不再乱看。 用完了饭,两个Alpha抽了一会儿烟,烟雾缭绕中,他斜弋了一眼,那人不动声色地坐着吸两个人的二手烟。烟尘飞舞中,肩膀瘦削,高领的白毛衣,除了嘴唇红得出奇以外,其余五官都被淡蓝色的烟雾湮没,像在水里沉浮,时隐时现。 因为不喜欢男士烟的浓厚味道,李隅只象征性地抽过几口,一直等到彻底燃尽了再灭掉。“下午公司那边还有事,那我先走了。”他很礼貌道别,得到首肯之后将后背的西装拿起放在臂弯上,拎着脚边的纸袋转身去外出。 “你带伞了吗?外面下雨了。” 是那个人的声音,但他脚步始终很坚定,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 司机小陈已经开着车在餐厅门口等了,他撑着把黑色的大伞出来,手臂虚虚地绕到了肩背后方,将李隅护得很好,甚至于连一滴雨都没碰到他的肩头。 他不需要自己带伞,也有人给他打。 钻进温暖的车后座,窗外之景都在飞速褪去和消失,绿化带上的灌木在向后狂奔,他托着腮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又捏着手腕上的佛珠一颗一颗数,小陈偷偷摸摸从后视镜观察他,看得出自家老板心情不怎么明朗,也不敢出声打扰。 就这么干坐了半晌,李隅注意到脚边的那个纸袋。随手拿起来一看,里面装着一个浅蓝色风吕敷。用手指挑开包袱皮的绳结之后,赫然是一盒和果子。12个精致小巧的糕饼,色彩缤纷,团子和麻薯乖巧地卧着,泛出一股股甜糯的香气。 前方小陈接到他电话赶过来,还没吃午餐,嗅到味道之后不由得咽起了口水,低声感叹,“这什么点心,好香啊……” 李隅面无表情地翻检了一下,将东西重新塞回去了。回忆起刚才那个人,他当时递过来说什么来着,是想说“这是我亲手做的”吗? “你想吃吗?”他问道。 “不了不了。”小陈哪里敢吃老板的东西,咳嗽一声立刻坐直了,把探过来的脑袋马上收回去。 “那就靠前面停一下。” 他指了一下窗外,待车停稳之后,按下车窗,将手中的东西连带包装一起精准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亲手做的,那又怎样? 他收回被雨水淋湿的手,慢慢揉搓着自己的手心。默念着阮衿这个名字,却迟迟酝酿着不从唇齿中吐出来。 短短一个小时内又撒了两个谎。 “初次见面……” “能……能吃的……” 他平生最恨撒谎精。 作者有话说: 太草了,因为第一章 太短所以修了一堆有的没的。 第2章 重逢 02. 事实上,李隅忽然得知阮衿就是他小妈也不是在今天,算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他上周晚上回宅子替父亲李胜南取文件,从书房开门出来,木质的楼梯拐弯处正站着一个赤身裸.体Omega,眼睛上蒙着暗红色绸带。 他似乎是听到响动才从楼上下来,毕恭毕敬地冲他鞠了一个躬,“主人,欢迎回来。” 李隅当然清楚这不是对他说的,是冲着他父亲这个老变态。他平常住公司附近的自己的公寓,非逢年过节或发生急事,绝不回老宅。 因为种种记忆,他实在嫌脏。 然而此时此刻,一扇窗漏出些许月光下来,照得眼前人白皙的身体越发通透,皮肤如覆盖着一层玉质,胸前瘢痕交错,在月下看来越发清晰,粗细长短皆不一,有些泛紫,有些是新鲜的嫣红,微微地在细嫩皮肤上鼓出来,显得突兀可怖。 这是一具漂亮匀称的身体,就像摊开的书本,内里什么都一览无余。脚踝纤细,小腿笔直,还有颜色昳丽的乳.头。 李胜南还算有点眼光吧,他心里十分百无聊赖地想,长得还算可以。 但是顺着视线游移,直到他看清那下半张脸,却又觉得有些东西开始不对味。 盖在红色布绸下的半张脸,淡色的唇瓣抿着,唇角有些向上弯的弧度,不笑时候也像在笑,很温柔的面相。 这张脸实在是很熟悉。 李隅手上文件七零八落地掉了满地,噼里啪啦的乱响,把对面的人吓了一跳。他屏住呼吸,迅速走过去,将绸布往上推了一点,瞅见侧鼻梁上那一点淡褐色的小痣,这才确信了眼前人是却是就是阮衿。 人与人的再遇真是很难预料的事情,同样也很戏剧化,谁会料到会在这种境况下见到自己的,嗯,前任。 李隅这样扣着阮衿的后脑勺,而他就那样顺从地仰着头,两只纤细手腕被金属手铐拷在身后,没有任何其余表情,也不做任何其他的反抗,显出一种任人宰割的羔羊姿态。 李隅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都降下来了。 真奇怪啊,真奇怪,李隅有种自己并不在现实中的感觉。 他的大拇指在那唇珠上按揉几下,就像叩击一扇门的暗号,这个精通人事的Omega立刻从善如流地“啊”了一声,张开了自己的嘴。 ………… 作者有话说: 删节部分请走wb:@一个Shrimp 第3章 大雨 这些天雨下得连绵不断,所有新生的植物都被雨浇得虚头巴脑的,冷得蜷缩起了叶片。早春的冷是会沿缝钻的,贴着裸露在外皮肉一直浸到骨子里。 狭窄的巷道里地势曲折低洼,一下雨就容易积水,当中摆着一溜砖石,供行人小心翼翼地踩着过去。阮衿一只手提着塑料袋,另一只手举着伞从上面缓步走过。檐下雨水蓄积已久,沿缝往下坠落,打得他的伞面向一边重重倾泻,还好眼明手快,一脚踏到前面石头上,这才没摔一跤。 这几块砖摆在这有多久了? 算起来大概是有大概有**年了吧。阮衿搬来时,那天太阳极大,但地上污水未干,浮沫渣滓,细枝末节尽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塑料袋和酸馊的厨余垃圾在黑水中半隐半现。附近居民都是各扫门前雪的小市民,不从窗户那里倒泔水就不错了,更多的就是绕远路匆匆。 他和妹妹花了半天清扫和打捞垃圾,俩人又从附近拆迁工地捡来砖石,一个个铺在地上,后来过路的人渐渐就多了。 而今他踩一脚,数一个,走到家门口共计42块,也挺稀奇的,竟一个也没少。 他走进那破烂院门,正看见阮心穿着小吊带背对他快速收衣服。 十五岁尚且还发育的娉婷少女抽条快得像雨后春笋,仅一个月不见,好像又蹿高了好几厘米。骨架是少女轻盈的纤细,腰与腿掩在薄薄的睡裙里晃荡,已经有曲线了,但侧过来的脸颊又有一些莹润的肉感,仍是一副还未长开的娃娃脸,但已经初具美人胚子了。 白衬衫,校服格子短裙,全被雨淋得透湿,正滴滴哒哒往下淌水。皱巴巴的白色小背心和内裤,被她粗暴地一把从衣架上拽下来,胡乱团在怀里就往屋檐底下冲。 “说了不要把衣服晾在院子里。”阮衿替她拿了剩下几件,跟着收伞进里屋去了,继续提醒道,“晾外边不安全。” “什么安不安全啊,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变态。”阮心嗤笑一声,耸了耸肩膀,对亲哥的提醒充耳不闻,伸手一撩长头发,连蹦带跳地溜进屋去了。 但是这世界上的确就是有很多变态。 阮衿这么想着,想再多说些话来提醒她,又觉得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可能会嫌他烦,适时打住了。 她一直待在哥哥一手构造的象牙塔里,也没什么不好,女孩子就应该这么好好长大。 “吃午饭了吗?” “没呢,你昨晚打电话不是说要回来,我就特地回家空着肚子等你的饭呢。” 阮心拉着他的手撒娇,捏着他的肩膀推搡着人去厨房做饭,全然忘记了之前他们上一次争吵得厉害的情形。 少年人的性情始终是难以捉摸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或许能够这样蒙混过关,阮衿抱着侥幸心理围上围裙炒菜。 但是阮衿没想到饭吃到一半,他们两个又开始重新争执,甚至闹得比上次更加严重。 “你跟那个老男人断干净了吧?这个月出去是找到新工作了吗?”阮心将一绺垂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口中嚼着排骨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话。 她和几个女同学周末约着去本市有名的地标性商业街玩,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高兴。但所谓人生如戏,好巧不巧,眼瞅着一个老男人揽着阮衿从豪车中下来。 阮心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她先是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确认之后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咔嚓”一下崩裂了,沿着缝隙流淌出来汁液是又酸又苦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阮衿试了半个小时的戒指,那脸上始终带着毫厘不差的微笑,偶尔点头,显得乖顺又温和。 那滋味怪异的汁液从心脏一直流淌到喉管,她忽然干呕了一下,吓得身旁的好友赶忙拍背,“心心你没事吧?” 她当然没事,就是纯粹犯恶心了。 无论西装是多么内敛昂贵,年迈始终是完全无法掩盖的事实,是五十还是六十?这一点也不重要,分明是已经可以做父亲的年龄。光看着那双油腻不堪的手在阮衿的肩膀和脸颊处游移,就想拿菜刀给他整个剁下来。 阮心回去就和阮衿大吵一架,全程是她在单方面发火。阮衿看上去很累,抚着额头一副不想解释太多的样子。 还没吵出什么名堂来,阮衿就避开他接了个电话。那边或许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嗯”了几声又说“马上”,声音放得很低而温柔,扭头就说自己有事,阮心还没回过神,他就匆匆走了,憋着一肚子气都没处撒。 而她继续回陈惠香家里住,然后整整一个月,阮衿不仅没再出现过,更丝毫没有要联系她的意思。 她想不清楚为什么阮衿走了歪路,但是一定会重回正道,她始终抱着这种执拗又单纯的想法。 “没有断,也没新工作。” 阮衿低着头给鱼肉挑刺,这话答得云淡风轻,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有病吧?为什么啊阮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阮心这回是真没料到,她倏地瞪大了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说炸就炸毛。 饭也不吃了,筷子往桌子上一撂,“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我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的。”阮衿觉得待在屋子里身上反而越发冷飕飕的,透不过气,还不如走出去淋一场雨。 “你二十多岁,有手有脚,就算是去工地搬砖,去沿街乞讨,也比给五六十岁的老头当情人来的要好吧?你以前教我什么东西你自己不记得吗?你卖肉卖笑的时候不觉得很羞耻很丢脸吗?真的脑子彻底坏掉了!” “你以前在临滨工作那几年不是很好吗?还坚持考证看书什么的,虽然累点,可是你不是说这是奋斗的过程。我不知道你出什么事大脑短路非要辞职回来塘市这边,好嘛,你不想说那我也就不多问,但你现在自己看看,你在做些什么事?还挺得直腰杆吗?” 她暴跳如雷,青筋在额角突突地狂跳。她才十五岁,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变得那么彻底。明明受得了那么多的苦,却在转瞬就被财富的甘美勾引走了。好像只有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抛出质问,像这落在地上的噼里啪啦的雨声,要砸得掷地有声才足够表达愤懑。 阮衿也吃不下饭了,他去把自己拎来的几个袋子拿给阮心看,一件是她喜欢许久的连衣裙,一套是她梦寐以求的颜料。 他表情特别平静的说,“以我的学历和能力来看,你长到十八岁我也买不了这些东西。” “我,我也没有逼你去买这些……” “那舞蹈课呢?”阮衿冷静而悲悯地看着他妹妹天真可爱的脸,看到她神色中一闪而过的迟疑,“连芭蕾也不想学了吗?你觉得陈阿姨拿的退休工资能支撑得起你那些学艺术的学费吗?” “那芭蕾……芭蕾我也不……”她心中的确割舍不下,但咬了咬牙,要是用阮衿卖身的脏钱去学芭蕾,她也实在是膈应得慌。 “你嘴上说不要,但是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很清楚。我是成年人,能比你更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欲望。冠冕堂皇的话我不想说,钱这回事,其实无所谓用什么下作手段,只要不犯法就行。” 阮衿轻飘飘地打断了她的话,恰到好处地重新把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把自己身上那件薄毛衣下摆用手抻平了,抬起头用对他妹妹说话,“你知道这件衣服多贵吗?” 话音未落,整个桌子都被阮心给用手掀翻了,杯盘瓷盏,酱汁浓汤,全部在巨响中淅沥地落了满地。他往后退了几步,还是未能幸免,手背上,衣服上,都被汤汁给泼中。 “滚滚滚!我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再回来了!” 脾气真的很暴躁啊,阮衿抖着沾满酱汁的衣服这么想,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情到底是随了母亲,简直是如出一辙,也不知道长大了是好还是坏。不像自己,性格过分温吞,优柔寡断。 “回老屋内衣记得晾在屋里面,住陈阿姨家要好好……” “出去出去!阮衿你真的恶心死了!” “不要穿这种吊带出门,抑制贴也要记得贴。” “你走!” “回学校不要和室友吵架,下周天我再来。” “你回来我也不给你开门,我待会就换锁,你什么时候跟那个老男人分手我什么时候再给你开门。” 他被踉跄着推至门外,门“砰”地一声隔着鼻尖一厘米处关上。 伞落屋子里了。 算了。 阮衿冒着大雨往外走,顺便把戒指从口袋中掏出来戴在无名指上,要是回去李胜南看见他没戴戒指,又得挨一顿打,木刀或者是鞭子,说不定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出门机会都要泡汤。 浪潮汹涌,积水摇晃着涨得更高了,打湿了帆布鞋。他看不清路,只能凭着记忆一个接着一个跳,感觉自己好像颗被捏着脖子的跳棋。 但是人形跳棋也还在思考问题,给阮心送的裙子和颜料都没被扔出来,说明她真的喜欢,也是真的舍不得,就跟芭蕾课一样,她生阮衿的气,但是又不得不去用他的“脏”钱。 虽然她嘴硬,但下回来她还是会给自己开门。 总会适应的,但是阮衿又不想她这样适应,真的要承认他是一个寡廉鲜耻的卖肉者吗?这样淋着酱汁的昂贵毛衣穿着会适应吗? 会吗?会吗?会吗? 他的脑子很乱,不知道是不是冰冷的雨水顺着耳道灌到脑子里了,诸多炽热的想法轰隆隆地沸腾如一锅稀粥。 阮衿的脸上温度爬窜得后知后觉,阮心愤怒的质问和着大雨响彻在在耳畔,劈天盖地的坠落下来,打在脸上就像巴掌,竟让他觉得避无可避。 黑发上滴落的水不断沿着脖颈线条钻进了毛衣内部,冷得他牙齿打颤。 天地倒错,水声晃荡,全是声音向他涌过来。 “八班那个穷逼Omega真的是穷疯了……” 15…… “男朋友送的玫瑰也要卖掉吗……” 21…… “告诉我你会照顾好妹妹……” 35……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跑得掉呢……” 40…… 一个接着一个的砖头,一个接着一个地跳。 人生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陷阱。 在心中默数到第42个,小跳棋阮衿选手终于到达终点,他湿透的双脚终于踏到了没有积水的巷弄口地面。 他感觉自己马上要濒临窒息了,两手扶在膝上喘气,心脏冻得几乎要停跳。 而视野范围内出现一双不合时宜皮鞋,是异常干净锃亮的,缓步踏着脏污的流水停在他面前。他顺着西装笔直的裤管攀爬视线,仰着头,隔着一层雨帘,对上一双冷寂的眼睛。 眼前赫然站着举着伞的李隅。 霎时,停跳的心又如擂鼓再次响彻,而这声音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的雨声。 第4章 水鸟 阮衿起先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在恍惚两秒钟之后却又觉得不能再真实了。因为没有最狼狈只有更狼狈,这是他人生之中一个始终打不破的魔咒,亦是一块永远跨越不过的砖石。 许是空气太过冰冷湿润,笔直的视线一经触及,燃不起什么炽热缠绵的火花,只是在雨水中沉默地缠斗着,虬结扭曲得像蛇身。 阮衿被这样的黑眼睛牢牢桎梏住,连转移视线的勇气都欠奉。 或许是看他淋得太凄惨了,像一株病恹恹的植物,李隅收回视线,皱着眉头伸手示意他缩到伞下来。 阮衿稍稍犹豫了一下,看见李隅更加不耐烦的神情,还是畏手畏脚地靠过去了。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离人有一拳远,干巴巴重复道,“谢谢,谢谢。” 这种熟悉又疏离的感觉,像是有只手将他硬生生拽回了很多年前他俩某次见面的情景。 他那时候也淋得跟个小落汤鸡一样,头发全部乱七八糟地贴在额头和脖颈上,不停地喘气。垂眉敛目地听李隅面无表情的数落,嘴里吐出的也近乎是一模一样的话,“谢谢,谢谢,我妹妹真的麻烦你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想到是李隅先开口质问的他,而这恰恰也是他想问对方的问题。 “哦,我有事回一趟家。”他忽然觉得自己回答得很没底气,不论是多么正常的理由,始终处于一种高压的审视之下,三寸之上挥之不去的阴霾压得他抬不起头来,虽然他知道李隅根本没在看他。 好歹以前他还住这里,李隅这语气像是完全忘记这回事一样,这令他觉得沮丧。 “先进车里。”破碎的水珠沿着伞缘下坠,四处飞溅,有些还是飞入打湿了李隅雪白的袖口,他另一只手还握着卷成圆筒的图纸。 “我身上挺脏的,不上你车了。”阮衿的脚踝交叠着踌躇摩擦了一下,帆布鞋已经湿透了,稍用力踩一下就“咕唧”一声挤出水来,裤脚上也全都拖泥带水。他这话全是发自肺腑和真心实意的,的确是怕弄脏他的车。 “上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阮衿心想,行,那我就上来了。他就是这种性格,容易妥协,说一次不行,两次立马就服软,像那种天生适合被压榨的长工。 他缩手缩脚地团在副驾驶上,尽可能地减少自己身体和车辆的接触面积。他注意到李隅今天是自己开车,上回那个司机没有来。那次尴尬的进餐结束,他追出去想给李隅送把伞,发现早就有司机在外面候着。 只见那车劈开雨幕,开出去几十米远,稍作停顿,一团东西以一种潇洒至极的曲线从半敞的车窗中滚出去,非常精准地进入了垃圾桶中。 他愣在外面发了好几分钟的呆,然后踱步回去继续陪李胜南喝茶了。 阮衿大概是知道李隅是挺恨他的,被摘下红绸对视时,那些混合的情绪全在眼底交叠翻涌起来,他读出来有震惊,愤怒,恶心和憎恨四种,其余复杂的也不敢多加深究,最后全平息成一把阴沉沉的灰烬。 估计心里挺后悔以前跟他这种人谈过恋爱吧,这是一份漂亮人生履历不应该存在的黑历史。 下雨载他回去估计也是看在“小妈”这个名头,卖他父亲一个面子。 “安全带。” 他发热的脑子里一直在东想西想,也完全没注意听李隅在说什么东西。直到李隅倾身压过来上手帮他扣安全带,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往座椅缩紧了身体,方便他越过去。横贯在他身前的侧脸到脖颈的线条都属于男性Alpha的冷峻,光影描摹下,连喉结都显得棱角分明。 睫毛塌下,那颗小痣开始隐现,他抿着薄唇,依旧是一张漂亮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脸。烟灰色的领带迅速一闪而过,没有过多停留在他眼中。 阮衿又低声说了一声“谢谢”,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好像是一个只会说“谢谢”的无情机器。 “回老宅么?”李隅问道。 “是的。” 伴随着简短而尴尬的对话,车里漂浮着须后水味道,是一种淡而禁欲的香气。这味道虽然好闻,但使阮衿觉得拘谨而陌生。一个彻头彻尾的精英,这是他设想过的李隅不假,但是前面的形容词他却没料过是什么样子。 李隅将图纸收进图纸筒中放好,然后启动了车。源源不断泼洒上玻璃的水交汇成帘幕,一层被雨刮器分开,一层又立即覆盖上去。阮衿拿着干毛巾慢慢擦拭着脸颊,心想,为什么总是下雨,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下雨。 旧城区都是些几十年前修的破路,车能勉强避开明显的大水凼子,但是避不开那些连绵不断的小坑,一时间像江上小舟,左右剧烈摇晃得厉害。阮衿向外看,只见天色朽白,老梧桐还未生新叶,老旧的电线松弛低压地挨着枯黑的枝桠垂下,显得了无生气,两旁的居民区的建筑全成了一种模糊边界的灰黑。 阮衿也不笨,能猜到李隅这种身份的人带着图纸到这边来是做什么,但还是不确定地发问,“这片都得拆了么?” “嗯。”李隅短促地回应了他一声。 老城区改造总归难免,他知道总会迎来这一天的,但是始终有点怅然若失。人总是挺念旧的,无论是在梧桐树下穿白背心摆残局的老头,还是蒸笼水汽不断的馄饨小摊,甚至于那电压不稳时常招蚊虫飞蛾的路灯,不分青红皂白全被一股脑搁进美化过度的泛黄滤镜里,其中包括他自己,包括他身边这个人。 要拆了啊…… 方向盘打个转上了高架,视野终于开阔起来,车子稳稳地驶上了平整的马路。 路况尚好,李隅又把车开得很稳,阮衿被那车载空调暖烘烘地烤着神经,须后水,加一点点信息素,暖意融融的,萦绕在鼻翼附近,仿佛能编织出一个带淡金色光芒的梦境。他紧绷的身体暂时放松下来,脑袋靠着微微震颤着的玻璃,蜷缩着手脚缓缓阖上眼皮。 他只是打算眯一下,没成想自己真的睡过去了。 阮衿再醒过来时,雨都已经彻底停了。 车也是停着的。 他偏头去看身边的李隅,只见那人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袖口散开,骨节分明的硬长手指像涂了蹭层,瓷白而富有光泽。那冷眉冷目全被笼罩在雨后初霁的光彩中,影影绰绰的,一时之间竟温柔得不太真切,唯有那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脸。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 这种视线令阮衿不确定李隅是在看自己,于是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玻璃。 车子停在江滩附近的公路,大片枯黄的芦苇疲沓地倒伏在浅水中,优雅轻盈的水鸟们正迈着纤细的长腿在滩涂泥地上结伴散步。 更高远的天空呈现出半紫半蓝的通透,随风来去的云如烟似雾。而接近地面的则层层交叠,如油彩的霞光铺洒了半边天,一直缠卷着薄云直垂到江面上,其上有碎金涟涟,好似一条赤练盘踞着入江。 所以是在看他背后的风景,是少见的好天气,难怪了。 他也静静地观赏了一会,伸手按下一半车窗,想伸手去感受雨后清爽缭绕的江风。 五指沿着窗缘探出去四分之一,忽然被身后一只手强势地扣住拽回了车内。他不明就里地回头,正对上倾身压过来的李隅,双唇相距不过毫厘,吐息间却已经产生了细微的摩擦。 “你……”他刚张口,却像是给了什么可乘之机。 李隅将他那只手腕死死压在皮质座椅上,不由分说顺势骑上来,阮衿的腰身夹在他两、胯之间,眼睛一抬,那烟灰色领带已经被扯得松松垮垮,正轻轻飘飘地落下来盖住他的眼睛。除了李隅的胸膛,其余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李隅的心跳,其余什么也听不见,好像身置于完完全全被一个Alpha笼罩起来的监牢。 他的下颌被抬高握住,被李隅那双眼睛观察辨认着,好像他是一个全新的物种,神思还未归位,便开始迷迷瞪瞪地被迫接吻。 …… 半晌,他重新覆在阮衿身上,嘴唇游移到洁白的颈项处,咬下牙印的同时将冰冷的视线转移到窗外。 那些禽鸟不知被什么东西惊动了,扑腾着一大片,遮云蔽日,全躁动地乱飞起来。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有一点删节部分,wb自寻,然后明天休息 第5章 七年 电话铃声响起,李隅从阮衿身上翻下来接电话。 他一手整理着颈项上的领带,一边气息平稳道,“喂?” “李工,我看现在雨已经停了,您还有空么?”负责人毕恭毕敬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稍等,四十分钟之后就到。” 简短地回完电话,他吐出一口气,然后重新启动了车子。 其间坐在他听见旁边的阮衿很小声地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 他听到了,也没有作出任何回答,眼睛只笔直地平视着前方的道路。 但是心头却始终在不断盘旋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呢? 当他从高架上下来,雨已慢慢转小,天仍阴着。他听到“砰砰”的声音,稍侧脸去看,阮衿竟已经睡着了,揣着手臂,后脑勺枕着玻璃,摇晃中时不时敲出“笃笃”的闷响声。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可笑的,为什么能睡得着?为什么能在他身边睡得这么安稳。 他的车开不下去了,路也走不下去,就缓缓停靠在江边。李隅企图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去从这平静的睡颜中解读出什么情绪,白皙脸颊,黑色睫毛,淡粉色的嘴唇,所有的色彩全在这阴沉沉的车厢中如磷石般熠熠生辉。 这样长久的观察让他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到底是以前还是现在?是过去还是未来?他从中嗅出一点光阴浮动的味道,但是那又很微妙,什么都抓不住。 他听着这清浅的呼吸声,好像重新从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走了一遭。但这也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旅程,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对他的憎恨和痛苦全然无动于衷。 他胸中生出一股撕裂的极端冲动,这么想着,手指已经握住不设防的脖颈。掐死阮衿吧,然后把尸体丢在这个江边的浅滩里,让那些水鸟,野鸭,以他为食,让水草完全破肚而出,只有确信他死了,完全死透了,好像才会感到稍稍舒服一些。 但他又不想他死,只是想要伸手用力摇醒这个对他满不在乎的阮衿,说,“你看看,你起来看看这样的我。” 但是也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长久睁眼凝视着阮衿,从小雨看到阴天,再从阴天看到出太阳。 最后对于这个“为什么”的答案,或许是因为他对此人情绪甚多,到头来五味杂陈,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会先爆发哪一种。 喜欢,讨厌,恶心,恼怒,憎恨,失望,是他脑海中俄罗斯轮盘上的六个弹槽。他扣响扳机,能随机抽中一个,却没想到全部是填满的,六个都瞄准阮衿这个靶心射出去了。 到了老宅花园的门口,他停车,阮衿下车。或许是因为腿软,阮衿被绊得踉跄了一下,站稳了之后又向他鞠躬,嘴里磕绊道,“谢谢你送我回来,耽误你时间了。” “应该的。” 李隅开车掉头,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人影在逐渐缩小,手掌压在脖子上,那处正是他用力咬下牙印的地方,不至于到出血的地步,但是那个印子没个两三天绝对消不下去。 时值下午三点半,空气温凉,久违的阳光明媚。 他和那边负责人短暂地接洽了一下,边说边赶着先去工地上探看。 负责人叫张鹏,四十多岁的Beta,黝黑扁平的一张脸,眼角都是饱经风霜的皱纹,粗糙得像那种码头上的纤夫。或许是第一回 接洽中标公司的上层,这个憨厚朴实的汉子显得尤为紧张,也不清楚这种级别的大老板为什么要亲自下地探查。 他讪讪地跟在李隅后头走,上下打量这个身着正装脊背笔挺的男人,比自己高出十几厘米,不知怎么的,手上拿着的缀满灰尘的白色塑料安全帽就是递不出去。 “鹏叔……” 被叫这么温文尔雅的一声“叔”,他吓了一跳,忙摆手,“李老板您这客气了……” 李隅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安全帽,特别不讲究地往头上扣,“叫小李和李工都行,不用客气。” “唉,李老板……不是,李工啊,这个忒脏了点,我去给你换一个啊。” 他听闻这个老板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那种有洁癖的,瞅着那帽子边缘上抖落的腻子粉和水泥渣,一圈灰的白的全都沾在黑头发上,怎么看都别扭。 “不要紧,不麻烦您了。”李隅似不在意的摆手,将搭扣扣紧了。在车上压着阮衿时他的衬衣也弄脏了,一块深色的油渍,好像是酱汁,不如全脏了算了。 张鹏觉得李隅不摆阔少架子,的确是踏实稳重做事的人,顿时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不少好感。 二人拿着图纸,先后攀登上一个有断崖的高处废墟。这里视野好,但是不大好爬,张鹏人生得胖大,额角流了些汗,四肢也不协调,脚在砖缝里卡了一下,正踉跄着要摔个跟头,被李隅眼明手快地拉住了。 他也不嫌人身上衣服和手上脏,沿路都拎着胳膊给他扶着上去。 俯瞰下方,猎猎有风向上倒灌,南面大片的棚户区已经拆得七零八落,剩些残垣断壁,倔强地潦倒在风中。锈蚀的钢筋,破碎的红砖白墙,都像城市中最丑陋的骨肉一样露在外头,推土机和挖机正在轰隆隆地运作,一铲斗下去,粉尘共沙石一齐四溅,空气中全是呛人至极的颗粒,一蓬灰白的浓雾如乌云般蒸腾起来。 而这片如乌云般的废墟逐渐会向北部延伸,直到将整个旧城区完全吞噬覆盖,不出一两年,这里会变成繁华到让人不敢置信的新开发区商圈。 同时参加这块地竞标的有好几家公司,和政府合作的改造工程俨然是油水多多的肥差。李隅一改温吞做派,以雷霆手段拿下这块地,李胜南喜不自胜,终于第一回 松口让他揽大权。 松手了就好,只要启开一条细小的缝,很多东西都会慢慢被剖开。 “明年八月份就拆到梧桐街那块了吧?” 李隅忽然眯着眼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 “可能还要早一些,看搬迁情况而定。不过给的搬迁补贴不低,社区还建房一分下去的几十套的都有,一辈子靠收租都衣食无忧,贫民窟百姓嘛,都指着分下来的房翻身,不会傻到不配合。”讲完“捡便宜”这三个字,张鹏忽然看到李隅唇角向上弯了弯,不知想到什么,似笑非笑的,但笑意不及眼底。 这个疏离的味儿忽然就冒出来了,他混迹社会这么些年,也总是嗅得出一点“人味”。虽说这位李工待人接物都滴水不露,亲和又很礼貌,但是总会不经意地暴露骨子里最深的秉性,虽不是冲他来,但站旁边的人都冷得打颤。 “梧桐街的烧烤和馄饨都还挺不错的。” 李隅忽然没头没脑地这么提到。 “老味道是挺正,晚上收工我们几个弟兄伙都上那吃过,实惠又管饱,我还以为像李工这样的人不会去吃路边摊。” “上高中时候吃。” “啊,那李工是一中毕业的学生吧?塘市多才俊,一半一中送,还真是那么回事……” 李隅想了想,一中的确是才俊居多,不过奇葩也不少,其中最大的一个奇葩而今仍然在续写着奇葩的传奇,做了小自己一届学弟的小妈。 待从那堆废墟上下来,约莫六点多了,已经暮色四合。他就着工地旁边的锈蚀的水龙头洗手洗脸,水流不畅,一突突地喷溅出来,他囫囵鞠水了洗脸,用揉得腌菜似的领带擦了几把脸,就算是洗过了。旁边张鹏忽然嘎嘎笑了,总算是觉得和他熟稔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我还没见过李工你这么不讲究的老板。” “人生在世只一次,活得装相就太累了。”李隅笑了笑,白玉似的一口牙,于朦胧夜色中像能发光,水珠顺着那张俊朗的面颊往下坠,洇湿了领口。 多爽朗潇洒的一小伙,刚刚可能是自己误解他了,张鹏想。 分别之际,张鹏收下了李隅递过来的名片,那人的脸已经掩在夜色中了,半明半暗的,只听得真诚的声音对他说,“既然都是朋友了,以后鹏叔手头上要是缺活干,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 天已经全黑了,李隅借着手机的光去找自己停在附近的车。 张鹏跟他说这片鱼龙混杂,工地上什么人都有,其中最不缺仇富的。加上没什么监控,天一暗,真保不准会遇到什么,叫他尽快离开这里。 果不其然,待李隅找到自己的车时,窗户下面已经被划得全是道,还有乱七八糟的红色喷漆,借着光一照,车前盖上歪歪扭扭刻着“王八蛋”“**”之类幼稚又粗俗的词汇,两个车胎也都被锥子给扎爆了。 他踹了一脚无辜的保险杠,然后打电话喊助理来处理。顺手把脏兮兮的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扔掉,转头就走,把这片狼藉完全抛之在脑后。 所谓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大抵就是如此。又饿又累,身上脏得像十年没洗澡,李隅的心情是真的不算好,在张鹏面前的谦谦有礼的君子立刻褪去了伪装,脸色开始变得冷淡。 他在街边拦了个计程车,司机问他去哪,他累得不想说话,半晌才应,“饿了该去哪?” “近一点的,那去梧桐街吃烧烤嘛!”司机大哥实诚笑了一下,打开电台播放老歌。 又是梧桐街,他想,今天兜兜转转如陀螺般的一天,始终绕不开这个鬼地方,“好吧,就去那里。” 电台里的爵士老歌合着夜色轻轻缓缓地飘送出来,里面一个柔和深沉的女声在反复吟唱同一句词,“我的爱人他离不开我……我的爱人他忘不掉我……” 他靠着玻璃静静地听着这歌声,忽然开口问,“这歌叫什么名字?” “《七年》啊,我那个年代满流行的歌,你们小年轻不晓得很正常。” 他为“七年”这两个字而感到心脏上下颠簸,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处处添堵,出门真该看黄历。 李隅转头看着玻璃窗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脸,这镜像恍恍惚惚,像是自己在嘲笑自己,里面的人做了个冲他说话,“你已经被菲斯汀格法则盯上了。” 他不该看打开电脑看老宅的监控,不该在暴雨天跟着阮衿出门,由此开始产生的连锁反应,正载着他回到过去,伴随着这样暧昧不清的歌曲,笔直地载着他回到梧桐街上去。 “换个地方吧,也换首歌。”李隅如大梦初醒一般开口说。 他绝不能对此妥协。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应该知道还是标注一下。费斯汀格法则:生活中10%的事情是我们无法掌控的,而另外90%则是由你对所发生的事情如何反应所决定的。 第6章 毒药 “合着你刚说请我吃饭?就这种地方啊!白给你带东西了!” 周白鸮食指转着车钥匙一路走来,特夸张地将硕大的墨镜从鼻梁上扒拉下来,露出两只眼睛,上下扫视了一番,这塑料棚,这塑料桌,这塑料椅,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塑料世界。 他本想在桌子上拍一掌表示愤怒,但是上面实在太油腻了,手伸出去一半又悻悻地收回去了,只得拎着裤腰带很不情愿地在红色塑料椅上落座了。 李隅伸手抖了抖自己西装衣领上的灰,啤酒瓶给对面人推过去,“我这样也进不了正经餐厅的门,凑合吃点吧你。” 肩头和发顶上落满薄雪般的灰,昏黄的路灯正面打在上面,更显得颓懒。西装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里面衬衣的扣子开了好几粒,小片胸膛都露在外面,没了往日精英风范,跟跑了一天卖保险似的,不过他属于那种就算是卖保险也卖得玉树临风的类型。 周白鸮见他手边搁着个白色安全帽,忽然就乐了,不由得指着这帽子打趣道,“怎么着啊,少爷今天下乡体察民情了,弄这一身泥的。” “差不多吧,你想要就拿去,要留作纪念吗?” “拉倒吧,您老自己留着吧。” 李隅等人到了这才拿起筷子夹菜吃,胃里空的能往外伸出只手来,急需食物填饱,但是他吃得仍然优雅舒缓,至少在口腔中咀嚼三十下,再咽下肚里。 此情此景周白鸮只有一句“逼王”奉送上,不过李隅这个人打从少年期就是人群中最爱装相的那一个,那股高傲劲儿拧上来装逼能装到骨子里,偏偏他又有这个资本,他都给这人整习惯了。 两个人坐着吃得热气蒸腾,周白鸮把纸袋从桌底下给他递过去了,低声道,“这次新药都是针剂,要静脉注射的,可不像以前下到汤汤水水里那么简单。” “您这弄得跟毒品交易似的,实在不至于这么紧张。”李隅笑了笑,然后四下看了,大排档里人声嘈杂,杯盘狼藉,各桌劝酒划拳声此起彼伏,他俩反而是夹在其中最不起眼的。 他从底下把纸袋拽上来,甚至打开看了扫视了几眼,12支透明的安剖瓶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色盒子中。 “我能不紧张吗?这事儿败露了可别拉我下水啊。” “不会败露的”,李隅吃得浑身都热了起来,索性将外套脱了,袖子撸至手肘时扯出紧实的线条,“如果败露的话,不止是你我,连带着你整个实验室的人都要完蛋。” “卧槽,你爸还真是……”周白鸮霎时惊起,忽然就有点后悔趟浑水了,做什么不好非要帮着自己发小去给他爹下慢性毒药啊,这种老套豪门秘辛,说出去都没人信。 “前提是你没有说谎,只要这药是你们实验室独创,那就不可能查得出来。” 李隅用完餐后擦嘴,将纸巾叠得四四方方压在啤酒瓶底下,像是将一个秘密死死压在巨石之下,使其永世不能翻身。远远的,街边有一道惨白扎眼的车灯斜斜刺来,啤酒瓶身折射出暗绿的光,幽幽浮动着映在那俊俏的脸庞上,竟显得如同水中鬼魅。 他继续问道,“所以,你有对我说谎吗?” 周白鸮给他那黑黢黢的眼睛盯得后背发毛,密密麻麻如针尖滚过似的不舒服,就算底气十足也给生生拧成了八足。他噎了一会儿,忿忿不平地一拳打在李隅的肩膀上,哑声道,“我说个屁的谎啊!这药是私底下刚研制出来的,连名儿都还没起呢,我骗你干嘛。” “既然没说谎,那就根本不会暴露,放宽心。”李隅收回那种锋利至极的视线,温和地拍拍发小的肩膀以示安慰。 “口头保证不行啊,能实际点吗?我要进新仪器,给我再打钱,赶紧的!!” “试用完再打。” “行,我连50万的命名权一并打包卖给你。”周白鸮喜笑颜开,开始进行强买强卖的无耻行径,却没成想李隅还真蹙着眉,托着下颌思索起该叫什么名字。 他认真想了,一次性筷子在瓶子上敲击,三声叮啷脆响跃出,“拉斐尔。” “什么拉不拉菲的,你怎么给药给起了个酒名儿啊!你当我这是药酒啊!” 李隅没理这个不懂艺术的,吃饱喝足,拎着自己的12支拉斐尔针剂站起来准备走了。他抬手看向腕表,“你没吃好再吃继续吃会儿,我得早点回公寓洗澡。” 周白鸮乐不可支地啃着一个流油的烤猪蹄,忙着和纸盘上油腻的食物作斗争,冲人挥手告别。 大排档上的烟火气和水蒸气交织成一片明亮温暖的氤氲,似与四周分割成鲜明的两个世界,李隅看了一眼这些滋啦滋啦正在炙烤的一切,感觉自己的衣领上好歹沾了点油烟活气。然后他义无反顾地抛却这些,朝着黑暗冰冷的街道中迈出几步,忽然又被身后的周白鸮给叫住了。 他听到后边人故作不在意实则迟疑试探,“兄弟……我说你最近没事吧?虽然回国是要放开手干了……” 他冲着黑暗笑起来,“我能有什么事。” “虽说我知道你做什么都绝对有最正确合理的理由,但是别老自己一个人撑着,小心憋出病来。” 从小到大玩到大的狐朋狗友共有三个,周白鸮,闻川,李隅,其中最聪明最冷静最自持的就是李隅,但其实最不可控的也是他。 “你想做什么事,我们绝不会拦着,甚至还会帮着,但是你可一定要考虑清楚了。” 周白鸮日常就是个**富二代人设,这好像跟他蹲实验室严谨带队搞化学研究的身份完全相悖。但外在用于唬人的皮囊不代表他的智商和情商真就那么低,一丁点异样都察觉不到。 他鲜少说出这种严肃到掏心掏肺的话,而且的确是字字笃定,掷地有声的。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次居然轮到他提点狐朋狗友小组的智商担当了,自己都觉得既稀奇又可笑。 “我考虑十几年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这话语气吐得轻巧,其内容分量却如巨石落深潭,起的不是一圈圈温柔的涟漪波纹,而是飞溅弹射出来的白色水瀑。 周白鸮扭头去看他的背影,却感觉被无形的水花给溅射到了双眼,视线开始晃动模糊,那肩颈线条利落笔直,肩头挂着一层薄金的灰尘,像是风雪夜中徒步归来的疲惫旅人,如此凌厉又萧瑟地挺立着。 的确是背负了很多啊……那些灰尘和砂石,虽然他不太清楚来源,但是好像的确是很辛苦的样子。 周白鸮发觉这段时间李隅情绪很不对,好像是忽然就不能忍受了,要将那些砂砾从肩头彻底抖落一样。人是活在一个接一个社会属性中的角色,像个俄罗斯套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他们这种人都鬼精着,深谙其中道理,于是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 李隅是掩藏情绪的高手,但他最近有点崩坏了。 说过了一些话之后周白鸮仍觉得胸中很不得劲,一些不安的猜想让他堵得慌,于是把碗筷“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抬腿跑到李隅面前不让人走。 “账已经给你结了!” 李隅努力强调了一下这个,像避开瘟神一样避开他。 但周白鸮左看右看,用那种评价商品的目光去上下左右打量他,如秦王绕柱般走了几圈,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他忽然蹦高勾住李隅的脖子,半倚靠在李隅耳畔打趣,“我哥们儿条件这么好,怎么就不找对象呢?我给你介绍个Omega呗,你不就喜欢那款长得白性格温柔还爱倒贴……” “闭嘴吧你!手上全是油。”李隅听到这儿眉头一拧,终于彻底不耐烦了,推他一把,大步向前走去,同样也向无边浓重的黑暗中走去。 完了。 周白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像影子和夜色成功汇流,无声无息亲密无间地相拥到海洋里去了,竟如此相得益彰。 又一块巨石轰然落入深潭。 他重新落座啃猪蹄,看对面那个脏兮兮的白色安全帽,呆愣愣地躺着。他盯了半晌,怎么看怎么傻,便冷不丁把手中筷子砸了过去,周围食客都被他神经病一样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他也不管旁边人怎么看,蹲在塑料椅上神经病似的,摇晃着食指对一个安全帽含混不清地怒叱,“我说你什么好!个没出息的……” 个没出息的智商担当是真栽了。 因为周白鸮猜到一定是阮衿回来了。 第7章 撒泼 拉斐尔。 不是拉菲,也不是药酒,而是一种通过给萎缩的Alpha性腺注射毒素,从而达到缓慢致死目的的针剂,可谓是给李胜南量身制定的毒药。 旧约次经《多俾亚传》中,代表扭曲色,欲的魔王阿斯蒙蒂斯附身于一个美貌少女萨拉,先后使她七个丈夫在新婚之夜都死于非命,而他最终被大天使拉斐尔用熏烤的鱼干和鱼心给驱散制服了。 无意间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李隅才十二岁,他那时候虽然早熟而敏感,但仍然对现实保持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心想,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像大天使拉斐尔一样的人出现。他从天而降,背后展开的洁白羽翼上镀着一层碎金似的光芒,他温柔和善,赤足涉水而来,将他父亲这样的变态大魔王绳之以法,或者,置之死地。 但是直到他长到二十四岁,也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于是他的拉斐尔委曲求全,彻底变成了一剂毒药。 李隅回到公寓之后先将拉斐尔放至冰柜中冷藏好,然后才褪去衣服去浴缸中泡澡。 在温暖的水中沉静地泡着,两臂搭在浴缸边缘,他感觉自己像一块亟待解冻的肉,什么疲惫孤独,硬壳子一点点在温暖的池水中溶解。 满室氤氲缭绕,仰头去看,灯如明月,在湿润的雾气中穿行,而他像是小舟,在水中载沉载浮。稍一会,他就歪头眯过去了。 然后耳畔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由远至近地,深水区游泳的人手臂划过,带起一撩浅浅的水花,倏然溅在他的脸颊上,视线由此开始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流动的阳光炙烤着发软的眼皮,水珠沿着下颌与脖颈的线条不断下滑,周遭带着日光温度的水上下抚慰拍打着他的身体。他的小腿游刃有余地向下蹬几下,就能踩着水站稳身子。 他听到阮衿在泳池边扶梯瑟缩着求饶的声音,“能不能不下深水区啊?我真的,真的不太会游……” “下来,我抱着你。”一种颐指气使的命令语气,很年轻,同样也很霸道和自我,竟出自他口。 那人闻言乖乖滑进水池中,像一尾赤条条的白鱼,同样也滑进他的怀中,慌乱中挣扎的手脚全部紧而亲密地裹缠在他腰身和脖颈上,像是从泥潭底生长出的一株柔软水草。 赤裸的胸膛相抵合在一起,能感受到最清晰的心跳和喘息声,慌乱又急促。那人的脸埋在他的肩窝上,从脖颈红至耳根,上面温热发烫,“对不起……我骗你的,不是不太会游,其实是一点也不会游。我上去吧,我这样你游不动。” “你怎么知道我带着你游不动?”他改换姿势,托着阮衿的腋下携人劈开水面涟漪,往前灵活地游去。他感觉阮衿真像水草一样,在水中颤巍巍的,紧张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轻飘飘的,任人如何拖拽。 一直带着游到游泳池人烟稀少的边缘处,阮衿仍然脚不能着地,两条腿仍牢牢地勾缠在他的腰腹后,生怕滑进水中,攀附在他的肩颈处。 他咬他的嘴唇,低声说,“你这个撒谎精。” 他将阮衿按在池壁上一下又一下地接吻,唇舌迫切交缠在一起,闭眼吻至水浪翻涌,淋湿鬓发,甚至要完全没过交叠的下颌和耳垂,每当人要彻底坠进水中他就再重新托起来。 明亮的阳光开始变得黯淡闪烁,身下人捉摸不住。 他的吻忽然落了空,空余晃荡的池水在拍打脸颊,猝不及防涌入鼻腔的是浴液精油的香气。 李隅终于睁开了眼。 他这才发觉自己仍躺在浴缸中,身体向下滑落了一段距离,鼻尖已经快触到泡沫,再下去一点可能会是被水呛醒的,实在太危险了。 像残羹剩饭一样,蒸汽散尽,这水已经无甚温度,快要冷透了。 Supple也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在外面用爪子挠浴室的门,喵喵喵地乱叫,能看见它浅灰色的大尾巴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上若隐若现,不知道是因为饿极了还是在担心主人安危。 他昏睡得实在太深了,在浴室待了约两个半小时,做的梦都是十几岁少年时期和阮衿接吻的细节。 舌头是如何拱进湿热的口腔,牙齿又是怎么细致地叼住嘴唇,耳鬓厮磨的青涩情话,交缠如水草的四肢,逼真到如重新身临其境,历历在目。旧情人会面是一把钥匙,记忆立刻像雨后翻塘一样,不只是泥沙,还有许多鱼虾蟹贝都跟着起来了。 李隅也说不上好与不好。 裹上浴巾出去之后,Supple用小肉垫在他的脚背上踩来踩去,挨挨蹭蹭地催促他去给空碗添猫粮。 他把它搓揉了一番,拎起来觉得像只白色的小型犬似的,沉甸甸地很是压手,自言自语道,“饿一顿减肥也好。” Supple好像是能听懂他的话,睁着蓝色水润的大眼睛,恃靓行凶,开始伸爪子撒娇讨饶,又用粉色的鼻头去蹭他的手背。于是李隅在添粮之余又给新开了个罐头,看着Supple埋头大快朵颐,心想胖就胖一点吧,抱起来挺软,我还真就吃这一套。 Supple中文又名撒泼,算是他这间公寓唯一有点活气的东西,大部分时候很乖,有时候也喜欢瞎闹,总之远比李隅自己更加生动。 他初中还住在老宅的时候有养过玉米蛇,蜘蛛和蝎子之类的爬宠,被他爸发现之后连爬宠带箱子一股脑全扔了。 他只记得放学一回来,什么玩意儿都没了。马桶盖一掀开,还有没冲下去的蝎子的螫刺,黑亮的一小截倒钩,轻轻飘飘地浮在水上打转。 他自己给按水冲走了,后来也不再在房间养什么蛇蝎之类的爬宠,连窗沿上的两个小盆栽都捐到班里去充绿化了。 但是人越大好像越忍受不来寂寞,李隅亦免不了俗,兜兜转转,直到这两年独立工作了,才弄回只娇贵貌美的蓝双布偶猫来供着。 温顺乖巧,长毛软肚皮,叫起来声音娇俏可人。周白鹄讽刺他是照着挑人的口味在挑猫,他对此不置可否。 深夜一点半,猫蹦上他的大腿,又胖又大的懒成一滩外溢的毛团,揣着尾巴睡着了。 李隅戴着平光镜,将项目的资料再研读一遍,前期四处疏通关系递交材料忙碌的时间已经告一段落,直到今年春节年后手头上几个项目完工开盘,他都还算是空闲的。 但他并没觉得自己有哪里放松下来,浑身都崩得紧紧的,身上的烦躁已经要到沸反盈天的程度了。 笔记本屏幕的光冷冷辐射出来,晕染在镜片上,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像极了阴鸷的反派角色,但他不在乎,同样也没有忍住,又重新调出老宅的监控。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 监控是他很早就偷偷装在老宅一层和停车场里的,二楼都是他父亲李胜南的游乐场,他对窥探淫窟无甚兴趣,以前住在这里都不乐意上去,更何况装监控。当时没揣什么心思,老宅来来往往很多商业伙伴,他算是留了心眼监视动向,觉得将来会派上用场,也从来没打开看过。 调到几个小时前,他送阮衿刚到老宅的时候。 监控里的人低头保持着按住脖颈的动作,仿佛李隅留给他的不是牙印,而是一道伤口,只要他稍一松手,鲜血就会从中汩汩而出。 他鞋也没换,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保持同一个僵直的坐姿将近有四十分钟。直到家里的女佣凑过来跟他说过几句话,他才上到二楼去。 一楼的监控视角最广只能拍到楼梯的拐角,再多再远的就不行了。 阮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盆栽处,李隅将监控加速拉到后面,一直拖到实时,发现阮衿再也没从上面下来过一次。 这到底是个什么严重反应?是被他吓到了?李隅将猫的长毛缠绕在手指间穿梭把玩,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腹搓揉着,一时间也捉摸不清楚。 他将监控重新倒回一周之前,硬盘只能将录像保存这么久,这是他能够追溯到的最早时间。 画面之中阮衿很少出现,他一般都在待在二楼。有时候李胜南从外面回来,他就会准时出现在绿植掩映的拐角处,半遮不掩的碧绿叶片缝隙中透出两条白皙笔直的腿,脚掌并齐,踩在地板上,好似一张装饰在墙壁上色而不露的艺术画。 他知道阮衿什么也没穿,全身赤,裸,以他这种窥探视角来看更有风情。 李隅能已经能想像到阮衿低声唤“主人”的姿态和语气是如何柔顺,以及那道蒙在眼睛上的丝绸是怎样的红。 他的食指开始神经质地**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紧紧攥在掌心中,自虐般强迫自己再继续看下去。 右下角时间显示是四天前的中午12点15分。 阮衿终于从楼上下来了,穿着那件蓝底白菖蒲的浴衣,意外地合适,。他同李胜南两人并排在餐桌旁坐着,年龄看着像一对父子,但头凑在一起怎么都是亲密暧昧的样子。他给他父亲夹菜又喂饭,每一勺亲自吹凉后用手托着送至嘴中,像服侍病人一样,比他们三人吃饭时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 李胜南抚摸他的脸,颈,手,发,复而又磋磨他无名指根上的戒指,所经之处仿佛能留下一层油汪汪的黏液,但是阮衿不为所动,甚至能模糊地看见脸上一丝笑意。他看到李胜南伸手去夹阮衿胸口松垮的衣襟,暧昧地叠合上,随即大笑起来,仿佛很是得意。 李隅怔愣地隔着屏幕盯着那里面两个人,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然而也的确笑出了声音。黑暗中“嗤”的一声,如同火柴头摩擦过火柴盒侧面涂层的动静。 撒泼被他的笑声给直接吓醒了,猫的直觉通常是异常灵敏的,它浑身的毛都不安地炸起来,妄图从主人舒适的大腿上一跃而下,却被李隅冰冷的手一把给抓住按牢了,然后动弹不得。 他们你情我愿的买卖,说不定还是忘年的真爱。 那他失控的吻到底算什么呢?看来也不算什么。 电脑屏幕里,李胜南正巧无意间将脸侧过来对准了摄像头,他举杯,像要和李隅碰杯,得意洋洋地炫耀。 李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初中回家时打开马桶盖的心情,一掀开,蝎子的断肢螫刺在心头打转。 年少的时候尚且可以忍,现在的他却无法再忍下去。 他将猫松开,然后合上电脑,取下了眼镜,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行李。 作者有话说: 是伪小妈,双洁,1v1,阿门。 第8章 迷人 时值塘市晚上十点多,夜幕低垂如同丝绸暗河,一道道霓虹隐隐闪烁其中。 湮没在高档住宅及CBD中的“Scandiaca”终于悄然亮起了灯牌,它霸道地向四周圈了片僻静的小林子。里边修葺成欧风庭院,白天过路人隔着铁门上看里面的喷泉,一只栩栩如生猫头鹰雕像抖擞机灵地立着,总觉得优雅神秘,以为是什么文化人的别墅楼。 但政商圈里熟的富二代提起这“Scadniaca”名字都会一笑。 美名其曰私人商务会所,实际也干一些不怎么清楚的皮肉买卖。 里面的Omega质量是很不错的,培训后有职业素养,各种类型,尺度的都有,一切看客人要求。故而聊正事的都人模狗样地聚在一二楼,三楼电梯直达套房,西装皮一扒在这里过夜也不失为一个好选。 李隅此刻正人模狗样地端坐在一楼包间沙发里,对面坐着另外他两个合伙人,吕楠和简宁,都是刚出学校的小眼镜,第一次来这种销金地显得略拘谨青涩,但同样也有点蠢蠢欲动。 灯是暧昧的橙黄,里面散发的香氛味道缭绕清淡,充斥着一种朦胧的高级感,嗅来飘飘然的舒适 “别紧张。”李隅轻声说了一声,伸手亲自为那两人倒酒,骨节分明又养尊处优的手指,腕表折射衬着杯中冰块,晃荡出一圈圈粼粼蜜色光晕。 吕楠和简宁忙不迭地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了,也不敢喝一口,相互对视一眼,倒是忍不住先问话了,“其实当时我们的企划自知是……很粗糙的,PPT讲演的时候也都搞砸了,李少您为什么要选择投资我们呢?” 几个月前在A大和招商局共同举行了一个合作交流座谈会,领导们参观完几个实验室之后觉得不错,于是牵头弄了个创业创新大会,底下请了一众知名生物制药公司和投融资机构的来助阵。 不过是搞个鼓励大学生创业创新的噱头,迎合宣传当下政策,而真正愿意投资这些停留在构想策划书上的项目的投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国内天使投屡投屡败,实属烧钱费力,眼尖的都觉得这些项目还不值当出资。 而吕楠和简宁他们是最后一个登场的,本来前面就有人拖延时间,他们赶紧赶慢地讲完PPT都嫌费力,说了前面忘后边。底下人的尖锐的提问也答得磕碜,台下有人掩唇低笑。 结束之后,诺大会场人员散尽,正值二人灰心丧气之际收拾资料拔U盘之际,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身姿颀长,由于戴着平光镜,俊美白皙的脸显得影影绰绰,气质多添了些温文尔雅。 “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敲出令二人心中欢欣的鼓点,是这么说的。 注册资本就投了八百万,他们高兴地有点发懵,天上掉馅饼一样,一个公司就这么开始了,轻松得仿佛在做梦。 而今受邀在这个会所再见面,又是像做梦一样。香氛,灯光,以及昂贵的酒水,还有那若有似无的Omega的信息素的气味,糜烂又引人入胜。 面前的人并不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戴着平光镜,整张优越的面庞轮廓分明地露在灯下,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在这种地方坐着,倒也像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愿意投资这个项目,其实也是来源于我幼年的夙愿,那个时候读《昆虫记》,喜欢到院子里抓些虫子研究,就是希望以后从事生物医学工程……不过后来家里人……” 李隅不再说下去,只是笑一笑,睫毛低垂下去投下一弧阴影,仿佛掩藏了许多辛酸过往似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谈及这么理想主义的话题,二人相视一笑,绷紧的身体明显放松不少了,连酒也肯喝了。 “李少,抗菌肽在国内外研究人的确很少,因为提取难度大,而我们的技术把成本降低到最小,虽说应用目前只停留在农业作物上面,但我们领域方向的前景其实……” 李隅认真倾听着,不时迎合点头,显得对项目很感兴趣的样子。气氛刚活络起来,包厢门传来声响,是微醺的周白鸮搂着三个Omega进来把门用力撞开了。 察觉到里面严肃的气氛,他贴着门板像蘑菇一样探头,“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没关系的周老板,你是李少朋友嘛。”简宁站起来了,周白鸮曾是他研究生导师带过的学生,虽说他花名在外,但是搞学术也从不含糊,直到如今也还被导师挂在嘴上赞不绝口。 而这个会所也是他在运营,名义上都是他的了,他要进来,怎么敢阻拦。 周白鸮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他左拥右抱,腿上还坐一个,将自己甩到沙发的另一端卿卿我我去了。 李隅斜弋了周白鸮一眼,没管他,三人继续攀谈起来。 “我觉得深城那边有块地环境不错,建厂选址就定在哪里怎么样?过两天让财务和法务你们亲自去考察一下。” “其实这个我们都不太懂,李少要是觉得好的话,那肯定是好的。” 吕楠他们都不太懂这些东西,李隅愿意帮他们弄,自然是欣喜万分。虽然李隅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但在为人处世上的确是面面俱到,不知不觉就让人完全依赖和听从他的安排。 毕竟他是金主,而他们两个一穷二白的创业青年,初入社会,思来想去虽然觉得有点蹊跷,但浑身上下也的确没有什么可骗的。 达成一致之后剩下的事也很快谈妥了,李隅站起来和他们握手,“合作愉快。” 他们也感到周身舒爽,俱是对未来充满信心,微笑道,“合作愉快。” “现在才几点呐,三楼玩会儿呗。”周白鸮伸手拍了拍身旁一个女孩的屁股,扬下巴,“带这两位去楼上转转,记在李隅账上吧。” 吕楠和简宁脸上一红,但是同样也没有拒绝,只抬眼犹豫地去瞧李隅的反应,吞吞吐吐道,“这不好吧……” 李隅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了,领带扯得散开一点,露出小片胸口的皮肤。那眼角漾出一点发红的醉意,瞧着很是风流,“有什么不好的,快去吧。” 于是一片暖融融的暧昧被隔绝在外,包厢门合上了。 半晌,周白鹄才懒洋洋地开口,“你又憋什么坏主意呢,钱多打水漂?这个抗菌肽现在的用处就是抑制饲料霉变,要搞农业来钱,那你还不如去养猪呢。” 李隅那点装出来的微醺没了,轻笑了一声,抬手将袖口的扣子解散了,“重点又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技术专利。” 周白鸮嚼着喂到嘴边的水果,他显然是没听懂,含糊道,“什么技术专利,你要这个干嘛。” 技术专利,尤其是往环保那块儿扯的技术专利,就能搭乘政策上的诸多便利,以及获得大笔补助资金,贷款以及各项手续都很容易批下来。 故而重点不是这个公司,而是他想经由此拿到的一块地。 李胜南现在人在深城,对那块没人争抢的肥地势在必得,他想开发成度假村,还以为自己完全没有对手。 李隅想给他不知不觉制造麻烦,以另外两个人的名义注册的公司,怎么也查不到他头上来,他在其中是完全透明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那两个人很单纯,对他也很信任,非常好控制。除了一丁点无伤大雅的谎言,实际上也是双赢。至于抗菌肽这种玩意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李隅觉得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并不感兴趣,也根本没有听进去一句话。 “算了,我也不想猜你想干什么,反正听了半天没一句真话。”周白鸮抚摸着一旁的Omega精致小巧的脸,想起李隅刚说的,什么《昆虫记》以及喜欢生物医学之类的,就知道是在纯粹瞎扯淡呢。 他嘴里的喜欢,还不如周白鸮养的情人所说的喜欢真实。 “真话假话都不重要。”李隅整个人松弛在沙发中,眯着眼抬头看着头顶璀璨的灯。一点点酒没有让他醉,只是感觉稍微有点精神疲惫。 行李已经收拾到一半,他准备明天就搬回到老宅去。 这是唯一一个,让他始终感觉举棋不定的决定。 回去吗?回去能改变什么?李隅有些狐疑地问自己,但事到如今,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所给出笃定的答案,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很矛盾。 周白鸮伸了个懒腰,思索半天还是想问出口,“你和阮衿到底是……” 如同石沉大海,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再定睛一看,原来人竟然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侧倚着沙发,眼皮阖上,睫毛投下两道虚影,显得很孱弱似的,眉心仍然轻微蹙着,仿佛仍在不停思考着问题,睡得不太舒服的样子。 小可怜,周白鸮吹了声口哨,想着明天是休息日,李隅也不急着去公司上班,便拍了拍旁边两个Omega的肩膀,“小宋,你把他扶到楼上找个房间睡吧。” 周白鸮可不像李隅这种没命的社畜过法,他是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夜里时候正精力旺盛,还要再去隔壁打一局桌球。 . 诺大一个包厢里就剩一个沉睡着的Alpha和醒着的Omega,其实那气氛有一丝微妙,宋邵这么想着。 他没急着扶起李隅,仅仅只是站着听着他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莫名就有点心猿意马。 在会所里他们是不准被贴抑制贴的,性腺就大喇喇地暴露在外,任何一个Alpha的信息素都能使得他们受到影响,而淫荡的体质是很受欢迎的。 如果是李隅的话,就算一分钱不付,也有很多Omega想要倒贴上去。和这样的Alpha上床,会是什么样感觉?不过即使李隅是“Scandiaca”的常客,他也从来不跟他们上床,应该说,他连他们的脸都没正眼瞧过一次。 多金,英俊,年轻,少言寡语,以及高高在上的禁欲。 每一个都是镶嵌他身上璀璨的钻石,而这其中的高高在上令他觉得浑身异常兴奋灼热。 宋邵坐到了李隅身边,那桌上搁着他的钱夹,他往里面塞上了自己的名片和安全,套,放安全,套是有点恶意的性暗示,不管怎么说,男人总会有这方面的需求吧? 沉睡的面孔,好像小孩那样,他饶有趣味地用指尖抚摸了一下李隅的眉心,看到他嘴唇在轻微翕动,像在说什么梦话一样。 是在说什么?宋邵倒是很想听一听,于是他蹲**凑近了。 唇齿之间灼热略带酒气的气息,像一团火焰,呼地一声熨烫粘黏到耳朵上,“软……” 软什么东西?他不由自主想要再贴近一点,胸口却被狠狠地推了一掌,猝不及防地摔到了地上,还是以屁股着地的姿势,挺尴尬的。 “你在做什么?”李隅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眯眼皱着眉头,额发有一些凌乱。 “周老板让我送您上楼睡。”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表现出浑不在意的样子。 “不需要。” 他拿了自己的钱夹钥匙,准备往外走。 但是宋邵并不在意,他索性脸面也全不要了,在后面继续推销自己,“李少,您要是有需求可以随时点我,我很多姿势都会,叫,床也好听,好多老板都喜欢我。” 但是李隅没有搭理他,而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一次机会,“我是戏曲学院的学生,昆曲京剧什么的也都会……” 他实在是口不择言了些,连这个都拿出来当做自己的筹码。 但是没想到李隅却为此停下了脚步,他感觉自己看到了曙光。 在剩迈出最后一步包厢之前,李隅回头了,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宋邵所说的话,“你会唱戏?” “是的。”宋邵有些骄傲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露出他一直以来所自信的笑。 “那很好。” 他听到李隅这么说着,随后脸上竟展露出吝啬的笑来。 是那种温文尔雅的一抹笑意,像湖面上浮动着闪烁的粼粼波光。 好迷人,他想。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9章 蜃楼 阮衿昨晚上没下去吃晚饭,早上醒了也没有下去吃早餐。 他躺在榻榻米上只动脑不动身子,完全感觉不到哪里饿,这连续几日,他反反复复地回溯李隅在车里吻他的细节,一帧一帧像在做剪辑一样,明明什么都看得清晰,但是还是分析不出什么头绪和动机。 这个日式房间没有任何窗户,全然逼仄封闭的原木盒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泛着天然木头的香气,就算不开灯好像也晕染着一种类浅金色的圣光。 美则美矣,雅也雅极,但这光泽依旧灼伤眼睛。没人喜欢长久地待在这种情趣房间里,但总会慢慢适应。 阮衿规规整整地躺久了,脑子也终于想累了。他换了一个侧身姿势,眼睛正对着那个障子门上的艺伎。 纤纤右手轻托下颌,五指如兰花绽瓣,向前自然舒展。从发顶到嘴唇的弧度像经由水流长时间冲击打磨过,无不流畅圆润,营造出一种又懒又媚的姿态。 阮衿看着看着就有点庄周梦蝶了,实在分不清了自己在画内还是画外,亦或是完全在照镜子。 他觉得自己的面容在逐渐和这个艺伎重合。 这想法过于惊悚,他像烙煎饼一样再度翻身过来,眼睛忽然蹭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不清楚是什么,只是本能性地向后躲避,正瞅见一对深蓝色的眼瞳。 眼线清晰纤长,阳光下如纯粹无杂质的宝石一样,非常漂亮的猫眼睛。不知道是因为采光好,还是因为对他保持攻击性,瞳孔缩成细短的一道竖线。 直到被那粉色的鼻尖试探着蹭了一下额头,他才如梦初醒,伸手摸到猫柔软的后颈上,然后才直起腰坐起身来。 哪来的一只布偶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屋子里来的。 一身昂贵干净的长毛,蓬松发亮,夺目吸睛,看来被主人养得非常好。耳朵上支棱起的浅灰色看起来尤其柔软些,他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猫在他手掌下显得温驯可亲,娇软地冲他“喵”了一声,舒适的呼噜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嘿,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主人在外面?”阮衿沿着它的自脖颈一直搔尾巴尖,顾自问了话,但猫被他弄得很舒适,仰着下巴眯眼睛,不予回应。 当然,回应猫言猫语他显然也是听不懂的。 他把这只乖巧得像真布偶的布偶猫揽在臂中,赤脚往外走,障子门只留着一道几厘米的缝隙。这么胖大沉重的一只猫,可能真的是流体做的,无知无觉就沿缝偷摸钻进来了。 李胜南不喜欢任何动物,显然不会是他的,而且阮衿昨天回家才得知李胜南这周在外地,暂时是不会回来的。 帮佣厨娘之类的人也没有听说过有养猫,是来客人了?还是说…… “撒泼……” 楼梯上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一直向上延伸,猫的后腿轻轻往阮衿小臂上一蹬,轻松挣脱,闷声落地,循声灵动地向前跑去。 与人四目相对,总是显得略微尴尬。尤其当阮衿想起他们第一回 在楼梯上遇见的情景,他率先败下阵来,避开了眼神。 李隅跻着拖鞋,身上换上了舒适的居家服,没有了西装革履的精英派头,碎发随意垂软在额头上,使得本来锋利冷峻的脸弧度忽然柔和了,整个人看上去又嫩了几岁。 纵使匆匆只看了一眼,阮衿一瞬之间仍然有点晃神。直到隐隐约约瞅见楼梯口放着行李箱,他面上一愣,这才找到话说,“你这是……打算回来住吗?” “嗯,”李隅应了一声,把蹲在脚边装乖的撒泼毫不客气地拎起来,语气淡淡的,“怎么?不欢迎我吗?” “不是,我就是有点……”阮衿小心翼翼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总觉得小妈这个身份实属微妙,怎么说都是完全不对劲的。 末了,他只得尴尬笑了一下,“那就……欢迎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李隅为这话牵扯了一下嘴角,一种转瞬即逝的冷笑,仿佛刀光映雪,好像他说了什么糟糕的冷笑话似的。 时值下午一点半了,而李隅才刚回来不久,阮衿估摸着他没有吃午饭。而他自己走动了这么几步,发觉肚子也实在饿得不行,便试探着问,“你还没吃饭吧?明嫂留了饭在冰箱里,我去热一热?” 李胜南家里请的都是钟点工,他本性奸猾多疑,从不肯长时间留外人在家里,纵使相处几十年,他家里厨娘,女佣,花工之类的都是做完事就尽快走,和主人并不很亲近。 阮衿杵在原地等李隅回应他,虽然本来就觉得自己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被拒绝,但是他从来就是这样的,被讨厌是一回事,吃饭又是另一回事。他掩饰不了自己的关心,于是也不打算去掩饰。 “行啊。” 轻飘飘一句应答,他心脏骤然漏跳一拍,没想到居然是算在那百分之二十里的。 . 阮衿用叉子戳弄着盘子里的菠萝虾仁焗饭,烤得焦黄喷香的芝士被他扎出成排整齐的**。他觉得自己的胃真是很奇怪,跟抽风似的,一会儿饿又一会儿不饿的。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除眼睛之外,浑身上下的器官都在不遗余力地打探着对面人的动向,乃至肾上腺素飙升,冲淡了原本应有的知觉。 他只是偶尔机械地塞进嘴里一口,听着对面人刀叉在瓷盘中轻微碰撞,在一片寂静中响彻和回荡,竟然也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呢?” 忽然听到李隅语气不明的问话,手一抖,虾仁从勺中滚落,又连忙舀起来按进嘴里模糊道,“我挺好的。”过一会儿他又抬头看李隅,“你呢?你过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自己这样闪烁其词,同样的,带着一点以牙还牙的意思,李隅也不肯为他展露哪怕半点真心。既然互相都说挺好,也就索性装作都挺好了。 “我这段时间临近易感期,情绪一直不太好,所以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昨天的事,包括第一回 见面的事,我都向你道歉。”李隅用餐巾擦拭完嘴角,两手搭在桌布上,好像还在等阮衿慢吞吞进食。 他的语调是如此平静温和,好像是和老友重逢叙旧,也并不对自己的失控有任何心虚的避讳。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阮衿应答了,再抬头,发现李隅正一手托着下颌,没有表情地看着自己。那瞳仁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点温柔的琥珀光泽,但还是像紧锁猎物的蛇眼睛。 阳光下的灰尘如细小金鳞,在两人相隔的空气中懒洋洋地滚动翻涌着,这气氛异常温和,泛黄的胶片,像是所有合家欢电影的终结,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昭示着与从前过往和解的开始。 阮衿低头捏着叉子,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蛀空了一个洞。其实归咎于紊乱的信息素的话,那么李隅传递出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他对自己没有什么恨啊爱啊之类的多余情感,也不在乎他成为他的小妈,就更别提留恋了。 那么那些七零八落的,胡乱扒拉开,瞅瞅还剩下些什么,那估计只有纯粹的膈应,但是李隅是那么一个有教养的人,膈应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 于是,过去就算是彻彻底底过去了。 吃完饭他收拾餐具,李隅食指在桌上笃笃敲了两下,说,“聊聊吧。” 阮衿顿了一下,点头说,“好。” 他转身进厨房,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罗汉果捣碎了,捻了一些碎片混着茶饼冲泡。细窄的叶片在滚水中抻开,玻璃壶中逐渐弥散出深酽色,祛痰润嗓,苦中泛甜,适合抽烟的人养嗓子喝。 以前高中时候李隅抽烟,现在是否还抽,他并不很清楚,只是下意识先这么考虑了。 阮衿以前做饭水平也就一般偏上,先今泡茶,做点心,手磨咖啡,这些细致的东西都是他跟了李胜南之后必须学的。 学了之后也很好,他觉得自己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动脑子。观察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咖啡一滴滴落在滤纸上,亦或是烤箱照明灯漏出的暖黄氤氲,在死物面前他可以放空自己。什么作为人的自尊,羞耻,愧疚,那些沸腾的知觉都在机械加工的时间中短暂消失,所以能稍微获得一些平静。 阮衿端着茶出来,窗外迎春花瀑布般明丽的大片嫩黄流泻在墙头,招摇灿烂,于春风中簌簌抖动着,而李隅就坐在这一片模糊的明亮之中,由于椅子角度的遮挡,只能看见长**叠着,深咖色的丝绸家居裤上没有一丝褶皱。 那只叫做撒泼的布偶猫趴在他脚边睡觉,抻成绵软的长条,肚子一起一伏。 花园的绿叶中嵌着诸多含苞待放的骨朵,天已暖,再过不了几天就都渐次开放了。 诺大的房子,在落地窗旁静谧的下午茶,真是久违的平和,阮衿为眼前这画面怔愣了很久,这画面很像他曾经幻想过的未来生活,要养只毛茸茸的宠物,和一个喜欢的Alpha在一起度过平淡的日子。 但现在总觉得像是走在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忽然之间看见了海市蜃楼,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望梅止渴。 阮衿努力摇了摇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生生甩出脑子,这才走过去。 茶壶杯具搁在桌上,原本还有一些和果子,松饼之类的下午茶点心,阮衿摆盘都弄好了,忽然又想起李隅貌似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就没拿出来。 “阮衿。” 忽然被叫了一声名字,“你是怎么和我父亲结识的?” 所以说果然还是海市蜃楼啊,他想。 第10章 疼痛 “是去年八月在临滨市第一次和李先生碰见,当时公司的现金流还没回笼,银行贷款批不下来,所以着手的项目前期款拖欠了一周,情况实在很窘迫……” 阮衿诉说着,然后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从李隅的角度看,睫毛半敛着,抿起的嘴唇上凝着水光,那神情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纱,陷入了独属于自己的回忆之中。 他很平静,语气又是一贯的温柔,于是很难分辨到底出自什么情绪。 这短短几句话要素实在过多,七年中短缺的消息,像潮水般直接涌入了耳中,使得李隅还来不及做出相应的反应。 临滨市……所以就是在邻省,并不很远。 而他从事房地产开放相关,跟自己还算是同行。 阮衿好像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是有多么难以启齿,他对他从来有问必答,和盘托出,讲述还在继续。 李隅的食指再次开始不由自主地**起来,他想,那就暂且先听他说吧,不管多么复杂,不管是真还是假。 “李先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很有眼光,人也很不错。” 居然一口气用了三个“很”,像是语文知识贫瘠的高中生在作文中在使用干涩生硬的排比句,可李隅知道阮衿文采分明很好,他语文总是考很高的分,130分,140分,大概是这样的。 “就这样?”李隅问,通常在谈话中这样刨根问底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是他面对阮衿的时候潜意识里就从来站在制高点,以前有这种趋势,现在更加变本加厉。 “李先生用他的子公司签了抵押担保合同,加上他各方面人脉也广,稍疏通关系,贷款就成功批下来。一来二去,我们在工作上就相熟了。” 说得含糊委婉,个中细节何尝不能想到,生意不都是酒桌上谈成的。政府,土地,银行,就是一个死结,兜兜转转始终绕不开那一个“钱”与“色”两字。 “是临滨水上星城,现在二期房正开盘那个?” “嗯。” 消失七年,阮衿比他想像中要有手腕得多。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 那个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当初公开市场挂牌竞标的时候已经被抢得头破血流,拿地就是蹭蹭上涨十几亿。而在开盘第一天也同样不负众望,卖出了35个亿,这是那个新冒头的华兴公司在房产界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李隅不知道他父亲也掺和了一脚,闷声从中捞到了不少油水。 时至今日,李胜南依旧让他在手底下的建筑子公司做事。他对李隅从来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戒备,甚至于一直到最近两年,他身体逐渐出问题了才稍稍放松管控,开始让他接触公司项目。当初让他二选一,到底是继续操持基建改造工程,还是竞标承建这个临滨水上星城。 前者战线拉得极长,资金回笼慢,还存在着搬迁钉子户等等各方面的不确定性,而后者显然比前着轻松得多,当然竞争也极其困难,四处打点关系的钱还得备好。 但是他在万分斟酌之下选择了前者,毕竟这是李胜南给他的第一个机会,他是夹着尾巴的狼,野心从来不轻易暴露在人面前。 李胜南夸他年轻但做事稳妥,他面上谦虚,心中却在冷笑。 他心中分明很清楚,李胜南要慢慢耗,温水煮青蛙,他得一点点把他给肢解了,有价值的,要趁活着时都夺走。 现在看来,倘若选择的是后者,他或许会更早一点重新遇见阮衿,或许…… 不过再多的“或许”也全都是徒劳,要是在生意场上和阮衿碰面,他的第一反应也不会更体面。 酽茶入口,罗汉果的几个碎片被他嚼烂了吞下去,诸多思绪都顺着喉腔灌下肚里。 “原来你在华兴工作,华兴现在的势头不是很猛么,正是赚钱的时候,怎么不继续干了?” “当财务挺累的,我不擅长应付人际关系,酒也喝不了多少。李先生说要带我回来,就都先放下了。” 都放下了。 李隅凝视着茶叶逐渐在杯中沉淀,心中却不觉得是这样。阮衿是怎么一步步爬上那个位置,怎么想都不会是容易的事。 就这样放弃了,要么是出事了,他在那儿待不下去了,要么就是真如他所说,真的累了,想要走捷径。 或者是二者同时发生,总而言之,始终绕不开的,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他知道阮衿最喜欢钱,于是胃中翻涌,十分想吐。 听说有一种症状叫做“醉茶”,在空腹时喝浓茶会产生感觉过敏,恶心头晕等症状,严重的时候甚至惊厥,心律失常。 李隅刚刚分明吃得很饱,现在仍然发觉自己出现了类似于醉茶的症状。 他头晕目眩,眼前飞舞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红的绿的,美钞英镑人民币,带着阵阵咄咄逼人的铜臭味,雪花似的从天而降,将他团团围困住。 还有叮当乱响的硬币,一枚一枚地,一捧一捧地弹砸在他的后脑右侧上,他感到内里的经脉血管在翕张鼓胀中疼痛发烫,像是下一秒就承受不住涌动沸腾的血液,马上要撑破炸裂开一样。 阮衿的声音像是从水中幽幽传来的,忽远忽近地被拉扯着变形,“你呢?现在在做什么呢?” 什么?做什么? 不好,全都不好。 李隅回答不出来,只觉得脑袋疼得很厉害,尤其是在这清晰的日光曝晒之下,像把盐水浇在鞭笞得皮开肉绽的伤口上,疼痛腌入肌理,加倍地暴涨。他真是昏了头,还以为自己是醉茶,这症状分明是偏头痛犯了。 他扶住额头,骤然站起身时脚尖还不慎踢到了睡着的撒泼的肚皮。猫气得在乱叫,但是他已无暇去管,只得十分僵硬地和阮衿打声招呼,“我有点不舒服,先上去了。” 阮衿见他拧着眉毛,立刻将手中茶杯放下了,慌忙来扶他的手臂,“偏头痛?我扶你上去。” 李隅生理和心理都被这疼痛占据得满满当当,也没有拒绝,于是也放任自己半倚在阮衿身上。 阮衿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手臂,肩脊,脖颈,所有能接触到的都是柔软的,生病不舒服的人会很喜欢这种感觉。李隅被阮衿扶着,看到他的侧脸被飘飞的光影描摹来描摹去,光明的烧灼李隅的眼睛,而灰暗的也不使他感到多舒适。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对李隅头痛的顽疾问东问西,一切都显出超乎寻常的静谧。 二楼的房间很多,门也很多,就连壁纸上也画的是门,所以像一个诡异繁复的迷宫,不熟的人上来会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而那些真门,有些打得开,有些打不开,因为它们有好也有坏。 他们在走廊徘徊,阮衿就问他,声音放得很轻,“哪个是你的房间呢?” 李隅伸手指了指,其实和其他打得开的客房完全长得一样,除了他带来的行李箱,里面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先等一下我。” 阮衿先开门进去了,他听到里面有快速拉上窗帘的声音。朝南的房间采光很好,春天的阳光没那么毒辣,但是同样纵深,而偏头痛的他很畏光,即使说是这么好的春光也一样。 柔软床被晒得温热,他躺在上面像是蜷缩在融化的蜡油中。 阮衿把空调打开了,调成舒适的温度,又找来了布洛芬给他服下。李隅靠在床头,静静地喝完了水,这才说,“谢谢。” 阮衿坐在床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将杯子轻轻搁在床头柜上,声音软得像是催眠,“你睡会儿吧,睡醒了应该就好了。” 李隅摇了摇头,那股劲儿没个几小时不会过去,他疼得十分清醒,眼底已经有红血丝出来了,那颗眼下小痣越发鲜艳,完全合不上眼睛,“睡不了,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你不必管。” 在他发愣期间,忽然就有手指要抚弄上他的额头,还没挨上就被他下意识侧头避开了。 他在昏暗中眯起眼睛看着阮衿,浑身肌肉连带着骨头都绷紧了,呈现出一级应激戒备的状态。 “按一下可能会好很多。”阮衿好像不把他的拒绝当回事,他直起身,然后跪在床前更进一步,离李隅的身体更近了。 双手的大拇指探到眉眶之上,向额头两侧稍稍施力回旋按揉,来回平行往复,洁白的手腕在李隅眼前牵动着,阮衿的脸在视线的遮掩中忽隐忽现。 像在玩蒙眼捉迷藏的游戏,有时候能看见掌心细腻浅淡的纹路,有时候是阮衿并不完整的面庞。 眼睛,嘴唇,下巴。 指腹上触感是温凉的,就像是雨水在脸颊上流过,留下那种潮湿的水迹,手法熟稔到位,不得不承认很舒服。 阮衿垂着眼睛安静地按摩了一会儿,可能是被李隅的视线刺挠得浑身难受起来。双手忽然合拢了,轻轻蒙在李隅的眼睛上,叹息道,“闭上眼睛吧。” 李隅沉寂了一会,感觉到蒙在他眼皮上的手在不由自出地轻微颤抖。 于是他握住阮衿的手腕,坚决地拽下来,看见躬身在自己面前的人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绯红。真的很浅,同时也很明显,光线不强也依旧能辨别出那水彩一样,晚霞打在河上薄冰晕染出的色泽。 李隅缓缓吐出肺中的一口气,将阮衿的双手扯到自己后颈上,食指指腹交叠着压着他的食指指甲盖,顶在自己风池穴上,“按这里,是后脑疼。” 第11章 思凡 低头按完手上的后溪穴,阮衿再一抬头,发现李隅已经睡着了。 让人按自己后颈,还是离中间腺体很近的部位,这对于一个濒临易感期的Alpha来说,其实怎么想都不大合适。 但事实证明是阮衿自作多情了,按摩就是按摩而已,李隅好像还是真的头疼得厉害,两眼一合,微微抬仰着下颌。此后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只是偶尔阮衿的手指刮擦过腺体表面的皮肤,是滚烫的,能感受到皮肤下面如有生命似的轻微鼓动。 听说被人盯着会有不自在的感觉,比如说长时间盯着自己的手心,手心会不自觉发烫。而他现在肆无忌惮地用那种炽热的眼神去看着李隅的脸,他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反应,睡着醒着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微微拧着眉头,好像是天山上一块冻得冥顽不灵的石头。 他还握着李隅的手没有放开,修长而好看的指骨,而皮肤重新触及在一起产生的颤栗,就好像是他们没有经历过分别,本身就长在一起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点雨后清淡洁净的湿润。 并不馥郁,但却很缠绵。阮衿被这味道给裹挟着,像是在热带雨林中穿行过的燕雀,身上挂满了黏腻不堪的雨水。他向前躬身,瑟缩着轻轻抚摸了一下李隅的眉梢,又向下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刀凿斧削似雕刻出的轮廓,是冷硬的,从眉心到鼻梁,都没有被他的吻而软化分毫。 他闭着眼睛,牙齿在口腔中上下战栗,觉得因为这样的亲近而浑身上下都产生难以言喻的燥热。 吻一块石头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吗? 门吱呀响了一小声,阮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立刻直起身,从那魔怔般的情绪中瞬间挣脱出来了。 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 还好,是撒泼。 阮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他觉得李隅的猫和李隅也是一样的聪明,仿佛是能嗅得出人味儿,再次无声无息从门缝中游曳进房间来寻找主人了。 重达十几斤的猫,要往床上蹦,阮衿怕它把李隅给吵醒了,眼明手快先抱起来,带着猫从房间里退出去了。 一直带到楼下沙发上坐下,他把撒泼搁在自己膝盖上,用指头揉弄着猫粉色的肉垫,“他头疼,在睡觉,跟我先待在下面玩好不好?” 猫其实也没从他腿上溜走,实属是很天然黏人和亲人的性格,只要被人陪着就不再乱跑,盘桓在他腿上顺毛舔爪子。 这很奇怪,李隅竟会养猫,还是一只这样的乖巧可人的布偶猫。 他以前也没有问过李隅喜欢什么动物,但他知道十几岁的李隅喜欢黑白灰,喜欢跑步游泳打球,喜欢乐高积木,喜欢易拉罐汽水,喜欢翻阅建自然杂志。 他可能性情冷淡,但是对所有人都很礼貌。 和朋友在一起开玩笑,偶然笑起来会露出虎牙。 但是要让阮衿去想,好像也想像不出他到底会养什么样的宠物。大抵是爬宠,蛇蝎壁虎之类的,拥有宝石一样深邃的眼睛,表皮覆盖着冷淡而漂亮的金属色泽那种? 但他不知道李隅现在喜欢猫,他以前明明是不喜欢那只他捡的猫…… 已经二十四岁的李隅,现在开始变得喜欢猫了。 故而阮衿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感觉,想想还是归咎于他们分开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已经离彼此的生活太过遥远。 他不再了解李隅的喜好,也不再了解他这个人。 这一切令阮衿觉得万分沮丧。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发觉防水的抑制贴不知何时已经卷起了一个角,部分腺体正裸露在空气中。 被Alpha的信息素所驱使,他意乱情迷,差点没把持住自己。而李隅信息素的味道也是在很具有迷惑性,像冷沁沁的雨水,在不刻意外放的情况下,依旧是难以察觉到的慢性毒药,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圈套。 阮衿疲惫地往脸上抹了一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去厕所给自己重新贴了张新的,严丝合缝地盖住自己的腺体,再不留一点罅隙。 鞠一捧冷水洒在脸上,再直起身,脑子里关乎于李隅的还是挥之不去。孤A寡O的,又濒临易感期,他真的不清楚李隅到底处于什么要搬回来。但是如果李隅真的需要他做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拒绝,况且这幅Omega的身体,也一直在极力地迎合。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自己的脸,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狼狈到底。 手机在裤子中嗡嗡地响起来了,他先将手擦干,再拿起来一看,李胜南三个字正在屏幕上跳动着。他呼吸一窒,手机摔到洗手池里,又忙不迭捡起来接通了电话。 “李先生”,因为紧张,他感觉自己喉咙很干涩。 “接慢了。”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他尽量在诚恳地说话。 “做什么呢?” “刚刚在洗手。” “哦,给你听听,这边的声音。” 李胜南应该是喝多了才莫名其妙给他打电话,他在那边可能是把手机拿开,给阮衿听外面嘈杂的声音。是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在电话里显得过分失真,凄婉婉转,幽咽梗阻,应当是好听的,不过就是听不清到底唱的什么词。 “听得懂昆曲么?” “不大懂。” “这唱的是《孽海记》的思凡,你有空也学一学听戏。” “好的,我知道了。” 李胜南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说个好字也别无他法。 “我在深城这边相中了一块地,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塘市,你先自己慎着点儿。” 阮衿知道他这个“慎着点”是在警告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得心里有数。 他轻轻“嗯”了一声,那边又继续传来挠耳朵般的,若有似无的戏腔。 李胜南不挂电话,他也从来不敢先挂,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贴着耳朵听。 那婉转如黄鹂的女声,原本缥缈幽咽的嗓音像捉摸不住的游丝,雾里看花,仙气四溢,好像不可采撷的高岭之花。但越来越近,但越近那清晰的嗓子反倒越是显得脂粉气十足,做作有余。 贴着耳朵献媚似的笑起来,咯啦咯啦的,把电流声划拉得四分五裂,能听清楚是男子的声音,且笑起来并不如戏腔一样好听。 一直拖到一声高而亮“咿呀”和闷喘声出来,衣料摩擦声使他才意识到那是在做什么,终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阮衿趴在洗手台上很用力地干呕了一会,苍白指尖用力抠在大理石台上,青色的细筋突显在手背上,绷得整个脖颈和面颊都在持续发烫。其实和李胜南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分每秒都好想吐,内里肠胃在持续抽搐,酸苦的汁液上涌到喉腔,但是只要附和着笑一下,就可以不露痕迹地吞咽下去。 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皮囊所能承担的肮脏终究是有限的。他笃定地相信,总有一天,这些秽物会撑爆他,会炸得到处都是。 所以,到底是该祈祷这一天来得更早一些还是更晚一些呢? . 后来阮衿连续一整周都在戏曲中度过,昆曲,越剧,京剧,还有黄梅戏,什么都找来看一看,听一听。 他自己也尝试学几句,但是嗓子实在并没有多甜美,上不去又下不来的,就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一直到嗓子充血发肿,一说话就像拿刀片剜肉般疼痛,也就作罢了。 不过要到时候李胜南非要强求,他拿这破锣嗓子也没有办法。 同样嗓子哑掉的还有李隅,他则是因为易感期的躁郁而肝火过旺,时常紧闭房门在楼上处理公务,一连几天都鲜少和他说话。 李胜南听的是《孽海记》,阮衿就把思凡那一段翻来覆得去听。他是典型的理科生死脑筋,用应试的方式对待戏曲,只觉得到时候要是问起来,好歹能够背得滚瓜烂熟。 那故事讲一个叫色空的小尼姑,幼年身体多病,被父母送进寺庙养着,她待在尼姑庵耐不住寂寞,由于完全受不了日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的枯燥生活。 某日入夜,在僧房中辗转难眠,对着罗汉佛像左思右想,遂私自逃下山,一头扎进滚滚红尘,追求自己的俗世情爱去了。 很简单的故事,阮衿一边戴着耳机听一边想,她是个非常勇气的人。 寺庙与罗汉佛像,也同样是属于他和李隅共有的一部分记忆。他在那里想,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再爬一次嶙峰山,再进罗汉堂数一回罗汉,看看求签结果会有什么不同。 正唱到“风吹荷叶煞”这一段,阮衿蹲身给猫喂牛肉冻干吃,忽然转瞬之间外面天就阴了。 他往窗外看,滚滚乌云翻涌在天边,雷电镶嵌其中,隐隐闪动着爆裂的青紫光芒,一场急促的暴雨正在迅速酝酿着。 想起二楼阳台还有被子没收回来,他便立刻往楼梯上跑。 没跑两步,阮衿站住了脚步。 因为楼上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大的闷响,几乎震得人心悸,比雷电更像是大型家具倒地发出声音。 是从李隅那个房间传来的,他很清楚。 阮衿没经过思索,跑得有点急促,忙不迭冲向了李隅的房间门口,颤抖着的手指已经按在把手上了,此时此刻,伴随他心脏剧烈跳动的不止是即将落下的雷声,更是耳机中色空唱的最后一句。 “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而李生南那句“慎着点儿”,已经完全被他全然抛之脑后了。 作者有话说: 数罗汉抽签参考的原型是武汉的归元寺。另外外行实在是不懂戏剧,如有错求轻喷。 第12章 风雨 李隅濒临易感期的这几天,抑制剂一直摆在床头柜上。 七年来他一直用抑制剂静脉注射度平稳过了许多个的易感期。 但从去年开始滋味就不太好了,药剂混合血液,沿着血管逆流攀爬,会引起强烈的灼烧和瘙痒感,整条手臂上的毛细血管都在紧缩后暴起,呈现出如轻度静脉曲张一般的症状,几个小时才慢慢消下去。 周白鹄说的,是药三分毒,都是成年Alpha了,那该做的还是得做的。 但鉴于李隅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轻微洁癖,不乐意随便找人,就去买国外贵得要命的新型抑制剂,预定要提前一个月,然后从遥远的大洋彼岸空运过来。 很奢侈,很财大气粗,很富家子弟,但用起来或多或少还是难受。 但这一次易感期袭来的时候,他正满身大汗地从午睡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做了个暴戾又真实的梦,他像只蜘蛛一样俯在Omega纤细的背上,强硬又频繁地向内进出,舒张的背脊将完全包裹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咬他的后颈,牙齿重复贯穿他的腺体,不停地像注射毒液一样向内注射自己的信息素。 好像真的被毒到四肢无力,怎么都很好摆弄,那人被他干得一直在闷声哭,后颈被咬得血流潺潺,小蛇一样蜿蜒到枕头上。 他把人翻过来,舔了一下他鼻梁上褐色的小痣,尝到了皮肤上眼泪的咸味。这味道从舌苔上一直传递到大脑皮层,将他一举从梦中刺醒。 李隅大口喘着坐起了身,烦躁地抚着自己的额头。他觉察到自己的**热已经到来了,那颗淡色的小痣缀在白皙的皮肤上,像视觉暂留似的,梦醒后依旧映照在他的瞳孔中,无端旖旎香艳起来,牵扯出千头万绪。 他甩了甩头,妄图把与阮衿相关的那些东西甩出自己的脑子。但是再扭头,自己搁在床头上的抑制剂却不翼而飞。 上面空空如也。 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罪魁祸首一定就是撒泼,因为它不受控的爪子总是喜欢拨弄他搁在床头的小物件,蓝牙耳机,袖扣,领带夹,零零总总很多小东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猫被宠过头就是这鬼样子,很无法无天,而他也没什么办法和精力去管教。 而撒泼又比一般猫更聪明,这几天他处于负面情绪爆棚的低气压,它做了坏事,就只跟阮衿躲在一起玩儿。 李隅烧得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后颈的腺体胀痛,信息素几乎要溢满而出,而喘息时连呵出口气都滚烫得像火炉上蒸发出的白雾。他在浴室里冲了半个多小时的冷水澡,但是外冷内热两重浇灌,并没有纾解他的痛苦。 太阳穴上的青筋在一突突地跳跃,牵动着脑内不稳固的神经,他穿着睡衣躁郁地在屋内踱步,然后开始翻箱倒柜,越找越是想把那猫抓起来狠狠揍一顿。 直到一组大衣柜都被重重掀翻在地上,李隅才在缝隙里找了抑制剂,还只是其中一支,静静的躺在那里。 很脏,他咬着后槽牙倒抽了一口气,并不很想捡起来,但也不得不俯**去。 他半跪在地上,感觉自己在徒手掏下水道。那取出来的东西上面沾满了撒泼的口水,牙印,猫毛,陈年呛人的灰尘以及无数涌动的细菌。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他感觉自己再也没经历过比这更窘迫的瞬间了。 然后传来用手掌砰砰砸门的声音,阮衿焦急的声音被闷闷地阻隔在门外,“李隅……你开一下门……没事吧……” 那颗该死的小痣又再次在眼前出现了。 李隅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神色正常,将房门仅打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事?” 阮衿看起来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一股热血顶着他爬上楼,心脏还在胸腔中砰砰乱跳,“你是不是易感期到了?抑制剂还有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去买。” “不需要。”李隅拒绝得直接又生硬,他想迅速将门合上,但是阮衿的手钻进来了,抠在门板上的指甲呈现出用力过度的粉白,润泽的,好像涂了指甲油一样的。李隅的眼睛从上面扫视而过,顿了一下,并未停留许久,但这一秒的犹豫给了阮衿可乘之机。 那手牢牢扒住门板,然后半个身子都抵挤进门缝之中。模样显得费力又狼狈,但同样显得很诚恳,“等一下……我只是想确定你还好。” “我好不好又到底关你什么事?你是用什么立场来关心我?”李隅靠近阮衿在门缝中探出的脸。皮肤看上去很白,温凉而细腻,好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造物,而他的房间热得像蒸炉,一切在熊熊燃烧。 这种不公使得他越发难受起来,彬彬有礼的表象在垮塌变形,成为咄咄逼人的荆棘,马上要从喉咙中生长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和阮衿说下去了,靠太近了,即使说有抑制贴,他仍能嗅到信息素之外新鲜软嫩皮肉的味道。 他曾经亲口品尝过的味道。 李隅是嗜血的,他的牙齿在上下轻微磋磨,握在门上的手也在颤抖。 他真想cao死阮衿。 哪一个Alpha能做到这样呢,易感期,面对一个送上门来的Omega,他却这样拒之门外。 但他觉得自己迫切需要一个回答,倘若阮衿能够给他一个回答,他就打开这扇门。 但是阮衿低下了头,他选择不予回应这个立场问题,只是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用抑制剂的话,你……现在还有其他Omega伴侣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 李隅看着他讲话时开合的嘴唇,里面舌头是殷而软热的,色泽可以看清,触感也能想象。 讲出了如此让人心动的话。 但是答非所问却让他感到倍加烦躁,那种如同脱力的烦躁,他闭起眼睛,“滚吧,阮衿,我不想说第二次。” 阮衿愣了一下,手慢慢缩回去了,自门板上滑落,仅留下一道潮湿的水汽。 而门也合上了。 咔嚓一声不留情面的拒绝。 阮衿没有走,他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半晌才扯出一个自嘲又尴尬的笑来,他一腔热血真是昏了头,还觉得自己主动献身是在帮李隅,但却没考虑过,李隅到底还是嫌他脏。 外面风雨交加,走廊窗外的天空被雷电撕裂得四分五裂,玻璃在震颤,而白光时隐时现,将他的身影拉得形状奇怪,一会大一会小的,支离破碎,什么物件都像,总而言之不像个人。 阮衿靠着门旁的墙壁,缓缓坐下来,抱着手臂将脸埋在膝盖上。 他感觉自己无处可去,于是只能守在这里。 即使说李隅已经让他“滚”了,他还是想,请让我在你门前稍稍坐一会儿吧,只是歇短暂息,不会停留太久的。 阮衿没觉得自己坐了有多久,但门忽然再次打开了,风从房间地面上团团涌出来,掀开他的裤脚,一股股的潮湿热气黏在脚踝上。 他不明就里仰起头,李隅正俯视着他,依旧平静而冷漠的脸,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我……”他有些干涩地想解释,却被李隅迅速打断了。 “你还没走。” 很笃定的陈述句。 “对不起,我现在马上……”阮衿有些慌乱地扑腾起来,想要站起身,而李隅却半蹲**,伸手将他的肩重新抵在墙上,小臂搁在膝盖上,呈现出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的强势距离。 他盯着阮衿,忽然若有所思地笑起来,然后又摇了摇头,“我说过不会再说第二遍。” 什么第二遍?叫他滚吗? 但是阮衿已无暇去思索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李隅的动作,语气,以及口腔中滚烫的吐息,最重要的是眼神,黑黢无光,像是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光,故而显得尤为可怖。 他脖颈紧贴着墙壁,汗毛倒竖,这是Omega畏惧Alpha的天性,只能打着颤小声呼唤他名字,“李隅……” 但那个“隅”字还没完整说出口,他鼻梁上的小痣忽然被李隅轻轻啄吻了一口,所有的言语都被打断了。 嘴唇分离时产生了“啵”的一声,很轻,故而有种温柔的错觉,阮衿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李隅下颌上的汗沾在他脸上,滚烫的像行将融化的蜡油。 而下一秒使他更加猝不及防。 后颈的防水抑制贴被李隅伸手一把粗暴地扯掉了,腺体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口鼻就仿佛被瞬间浸泡在汹涌的暴雨洪流之中。 仅仅只一秒,他就觉得自己要溺毙在李隅的信息素之海中了。 作者有话说: 要内个了,但明天休息。(不小心提前手贱发了,我的整齐的九点队伍!!!惨叫) 第13章 枯木 Alpha易感期时候的信息素,居然是这样的。 那味道像闷热的仲夏时分,酝酿许久终于落下的一场暴雨,把阮衿从里到外的都给浇得透湿了。他整个人像是一件委顿在地上的湿衣服,是被李隅从地上提溜起来,再被带进房间的。 已经到了完全走不动路的程度。 满室全是浓郁信息素的味道,一股湿淋淋且在蔓延的热像蛇一样缠绕在身体上,催发出蛰伏在身体内部的情、欲。 阮衿坐在床沿上,他呼吸不稳,因为紧张而双手颤抖,也不敢去看站在他面前的李隅。他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该再浪费时间扭捏下去,说不定会让人等得厌烦。 他开始迅速着手脱自己的毛衣,毛线摩擦过发丝,静电在寂静中炸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再去脱裤子,连带着内裤也一并褪到脚跟处,再用脚蹬踩下去。明明脱衣服对他来说是那么熟稔的一件事,但是这一次却察觉到了鞭辟入里的疼痛和羞耻,像是把整层皮都扒下来一样。 阮衿知道自己在被李隅盯着,于是更加感到抬不起头来。 他没回答李隅自己是什么立场,是因为真的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立场。他不敢说“我还是爱你”这种话,听起来好像一个不真实的冷笑话,就当他是趁李胜南不在而因为寂寞勾引他儿子的小妈吧。 在这浩瀚如海的Alpha的信息素中,他自己的味道太过渺小了。逐渐在被迫**,腺体开始战栗复苏,但也只像点了一炷香,那种沉静的木质淡香,幽幽的升腾起来,钝而不锐,比起太多滋味甜腻的Omega信息素,还算清新好闻,但真的不如他们那么吸引人,尤其是在引起人的**这方面。 别人问阮衿是什么味道,他常用“枯木”或“佛珠”之类的词来形容。 但是他不知道,现在的李隅五感都太过灵敏了,Omega信息素的味道,这种若隐若现的,时断时续的感觉,简直像钩子一样,十足吊人胃口。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 真的好像是在故意勾引他一样,阮衿全身已经脱得差不多,但还在弯腰去脱脚上最后一双法兰绒的灰色居家睡袜,像那种仓鼠或者兔子毛,茸茸的质地,用食指探到袜口去往下勾,一寸寸露出纤细漂亮的脚踝。 漆黑发尾下一截脖颈就暴露在他视野中。 他不去想阮衿是否是有意如此,反正直接了当的反馈已经出来了。 ……(略) 而阮衿瞪大眼睛,脑袋伏在李隅肩头,甚至连叫都还没叫出声。 作者有话说: 大约有4k字的删节部分,请移步wb:一个Shrimp (接下来几天都是存稿箱了,靠,又不小心先发了,哭了) 第14章 痕迹 (……略) 它们应该是有迹可循的,但被水冲干净之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又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屋内遮光帘拉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能泄露进来,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李隅坐在一堆混乱之中,也不打算去看时间是怎么流逝的。 壁灯亮着一团幽幽的光,阮衿双手搂着他的一侧手臂,静静地埋首在他的臂弯中陷入昏睡。低头能看见从象牙白的耳廓到后颈,仍是富有光泽的,但充斥着泛青紫宛如性,虐般的痕迹。露在灰色被子外面的肩膀,有一圈圆而规整的牙印。 他摸的,吮的,咬的,而这些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李隅若有所思了一会,听着如同潮汐般轻微起伏的呼吸声,胸中忽然生出想抽烟的欲望,但手被阮衿抱住而腾不开,他就单手躬身去拿桌上的烟和打火机。 他的怪癖,私下爱抽女士烟。细长纤细的一根,洁白的滤嘴处绞缠着银色繁复的薄荷枝叶,好像下一秒就要飞掠起来似的。周白鹄说现在有那种带爆珠的,抽的时候捏碎,香味会更带劲,不过他还是照样抽老牌子。 焦油含量极低,故而不怎么呛人,薄荷的口感压过了尼古丁,清新凉沁的味道在舌苔上释放,提神醒脑,这的确给他混乱的思绪扯开了一个豁口。 此刻应该吹响他战争胜利的号角了,李胜南正在毫不犹豫地迈向他所设的圈套,而李胜南新到手的玩物——他的小妈阮衿,则主动睡到了他的床上。 但是李隅却并未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捕获了多少愉悦,那很缥缈,他其实仍然在想,到底还有什么是有迹可循的。 每每他在思索时有一点头绪和眉目,有话要说,阮衿总是睡着的,他们从重逢开始,就好像是锯齿密度不同的齿轮,从不在一个节拍上。 一团团白烟从唇齿间漏溢而出,往上飘,好像是很多的银鱼,向着水面有光源的方向走,李隅想,那就让我自己一个人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我是存稿箱:有5k字的删节,依旧指路wb:一个Shrimp 第15章 不养多肉 银鱼在水族箱中游,一堆瘦长梭梭的,往鱼缸顶上凝成一簇,和着氧气咕噜噜往外冒的泡沫,仿佛一团柔柔的灯。 还有很多脑袋遍布灰点,身子赤红色的,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在蓝光中懒洋洋的摆头摆尾,很蠢笨的样子。 李隅在逼仄的小店里看鱼,通道狭窄,小店热闹,人挤人的被迫贴很近,他几乎要靠在玻璃上了,那些舒展着的鱼鳍和鱼尾,好像都全部触碰到脸上。 店里的阿姨瞧人毒辣,看出这个年轻俊美的Alpha小孩非富即贵,就一直亦步亦趋跟着他,大嗓门推销着店里的珍稀昂贵鱼种类,好像是很笃定他会买一条回去拿着供着似的。 谁知一言不发的,说什么也都礼貌性地附和点头,嘴角噙着笑,溜达来溜达去,竟从店正门出去了。 “没有看中的呀!高中宿舍里是可以养鱼的呀!” “宝石龙鱼,金龙鱼都好漂亮的嘞。” “下回想买还来阿姨这里啊……” 他朝那个呱噪不停的阿姨点了点头,拖着行李箱转身走了,那背影显得很寡情薄意。而那阿姨留恋地望着他,像母亲看一位渐行渐远的儿子。 他是真挺有钱,但是就是不乐意买一条鱼,哪怕是一条小金鱼。 周白鹄背着个扁而空黑书包,正半弓着身子,用手指头戳笼子里的狸花猫,戳得那可怜的猫一直往角落里缩,自己还乐得嘎嘎笑。 又憨又傻。 李隅走到旁边脏兮兮的宠物店门口,因为店里的宠物异味先掩住了鼻子,往他扭动的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别玩儿了,走吧。” “你买完了?买了什么鱼给我瞅瞅?”周白鹄把手指从笼子里抽出来,霍然转身,那惨遭蹂躏的小猫总算是得救了。 “没买鱼,我不养动物。” “那袋子里是什么啊?”周白鹄拿过李隅手中拎着的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有点无语。一盆小多肉,还没他巴掌大,饱满的小叶片聚成花簇,中间白粉相间的,外部翠绿,看上去很鲜艳幼嫩,还算得上好看。 但很廉价,他目测最多不超过三十块,跟家里花圃里养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你在这逛半天,就买个这啊?太掉价了,有你这样的富二代嘛!你要喜欢干嘛不从家里带一盆来。”他挺嫌弃地把东西塞回人手里。 “搁桌上养眼。”李隅微微拧起了眉毛,李胜南养的花**怎么可能动,不过他也不想多作解释。 “养猫多好,刚那个小土猫可有意思。” “我不喜欢猫。” 在一中附近的花鸟市场闲逛了一个多小时,鹦鹉八哥,仓鼠土猫,但凡是个活物周白鹄都逗过,最终给出的评价就是“看起来都便宜得惊人”。 “你真要住校啊,听说一中校内宿舍环境很……”周白鹄掐着脖子做了一个夸张的呕吐动作。他从幼儿园和学前班起就习惯了司机接送回家,升上高一当然也依旧如此。他一直到小学六年级都以为全人类上学都由会讲英文的司机叔叔接送,到如今娇气到连个自行车都还没学会。 “校外Alpha公寓翻新还没完工,先在校内宿舍凑合两个月。”李隅有点洁癖,也不知道住四人寝能不能适应,不过就算宿舍再烂,也好过他跟李胜南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虽然不溢于言表,但的确心情挺好。 花鸟市场一直走到头,再拐个弯,塘市一中的大门终于图穷匕见。还是60年代白底黑字的潇洒书法,人文气息浓厚,侧边写着省委书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金色小题字“做全国最好的中学”,不过听说前段时间他惨遭双规,内弟侄女婿等一众有裙带关系的都被牵连,这行字能不能留下来还得两说。 不过即使没有这行字,塘市一中是全国最好的高中的地位确毋庸置疑。 还不到正式报道时间,学校里除了高三生还在疲劳补课,办理住校的新生都还很少,诺大的校园,连雕像都显得格外肃穆静谧。 “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一中看上去好有学术氛围。”周白鹄听着远处教室里戴着扩音器老师声音开始发憷,被走廊文化墙上的爱因斯坦,爱迪生,鲁迅等中外名人的画像死亡凝视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整个人都在瑟缩中矮了几寸,低声道,“我有点想转学了。” “现在再说转学,你妈就白给一中捐图书馆了。”李隅拍了一下他肩膀,大步向前走去,行李箱顺滑的万向轮在光可鉴物的瓷砖地上压出细微的声响。 周白鹄正帮着李隅拎包抬行李到宿舍二楼拐角时,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响了。 是闻川打来的,他不大想接,犹豫了一会,一边接了一边和李隅挤眉弄眼。 支支吾吾应了两声,挂了,也叹了。 “是那个邵……”李隅心中了然,不过记不清名字了。 “是的,邵雯雯。”周白鹄扶额头,气不打一处来,“闻川的那个女朋友怎么那么烦人。” 一个邵雯雯也就算了,还连带着她的一群小姐妹沾光,上学像搬家,化妆品和衣服鞋子恨不得塞无数个行李箱,统统都压在闻川这个二十四孝好男友身上,连带着周白鹄这种少爷都去当免费苦力。 “你先去他那边吧,他跟邵雯雯掰了又得赖你。” 李隅笑了一下,和苦着脸的周白鹄挥别,自己拉着行李往楼上走去了。闻川倒是不敢对李隅这么颐指气使,惯会捡周白鹄这个软柿子捏。 拎着包和行李箱一口气独自爬了六层,八月末的天气还闷热得很,饶是李隅这种体育好的也没忍住淌了些汗。有些头晕目眩站在宿舍门口,太阳穴处的青筋在一突突的胀,眼前忽明忽暗的闪动着,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 靠门的床上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在铁杆上挂蚊帐。黑白薄校服外套缠在腰上,一道黑边一道白边压着,像是斑马背上的花纹,躬身时折出了纤细而微妙的弧度,十分裤撸起成了七分裤,露在外面一截脚腕白得惊人。 Alpha宿舍居然有个Omega,他这么想着,忽然,那盆三十五块钱的多肉像有生命的青蛙似的,从塑料袋里滚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响。 惊扰到那人专心致志挂蚊帐了,两个人间霎时四目相对时,并没迸射出什么火星。 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双眼从那面庞上的黑色眼睛开始辐射,游移扫视,打量物件一样,蜻蜓点水一样匆匆略过,然后把多肉慢慢从地上捡起来。 不知道是宿舍里哪个Alpha的男朋友,不过还可以吧。 长得比那个邵雯雯好看,也比那个邵雯雯勤快,他很无聊地这么想着。 后边两个舍友说说笑笑拎着冷饮跟进来了,见到了刚到的李隅都是一愣,然后再有些促狭地握手,递出饮料,互相开始自我介绍。 林跃,陆和平,姜鹤。 瘦,胖,不胖不瘦。 他记住了。 “李隅。”他说得挺简短的,哪个李,哪个隅,懒得去解释。 “诶,你叫鲤鱼,小鲤鱼吐泡泡那个鲤鱼?”听了他名字之后性格更为开朗的姜鹤开始笑了。他一笑,牙齿咧开,五官都喜感地皱在一起,硕大的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总要用手指去往上推。 但是李隅没怎么笑,他摆着那副惯常俊挺的冷面说,“这么想也可以。” 然后开罐喝汽水,在噗呲一声后,气氛一度陷入诡异的沉默,大家弄得挺尴尬的,但是李隅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尴尬,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没做理会。 他将可乐一饮而尽,开始将行李箱中的东西取出来整理。 “床板还有桌椅阮衿学长都给你顺手擦干净了,你直接铺就好啦。” 李隅手上动作稍顿了一下,鼻翼间的确嗅到了淡而清洁的消毒水味道,那桌上仍残留着一道道湿迹,在阳光下像晃人眼的小水洼,“谢谢。” 他侧头看去,三个蚊帐基本都挂好了。 林跃给那位叫阮衿的Omega伸手,他也并未有任何避讳,搭着林跃的手掌敏捷轻盈地跳下来,发丝微微浮动,蓬松起来挂在耳廓上,那脚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亮,以至于给他的回应都显得过分轻柔,“不用谢,举手之劳。” 后边陆和平摆弄着手机,用憨厚的对那个Omega说话,“钱都转给你啦,谢学长帮忙。” “有什么好谢的,是你们照顾我生意。”模糊吞咽冷饮的声音。 “不不不,挂蚊帐,铺床外带包了打扫卫生,学长送的大礼包未免太多了。” “我业务涉猎广泛,下次有事也请第一时间想到我。” 听着那几个人的说笑声,李隅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但胸口同样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贫穷和富有在两个极端方向都限制了人的想象力,就好像他们不知道李隅一双鞋有多贵,而李隅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靠给新生挂蚊帐铺床来赚外快一样。 挺……莫名其妙的。 察觉到被李隅盯着,阮衿好像显得浑身不自然起来,他用食指挠了挠耳朵上蓬起的头发,背过身去,他遮住了门口漏进来的光,身影呈现灰色,而轮廓被照出了一种毛绒质感。 “快中午了,去食堂吧?肚子要饿瘪了。”陆和平第一个表示自己肚子快饿瘪了的事实。 “那我带你们去吧,不过现在只有高三窗口还开着,得早点去。”阮衿抬手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十一点半了。 “李隅,要不要一起……”姜鹤嘴里还剩“吃食堂”两个字还没吐出来,手肘被林跃强行扯了一把。他狐疑地看过去,只见林跃朝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看他像跟我们一路的吗?再两个月人就住校外公寓宿舍去了。” 住校外公寓宿舍的,那绝不是一路人。 一中学校新建公寓临近商场,自带游泳池和星级餐厅,那实在不是普通高中生能消受得起的,都是特权阶级投资给小特权阶级服务的。 而那边李隅正皱着眉毛研究怎么把蚊帐和床帘给挂上去,没注意这边三人动静。他不习惯让别人等他,况且待会可能周白鹄那边完事了还要再来找他。 于是他说,“你们自己去吧,我还有事。” 那三个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各自耸了耸肩膀,跟着阮衿下楼去了。 李隅一个人敏捷地爬到床上去,摆弄了一下,没弄好,他没用过这些东西,听说住宿舍都要买这些东西,他就随便让家里的阿姨给凑了一套。 蚊帐,床帘,枕头芯,还有三件套什么的,挺烦。 他决心还是先把床铺好,床是真的小而狭窄,膝盖压在木板上嘎吱嘎吱响,随地要塌方一样的危险。 就在这嘎吱声和清淡的消毒液的味道中,寝室虚掩着的门又被推开了。 是阮衿。 他一路跑上六楼,喘得厉害,脸上红红白白的一片,一直到脖颈都沾着大片晶亮的汗水。他之前塞裤子口袋里的钥匙做事时太硌人,于是掏出来放在林跃桌上了,刚走到楼下想起忘记拿,于是给那三个人指了路让他们先行一步了。 李隅扫了他一眼,那人倚着门解释,“东西忘拿了。” 他床铺好了,从上面下来,但蚊帐和床帘还委顿在床上。阮衿试探着问李隅,“要不我帮你挂?” 李隅只犹豫了一下,点头的趋势被人捕捉到了,阮衿已经非常敏捷地爬上床了。 约莫只花了两分钟,李隅从下面看着,那双手也不知道怎么绑上去的,总而言之很灵巧。 他像那个林跃一样很自然地将手递给阮衿,阮衿的指尖下意识碰了一下他的掌心,但却像是被火舌舔到一样,飞速蜷缩起来收回去了,“没……没事,我自己下来就好。” 不像刚刚那样灵动地一跃而下,他是踩着梯子一步步下来的。 跟他相处倒显得挺不自然。 李隅也没深究,边摆弄他桌上那盆破多肉边问阮衿,“你收费多少?” “啊……”阮衿张了张嘴,刚才和另外三个人待一块儿的伶牙俐齿全没了,支吾道,“随便弄了一下,就不收你钱了。” 李隅这才转过头来看阮衿,那张脸生来就带着贵气的倨傲,垂着眼皮向下看着比他矮大半个头的Omega,那轮廓更显得盛气凌人。 他的一瞥因为漂亮而锋利的眼角总是显得过分意味深长,瞳色在阳光下显出了通透的琥珀咖色,看得人容易发憷。声线带着十几岁Alpha的稍沙哑颗粒感,摩挲着阮衿的耳朵,“他们的钱都收了,唯独不收我的,嗯?为什么?” 这个“嗯”纯粹是在表达疑问,但是拖拽了点懒洋洋的气音,听得阮衿过电似的打了个颤。 阮衿又做了那个他擅长的侧身动作,他回答不上就是不答,就很生硬地避开了,扭头去看李隅买的那盆多肉,然后问,“这个,是在一中旁边的花鸟市场买的吗?” “嗯,雅乐之舞。” “什么呀?”阮衿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声很短促,瞥见李隅飘过来的眼神又立马收敛起来了,小声解释道,“这不是雅乐之舞,是金枝玉叶。” 李隅的眼睛里清楚就写着“我听不懂你讲的什么东西”,阮衿就伸手给他指上面的叶片,声音很轻,“雅乐之舞的叶片要厚一些,新叶子边缘是粉色,老叶子是白的,你看这个……全都是绿的,这些顶部粉白的叶子都是拿药染的。” 还真是。 “这个,是……花多少钱买的?” “三十五。” “你被坑了,那边花鸟市场卖花的都蔫坏。”阮衿谈到钱的时候忽然语气显得笃定和咬牙切齿起来,一改他刚刚躲闪唯唯诺诺的样子,“金枝玉叶十几块都能买到。” 李隅倒从来不计较多少钱,他从钱包里抽了两百块现金出来,从桌上推到阮衿那边,“挂蚊帐的。” 阮衿显得很固执,又把那两张票子往回推,“真的不用。” 不用就算了,僵持了一会,李隅把钱收回自己的钱夹。但他也不想欠人情,人情这种东西,欠多了就会你来我往,成为一笔算不清的烂账,人际交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于是他说,“谢谢。” 直到听了这两个字,一直紧绷着的阮衿反而放松了一些,“不用谢。” 回答得很快。 然后阮衿去食堂吃饭了,李隅则坐在窗静静地观察他那盆病恹恹的药锦,越看越是难看,颜色染得也不均匀,大红大绿的俗气。他一抬手,给直接扔进垃圾桶了。 不养多肉了,他想,从小到大,不管养什么东西,总是会碰上各种各样的麻烦,然后造成诸多不满意的结果。 如果没有开始,那就没有最后的失望。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回忆杀开始咯。 第16章 打球受伤 “阮衿,午休完是英语课,赶紧的!!卷子拿来抄抄。” 后座有人拿笔戳他背,阮衿正打着瞌睡,肩胛骨上刺痛从一点明晰地辐射开来,给他整个人一个激灵都弄醒了。他好脾气从臂弯里扬起头,无奈回应道,“下回能不能别用笔尖戳啊,真的疼。” “拿笔帽戳你又总是不醒嘛。”后排的陈幸脸上笑嘻嘻的,手心朝上伸出来,“借我抄抄嘛,思思最近更年期到了,管得好严,我可是尊贵的包年VIP。” 初秋午后的太阳晒得人过分舒服,是一团团的,轻盈地落到身上,阮衿每次换座位坐到这里来都免不了要打瞌睡。 他正眯着眼睛从桌肚里胡乱掏卷子,旁边却隐隐产生了小小的骚动。 主要是来自Omega间隐隐约约的骚动。 连陈幸同样也是满面红光,她张着嘴,连卷子都不急着抄了。阮衿顺着他们的目光往玻璃窗外看,走廊外并排走过几个穿着高一夏季校服的Alpha,个个身材颀长,雪松似的挺拔,充斥着少年人旺盛的生命力。 几个人说说笑笑,抱着篮球缓缓走过,那走廊的窗户凭空成了一个画框,把他们不自知地装裱在其中供人观赏。 “我日,真的帅惨了,你看中间那个最高的。新晋校草,叫李隅。”陈幸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用手肘撞阮衿的肩膀,花痴地笑了笑,“他为什么连名字都那么可爱?” 阮衿没搭腔,捏在指尖的笔却在缓慢地打转。 那一团团的阳光都拢落到李隅飞扬的发丝和耳后,照耀出一种运动过后自然的浅薄红色。温柔而迟缓,但是又很通透,他感觉自己甚至能透过这光,看到少年人尚且还未长好的骨骼,以及一些色泽不明晰的血管。一颗喉结,吞咽冰水时滚动起来显得生机勃勃,而那些阳光就是那种让阮衿觉得很舒服的阳光。 他就这样跟着很多人,把赤裸黏腻的目光匆匆堆积在他身上,从窗子这头,再到那头,以至于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也依旧攀附着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 “再不抄老师就来了。” 阮衿自己率先回过神,把英语卷子掏出来递给后面的女孩,“作文是要写英语本上额外交的,你写了没有?” “什么啊?”陈幸只顾着埋头飞速复制着阮衿的各个选项,抄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不要半分钟就已经以狂草字迹飙到了短文改错,根本无暇顾及阮衿在说什么。 猜到她可能没写,阮衿从书包里掏出来早就帮陈幸写好的一份。字迹模仿得还特别像,他昨晚打着瞌睡闭眼写的,把那种重症肌无力的感觉把握得特别到位。 “阮神您是天使吗?” “也不是,天使是不收费的。” “靠!”陈幸给他气笑了一下,摊开本子看,那几个狗爬的英文字母倒真颇具她的风韵,糊弄吴思思女士算是绰绰有余。 陈幸高一下学期才从外地忽然转过来的,能成功进一中还是靠家里托关系送进来的。她家里有点小钱,压根没适应好八班那种压抑肃穆的氛围。才高二,一下课就个个闷头闷脑地刷题做卷子,好像都卯足劲往最高等学府冲。 死气沉沉的,真的没劲透了,唯一放肆一点的是她藏在球鞋里涂了糖果色的十个脚指甲。 也就她的前桌阮衿好点,但首先陈幸得承认自己身为颜狗的肤浅。 阮衿长得好看,且必须是她这么些年见过最好看的Omega,从面相基因里就能窥探到他会有一个何等美貌的母亲,而他母亲的母亲想必也是也是大美人。 她透过这一个人的脸,能看见他祖祖辈辈叠加遗传起来的优越美貌基因,实在是好难得。她以前看那么多美女帅哥明星杂志,从来没联想过他们的父母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对着阮衿有点不一样,他可能有点天生柔软的好脾气,不急不躁的,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沉淀感。 总而言之,除了真的很穷,以及什么做玩意儿都要明码标价之外,阮衿算是还不错的人,平易近人,不管她说什么都愿意搭腔。 于是她就老拉着阮衿陪她下跳棋五子棋斗兽棋飞行棋,什么乱七八糟的棋都下,一盘五毛钱,虽然她总输钱,但是还是觉得跟阮衿玩儿挺有意思的。 他总是想得仔细,不像陈幸信马由缰随心所欲,下棋每一步总是认真谨慎。 有时候陈幸都给他弄生气了,“我们只是课间玩棋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阮衿就会笑着不好意思道歉,脖颈往后仰起来,“不好意思啊,我习惯了。” 这个班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阮衿,陈幸咂摸出了一点刻意孤立的意思,但也不知道确切是为什么。不过她不喜欢这个阴阳怪气的班集体,于是更愿意趋向于亲近阮衿。 “下午放学他们高一的有篮球赛,去不去看?”陈幸用指甲去刮阮衿的耳垂,那耳垂小而洁白,秀气又柔软。她想起自己有一对耳钉,要是送给阮衿戴一定会很合适,不过也就是想想,像阮衿这种好学生,肯定不会带头违反校规。 “天这么热,去看的人多吗?”阮衿又在慢吞吞转笔,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捻着,随时随地要落到桌上似的。 “你说呢,热算什么,都冲着看校草学弟一展风采呐!” “那可以。” 陈幸没有深究阮衿的“那可以”是什么意思,但是当天下午她见识到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多的是人想看去篮球场看比赛,但是那是班主任陈芳的语文课,换区调考的卷子才刚发下来,她也不敢逃,但前排阮衿却早就不见人影。 “现在都九月份了,说了让你们少吃冷饮,肚子吃出毛病又耽误一节课。”陈芳说着用手里的厚笔记本敲了一下阮衿空出来的课桌。 “为什么阮衿可以……”她才不信阮衿是闹肚子,正嘟囔着,坐直身子往前一看。呵,陈芳的笔记本正有意无意地往下坠,有一搭没一搭戳在那个硕大的“60”上。 作文满分?行,她也就把忿忿不平的嘴给闭上。 果然这世界上所有的偏心都是有理由的。 阮衿实属一个经商鬼才,趁着天热人多,提前推了个小冰柜去篮球场附近兜售冷饮。除了篮球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之外,另外一小圈地就是阮衿树下的卖水阵营。 他们一中篮球场距离小卖部有点远,要想过去得卯足劲穿越过大半个塑胶跑道,承受太阳无情的炙烤,所以阮衿的生意好得理所应当。 陈幸赶到的时候,球赛已经进入尾声,阮衿的冷饮兜售了大半,正兀自占了一小块树荫在乘凉。 夏末傍晚有温热的风打着卷蹿行,他身前的校服薄T恤和额头上的碎发一齐浮动起来。同样是普通的校服,长得好看的人穿就是不一样。瘦削挺拔的身姿立着,正镶嵌在夕阳分割成明暗两半的缝隙里,正全神贯注地着前面喧嚣的赛场。 还挺惬意的,她想,啊,这个撒谎都不眨眼睛的好学生阮衿,真是个怪人。 “喝吗?”阮衿总算注意到她了,给她递了一瓶冷沁的罐装可乐,见她鼓着脸不接,又笑了一下,“不收费的。” “呵”,陈幸故意扭捏了一下,其实也没真生气,“居然先跑路看帅哥,不带我。” 她知道对阮衿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钱,没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但有时候阮衿态度坦荡到令她觉得有点膈应和反胃。 但可能正因为她不缺这些,所以不能对此感同身受。 “还能再看会儿呢。”阮衿指了指前面,正巧场上有人进了个完美的三分空心球,全场都如沸腾般地嚎叫起来。 阮衿也在跟着鼓掌,陈幸马上急眼了,她身高刚勉强凑到一米六,前面人头攒动。她光看到球飞过去的一道弧线,蹦起来之后别的什么也没有,急忙拉着阮衿的手臂问,“怎么了怎么了!谁进的?” “李隅。”他就说了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是李隅进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就带了点缠绵的笑意,那味道实在微妙。 陈幸抬头看了一眼阮衿,发现他也的的确确是在笑的,汗沿着下巴的轮廓往下淌,几乎要汇成小河,专注到无暇去拿纸擦拭。 很有点勾人,她倒是真想看看李隅刚刚那一球进得有多好。 她拿出奋力穿越人群,终于挤进了前排。越靠近赛场上越热,李隅正运着球,额头绑着一根黑色的运动导汗带,带球过人时实在帅得过分扎眼。 阮衿能不笑吗?她自己都忍不住露出那种龇牙咧嘴的笑,旁边一溜都是举着手机给录像的学生,甚至还有女老师在里面。 忽然,陈幸的肩膀被人用力掰了一下,那力道蛮横而重,长指甲嵌进肉里的感觉痛得她拧起了眉毛。她回头,后边站着一个长卷发的女生,约莫有一七五,比她要高出许多,生着一张明艳的脸。 几乎是嗤笑的语气睥睨她,“你挤什么挤?死矮子。” . 高一新生跟校队也就是体育老师们组织着玩玩友谊赛,配合得不到位,总体实力还是跟不上,即使说有几个冒尖的在力挽狂澜,大比分始终还是摆在那里。 哨声响了,一场和平的友谊赛到此结束。 周白鹄把手搭在李隅的的肩膀上推搡着走,小声骂,“真他妈的没劲,带不动青铜啊。” “得了吧,你自己打得也不怎么样。”李隅把他沾了汗的手从自己肩上扒拉下来,热得很,一场球打得也完全不尽兴,临时凑到一起队伍,配合得七零八落,他现在燥得像浑身着了火一样。 想用力抽烟,然后大口灌下汽水,他爆炸的肺叫嚣着需要这一切。 偏偏又有几个女生凑上来挡路,红着脸提着冷饮送上,话说不了几句,扭捏而欲盖弥彰地从叫什么名字开始,兜兜转转要微信要***辗转要各种联系方式。 周白鹄见了女孩子心情总是很好,低头甜甜蜜蜜同她们说着一些无聊的话。 李隅则是一言不发,他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搭理她们,但是现在不会。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 他不搭腔,也没有要那些女生递过来的冷饮,兀自绕到前面卖水的地方去了。 他记得中场休息的时候那边聚着很多人。 “一罐可乐。”他说,指节在冰柜上轻轻叩击,甚至烦躁无暇去看售卖者是谁。 “你的手……” 什么手不手的,他觉得烦,又重复了一遍,“可乐。” “你的手流血了。” 直到听到这一句,李隅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手上,右手的大拇指指甲盖从根部裂开了,紫黑的淤血沿着指缝往外缓慢地浸透,出来则成了鲜红的,一直蜿蜒到虎口和手腕上,很细小的一条溪流,就像是一根缠绵不休的红线。 这是打篮球弄的?他抬着手臂皱眉头想,自己都完全没注意到。 但是伤口一旦被人注意到,就开始后知后觉地肿胀和疼痛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回趟老家不去武汉了……祝除夕快乐吧,身体健康,万事顺遂。(明儿休息) 第17章 恋爱天平理论 李隅右手大拇指上多了一个创可贴,他拿着一罐可乐往楼梯上走。 周白鹄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靠,你怎么不等我就走!” “等你?等你把她们的微信都加完要多久。”李隅摇了摇头继续往上走。 迈了几级台阶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伸手往操场方向指,“那边有个高二的Omega,卖冷饮的,帮我把他剩下东西都买了。” “哎呦呦呦,还说我呢,您终于开窍了?” 周白鹄阴阳怪气叫唤几声,终于眉开眼笑起来。 李隅把可乐和包了创口贴的手举起来给他看,态度很冷淡,“因为这些都没付钱。” “诶,你手怎么回事?我刚刚都没看见呢。”周白鹄仔细一看,那拇指被创可贴缠了几道,看上去有点发肿的样子。 “打篮球弄的,没怎么,你快去。” “你往楼上跑什么啊?逃晚自习啊!” “抽烟。” 把聒噪的周白鹄甩在身后,李隅觉得自己的世界总算是清净下来。 天台上已经有先来的人,高个儿正独自趴在栏杆上,是闻川。 “上来抽烟?”戴着眼镜的闻川笑着偏过头来,右手夹着烟,烟灰烧出长长一截,被他姿态熟稔地抖掉了。 “你不也是。”李隅顺势就把手里可乐罐递给闻川,“给我开一下。” “还以为你给我喝呢,真是的。”闻川含糊不清地把烟叼进了嘴里,也没问到底为什么,真就帮李隅把拉环起开了。他擅长做朋友里的老好人,各种没有缘由的大忙小忙以及鸡零狗碎的事都愿意出力。 李隅把可乐灌下肚,好似旱死的鱼忽逢一场雨,烦躁的心情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 暮色略微低垂,两个Alpha并肩站在主教楼顶上抽烟,自下而上吹来的凉风带走了刚刚裸露在外皮肤的汗水,那残存下的不怎么舒服的黏腻感也很快。 闻川一看他从兜里掏出来的烟,依旧是细长雪白的女士烟,夹在李隅的指尖没有什么违和感,显得秀气而漂亮。 闻川笑了一下,“你就一直抽这个啊?试试别的呗。”他说的挺委婉的,就是纯粹觉得男的抽女士烟挺奇怪的,把自己的烟盒往他那戳。 “不要这个。”李隅皱着眉头把他手推开,“又苦又呛的。” 也是,闻川闷声笑了一下。从小时候起李隅这人就喜欢吃甜的,奶糖,马卡龙,越是花里胡哨的甜度高的甜品越是喜欢,吃不来一丁点苦。 白烟蓬飞起来,还没凝成一簇就瞬时溃散在风中,“刚打完球的时候,你女朋友一直在找你。” “啊。”闻川这样短促地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开始立刻变得窘迫起来,“就是躲她才到楼上来的呢。” “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要跟她谈?”李隅把烟灰抖在可乐罐上,扭头问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的,提出问题也黑白分明。 “也不是不喜欢了啊……”闻川缓缓吐出了一口烟,“就是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烦,喘不过气,谈得就挺累的。” “那就分手。” 给出的建议还真是简单粗暴。闻川喉咙被噎住,觉得他跟李隅这种没谈过恋爱的男的简直没有办法去沟通。 “啧,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这种事吧。”闻川比李隅和周白鸮都要大一级,他咳嗽了一下,又故作老成教育道,“感情这种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好吗?” “我又没有想象过。”李隅回怼得很直接。 不过闻川知道他说没有那的确就是没有,李隅没谈过也不打算谈个恋爱。看上去貌似是个好孩子乖学生似的,但那的的确确出于他不想,而不是说他不能。 “谈恋爱就是很麻烦又很甜蜜的事,等你有喜欢的人就知道了。”闻川把烟抽完了,按灭在栏杆上,想起邵雯雯又不知不觉托腮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标准思春忧郁少年的神情,“不过真想不出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隅觉得闻川在自己旁边长吁短叹的样子简直傻透了,而不停呼出的二氧化碳也同样令他心情沉闷,他又无意去倾听他们感情上的磕磕绊绊,于是他往楼下指,“那是不是你女朋友?” 主教学楼顶能俯瞰到整个校园,时值傍晚时分,浮云半蔽日,暮色四合间一切都笼罩在偏红的橙色光之中。那篮球场附近的小紫竹林边,两个女生好像起了冲突,互相都不示弱,正滑稽地互揪头发扇巴掌,周边汇聚了一圈蚂蚁似的看客。 闻川定睛一看,那其中气焰更嚣张的那个不是邵雯雯是谁,心一急,“卧槽,她又开始作妖了……” 烟也不打算抽了,他只顾着忙不迭往楼下蹿解决女友制造出的麻烦。 李隅终于独自一个人承包了顶楼,他彻底舒坦了。 他的确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更适合自己一个人待着。 顶楼的视野真的非常开阔,他隔着渺渺的烟雾看下面的人,都好像小蚂蚁,一团团,乌泱泱的,从宿舍奔向操场,从教学楼奔向教学楼。因为大部分的人他都不认得,所以都好像只是纯粹在坐标轴上移动着的黑点,不包括任何含义。 夕阳下真的很像那种泛黄做旧的老电影,他看到闻川所代表的点向人群移动,像上赶着去演一出荒诞的家庭伦理喜剧。而脑袋微微偏侧,看到的则是操场边缘的周白鸮,从松柏丛的稀疏缝隙中能窥到,他在帮着那个Omega殷勤地推着小冰柜车。 哦,所以这边是演的青春校园偶像剧。 都没什么看头。 李隅屈伸了一下自己有点发麻的手掌,看了一下自己拇指上缠绕着的创可贴,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见过这个Omega的,但是始终留不下什么更深刻的印象。 最多只是一面之缘吧,因为甚至连名字叫什么都不记得。 但是那个Omega刚刚拉着自己手在操场边开水龙头慢慢冲水,手指细白,有一些水珠溅到他的球鞋上,下意识听到了他说,“哎哟,对不起。” 这到底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李隅想。 再从校裤里拿出创可贴,一圈接着一圈缠绕上他的指尖,力度很轻,像是很怕压迫他的伤口,“天气热,容易发炎,还是去医务室一趟比较好。” 莫名其妙但是又恰到好处的殷勤,那个尺度把握得挺微妙,算很妥帖的善意。他应了一声,拿了可乐准备掏手机付钱。 “你手不方便,拿着吧,不收钱了。” 李隅这才抬头正眼瞥他一眼,但也仅仅只是清清淡淡的一眼,“谢谢了。” 他到底长什么样来着?他把视线投过去的时候那人正偏过头,不知道是因为恰好还是刻意,对视,唯有一闪而过的侧脸,瓷白的,在脑海中游曳而过,像是捉不住的鱼,很快变得无影无踪。 仅仅在天台上两三支烟的工夫,傍晚的风嗖嗖吹过,他又把关于这个人的点滴完全忘光了。 方才闻川说,“想不通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现在李隅想了一下,他觉得他只能接受全世界最喜欢的他的人。只有完全倾斜的天平,才是最稳固的。不过他没有精确到纳米的滤网,下面都是散落的黑色小点,聚拢握起来像是行将溜走的砂砾。他要把这些小沙粒小蚂蚁捻起来一个个认真问,你喜欢我吗?你能喜欢我多久?你的喜欢比其他人更珍贵吗? 太傻了,如果这就是恋爱的话,李隅觉得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鲤鱼:早恋是不可能早恋的。 (改成更二休一,存稿还有十几章,没告急,不过因为疫情缘故,在武汉每天有点找不到状态……让我再多存点吧,阿门。) 第18章 无处可逃 上晚自习的时候,阮衿前面的座位又空了。 一直上到第二节 课开始了,陈幸才没精打采地打了报告进来,趴桌子上像条死鱼,再没起来弹动过。 阮衿觉得她有点奇怪,在桌肚底下用手机偷偷发消息给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前面陈幸的肩脊稍稍动了一动,应当是在打字,他这边很快收到回复,“别提了,跟一个不可理喻的女的干了一架。” 很快,阮衿看到她的头像迅速黑下去了。女生脖子白皙又纤细,后面指甲抓出来的好几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位置靠近腺体,很凶险,所以看起来打得还挺激烈的。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陈幸都一直脸朝下病恹恹趴着。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终于哭出声,她这辈子都没被人在操场上被人揪着头发扇耳光,委屈和愤懑的劲儿霎时涌上鼻腔,拦都拦不住。 眼泪鼻涕黏黏糊糊的全蹭在袖口上,但是也不想掏餐巾纸擦,这绝对是她17年来遭受的最大打击。 一直到哭够了,她一抽抽地从课桌上坐直身子,抬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她面前的阮衿。 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就他还背著书包坐在那儿,像等了很久。日光灯黯淡,电流声如同细小的蝉鸣,滋滋作响的,那些光在阮衿身上打下一道道虚影,加上陈幸哭得眼睛模糊,都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否是出自于幻觉。 直到他把纸巾递到自己黏黏糊糊的手心上。 “鼻涕都流到这儿了。”阮衿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陈幸扁着嘴用完一整包纸巾擤鼻涕,又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时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阮衿已经帮她整理好书包,正拎在手里候在门口。他看了一下手机,已经九点多了,“我送你回去吧,现在有点晚了。” “阮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暗恋我很久了?”陈幸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居然又生出点想哭的欲望。 “我没有暗恋你,我是喜欢Alpha的。”阮衿的回答显得很真诚。 然后背上被女孩恼羞成怒地地拍了一掌,拍得连声控灯都亮了,“我知道!!逗你的,笨蛋。” 阮衿比她想像中还要更温柔细腻些,陈幸其实有点不懂为什么班里同学对他那个态度。 是高一时候发生了什么吗?陈幸这么想着,不由自主伸手去挠后颈上发痒的伤口,但是手被阮衿给按下了。 “不能挠,不小心挠破腺体会发炎,一烧半个月都好不了。”阮衿说得煞有介事。 “你怎么知道?”陈幸把手放下,没好气道,“你也跟人干架啊?” “我就是知道啊。”阮衿摸了一下鼻尖,走出校门,路灯照耀出一团团氤氲的昏黄。秋天的感觉已经来了,他嗅到了冰冷露水的味道,肩膀一耸,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陈幸摇了摇头,看起来这么文弱的样子,怎么可能打架呢。两个人沿着街走了十几米,裤兜里手机震起来了。是妈妈打来的,她一脚把小石子踢到马路牙子上,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好了好了,知道了,马上就回。” 很干脆地挂断了。 陈幸的父母租了个学区房在附近陪读,每天不消十五分钟就能走到家。天天被盯梢唠叨,她心里很有点抵触情绪。 “对阿姨讲话态度好一点。” “你怎么这么烦,你是我亲哥啊,管东管西的。”陈幸瞪了他一眼。 的确是很像我妹妹,阮衿想。 “也不是啊,人不是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妈妈以前就……”大道理没讲两句,陈幸已经开始堵耳朵吐舌头了,他笑了笑,闭嘴不继续讲了。 剩下的话也不该讲。 两人沿着大路往前走,陈幸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前跳着,影子在路上拉得长长短短。她现在心情很舒坦,甚至都忘记了刚在操场跟人干架的事了。 “明天的英语作业……”陈幸扭过头继续对阮衿说话,忽然看到他的脸冷下来,眼睛紧盯着陈幸的背后。 这真的很像恐怖片里的情节。 周遭的秋意如跗骨之蛆,瞬间聚拢爬窜上她的脊背,很奇怪,她现在想冷不丁打个喷嚏出来,却堵得厉害,连大气都不敢出。 凝着水汽的漂亮黑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惶恐无措的脸。 就剩下一个字。 “跑!” . 两个人像一阵旋风蹿进旁边黑糊糊的巷道里,像两只小虫钻进下水道,而后面凌乱的脚步紧跟着纷至沓来。 远远的听起来有四五个人,冷汗打湿鬓发,小腿也在发软,陈幸根本跑不动了,一直是阮衿在用力拽着她的手腕往前跑。 他跑起来真的像是脚下生风,不停地拐弯,再拐弯,就像是在跑酷一样。 陈幸无措地喘息着,因为缺氧,胸腔内似炸裂,她这才知道自己惹了**烦,邵雯雯说她俩没完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放狠话…… “你从这里绕能回得了家吗?”阮衿带着她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抽空还喘着气回头提问。 “能的……” “那你先回去,我去绕一下他们。”阮衿把挂在手臂上的书包还给陈幸,巷道外有摩托车行驶过,一道昏黄的灯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睑上,显得尤其纤长,陈幸看到有一滴汗沿着他的额头滴到鼻梁那颗小小的痣上,溶解坍塌,如同一颗晃荡后而破裂的星星。 她把书包接过来紧紧抱在胸前,有种生离死别的悲愤之感,鼻酸到有点想哭,“阮衿……你他妈的,你真的没有暗恋我吗?” “真没有”,阮衿推了一下她的肩膀,用手臂内侧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走吧,阿姨还在等你回去。” 陈幸一路跑一路跑,穿梭在黑暗中,所有感官都退化,仿佛只保留了听觉,唯余心跳在咯噔,证明她还活着,明明背后什么脚步声都没有却还是怕得不行。一直回了家,直到防盗门在背后阖上了,她才如梦初醒地喘出了一口气。 她跟阮衿同为Omega,阮衿才一米七几,倘若她蹬一双高跟鞋,都能比他高一点。那么瘦,那么瘦,四五个男的,一起围攻他,要是被抓到怎么办。 如果是Beta还好,要是有Alpha怎么办? 阮衿会被怎么样。 前几天还有醉酒走夜路的Omega被轮,奸,致死的社会新闻被爆出来。 她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打出那个悬而未决的喷嚏。 “是不是感冒了?”母亲端来了碗,搁在桌子上黄澄澄的党参鸡汤,“叫你早上多带个外套不听,赶紧来喝点热汤。” 她魂不守舍地灌下一碗,掏出手机给阮衿发微信,“你怎么样?跑掉了吗?看到赶紧回复我!” 没有任何回复,陈幸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现在是九点四十五。 她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时已经十点半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陈幸焦虑地啃着指甲,终于开始给阮衿打电话,每一声“嘟”都像是重锤在敲击着她的心脏。快接快接快接快接快接啊……她在房间来回反复地踱步。 没有人接,唯余冰冷的机械女声在重复着无法接通的事实。 要报警吗?还是说再等一等? 被妈妈催促,陈幸关了灯躲进被子裹住自己,牙齿死死咬住手背,而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真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不敢报警,也没有勇气去叫醒她爸爸一起下楼去找阮衿,就这么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入睡了。 再度醒过来已经是半夜两点钟。 是阮衿的电话打进来了,她一咕噜爬起来接了,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她带着哭腔喘了一口气,“你没事吧,我还怕你出事……” “没事的,早到家了,我之前就是手机没电了。” 那就好,陈幸想着,终于放下心闭眼安心睡下了。 但是阮衿在周末结束后也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甚至连续一整个星期都是。 作者有话说: 没发生大事,阮就是被打了orz然后基友说我回忆杀章节名起太难听了QAQ想不出来了,救命 第19章 别看着我 生病了,感冒很严重。 阮衿是这么说的,班主任也是这么说的。 陈幸没敢多问,但是倘若她有那个意思,就应该多问几句的,比如去了医院吗,或是你家在哪,我去看你。 但是在电话里,她嘴里吐的话却是,“要快点好起来上学哦。” 潜意识中的闪躲,她必须承认这一点。劝说自己相信阮衿这个拙劣谎言,以及终于把自己摘除出去的,置身事外的庆幸。 前面是空桌,窗外是白云,她涂满彩色指甲油的脚趾在球鞋中跳动,喉腔里呼出了漫长的一口气,如薄荷味一样的清新。 . 周六。 阮衿趴在床上,两手揪着床单,白T往上卷了几道褶,叠在肚脐上方几寸,腰上的淤青用褐色的药油搽过,干涸后的颜色斑驳,衬着上面白皙的肤色,看上去更糟糕。 阮心跪在他旁边,倒了一点药油,试探着用小手凑上去揉了几下,立刻听到阮衿皱着眉头低声叫唤了几句,“轻点轻点……啧,我还是自己来吧……” “明明已经很轻了呀。”阮心瘪了瘪嘴,把手收回去,看阮衿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敷着的毛巾滑稽地落下来。 自己上完药,阮衿看了一下时间,开始下床穿袜子换鞋,背躬下时脸色发白,嘴唇因为上药的时候用力咬过,这才有一丝活络血色。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好,今天就请假不去上班了吧,哥。”阮心拽着他的手臂说,上周五阮衿给她打电话,说不能来陈阿姨家接她,要送个朋友回家,很晚才回来。交待她自己搭810路公交车,从春熙小学站坐到梧桐街站,共计16站路,千万不要打瞌睡坐过头。 “切,我才不会打瞌睡,我都不要陈阿姨送,已经四年级了,是大人了。”她坐在公交车上靠着窗吐舌头。 那边电话里在模糊地笑,妥协道,“好吧好吧,你是大人。” 她找了柜子里的饼干当宵夜吃,因为赌气,一块都没给阮衿留。又自己打水洗脸洗澡,什么都很会。没有阮衿我也很行啊,她无比得意地想着。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卧室门被撞得一响,又泄出了客厅里一线光,她闭着着眼睛大喊大叫,“阮衿,赶紧把灯关掉啦,太亮了。” 门前的人影“唔”了一声,迟缓地走出去,把门阖上了。 她睡得好香,都不知道哥哥背上和脸上全是伤。 早上起来,把手上凝着干涸的血。 “你怎么都不听医生的话,坏小孩,退烧之前是不可以出门的。” 阮心拦在门前,不让哥哥出门,她真的很生气,阮衿总是这样,让她好担心。 “可是你不是趁我不在把饼干都偷吃完了吗?”阮衿缓慢地蹲下来,伸手抚去摸她的脸,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他脸上还有瘀伤的痕迹,但是已经不肿了,“如果不去上班的话,我们我们就都没有饼干吃了。” 阮衿哄妹妹是很有一套的,尽管蹲下来背上绷得生疼,像有火在烧。 . “疼疼疼!!我背上疼得正厉害,能别扑我背行吗。” 众星捧月的寿星周白鸮坐包厢中间,蜡烛还没吹,眼前倏然一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只得奋力把趴自己背上一个喝醉的家伙扒下来。 好不容易把蜡烛吹了,他忽然又想起自己还没有许愿,脸臭得跟皮鞋底似的。 “我其实刚刚就想提醒你的。”李隅坐在他旁边把玩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 “马后炮。”周白鸮忿忿道。 刨除一堆醉鬼,剩下还清醒的人继续去赶赴十二点之后的第二摊。 “我再也不跟校队那群畜生练球了,真的,好几天背上都是痛的。”周白鸮拢了一下衣服,钻进车里还喋喋不休,闻川拿了一个小抱枕给他垫着后背。 “不是你自己要去报仇的嘛,怎么样,有没有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闻川坐在周白鸮旁边,一只手搁在周白鸮背脊上,另一只手揽着女友邵雯雯的纤腰,看上去左拥右抱的样子,有点滑稽。 “嗨,都指望我把李隅拉去校队,我特么的就是个工具人而已。”周白鸮叹了一口气,包括今天,他过生日,来的一帮学校不认得的女生,还不都是冲着李隅去的。 李隅一个人坐司机副驾驶旁边,把车窗徐徐降下了一半,手探出去,冷风灌进来。衣领被风吹得簌簌抖动,紧贴附在下颌骨上。 闻川在后面指着他对周白鸮笑,“看到没?你还是境界不够,这个才是小说男主。” 周白鸮“切”了一声,“装相!” 邵雯雯也跟着笑起来,那声气十分娇细,跟着他们一起的时候她老是努力凹出个温柔似水的造型出来,很少讲几句话。 不为什么,就老觉得周白鸮和李隅都不怎么看得上她,也从不主动找她搭腔,她一直尝试融进他们的圈子,便努力憋住身上那股骄纵的劲儿。 但实在是挺吃力的,尤其是那个李隅,好歹见过几次面了,除了打招呼,就没多说过几句话,像块冷冰冰的石头,偏偏她的小姐妹里还有人迷他迷的不行。 汹涌的香水味被冲散许多,李隅终于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第二摊是在周白鸮舅舅家的会所。西装皮,金边眼镜,看起来是规规矩矩斯文人。他跟周白鸮交待了两句,“下边想怎么玩都可以,楼上不准去。” “为什么不能去啊?”周白鸮笑嘻嘻地明知故问。 他舅舅面上一笑,赏给他一个暴栗,讳莫如深,“楼上太脏。” 邵雯雯和闻川在沙发上卿卿我我,周白鸮挤眉弄眼一阵,跟李隅去隔壁房间打保龄球了。 “我还是不甘心,吹个蜡烛都还没许愿诶!这叫什么事。”周白鹄苦着脸扭了扭手腕,助走了几步,手臂一扬,随意丢出了个飞碟球。 球没打好,从一号和二号的中间斜斜切进去的,左右瓶残余的都有些多。李隅还在贴护腕,看他打得烂,嗤笑了一声,“菜。” “唉,我就是心情郁闷才发挥不好的好么。” 周白鸮叹了口气,躺地上招手叫了个侍应生来,病恹恹捏出台湾腔,“我要一个六寸的蛋糕,要超甜的草莓的,重新许愿。” “神经。”李隅说着,膝盖微弯,腰弓起来,疾走几步后手臂高甩至后脑,在邻道扔出的钩球入射角是标准的六度,于是,一击全中。 Strike. “啧啧啧,逼都给我们男主角鲤鱼装完了”,周白鸮从地上迅猛地爬起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指甲劈了,手不疼嘛。” 李隅面无表情把护腕摘下来,松懈一下手指,右手大拇指连带着虎口都在指孔里,脱出的瞬时,疼痛是连皮带肉的,几乎震得腕骨的筋脉都发麻。 当然,他嘴上是绝对不愿意承认。 . 凌晨一点半的后厨仍旧灯火通明。 “怎么会有人现在想吃生日蛋糕啊,真是的。” 打着哈欠的糕点师把头发捋到耳后,摇了摇头,低头在小小的蛋糕上缀上几颗草莓,奶油在上面裱出繁复的花纹。 阮衿站着等了许久,嗅着甜甜蜜蜜的味道,脑袋眩晕,胃里也有点翻涌。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精致小巧的蛋糕端接过到餐车上,正准备推着走,被后面的糕点师许雪一把揪住领子。 “小阮,我刚就想问,一直没找到空,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打架了?” “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阮衿怕她不信,还继续干巴巴地解释,“就是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许雪心里了然,也没戳穿这种谎言,只说,“啧,过来我给你上点粉底遮一下,脸色这么难看,也不怕吓到人。” 阮衿还是高中生未成年的Omega,也知道在会所做那种服务客人的侍应生多多少少容易出意外,当初应聘他说得挺直接,“尽量不露面。”于是他基本上一下午都在楼上房间里做清洁,更换用品和床单被套,到晚上又只是待在后厨帮帮忙。 既然不怎么需要露脸,倒是也没特别在意自己脸色怎么样。 “那么吓人吗?”阮衿有些迟疑,他的确不希望自己出去吓到客人。 草草拍上了点粉底液,又被迫捏着下巴涂了点唇釉,抿在嘴里是一股黏糊糊的甜橘子味。许雪左看右看,才说了一句,“气色好多了。” “这个嘴是不是有点太红了?” “这样才好看啊。” 但阮衿觉得有点夸张了,他把水果拼盘还有酒水蛋糕装进餐车,一直走到保龄球室附近,又用拇指指腹擦了几道,才站定到门口。 枫木地板亮堂堂地反射着刺目跳跃的光,里面远远的传来保龄球击中瓶身的声响,哗啦啦清脆而而空旷的散落。 “你妈的,你赢了行吧,230分,狗东西,你不装逼会死是不是。” 阮衿摒弃凝神许久,等那骂骂咧咧的好不容易停下,才向内探个头问,“请问,蛋糕是哪位先生点的?需要送到包厢里去吗?” “我的我的。”周白鸮跑向门口,定睛一看,那位年轻的侍者竟很眼熟,“诶呦,阮衿学长,你在这儿兼职啊?真巧。” 穿着标准的西装小马甲,喉间系着蝴蝶领结,一把细腰扎在衬衫里面,顺光而看,竟是打眼的玉面红唇,睫毛一耷拉,有点憔悴疲惫的病容出来,像是要价很贵的少爷,弄得人还挺心痒。 他在学校外边是这样的啊,周白鸮叵测起来。 “嗯,你好。”阮衿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生日蛋糕,“嗯,你生日吗?生日快乐。” 上回这个姓周的学弟买了他剩下的冷饮,又讨了他的微信号,他那会儿打完针从医院回到家,腰背疼得厉害,期间手机不间断嗡嗡作响,“学长学长,语文单元卷能接不?” 他想起自己医药费去了肉痛的大几百,趴在床上立即回复道,“可以的,但这几天我不在学校,周一我来找你拿行吧。” 生意谈妥了,阮衿还包揽他一周的文科作业以及家校联系簿的家长签名,并保证字迹能模仿到以假乱真。 这是他的生意合作伙伴,嗯,大客户。 “先推去去旁边包厢吧,我们一起吃蛋糕。”周白鸮笑眯眯地,“一起”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也很意味深长。 阮衿先去了,后面李隅喝了口矿泉水出来,被他勾住脖子,“啧,我看到那个小美人学霸学长了。” “哪个?” “接着装。” 李隅冷着一张脸,很是木然地盯着周白鸮。 “你他妈这什么记性啊,就那个可乐啊。你让我送冷饮的,叫阮衿,长得还挺好看,他就在这里兼职。”周白鸮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有点匪夷所思。 “不知道,不认识,不记得。”李隅把他给推开了。 二人进去的时候,周白鸮提到的那个侍应生正弓着腰在把水果端上去,收了盘子匆匆就要走,被周白鸮一只手臂给拦住了,“诶诶诶,学长别急着走嘛。”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 他抬头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脸色被橙色暖光照得透白,“后厨还有事,你们吃吧。” 周白鸮不依不饶,把人往沙发上推搡着坐下,“我舅舅开的会所,你陪陪同学嘛,有什么要紧的。” 李隅从后面绕出来了,同坐着的阮衿目光轻轻触及了,很不客气地游曳过整张脸,的确让他有点印象。他挨着周白鸮坐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耳语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觉得他很好玩吗?”周白鸮笑了一下。 “诶,阮衿?真是八班那个学霸啊。”闻川看了一眼,站了起来,还真是他们高二红榜上常驻第一的那位,听说家里挺困难,今天一见果然是如此。 阮衿“唔”了一声。 邵雯雯懒在沙发上,揣着小臂看着闻川站起身来,那张笑容明艳的脸逐渐冷下来。 “你是这儿侍应生吗?还是刚来不久,我们平常来没见过你啊。”闻川没跟学霸近距离接触过,有点好奇。 “今天有个侍应生有事提前走了,我顶班的,我一般在楼上。” 阮衿这个“楼上”一经出口,不知为何,除李隅之外的几个人脸上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很耐人寻味的笑意。 “楼上挺脏的吧。”邵雯雯撑着下巴搭腔,这个“脏”的咬字很刻意。 阮衿想了一下,那些床单的确总有些不干净的痕迹。他两手搭在膝上,如实回答了,“是挺脏的。” 随即,这几个人便大笑起来,这古怪的笑声令阮衿觉得浑身如针刺,持续的低烧让他有点想吐,胃里有些东西一直哽在喉头。 “是不是,我说他很有意思吧。”周白鸮笑得往李隅肩膀上躺倒,他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阮衿闲聊,觉得此人真是一本正经地像个客服。 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李隅仍握着那个银色的打火机,反复在隐隐作痛的虎口处中摩挲,他对这种烂俗的玩笑没有丝毫反应。隔着周白鸮后脑勺黑色的头发,他能看见阮衿始终保持一个拘谨的姿态,膝盖朝着门口方向,随时准备动身离开。 但是周白鸮把手腕搁在他的肩上,像揽着任何一个他的兄弟一样轻松,阮衿扮演一个僵硬的支架,这一个手腕的沉重看上去令他很难挣脱。 阮衿的到来好像让邵雯雯打开了什么开关,她显得很兴奋,站起来要表演一下自己刚学会的调酒。 贴着亮晶晶甲片的手从冰桶里夹了块长冰,丢到玻璃杯里然后添酒。李隅看着她往里面毫无章法地添东西,朗姆酒,威士忌,伏特加,还有一点金酒,再浇上一层浅蓝色的rio,最后勾兑上雪碧,碳酸上涌,白沫沿着杯口不住地淌下来,那颜色变得花里胡哨。 最后在杯口别上蛋糕上一颗沾了奶油的草莓。 简直是毒药。 她殷勤地往阮衿那边推,“会喝酒吗?阮学长,我给你调的。” 真是有钱人赤裸裸的恶意,李隅环顾四周,敞亮的灯下,闻川,邵雯雯,周白鸮,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容,眼神中充斥着默契。他们本质上是共通的,都不算大恶人,就是被金钱宠坏的太子党。 家养猫捉老鼠,不是为了吃,就是找到了一个新玩具,当他们发现此人还是一个从楼上下来的“脏玩具”,开几个无足轻重的“玩笑”更是变得理所应当的。 他没有这样笑,是因为他不喜欢笑;他一言不发,但其实是在保持一种默许。 “我酒精过敏,喝不了酒。”李隅听到那边有点生硬的拒绝,红嘴唇抿出了一个僵硬的弧度,稀碎的镭射光斑落在他的头发上,像很多的雪片。 “好嘛,那等一会儿喝,先吃蛋糕,让周白鸮先许愿。” 包厢的玻璃球灯被按灭了,浓重的黑暗将他们包裹其中。 李隅用打火机逐一点亮了十几根蜡烛,寿星的脸首先被照亮,最后也照亮了阮衿隐没在最后的脸。 最后的瓦斯已经在蜡烛上耗尽,而且他没有带烟。 “阮衿是吧”,他终于开口,看向那张半隐没在黑暗中的脸,“你去柜台帮我买包烟和打火机。” 阮衿看着他,有些发愣,很快应了一声,匆匆从包厢中逃出去了。 李隅吃了一口分给他的奶油蛋糕,舌苔上的味蕾觉得齁甜,他很喜欢。但是咬了一口娇艳欲滴的草莓,又酸得要命,他的眉毛立即拧起来。 “你出去干什么!” “漱口。” 闻川在后面笑,“真他妈是猫舌头。” 他含着那股酸味,没有去厕所,径直走向大厅中,穿着马甲的阮衿站在那里低头买东西。他注意到李隅走过来,一手握着塑料打火机,一手指着前台小姐拿出的几条烟,很紧张,“我刚刚忘记问你要哪种。” “你走吧。”李隅的舌尖从牙关拂过,轻抵着上颚,企图把酸味尽数冲散,“这里的我都不抽。” “为什么……”阮衿看着他,“帮我解围”还没出口便被打断了。 为什么呢? 李隅也知道自己从来不是有同情心的人,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分给自己的蛋糕,是不侵犯自己的利益永远不会动一根手指头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只不过是在蜡烛点亮最后一只蜡烛的时候,他隔着晃动的烛火,发现阮衿直愣愣的盯着他,眼角向下微垂着,含着一汪水,露出那种不自觉求救的眼神。 他小时候常见到那种眼神,不管是他捡回来被李胜南丢掉的流浪猫,还是被李胜南锁在二楼好几年的母亲。 于是他对阮衿说,“那要问你自己。” 问你自己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作者有话说: 这章肥得我落泪,看着存稿要哭了。。。但是想了想真的很连贯,为了阅读体验感还是不切了。明天少更一嗲 第20章 Baader Meinhof效应 “Baader Meinhof效应,当你听说一样新东西(新概念、新词等),你的思维会下意识关注这样东西,结果‘它’就会经常映入你的眼帘。” 李隅坐在花坛边缘,低头看着手机浏览器上的界面,拇指缓缓滑动,将百科上的解释轻念出声。十几米开外,他最近刚记住的“新词”时隔半小时又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这节体育课是练习排球,李隅上回跟周白鸮打完几局保龄球,第二天起来,手肿得就跟废了一样。体育老师看他手上绷带缠得夸张,把人赶去犄角旮旯里坐着休息去了。 笼在阴影下侧身坐着,后背被簌簌摇动的松柏枝戳弄挠刺着,有点发痒,其实去到塑胶跑道上也可以,但是他讨厌自己被盯着。 视线的边缘,一个排球跳起来又落下来,逆着阳光,映衬着灰蓝的天空,轮廓呈现出渐变的焦黑色,像是在烤箱里被烤坏的点心。 尽管看不到人影,不过也知道是谁。体育老师是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Alpha,声似洪钟,一吹哨子全班都得立马捂耳朵,“来来来,那边那个阮衿,别打羽毛球了,过来给我们高一新生垫几个球看看。” 阮衿,阮衿,阮衿。 李隅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想着这个反复出现在他近来生活中的名字,这是否代表某种预兆。他的舍友们下楼从后门取的麻辣烫是阮衿送来的,周白鸮最近一周的作业是阮衿写的,还有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各种琐事,全都跟这个名字纠缠不清。 甚至于路过校门口的表彰红榜,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阮衿的一寸红底大头照,放大之后印在粗糙的纸板上像素模糊,但是还是能够清晰辨认出面容来。 眼珠像洇出的两点墨,没什么生气,不过唇角有很模糊温和的笑,跟世界名画蒙娜丽莎似的,带出一点李隅自己品出的一股嘲讽味。 又是我,没想到吧。 这是他琢磨出的意思。 下午体育课之前他从厕所洗手出来,对面的Omega厕所门板上挂着一个人。对,是挂着,像咸鱼那样半挂着,不然他也不会去注意Omega厕所发生了什么。上半身滑稽地趴在外面,头发校服薄外套受重力往下垂,在几番剧烈挣扎下,腰和背都露了一大片,上面有明显的淤青,颜色像经由水洗,并不骇人,就是水彩的那种色泽和质感,画上去一样的。 门被拖把棍给挡住了,拖把上面还在滴水,污水积了一小滩。心中无甚同情,停留不过是在思索,现在是几几年了,居然还有人使用“把人关在厕所里”这样拙劣又老套的校园暴力手法。 拙劣的坏蛋总是照本宣科,而高超的恶人从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看着那个人双手扒在门板上,半隐半没,起起伏伏,跟要溺水似的。这样磋磨下去,简直像是要把门板磨锋利了以便切腹自尽。他正准备走过去帮个忙,却见他双脚蹬在门板上用力扑腾几下,终于成功翻身出来。 他在地上滚成一团,嘴里发出了嘶嘶抽气吃痛的声音。 不出他所料,果然又是阮衿。 阮衿见了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这种“迅速”据李隅目测没有超过一秒钟。他很生硬地握拳在嘴边咳嗽出一声,好像这样能让尴尬的气氛软和下来,迟疑道,“额,这是Omega厕所,你走错了吗?” 李隅能不知道这是Omega厕所吗?他又不是没有长眼睛。 他直觉阮衿身上有一种拙劣的硬气,像是没粘抑制贴然后外放出来的信息素,在他靠近时变得警惕般的浓厚,试图用这虚假伪装和包裹起自己,以便让自己在他面前能有足够的勇气抬起头来。 很多人在他面前这样,是因为自惭形秽,但是他感觉其中最严重的就是阮衿。 两个可能,一是阮衿害怕他,二是阮衿喜欢他。 也有可能是中和吧,这二者糅合了。 但想到这“预兆”最近出现得太多,李隅就眼皮一阵狂跳。他扭头要走,阮衿从后面亦步亦趋地绕过来,“上次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是不是还要鞠一个日式的躬? 阮衿的长相也很日式,没什么棱角,故而温柔地很纯粹。下垂的圆眼,讲话时倍加真诚,也容易营造出可怜兮兮的效果。 李隅也很认真地回答了,“我说过不用谢了。”他又等了一小会,确认阮衿没有什么别的再要说的话了,脸上也找不到什么“我准备要告白了真的真的非常紧张”的蛛丝马迹。 当他已经感到不耐烦时,阮衿给他递出了一包烟。女士烟,薄荷味的,光滑的银色扁硬盒,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就是他抽的那个牌子。 李隅抬起头看着阮衿,“周白鸮,还是闻川,他们告诉你的?” 阮衿立马摇头了,他直觉李隅可能不高兴,因为隐私被泄露的感觉总不是那么好,“没有谁告诉我,那天你的烟抽完了,你把烟盒和瓦斯用光的打火机都扔到会所大厅的垃圾桶里,你还记得吗?” 李隅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他把这包烟收下了,看见阮衿的腰板又挺直了一些,脸颊遮住了窗外的阳光。 排球落下来了,被遮蔽的太阳又重新再显现出来。 打断人思绪的仍旧是那个大嗓门体育老师,“后面那个,手伤了还给我躲着玩手机呢!出来听课。” 李隅把手机塞到口袋里站直,他刚从一丛松柏中露出身体,就见阮衿扭身过来,手臂抻直,将球垫高,然后看着他呆愣愣的,李隅向他微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接球,却见他还是傻愣愣的杵着,眼睛倏然睁大了。 然后“砰”地一响,脸像被抓起的床单那那样皱起来,额头上留下一块不规则的灰印子。 完美垫球了45个,刚好就断在李隅这里。 “啧啧啧!”体育老师有点惋惜,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阮衿,“胆子怎么变这么小,钻出个人就断啦,上回不是跟你们陈老师对垫了一百来个嘛。” 阮衿那边懊恼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手是脏的,额头那片皮肤被揉得更斑驳了。他声音闷闷地,“余老师,我已经示范完了,能回去了吗?” “回去回去吧,跟你亲爱的陈老师打亲爱的羽毛球去吧。” 上课的学生们都哄笑起来了。 “笑什么笑,都学会垫球了?人家学长这标准姿势看清楚了没?” 余老师忙着教训学生,李隅这个混乱的漩涡中心就起来冒了个头,又百无聊赖地坐下去了。 阮衿还真的在那边跟一个另一个体育老师打羽毛球,排球场的黑色网格之外,一个羽毛球轻盈地飞来飞去,好像被彻底打得没脾气了,它就一直这么左右来回飞到了下课铃响。 有什么人会在整节体育课上只能和体育老师打羽毛球? 李隅眼前又闪过那附着在他脊背和腰上的淡色淤青,以及那个滴水的拖把,不需要费脑子,七七八八能够构建出阮衿目前的处境来。 但是他又强行打断了自己有关阮衿的思绪,他在想,这是否会让Baader Meinhof效应变得更深?思绪这种东西也需要被控制住,因为它总是不随人的意志游走,游着游着就就会滑入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作者有话说: 我想通了,回忆杀章节不强求章节名对称了,爱咋咋地吧。(短短的一章,算过度吧) 第21章 世界是银子的 比如李隅上小学**岁那会儿,有一段时间不大愿意和人说话,小小年纪就尽看些cult片,周白鸮说他有神经病,从来不敢跟着看。 看多了那些东西就任由那些血腥的思绪暴走,脑子里成天在谋划如何杀掉他亲爹李胜南。 他从厨房中偷拿了一把剁猪骨的刀,藏在了床头一只泰迪熊的身体里。做饭的钟点工需要熬筒子骨汤时常用这个工具。 有时厨房没合紧门,那声音剁在砧板上就会沿着门缝爬窜出来,哐哐哐响,这种避无可避的震动夯实有力,扬起而又重重落下,连带着心尖都在发颤,使他莫名感到了安心。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但是这事情很快被洗衣服的佣人们发现了,那位阿姨把几个毛绒玩具放在大塑料袋里倒入粗盐干洗,用手隔着塑料袋揉捏清洗。 粗盐沾上绒毛上的脏污,本来应当该变成黑色,但却变成了殷红。 那把刀戳穿了泰迪熊的身体,又划破了塑料袋,最后呼啦一下亮出刃来,刺破了她的虎口,赤红的血如同珠串,汩汩不断地流在门前大理石地板上。 索性那次李胜南不在家,李隅听见叫喊,从房间跑出来,陪同那位阿姨一起去的医院。 切菜时不小心砍到的,那位年轻阿姨是这么含糊着跟医生解释的。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爸爸的。小隅,你是我见过最早熟和聪明最漂亮的小孩,我非常喜欢你。”她长了一双黑色的温柔圆眼,淡褐色的柳叶眉微弯,向下看人总带着怜悯和慈悲。李隅喜欢她的长相,温柔的长相总让他想起母亲之类的角色。 “但是你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隅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人,他那时候似乎下定决心一辈子不再讲话,于是尽力在扮演一个哑巴,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因为这个缘故,李胜楠把他领到医院去过,上上下下,里里外都外检查了一天,医生都说他好好的,完全就是个没事人,也不存在什么自闭症之类的问题。回去的车上,李胜楠当着司机的面就赏给李隅重重一巴掌,“你诚心跟我作对是吧?” 扇得他整颗头颅持续性嗡嗡响,脸上发烫,耳鸣不止。他整个人滚到窗沿,但是仍然没有任何言语和眼泪出来,像个没有感觉的机器。 连司机都紧张到劝解说“您最好别这么打孩子。” 而李胜楠则笑着说,“他哪儿是孩子啊,将来不是他杀我就是我杀他。” 这话说的倒不错。 “如果想要达到一种目的的话,这是我们必须要学会的。”这位年轻阿姨讳莫如深。 “我们?” “是的,我们。”她的手臂有女性Omega独有的淡淡香气,柔软的手掌轻轻拥着李隅的脑袋,把那馨香不断飘送进他的鼻翼中。 李隅之所以说话,主要是发现了来自同类的气息。噢,她原来也是自己的盟友,他们都希望李胜南早早日去死。 但是为什么呢? 于是李隅又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件事,他当时蹲在长餐桌底下捡一颗网球。 那上面有去年澳网的冠军签名,李胜楠在慈善晚会上拍下的,他其实不怎么喜欢网球,但在企业家采访里随口拿这个说事,说来说去成了一个人设标签,故而为了维持这个标签也不得不付出更多金钱和精力。 他拿回来的时候往地上一抛,很大方地丢给李隅去玩了。 李胜南那次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李隅蹲在那个餐桌下面,他不知道是吃了药还是怎样,急迫地想要一个地方发泄性/欲。他醉醺醺地失了往日的体面,以手肘勒住一位年轻女孩的脖子,从外面将她拖进来,然后按在餐桌上撕衣服。 皮带叩击,扣子崩开,如同子弹弹射一样飞速到桌面和地面上,像忽然下起一场夏雨。女子呼救,挣扎,最后是被彻底打服了才不做声,李胜楠用拳头,巴掌,占优势的体力,以及满口**的脏话,全部混杂在一起,终于像磐石一样沉沉地压死一个女人了。 李隅蛰伏在下面,无法看到餐桌上被蚕食鲸吞的女人的全貌,只有绞紧的手指,紧紧地攀附在餐桌的边缘。 还能看得到李胜南粗壮赤裸的大腿,小腿肚微鼓着,上面的青紫静脉蜷缩成一团,上带着毛糙丑陋的腿毛,凌乱的裤子和皮带都仅仅只堆砌至膝弯,不断地有腥檀味飘散传递下来,这就像敞开一个封闭多年的垃圾袋口一样,传来了咸腥而污秽的**味道。 还有信息素的味道,不过混在一起都是臭不可闻。他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鼻子和嘴,捡起一颗滚落到手边独一无二的扣子,那上面有黄色卡通笑脸的贴纸。 而他现在终于知道这颗扣子来自何处,以及李胜楠对一个清白女性来说非死不可的理由。 她只是一个钟点工,一个女帮佣,一个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怎么会料到自己会在某一天下午被醉酒的老板按在餐桌上强/奸呢? 包括李隅也是,他也没有料到过,自己降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还有这么一个心灵丑陋父亲,这个问题太难想通了,人生太复杂了,种种意义上来说。 谁能料到。 “还给你。”李隅把这枚带着笑脸的扣子递给这个年轻阿姨,她的伤手上缠着洁白绷带,小心翼翼地接住了。 然后用力又握紧了,那表情变得微妙,睫毛微颤,像凝了一层雾气,神情又立即苦涩起来,“哦,这的确是我的,那真是……谢谢你了。” 手掌再摊开的时候,上面覆盖着逐渐洇红的薄血。 “我跟是你一样的,但是,不管是恨也好还是爱也好,只能先忍耐着,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才能变得更强大,未来的话,尽量逃往更远的地方吧。” 童年时期的话,这句话对他来说很珍贵。她是记忆中第一个,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李隅盯住自己右手上的绷带,他现在仍然在花坛上坐着,那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记忆中的洇红血迹。关于控制自己这件事,他一直做的很好很好。 即使说他后来和这位阿姨的所有幼稚青涩的计划和决定都以彻底失败告终,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分崩离析了。李隅甚至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因为李胜楠没再让他见过这个带坏自己儿子的女人。 他依旧觉得,她教会了自己很多,关于如何有效压抑自我情绪这些问题。 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也好,他没遇到过让自己棘手的问题,尽力让自己在憋屈之中找到一个稍舒服的蜷缩姿势。 世界是银子的,宇宙同此凉热。他像一个完全没撒开手脚,仍然待在母亲银子般稳定的羊水沉睡中的孩子,除了偶尔抽烟,打球,逃课,也没做什么比七八岁时更出格的事。 他现在年轻,压抑,又闪闪发光,像矛盾综合体,保持着短暂的平衡,持一种冷淡无畏的生活态度。除了无法反抗的,像李胜楠那种巨大的阴影以外,Baader Meinhof效应自然一样可以战胜。 他现在让自己别再想阮衿这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就真的“噗”地一下,再次化作一团记忆中缭绕的烟云,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宇宙同此凉热。这个说法是王小波老师的《白银时代》,因为银稳定,导热性强,每个地方温度都均衡。所以大意是每个人都循规蹈矩追求稳定忍辱偷生之类的,我这算是借过来滥用一下。(迟到了sorry) 第22章 晕轮效应 “陈阿姨今天又让我叫她妈妈,但是我不想这样,好奇怪,我们不是有自己的妈妈么?” 阮衿骑着自行车晃去学校的时候又想起了这句话,进入了十一月份,风就那样凛冽地刮在脸上,像细碎的玻璃一样划在面庞和脖颈上划过来划过去,除了冷还透着一股呛人的辛辣之感。 他想起以前在某部电影中看到的一句话。 “生下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了吗?” 那么到底什么是母亲呢?他也在始终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反正不该是他的生母那样,于是他对阮心说,“如果陈阿姨真的像妈妈一样对你好的话,这么叫是没错的。” 他直觉自己有点避重就轻,但是也不愿意给小孩子讲太多。再多的说来说去全都是指向他生母锋利的矛头,而他已经不想再提起一个过世的人了。 自行车行驶到学校附近的路口,他停下来推上人行道,手机显示是六点过九分,而对面的李隅正巧在等红灯转绿,这也是他停下来慢慢推车的原因。 他戴着白色耳机,校服长袖往上捋了几寸,少年特有的清瘦腕骨就那样露在初冬的空气之中。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偶尔低头会看,但是视线不是总专注地停留在上面。 是在背单词吗?阮衿隔着斑马线看了李隅好几眼,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 在李隅走过来之前,他先推着车往前走了。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打开来是许雪发来的微信,大致意思就是周末晚上让他别急着走,说她那边后厨好几个传菜的都请假了,还需要他帮忙打个下手。 他很快回复了一句,“没问题。” “么么么,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天使。” 小天使谈不上,讨人喜欢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阮衿往前继续推他的车,后边有人一脚重重踹到他的轮胎上,旧车的车身笨重得很,他一时不慎,就那样脱手大喇喇地倒在地上了。他回头一看,摩托车已经疾驰而过,后座一个陌生的男生冲他吹着口哨大肆笑起来。 是那天在巷道里几人中的两个,脸他记不得了,但是当时他的脸被按在地面上,不得不拧着脖子侧过去,那个角度刚好能瞅见脏橘色的头发,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阮衿把他的破车扶起来,拍拍座椅上的灰,它看上去无所谓地顽强,被踹一脚也没出什么问题。 他继续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是陈幸,一如既往的长马尾,绑着在脑后张扬地晃荡,但是他已不再凑上去打招呼了。当察觉到这个女生忽然开始有意无意避开自己的时候,他们松散的朋友关系就已经彻底宣告分崩离析。 分崩离析就分崩离析吧,他想,他是不太懂女生在想什么的,或许就是不想再同他做朋友了。他的生命里总是这样,谁要进来,谁要出去,全都是一样的自由,他不做阻拦。当然对钱不一样,这个最好只进不出。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他下意识对经过自己的李隅讲了一句,“早。” 很清脆的一声,像把饼干给掰断一样,他到底是怎么讲出口的,竟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早。”李隅的眼神从远处回拢过来,像一只鸟停驻在阮衿的肩头,很静地回应了一声。 他把靠近阮衿一侧的耳机取下来,洁白的耳机线垂在胸口校徽附近,那线十分直,并不蜿蜒,跟它的主人如出一辙,生出一种金属冷峻感。 李隅有意放慢了脚步,看上去要同他继续说话的样子。阮衿就立刻挺直了脊背,他在李隅面前免不了的瑟缩,像叶子失去水分不自觉要打卷,故而要反其道行之,努力让自己崩直了才会显得正常。 “是怎么惹上校外那些人的?” 阮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的,也不知道怎么讲来龙去脉,侧头看去,李隅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本,睫毛垂着,看上去目不转睛,好像跟他讲话的不是自己一样。 “说起来有点麻烦……”其实他是不想说的,简洁分明很好解释:他帮现在已经不是朋友的朋友出头,然后被几人按在地上殴打一顿,今天上学撞上,被一脚踹翻了旧自行车。 挺丢脸的,他实在是不想给自己的暗恋对象讲这个。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些事情有很多解决方法,你不该选最差劲的一种。” 书页划过指腹的声音是清脆的,李隅讲话的却是带着沙哑的,砂纸蹭过墙面一样。 被这么好意提醒了,关于阮衿自己对待霸凌懒懒散散完全无所作为的消极姿态。他一时有点无地自容,手指**着蜷起来,“谢谢你……” “也只是提醒而已。”李隅说完话了,脸转过来,眼睛里分明写着的是“我才不管你听没听进去”,他把耳机重新戴上,加快脚步兀自离去了。 寻求解决方法这件事,说起来真是永远积极的人才能做到。阮衿真是觉得无所谓,他想要提起精神来,但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这种能力。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是疼的,可心里为什么无动于衷。 自己也不太懂。 这件事不懂也罢了,但是阮衿搞懂了另一件事,其实李隅这个人,看起来冷,但比他想象中要温和得多。 他是那种,你同他说“早”会回一句“早”,你露出求救眼神会不着痕迹的帮忙,但一切的大前提是:要对方先走一步,两步,三步,或者很多很多步。 倘若阮衿不开口说个“早”,他就这么径直往前走开了,看见了什么也可以当作没看见,那句提醒也完全不会讲出口。 但只要先伸手,一定会予以回应。就像是一管牙膏,有就挤出来一段,没有就是因为真的空了。他给予最真实的反馈,从不说谎。 阮衿想起前几天学校文化节上的初次彩排,自己被安排高二组的朗诵领读,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小领结勒着他的喉咙,他忽然频频卡壳,一直念不出来那种拿腔拿调的劲儿。 指导老师就急了,“你带点感情,要富有感染力。” 指导老师用力到破音:“你跟我学,啊!长江!!” 阮衿梗着脖子支支吾吾,恨不得把脸全部捂起来,“啊,长江。” “你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抒发对祖国大好山河的热爱,怎么跟念得跟暗恋长江一样啊!” 指导老师拿着个话筒喊,音响震得台上台下都听得很清晰,都在笑他。 暗恋的确没说错,但倒不是说暗恋长江的问题,而是说正坐在台下的李隅。 影影绰绰间,他看见乌泱泱脑袋中的李隅,他穿了身表演钢琴的白西服,俊俏又挺拔。雪白礼服笼着一层细绒绒的光,像是鹿角上初生的毛。衬得比旁边同学平白无故白了好几个度,像是一个混血儿。他笑了,又好像是仅仅只是小弧度抿了一下嘴唇,不过只是中心外的涟漪,在哄笑声中显得并不起眼。 完了,要是李隅都笑了,那他得有多丢人啊。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 “去给我练,彩排结束前给我练好。” 他浑浑噩噩地被塞到附近的琴房里了。 对着透着白光的窗户一遍遍朗诵了几遍,他刚觉得自己找到一丁点儿感觉了,门板“砰”地重重一响,指导老师把另一个人也生生塞进来了,“刚还好意思偷笑别人,你也进去给我练!” 他一扭头,是李隅。 他们互相对视一下,彼此好像都从眼中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你也……”阮衿有点奇怪。 李隅沉寂了一会儿,丢出一个回应,“唱不出来。” 阮衿“哦”了一声,背过身面向窗户,朗诵稿下的纸上是节目名单,李隅的名字后面跟着钢琴弹唱的字样,表演曲目是Asher Book的《Try》。 至于他为什么不想唱,当他听见李隅从手机里播放这首曲子的视频时候就知道了。 “How about this one?” 年轻男孩跃跃欲试的声音。 然后是弹钢琴的声音,饱含深情的男声流泻出来。 If?i?walk,?would?you?run? 我的靠近会让你却步吗? If?i?stop,?would?you?come? 我的止步会让你走近我吗? If?i?say?you're?the?one,?would?you?believe?me? 如果我说你就是我的唯一,你会相信? If?i?ask?you?to?stay,?would?you?show?me?the?way? 如果我想让你留下,你会教我怎么做吗? …… I?will?try?for?your?love 但我会为了你的爱而努力 We've?been?hiding 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 …… If?i?give?you?my?heart?would?you?just?play?the?pat 如果我给你我的心,你会在意吗? 如此甜蜜又深情的歌词和曲调,李隅唱不出来很正常,就像自己不能抑扬顿挫地好好念出“啊,长江。”一样。 余下时间,李隅只是反复弹钢琴伴奏,简单温柔又持续往复的调子,但他始终保持缄默,吝啬到连哼都不肯哼出曲调。整个狭小的房间里唯一的人声只有阮衿,他面朝着窗子外面的太阳光,反复碎碎念,“啊,长江。”“啊,长江。”“啊……长江……我们赞美长江……” 那感觉实在很奇怪,又莫名其妙非常和谐。 白光,琴声,朗诵以及外面嘈杂的彩排声,混合在一起是一大团意味不明的产物。他念着念着转过头来,李隅修长的手指正在琴键上轻盈又有力地跳跃,在黑暗和光明的分割之中间蹿行。少年Alpha已经有优越的肩宽,削瘦但不至于单薄,已撑得起西服。 阮衿口中越来越找不到感觉的朗诵像软绵绵的蛇,就那样瘫软在阳光下,穿透了粼粼飞舞的尘埃,在琴房的地板上脉脉流动。 脑袋被亮堂堂的太阳照得发热发昏,不论是A4的白纸还是李隅的西服,都一样地晃眼睛。他一会看到李隅的手指,肩脊,和侧脸,一会又低头看到纸上诗歌的只言片语:“冰雪”“暗礁”与“春潮”。 阮衿只觉得自己头不是头,手不是手,最后一句出口竟念成了,“啊,光明。” 李隅的钢琴声戛然而止,被照成浅金色的发梢顺着弹出休止符的剧烈动作簌簌抖动,他回头进行指正,眼珠黑黢黢的,“是长江。” “对不起,对不起。”他诚惶诚恐地捏着纸道歉。 第一轮彩排结束,阮衿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抑扬顿挫,而李隅则不同了,他坚决不开口唱这首歌,指导老师迫于无奈,只得给找了个高二学音乐的艺术生学姐来合作。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没有自己try的道理,只有别人为他try的份。 阮衿把他的冷淡和高傲全然解读为真诚,好像的确因为自己真的太过偏爱他了。 他以前看过一本讲营销心理学的书,其中有个“晕轮效应”,说一个人的某种品质一旦给人留下好印象,这种好印象也会无端扩大到他的其他方方面面,就如同光晕一样,将人完完全全包裹起来。 但是李隅本身就是晕轮,至少在那个狭小的琴房里,他的光芒甚至盖过了窗外的太阳,以至于延伸进阮衿的视线中,将他的意识都完全包裹其中。 作者有话说: ABO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有共同的文艺作品。看《名扬四海》弹奏《try》告白的情节,心里想的是哪个女孩谁能顶得住啊。另外“生下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吗?”是出自电影《小偷家族》的台词。 第23章 憨会传染 周末在会所里又碰到周白鸮的时候,阮衿眼皮一阵狂跳,胸中涌起点不详的预感。 “上回我们几个乱开玩笑,你别介意啊,我知道你是在楼上打扫卫生。”周白鸮笑得龇牙咧嘴的,依旧显得极不正经。 他周末来找他舅舅玩,刚一群人散场,没成想在门口又一次撞到阮衿。要不是他不喜欢这种类型的,都觉得这种剧情,再配上他这张男主角专属的脸,收拾一下可以去出道演偶像剧了。 “没事。”阮衿摇了头,有时候很多人的脾性就是这样,他们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开的玩笑是对别人的一种伤害,但共情能力弱,不代表真的是一种赤裸裸的恶意。毕竟他见识过更恶劣的。 阮衿侧身试图绕过周白鸮,结果被一手亲昵地揽住了肩膀,“诶诶诶,有活干接不接?给钱贼多那种!” “嗯,什么活?”阮衿往会所旋转门外扫视了一眼,内里灯光璀璨外泄到台阶上,而远处夜色仍深如化不开的墨汁。现在已经很晚了,他实在有点不确定,但是的确好像金钱的吸引力更大些。 “帮我补个习呗,价钱好说。” . 结果补习这件事是假,为了应付周白鸮他妈才是真。 一中本就竞争压力大,个个都是学霸,而周白鸮这个异类又严重偏科,期中考试政史地和语文全砸到一块儿去了。他妈秦舒开家长会看旁边同学的成绩条,羡慕得眼红,手在桌肚底下一探,好家伙,看别人桌肚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试卷和教辅,就她儿子,里面空荡荡就搁着一个瘪了气脏兮兮的篮球。 两个多小时的家长会,秦舒始终处于一种迷蒙的灵魂出窍状态。她实在觉得自己颜面扫地,整个人怒不可遏,回家一口气给周白鸮找了好几个名师来家里辅导,轮番上来补课,奈何他就是油盐不进。 “是你死乞白赖非要要跟人家李隅上一个学校的,我当初花钱塞你进去的时候你口口声声怎么跟我保证的?” 这话秦舒在晚餐餐桌上重复播送了整整一周,周白鸮烦了,尤其是周末周白鸮他哥回来吃饭,听到之后嘴里有意无意的嗤笑,眼底眉梢挂着的不屑,更令他浑身毛扎扎的软刺都竖起来了。 他筷子一撂,说补习也行,他要自己找人来。 “李隅不行,你俩凑在一起就会玩。”秦舒自以为很了解他儿子什么秉性,低头喝汤。 “我特么找我们学校大学霸来,得特等奖的那种。” . 阮衿去周白鸮家给他补课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能撞见李隅。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在雕花铁门的门口徘徊了一会,仔细斟酌着待会儿见到人之后的种种用词。 这一年已经快入冬了,天气却始终保持着反常的高热。 周宅的花园里的花都开得极其热烈,几乎可以称是爆满到溢出,矮牵牛,绣球花,还有木春菊,他认得出的就这几种。铁门罅隙里探出了一小簇摇曳的紫色锦葵,阮衿蹲**子摸了摸那细碎的花朵。 忽然就听到了细微的猫叫声,叫得奄奄一息的。 他把花丛拨弄开,就看见一只被渔网罩住的橘色小狸花,露出的尖牙咬住深绿色的网,粉色的牙龈勒在细线上充血成了深色。小爪子和眼睛被脏兮兮的污垢糊住了。可能被困太久了,生命垂危,只能偶尔发力徒劳挣扎一下。 阮衿侧着身子想伸手去够,但是奈何手不够长,总是差一段距离。 他就只能用手指哄着逗着,让猫自己努力往他这边靠。 他身后忽然响起了冷清的声音,“你在这儿做什么?” 声音不大,就是来得猝不及防,受了惊吓的猫就像条小鱼,马上滚到一边去。 太阳有点晃眼,他蹲着又容易犯晕。扭头时看到的人是完全逆着光,细细绒绒的头发边缘被晕染成浅金色,而薄薄的耳朵被太阳照出透明的淡红,修长的手指沿着耳廓滑下来,把耳机取下来一只。 是李隅。 “啊,有只猫在这儿被困住了。”阮衿两手抓着铁门的竖杆,保持着一个滑稽仰头的姿势这么回答了。 李隅也蹲**去看了,就蹲在他旁边,往里看,正瞅见一小只艰难翻滚在渔网中的猫崽。 “你让一下。”李隅对阮衿这么说着。他攀着栏杆往里伸手,手脚都比阮衿要长,动作干脆利落,不过手法也略显粗暴,就直接一把揪住猫崽的后颈皮,带着渔网一起给拽出来了。 小猫被他仰面握在手里,就像个任人拿捏的耗子,尾巴都直接给吓僵了。渔网被轻松地剥落下来,就像剥香蕉皮那样简单。 “你的猫?”他把这个奄奄一息的猫崽塞给了阮衿。很脏,他也不喜欢猫,从口袋里抽出几张湿纸巾擦了手,准备进去之后再好好洗洗手。 “我过来给周白鸮补习,刚刚看见的,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养的猫。”阮衿把猫揣在怀里,能感觉到猫在持续发抖,爪子还伸着,一直在叫个不停。 李隅低头细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头也不抬,“他家里不养宠物。” 秦舒对动物毛发过敏,而且对猫狗都怕得要命,反应很严重,都不让周白鸮养。一只橘色狸花猫,体型就一只手那么小,只可能是不知道哪来的流浪猫刚下不久的崽子。 母猫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思及此,正在擦着手指的李隅有点不舒服,事实上,任何让他联想到母亲相关的思绪都令他感到浑身不适。 “把猫带进去是不是不太好?”阮衿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自言自语道。但猫崽受伤了又不能置之不理。 “先进来再说。”,李隅刷卡进了门,阮衿就抱着猫跟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阮衿忽然看李隅回头盯着他。此刻微风顿起,他鬓角一些碎发被抚动了,眼下那颗小痣在灼灼花丛艳丽的映衬显得越发清晰逼人,阮衿有点看呆了,也不知道李隅为什么忽然要回头。 李隅盯了他半晌,终于开口提醒,“你自行车是不打算要了么?” 他立马找回神,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去把自己遗忘的自行车推进来了。 他跟着李隅去了停车的地下车库里,那里有仆人摆放物品的杂物间。阮衿帮忙清理了一下猫身上的污垢,拿旧衣服垫在纸箱下,李隅又叫女仆去取了点羊奶来喂,持很小的注射器,一点点推进去喂,猫崽的鲜红的舌头一卷一卷地舔舐着,好像又恢复了生机。 猫这种生物,真是有着一种奇怪的生命力。李隅心想。 周宅采光好,花园里太阳总是很足,于是常有些流浪猫过来。秦舒很不喜欢,叫人驱赶了又来,她因为猫的事情而罕见地发过几次脾气。 “别跟秦舒阿姨说。”李隅多吩咐了一句。 “我知道的。”女仆屈膝,但是同时也有点为难,“可是秦夫人不喜欢猫的……我怕她发现会生气。” “我待会儿走的时候会带回去的,我来养,你别担心。” 阮衿说这话时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李隅不经意的视线下,他的长袖正从腕子滑到手肘上,细瘦的小臂上青紫如水彩的痕迹仍然附着在白皙的皮肤上,没完全消掉,又添了很多新的瘢痕,看上去有些刺眼。 李隅把眉头皱起来。 阮衿,一个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人,又怎么去养一只病弱的猫。 “你养的了?”李隅问他。 “我不住校,应该是可以的。” “为什么养?喜欢猫?” 阮衿觉得李隅问得有点咄咄逼人了,他用手指挠了一下正在持续发烫的脸。他要养妹妹,养自己,现在还多了一只猫,明明在经济窘迫的情况下,什么喜欢和爱好都要往生存二字后面摆。但是为什么要养它,因为他同情心泛滥,觉得很可怜。 他把捉到的蜻蜓和蝴蝶全都放生,把掉在地上的小燕子放回巢里。他见不得什么东西被遗弃,从小就这样,改不了的毛病。 “看着挺可怜的,又没有猫妈妈在身边,要是没人养的话,肯定过不了冬。” “没妈的物种多了,你能见一个养一个?”李隅迈过车库到外面一个台阶,那张俊脸半隐半没在阳光和室内的阴翳下,在同一个人身上分割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好像在天使和恶魔之间灰色地带徘徊,因为一个存在于人间的问题而游移不定。 诸多灰尘颗粒沿着李隅的面部轮廓盘旋飞舞,他言语刻薄,表情冷漠,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个身心健康的少年,这让本就紧张的阮衿有些难以揣测。 阮衿下意识回答道,“额,我会尽量。” 李隅先是愣住,又猝不及防笑了笑过又立刻扭过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很短暂,噗呲一声,或许持续不到一秒,只是一个因为吃惊而始料未及的笑。 那是他第一次见李隅在他面前笑,露出了牙齿那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讽刺了还是怎样。 . 在进门之前,李隅把阮衿拉住了,他把纸巾递过去示意他先擦汗。 阮衿的脸实在太红了,额头和鼻尖又一直淌汗,领口洇湿了一大片,李隅没觉得天气有热到这个程度。 过多的汗水甚至让他嗅到一丝Omega信息素的味道,很淡,是一种类似木头的香气。但是他察觉到了,年轻的Alpha对此总是很敏感。 “谢谢。”阮衿低头擦了一下自己额头,脖子,鼻尖,擦得过分用力,以至于脸上留下细碎的纸屑。他自己也知道,低头像水濑洗脸那样拍打了好几下。 这动作太傻气了,李隅想,不过本来阮衿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个很憨的人。 李隅站在他身后,看见他笔直纤细的后颈上仍然沾着扎眼的纸屑,就下意识想伸手去拍干净,但是伸手到一半,忽然又意识到这动作不妥,探出去的手继而转为轻轻向上拽了一下阮衿的领子。 阮衿有点不明就里地回头看他,他一边戴上耳机一边指导,“你脖子后面还有纸屑。” 临时刹车换成了言语提醒。 当音乐声重新在耳朵中响起的时候,他想,憨这种是会传染的,他差点变得跟这个人一样。 . 作者有话说: 憨不会传染! 第24章 何不食肉糜 秦舒已满四十三岁,但骨相年轻,面容姣好,故而看上去才三十出头。她有着和周白鸮如出一辙的圆眼,显得纯真而年轻。阮衿进来时,秦舒穿着一件藕粉色的圆领衬衫裙,耳环和珍珠项链都是一整套配齐的,连指甲都看起来都是泛着润泽的光。她正斜倚在沙发上喝下午茶,那些精致的珐琅瓷器,甜点,都好看得如同得模具。 李隅熟门熟路地走进去,沿路有女仆过来同他打招呼,他都点头了。所有人和景都融合在一起,笼络在一种类上世纪欧洲贵族奇异的油画柔光之中,在很久很久之后,阮衿才知道,常人要走进那种光之中,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秦舒显得很欣喜也很惊讶,立马站起来迎接两位客人,“诶,可不是巧了,你俩是一起来的?那都是互相认识的好朋友啊。” 好朋友。 连和周白鸮都算不上,那和李隅算么?朋友?好朋友? 阮衿侧头打量了一下李隅,只见他坐下取了柠檬水抿了一口,很安静,没有反驳这一说法。 “我是真没想到我儿子还真叫来一个大学霸。”秦舒以前受邀去一中参加过几次大型奖学金颁发现场,她对阮衿印象很深刻,但是嘉宾众多,她知道阮衿,反倒是阮衿不知道她了。 阮衿尴尬笑了一下,“也没有。”他尽量减少开口说些什么,因为周白鸮来之前对他说过,他妈妈是个随性又跳脱的性格,讲话东一句西一句的,接不上话就最好不回。 秦舒揽着阮衿的腰,亲昵地紧挨着坐到了一起。不愧是母子,阮衿心想,这是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他坐在沙发上,感受到秦舒靠过来身上携带的一团高级香气,不由得紧张起来,于是往沙发左边靠。 他的膝盖顺势撞击到李隅的大腿外侧,被正在玩手机的李隅侧过脸看了一眼,眼神不算冷,但他就马上缩回去了。 阮衿裹着一身秋季校服,后背洇出了大片的汗。他微微喘着气,又被热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李隅支着一条腿看着他说,“校服外套脱了。” 一种颐指气使的命令语气。那语气使阮衿觉得好天然,好像他已经被命令过千百万次一样,双手不自觉的条件反射就放到了胸口拉链上,他听到李隅轻笑了一声,或许不是笑,只是稍纵即逝的一声呼吸。 这时女主人秦舒也笑着说,“屋里一直是恒温的,穿得多是会热的。” 秦舒一边叫仆人给阮衿放好衣服,去取毛巾擦汗,一边压低声音饶有兴趣地发问,“老实说,你是不是跟我家周白鸮在谈恋爱?” “您说什么,我和周同学绝对没有……”阮衿几乎要直接跳起来起来,他认真高声的辩解在破音的边缘试探。 “诶呦,真的吗?我怎么觉得……”秦舒倒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一时间开玩笑也变成了几乎欲盖弥彰的味道。要是真的没谈恋爱,又怎么会紧张到这个地步。那要么是真纯,要么是在装傻。 她扭过头挑着眉去看李隅,“真的假的?那小子是真的没谈?” 李隅刚打完一局游戏,手和耳机线一起垂在膝上,神色冷淡,“嗯。” 秦舒很匪夷所思地“啧”出了一声,好像是被李隅一个字给完全说服了。于是她看向依旧站着的阮衿,倏然笑了,“阿姨玩笑的,吓着你了?毕竟我家小白什么德行我是很清楚的。心思就不在好好搞学习上,我就以为……啊,好吧,他打了一上午球,午睡懒到现在还没起。你们一起去房间里学吧,刚好把他给我薅起来。” 再怎么不相信,怀疑的引线总是在李隅这里熄灭,他讲话让人信服,因为他从小长到现在都从来不说谎。 李隅母亲车祸过世之后,她就有意识让周白鸮尽量把李隅带回家玩。身为母亲,免不了会怜惜没妈的小孩,李隅又是那种长得又白又小的奶团子,没进入青春期的之前要比周白鸮矮上一截,就像颗病恹恹的小白菜。 光是站在那里不讲话,看起来已经足够招人疼了。 秦舒还记得李隅第一回 对她讲话,他坐在小沙发上,两条腿并得很拢,看仆人上来摆甜品,很懂礼貌,侧头问秦舒,“秦阿姨,我想吃那个甜甜圈,可以吗?” 所以其实李隅也不是那种拘谨的小孩,别人真心对他好,久而久之就自然养熟了。虽说现在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性格也越发冷,不过他不讲话,就是因为不爱搭理人,倘若真的想要什么东西,一定会堂而皇之说出口。 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欲望坦然,所以天性不狡猾。至少跟他家周白鸮比,她对李隅的学习和人品可是放心多了,李隅是他见过最踏实的一个孩子。 . “化学测验卷二写了没,给我抄。” 进了二楼房间,门甫一关上,李隅就对躺在床上装死的周白鸮摊开了手。 阮衿:“???” 阮衿在旁边站着觉得自己挺吃惊,因为据他观察,李隅成绩非常优秀,至少没掉出过年级红榜的前十。有时候在上学路上碰到,也能看见他戴着耳机在小册子上涂涂写写。除了在背单词,他贫乏的脑子里想不出李隅还能做什么。 “我真的无语,亏我妈还觉得你一直是个乖宝宝。我将来要是误入歧途,绝对是被你带到沟里去的。”周白鸮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四仰八叉瘫到床上去躺着了,又冲阮衿扭头,“我们的化学作业你能代劳么?” “恐怕不能。”阮衿似乎是深思熟虑后想过后这么回答道。他感觉李隅闻言扫视了一眼,或许是在表达不满。很锋利,凉飕飕的,刀片顺着脖子上汗毛刮一层的感觉。 “真的不能。”阮衿瑟缩着强调了一下。毕竟是补习,那怎么能跟抄作业这种简单机械的劳动力混为一谈。况且周白鸮的妈妈,也不是那种好糊弄的家长,他必须用心对待。 阮衿给周白鸮讲课时有点紧张,讲题的嗓音在发颤,他还没给自己同龄人上过课,只是带过她妹妹和其他小学初中生。更重要的是,李隅就在这儿,连稍重的呼吸声都让他忍不住东想西想。 “阮学长,你是第一次讲课啊,完全放不开。我妈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她不会总进来吓人的。”周白鸮转着自动铅笔,弄出一长截笔芯,在稿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我没给高中生补过课,可能还有点不太适应。”阮衿握拳咳嗽了一下。 话音刚落,就见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李隅忽然站起身了,他在周白鸮的书架上顺了一本漫画,像一阵风,就那么带上门出去了。 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紧张了吗?阮衿这么想着,又飞快打消了自己很自作多情的思绪。周白鸮趴在在洁白的稿纸上涂鸦的声音沙沙作响,他转回目光,有些无奈地拧起了眉毛,“诶,先划阅读的段落主题句。” 的确是,在李隅出去之后,在他关上门的瞬间,那种低气压飞速消弭了。 他天生有一种糟糕的感染力,总是让人感到手足无措。即使是非常爱他的人,或许有时候也难以承受这一点吧。 教了一会儿之后,阮衿发觉周白鸮脾气尚好,不过是那种难得静下心的类型。假借“上厕所”“喝水”“吃水果”之名频频往外跑,坐下来也跟个患有多动症的小猴子似的,抓耳挠腮的。他放桌上的手机一直嗡嗡嗡响,非常热闹,因此,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两个小时了三篇阅读都没写完。 阮衿就只能坐着慢慢同他死磕,写不完一套卷子就不走。 周白鸮终究是被阮衿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去花圃那边接了好几通电话,回来看见阮衿还在捏着笔等他,脸上也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嗯,已经休息好了吗?” “啊,差不多好了,主要是,有些Omega,嗨,她们老是动不动骚扰我。”周白鸮慢吞吞坐下来,很无聊地炫耀了一阵,又觉得自己太没意思,默不作声把手机关机了塞口袋里。 这么一延长推迟时间,待到讲完题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你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什么的?”周白鸮屁股都已经坐疼了,扭了一**子,打了一个大哈欠。 “不用了,我回去了。”阮衿回应道,那只小猫还得带回家去。 “那行吧,你家离这儿远么?我让司机叔叔送你回去。” “我骑自行车来的,很快就到了。明天我把笔记和教辅借回来,中午带给你。” 周白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口道,“你高一的笔记不在自己那儿啊?还得借回来。” “嗯,都卖出去了。”阮衿把桌上的稿纸和自己的笔都收起来了,装进书包里,又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周白鸮的笔给装进去了,于是又重新取出来。日本牌子的,三四十一支,对阮衿来说用这样的笔实属很奢侈。 周白鸮看着他在那里捣鼓,心里涌起点陌生而怪异的憋屈感,“唉,你拿去吧,我妈给我囤了几箱,都没用上呢。” 阮衿笑着摇了一下头,只是又把那帆布书包打开,很老的系绳款,像旧鞋带一样磨损得厉害,麻绳样的边缘蓬出一丛。倒是挺干净的,但是看得出来在反复浆洗后褪色发黄的痕迹。 周白鸮一时有点无语,他知道世界上穷人挺多的,但是没见穷成这样的。 “你爸妈呢?亲戚朋友呢?他俩是离婚了不管你啊还是怎么的,你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吧。” 他知道这话说的挺越界了,但是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在学校频繁见到阮衿东奔西跑的,简直是哪里有生财的门路哪里就有他。 学校食堂门口搁着的红色的大垃圾桶,满溢而出的易拉罐和饮料瓶滚得到处都是,阮衿拿着个黑色塑料袋蹲**一个个捡起来。五点半放学之后,上晚自习之前的空档半小时,周白鸮和李隅一块儿打球的时候,阮衿就老出现在铁丝网旁边一条细窄的过道里。 夕阳是以一种很凄惨和粘稠的方式落下来,一格格被切割成有形的长条光束,把阮衿背着塑料袋走向废品回收站的背影拉得瘦长,像那种脚步蹒跚着走向日落的地平线,身体里充满沉重回忆的动物。 于是每次周白鸮看到都觉得,啊,脸上总是莫名其妙臊得慌,尽管又不是他在做这些不体面的事。 “啧,这也太可怜了,有点看不下去了。”周白鸮蹲在地上跟运球的李隅抱怨,眼神不住地往阮衿走远的方向瞟。 “你有什么看不下去的。”李隅跳起来投了个篮,压在衣领下贴身的银色十字架顺势跳了出来,眼睛保持眺望着那道弧线,“你不是过得很好吗?” “你是觉得我是在说风凉话吗?” “不是吗?”李隅自始至终也没看一眼阮衿的方向,只是看着那颗空心球,然后冲周白鸮调笑,“那你去试试,过属于他的一天。白天捡塑料瓶,送外卖,推着车卖汽水,被关在厕所里,晚上去会所工作到深夜还被同学误会是出来卖的。嗯,现在还得忍受一下某个家境富有的学弟背后的‘啊,这也太可怜了。” “操。”周白鸮给了他一拳,李隅时不时来点阴阳怪气弄得他挺上火的,关键是,他学自己的语气学得挺还像的。 收回思绪之后,阮衿已经拉开房门要走。他又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周白鸮的问题。这是不是有点“何不食肉糜”了?周白鸮这么琢磨着,又想,我可真他妈牛逼啊,一个下午的补习就让我学会用典故了,真是个可造之材。 作者有话说: 要不还是更三休一吧?因为比较慢热还是想gkd,好想他俩快谈恋爱哦,急迫的俺。 第25章 雨中的诺亚方舟 周白鸮那本日本少女恋爱漫画被草草翻完之后,李隅就去不远处人民广场的地下商场逛音像店。 本市的城市规划发展得太快,曾经风靡一时的音像店一再经历搬迁,店面被拆得七零八落,就剩下寥寥无几坚持着三十年情怀不动摇的文艺大叔还在坚持经营,在地下书城和电器店的夹缝里,艰难地喘息着。 几个阿姨正在柜台和店员选购大功率的广场舞可移动音箱,李隅则绕到熟悉小角落里,那里的桌上放着两台不起眼的黑胶唱机,和店内拥挤嘈杂环境完全不贴合的Cool Jazz正在徐徐播放。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又抽出在地砖上叠得厚厚一摞的黑胶唱片慢慢挑选,都是Jazz,Soul还有funk的。 “来的挺巧的啊,昨天刚上新的。” 店主旅四海走了过来,他身形佝偻瘦小,脸上不苟言笑,每天都窝在小沙发里对着电视看碟,缩成一团就看不见人影。店里的事一概不搭理,统统交给堂弟旅明打理。只有见了熟客时,脸上才有点笑模样。 “您最近生意变好了。”他看了一眼柜台。 “让阿明进了点小电器卖,不然就真垮了。” 旅四海把手里几张唱片递给李隅,“特地帮你小子讨的几张。” 李隅低头看,阿伦特的几张Live的LP,很难弄到。吹着萨克斯的黑白复古的封面,上面印着《Share Love》的专辑名。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9 “谢谢了。”他拿着翻看几下,脸上露出少见的笑来。 “谢什么,这年头真没几个人照顾我生意了。”旅四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慢慢往前踱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道,“还有苏裴,你知道她么?我想你是不知道的,我和你母亲那个年代流行的女歌手了,前段时间复出了,新CD你要听听看吗?” 旅四海看着李隅沉默着捏着他的LP,瞬间的感知变得奇妙起来。这个少年,从面庞上能找出他从前好友的痕迹,如出一辙的黑眼睛,甚至有一模一样的痣,种种基因的特征都在诉说着他是谁的孩子,但性情又是如此大相径庭。 着他是谁的孩子,但性情又是如此大相径庭。 他看李隅低下头去一些漆黑的头发落在耳朵上,从这个角度看,他终于有了一点少年的样子。少年的指腹反复在“Love”的字样上不停摩挲着,顿了好久才问道,“她喜欢苏裴的歌?” “喜欢得不得了,苏裴退圈要结婚生子都哭得不行。” 李隅戴着店里的耳机听着苏裴的新专辑,在这一排空荡荡的耳机前,只有他一个人。深沉又幽怨的女声,缓慢抒情的钢琴,以及依旧是老掉牙的关于情情爱爱的词,组合成一首颇俱时代感的慢情歌。 这显然不是李隅欣赏的音乐风格,但是不知道出自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太无聊,就继续听下去了。 在旅四海的口中,他时常听到完全不一样的母亲。 她很时髦,烫卷发,戴墨镜,穿喇叭裤,甚至会满学校主动找男生组乐队。加上今天这一条,她还喜欢听这种老掉牙的情歌。 李隅想,为什么,为什么她完全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人呢?他一面无法遏制地排斥着,又一面不断地在间接中不断追逐着母亲的遗迹,完全分裂开来的言行支配他去捡拾地上散落的拼图,她爱吃什么,看什么,曾经是个怎么样的女人,但直到最终装满了口袋,却发现没有一片可以填进原来的位置。 她应该比她冷漠阴郁的儿子更像一个孩子,她或许不该遇到一个满口谎言的坏人,也不该如此潦草地选择婚姻,更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一切都非常安静,包括耳机之中钢琴缓慢流淌的间奏。 李隅感觉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有关爱情的东西了,他随手抽出的周白鸮的漫画书,拿到手的黑胶唱片,以及现在听到的情歌。 人人都在乐此不疲地歌颂爱。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下午帮阮衿弄出来的那只幼猫,即使是这个东西,它有人救,也有人爱。 他闭了一会眼睛,忽然感觉到裤兜中手机忽然响了,掏出来显示是李胜南打来的,他直接挂了一次。 在听完一首歌之后手机又响了,他就知道如果不接电话李胜南或许会一直打下去。 “刚刚怎么挂爸爸电话呢?” 这种惺惺作态,拿腔拿调的语气,令李隅有点想吐,他强忍着那种作呕的感觉,“旁边有人,不太方便接。” “哦,逛音像店会不方便接电话吗?” “你监视我。” 那种悚然混合着愤怒感立刻顺着后背涌上心头,敏感的神经被拉扯得生疼,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紧盯着那些来来去去的顾客,几个选购在CD的女学生,牵着孩子走过的母亲,在和旅明七嘴八舌磨着砍价的大妈。 这些黑白的人影在眼睛里刺痛地挣动起来,一切都可疑,一切也都不可疑。 “父子之间,这能叫监视吗?我是在关心你。”李胜南的声音缓缓的,不容商榷,徐徐而进,像是能料到他如此剧烈的反应,“我之前让陈叔转告你了,今天晚上我要开始动手术,你连个短信也不发来问候我。” 李隅用力握着手机,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鼓了起来,“你想让我问候什么呢?嗯?” “至少像我关心你一样关心我,这边护士都说我养了白眼狼。啧,几个月不见,爸爸都不知道你住哪儿了。” “你都能监视我,还会不知道我住哪儿吗?” 李隅不想听他继续扯淡下去。 然后,他听到李胜南叹了漫长的一口气,“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我这边窗外正在下雨,刚打完镇定剂,一会就要进手术室了。李隅,我是有点想你的,毕竟你是我的儿子,你流着我的血,也应该想我的。” 他把电话直接掐断了。李胜南这句笃定的“你流着我的血,也应该想我的”听起来好像一种长久的诅咒,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在柜台结账的时候,旅明也注意到了李隅的不对劲。他是惯常的没有表情,但是手指和他相触,接过纸袋时都在持续颤抖。 “你冷吗?我看外面天气突然降温了,要不我找表哥拿件衣服给你。”旅明咳嗽一声,看着李隅有些发白的侧脸,眼睛像洇出的两点墨,死死盯着他,像是想从中挖凿出什么东西一样。 他不免有点心虚,侧头避开了这个少年的眼神。 李隅这种脸色像刚被什么东西给惊吓过一样,但是旅明知道他不是害怕,更多的,或许是在拼命浇灭自己的怒火。 这种矛盾神色不应该在一个少年人脸上。 “还好,不冷,我先走了。”李隅拿上自己的纸袋准备走了。 “诶,苏裴这张CD你还要么。”旅明叫住李隅,把手中东西举起来给他晃了一下,光滑的塑料在灯下反射出镜面的光来。 李隅顿了一会,像是喉咙被什么梗着似的,最终还是皱着眉头低声道,“要吧。” 好一会,旅四海从从里面的小房间钻出来了,四下扫视之后,“人呢?” 旅明耸肩:“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这小子,不知道带伞没。”旅四海手中拿着的小收音机正在电流声中滋滋作响,“受强冷空气影响,华北地区气温明显下降……塘市以中部以南地区将出现寒潮天气……” 他拿着折叠伞,往挂着布帘的门口看去,然而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一阵穿堂凉飕飕的风从他离去的地方吹进来。 . 和秦舒道过别之后,阮衿去把猫取走了。 周家女佣给的纸箱有点大了,他只能倾斜着搁进自行车篓里,睡得正酣的奶猫卷着旧衣服滚到角落里,很有精神气地表达了不满,奶声奶气地喵了起来。 阮衿揉了几下它的后颈以示安抚,只能缓慢地蹬着自行车前进。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驶出安静的别墅区之后,四周霓虹色的灯牌逐渐亮了起来。他看着街边那些琳琅满目的名字,就在想到底要给这只猫起个什么名字好,被渔网缠住的,要叫小鱼么?这个名字叫起来倒是很像李隅。 小鱼?小鲤鱼?他琢磨来琢磨去还在考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路都跑到李隅身上了,不由得自顾自笑了起来,直到忽然感觉到脸颊上一凉。 下雨了。 干燥的水泥地面正在被密集的雨滴占领成深色的,出门兼职的时候总是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先把装着猫的纸箱赶紧合上,然后又从书包里取出了折叠伞。 就这样举着伞,单手握着车把手继续往前骑。 冬天来得好快,一下大雨,气温就骤然降下来了。阮衿在北方待了好几年,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变脸如翻书的天气。冷风和着雨水拍打着面颊,徐徐地灌进了敞开的领口,风大得要把他的伞给直接掀翻过去。不会给刮坏吧?他顶着风雨这么担忧着,眼睛有点睁不开,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下巴在淌水,胸口也淋湿了一片,就这么一个狼狈的情况下,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避雨的李隅。 雨幕混合背后公交车半闪不亮的广告灯牌,灯牌上是治疗不孕不育医院的广告,上面年轻貌美的女人抱着可爱的婴儿和蔼地微笑着,而李隅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上面印着“四海音像”的字样。 他像是已经很累了,离那发热灯牌很近,几乎要闭着眼睛倚靠上去,投入那个母亲的怀抱,但又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 靛青色,粉紫色的霓虹,被雨水搅弄成一团,映照在他的半边侧脸和白色耳机上,形成一种微妙而冷峻的色彩。睫毛和眼下痣,以及面部轮廓和额角碎发都附着那一层玻璃釉似的色泽,充斥着一种悬停在空气中脆弱而锋利的美感。 很像一副映照在水中的画。 此刻雨声沙沙的,如同诸多喋喋不休的絮语。 阮衿有点看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李隅拘谨地大声喊道,“前面在施工建地铁,这边公交车站这几个月停运了,你等不到车的。” 李隅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像刚刚从梦里醒过来,他又继续道,“我载你去前面的路口打计程车,好吗?” 一把随时可能在大雨中倾覆的折叠伞,以及,随时可能散架的老旧自行车,前面车篓里还有一只孱弱的猫。阮衿觉得自己好像个满载破烂的船,鼓起了打着补丁的帆,再多一个旅客就要沉下去,但是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可以。 下巴在滴水,头发贴在额前,脸被冻得青白,李隅看着这个样子的阮衿,知道他在等自己的一声回应。 这种感觉很微妙。如果他想,可以立刻打电话叫车来,就算路上有窄小的巷道里轿车走不进来,司机会举着伞来接他,不必淋雨的方法对于有钱人来说有千千万万个,这只是缺乏想象力的问题。 他不是非坐这破烂自行车不可。 短短三十秒不予回应的犹豫,是否对阮衿是一种精神折磨呢?他看阮衿举着伞剧烈地咳嗽起来,因为畏寒而略有蜷缩。他自以为是地伸出了援手,然后安静等候着回应的,竟令他想到了诺亚方舟。 这不是洪水啊,他想,这完全不是,这只是一场令天气骤变的冷雨。 但是他有一种恐慌到逃离一切急迫感,被黏腻的视线所纠缠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他无所遁形,敞露在空气中,像个移动的活靶子。 于是李隅也不清楚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只是离开那个灯牌,走下了马路牙子。 他坐上了那个又硌人又窄小的后座,感觉衣服很快被雨水打湿了一点,“把伞给我吧,我来举。” 阮衿咳嗽了一声,扭身把伞递给李隅了,又低头看到那个纸袋,“是要紧的东西吗,雨水打湿一点没关系吧?” “几张唱片,有保护袋。”李隅把唱片搁在了他的胸口和阮衿的后背之间。 载上一个一米八的Alpha,对于阮衿来说还是第一次,他有点紧张地提醒道,“座椅有点小,你扶住我吧,不然可能会掉下去的。” 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攀住自己的腰,以及来自少年手心黏附着的温热触感,唱片的纸袋被他们的身体亲密无间地挤在缝隙里,他甚至能感受到李隅稳健有力的心跳。 阮衿呆愣了一下,这么冷,他却觉得自己脸颊开始发烫。他一只脚踩上了踏板,施力却开始频频打滑,可能是有点害羞。 迟迟没往前走,他感觉自己腰上的肉被那只手轻轻拧了一下,听到李隅很轻的催促,“骑不动么,换我来?” “骑得动的。”他呼出一口气,努力忽略自腰间炸开至头顶的酥麻感,用力向下踩下踏板。 或许不是在雨水里,他觉得自己好像穿行在云中,像是踩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 作者有话说: 因为酷哥是比较难打动的。我写的时候就在自己内心就疯狂吐槽,这个男的太难搞了吧!说实在的,鲤鱼本来就那种对人爱答不理的冷淡样,处处充满防备,沦陷和心动的过程得慢慢来,水到渠成自会甜。那不喜欢慢热款只能说抱歉,我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写。 第26章 辨识度 一直骑到了路口下车,四处有商铺的灯牌亮着,远远的车灯斜照过来,像横截过的刀锋,笔直裁开了雨水,照亮了那些水洼的表面。李隅举着伞,阮衿一手抱着装猫纸盒一手扶着他的自行车,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中间隔有大概一拳的距离。 伞面上唯有雨声清脆的啪嗒声。 “你把车先锁在这儿,下次天晴了再来取。”李隅看着阮衿左支右绌的样子,听他说话时把头微微仰起来,很认真,但是一脸迷茫。 于是他又继续说,“你打算就这样骑回去?” 阮衿露出一脸“骑回去有什么问题吗”的疑惑,这时他怀里箱子动了动,奶猫的头好奇地钻出来了,喉咙里还没“呜”出一声就立刻被他伸手按回去了,触及到纤细脖子上的毛发,已经有湿漉漉的触感了,还在不住的发抖。 于是阮衿意识到,尽管他一路上小心翼翼,把它用衣服裹起来,又合上了盒子,但是不可避免的,他的猫还是在这场瓢泼大雨中淋湿了,这个认知令他万分沮丧。 于是他现在就有些犹豫。 “雨暂时不会转小的。” 阮衿听见李隅这么说,他正低下头看着手机,拇指在发着荧白光芒的屏幕上滑动着,应该是在查看最近的天气。 于是他听从了李隅的话,把车锁在了附近的车棚下。两个人在同一把伞下,不得不进行同步移动。自行车棚是蒙了一层灰绿色的塑料顶,于是雨声落在上面显得异常清脆,昏黄摇摆的灯光很萧条地从上面落下来,阮衿蹲**锁车的时候,看到了李隅在地上被拉长之后晃动着的影子,一层很浅的灰色,仿佛浮在水上。那道影子站在铁质的垃圾桶旁边,慢慢低下头,做出了熟稔的点烟手势。 他这样抽烟到底抽了多久呢?阮衿一边把车锁好一边这么想着。 等到他站起来,李隅循声也转过身,淡蓝色的烟沿着他的面容轮廓弥漫起来,顺着缓慢的呼吸,被叼住的那一点猩红明明灭灭。在这若有似无的烟雾中,他的视线显得飘忽,即使说阮衿被看着,也觉得他好像是在看着他背后的什么东西。 想想被李隅有意或者无意看着的次数有好多次,但是阮衿也清楚,从来只是蜻蜓点水一样,不是讥讽,玩味,也不是什么其他更特别的,他留给自己像水一样的痕迹,还没来得及察觉,那种淡而无味的触觉很快挥发到空气中去了。 希望知道李隅抽烟的人很少,阮衿想,因为这幅样子太迷人了,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和颓废。而且就算他要抽烟又怎么样呢?他本来就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 对于一个本身就容易获得他人喜爱的人来说,他再展示出任何特质,不过是一颗钻石被打开的灯照亮,它开始向四面八方折射自己的璀璨。 正想着这些光芒,远远李隅背后的车灯忽然接近了,真就把他照亮成一个正在发光的人了。 “车来了。” 李隅把烟熄了,他先上的后座,阮衿跟着也收伞坐进来。他们的肩膀不慎触在一起,李隅的视线落到阮衿半边湿得很彻底的肩膀,瘦削的,衣服紧紧贴在笔直的肩线上。反倒是他自己,仍保持着全身大部分地方的干燥,连裤脚和鞋子的边缘都保持着一贯的洁净。 他想起刚才两个人站着的位置,阮衿没有靠他很近,甚至有点刻意的远了,雨伞或许是朝他这边倾斜的。 现在阮衿抱着纸箱,像得了疟疾一样,有点止不住地在发抖。他的身上仍在滴水,那股被浇透了寒气像被含化了的薄荷糖,几乎要弥漫到他身上来。 于是李隅伸手去敲了一下司机的后椅,“麻烦您开一下空调,谢谢。” 车里逐渐暖和起来了,广播里的语速极快的卖药广告实在听得人很心烦。阮衿在他旁边慢慢用纸擦脸,擦手,又去耐心地擦他的猫,动作都很轻缓。 先到的是阮衿家,梧桐街这块老城区,一路上有点坑坑洼洼的,弄得司机都有点不耐烦了,嘴里骂骂咧咧的。 “里面更不好走了,我先下吧,走几步就到了。”他先下车了,同时向李隅道谢了。 李隅环顾四周,破败低矮的房屋,成排的五金店铺卷帘门,墙上都是“开锁”“办证”“捐卵”“治疗梅毒”的陌生字样。吊着大灯泡大排档还在营业,有几个光着膀子的花臂男人在打露天台球。那巷道深处黑漆漆的,像滋生老鼠蟑螂下水管道,已经被污水淹没了。 阮衿举着伞要过去,但是没走几步又转过来,然后又忽然俯身敲车窗,是“笃笃笃”清脆的三声。 雨声实在很大,阮衿要说什么就必须凑得很近很近,“你回去不会淋雨吧?” “车可以到楼下。”李隅把车窗按下,但阮衿没听清的样子,于是他凑到他的耳朵边,又闻到那股薄荷的冷意,叹了口气,“不会淋雨的,回去吧。” . 车辆驶出了梧桐街,终于才算平稳,司机终于舒出一口长长的气,不再弓着腰探头观察着前面,随手把广播也切换成轻快的流行歌,开始一边看后视镜一边和李隅随意地攀谈起来。 “你们俩小伙子是在一中读书的?”雨刷慢慢将雨幕分成两份。 “嗯。”李隅应了一声。 “一中好啊,都是好学生。”司机笑了笑,“我姑娘成绩不行,中考都够不上及格线,送去职高读了。” 李隅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想起周白鸮,他成绩也没够及格线,但是秦舒给一中捐了图书馆,于是他也去了一中。 “接下来一周天气都不太好,雨下太大,那梧桐街一片都是最低洼的,蛮多半地下室。我看到时候都要灌水进去,这片明早上车开过来都要熄火,完全走不动的。”司机打了一个方向盘,朝李隅租住的公寓行驶过去。 水会灌进屋子,李隅想,阮衿家呢,在那个黑糊糊的巷子里,会被淹? 他不能想象21世纪还有房子被水淹没这种事情发生,锅碗瓢盆混合着渣滓都漂浮在水面,对,还有他刚养的猫,颤巍巍的缩在纸箱里,在湍急的水流中打转,阮衿左支右绌地试图抢救一切顺水流溜走的东西,但还是徒劳无功…… 怎么想都是一副可怜又可笑的画面。 “你后天记得要去接你小男朋友上学,啧啧啧,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出来哦。” 李隅闻言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是……” “怎么不是,我又不是学校老师,怕啥。你俩刚刚难分难舍的,又咬耳朵又亲脸咧,我又不是没看到。” 司机浑厚的笑声刺得他有点不舒服。 李隅也懒得去多做反驳,陌生人想要怎么以为都无所谓,他只是侧头去看一排排向后疾驰的树木。 不过仔细一思索,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触碰到阮衿的脸和耳朵。只不过在仰头说话的时候,阮衿鼻侧有一颗非常不起眼的褐色小痣,恰巧被灯照亮了,他仅仅只注意到了这个。 平心而论,阮衿长相算很不错,杏眼,白皙的脸,仅仅只看脸的话,无端会有种此人十分柔弱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何很容易被他忘记。 这颗痣算是一个辨识度,只有凑得很近很近的时候才能看得清。 作者有话说: 短短的过度章,明天会粗长一点。其实我已经存了37章,对自己很有信心。 第27章 扶稳了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早晨阮衿走出从梧桐街去上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许多人家因为室内积水,正在往外舀水,路边穿着亮橙色马甲的警察已经在地上垒起一层窄而高的蒸压灰砂砖。 一手拎一个隔壁小孩,跟提小鸡崽一样。 他也走过去帮忙,这才发现那个警察是梁松,不由得因为尴尬而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他显然也认出了阮衿,回头时脸上挂着笑,“怎么着,你最近家里情况还好吧,你妹妹呢?” “她上学就在陈阿姨家住,这两天雨大,就没让她回来。”阮衿见了解释了一下,也有样学样把路边一个小孩子给扛抱起来。 **岁的小男孩,穿了一身厚棉衣,抱起来还有点沉。冰凉的小手揽住他的脖子。 “扛得动吗?你看你这小身板,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阮衿的肩膀被梁松的大手用力拍了几下,他也只是笑了笑,就跟踩梅花桩似的,继续稳稳地朝前走去了。他虽然看着瘦弱,但一直以来力气都挺大的,小时候跟别的小孩子掰手腕都能赢。 这边积水清理得差不多了,梁松站在车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本来打火机已经举到嘴边了,又看了一眼阮衿,还是收回去了,就仅仅只是叼在嘴里。他在湿冷的空气中搓了搓手,“你耽搁这么长时间,上课会不会迟到,我顺路送你去躺学校吧。” 阮衿抬手看了一下表,现在打车去的确是有迟到的风险,刚想答应下来,就见后座车窗缓缓降下来,里面坐着的正是梁小颂。他染了一簇嚣张的蓝发,两鬓向上剃得很干净,这种莫西干发型透露出一股浓厚的街头巷尾间小流氓痞气,已经完全不像个学生。 他侧身一只手垂在车窗外,眼睛露出来,像毒蛇一样阴恻恻地瞪着他。 阮衿倒也没有畏惧他的眼神,只是扭头冲梁松改口了,往后退了几步,“不了,我打车来得及。” “瞎客气什么,我刚好送小颂一块儿去,你俩学校离得近,刚好顺路一块去。” 阮衿是被梁松硬生生推进车后座的,又大步流星地跨进前面驾驶位,启动车时还忙着提醒,“把安全带系好啊,你们这片路上坑坑洼洼的,真挺不好走。” 阮衿尽量靠着车门这边坐,不去和梁小颂对视,却架不住那种如刀割般的眼神往他身上落。 “女表子。” 这声音放得轻而微妙,像一声吐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 “随你怎么说吧。”阮衿平静地看着向窗外,右手紧握在胸口的安全带上。 前面梁松正专心致志开着车,也没发觉这俩人一语不发,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一瞟后视镜,映入眼帘的赫然自家儿子那头刺眼的蓝色头发,又看旁边阮衿规规矩矩的学生装束,没忍住开始批评,“梁小颂,赶紧去把你这乱七八糟头发给我染回来,要还顶着这头毛,晚上也别回家了。” “得,反正您也一直看不惯我,我不用回家,您也别找我做儿子了,您干脆就找他呗。” 阮衿闻言扭过头看了他一样,那双温和圆眼里诸多情绪逐渐冷却下来,竟也显得尤其慑人,他声音很轻,同时也显得有点无可奈何,“你真没必要这样说话。” 梁小颂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噗呲笑了一声,四仰八叉地靠着座椅后背,又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阮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继续笑道,“对对对,我是说错了,你这种既可以当儿子又能当姘头的,白天晚上都能用,真他妈的是一举两得啊……” 话音未落,梁松一脚刹车踩得又快又急,轮胎摩擦地面拖长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梁小颂身体前倾,差点一头没撞到前座,那些越发难听的污言秽语还没来得及出口,全给一口气堵回嗓子眼里去了。 好在梁松之前提醒了都要戴安全带,不然车上几个人非得撞出个脑震荡来。 “梁小颂!你到底是怎么说话的!打哪儿学的这些污言秽语,你现在给我马上给人道歉!”梁松是真气的不轻,转头就瞪着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却发现他反倒看上去比自己更生气。 “我怎么说话,我怎么说话也比你们这种不要脸的强,我妈她……” 他胸中鼓着气,嗓门大得震天,恨不得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阮衿先开口了,“梁叔叔,我先在这下车了,旁边有车站。” 阮衿伸手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开门要下去,后面梁小颂扯住他手腕不让走,被他干脆利落地甩开了。 但没等走出去几步,后面的Alpha如豺狼虎豹般扑上来压住了他。他的脸和手肘被一齐撞到车窗玻璃上,颧骨磕那一下子疼得他眼前直发黑。他试着挣动了一下,但毕竟力量悬殊巨大,就像是案板上被菜刀钉住的鱼,始终徒劳无功。 这个屈辱的姿势很常见很熟悉,他挨打的时候老是被这么按住,手被反锁住,脖子也按住了,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 后颈连着衣领也被手用力掐住,勒得前面脖颈很痛,咬牙切齿压低的嗓音传来,“是不是你高一那会儿受的教训还不够啊?我看你他妈的又皮痒了是吧,还敢跟我爸有来往……” “我没有……”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勒得喉咙发痛的的桎梏就骤然消失了。 梁松对自家儿子倒是下了狠手,把人揪下来就对着脸狠狠给了一记上勾拳。他做辅警多年,体格健壮高大,这么下去一拳,直接给打得摔到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真是反了你了,我还治不了你个小兔崽子。” 地上都是脏污的泥水,梁小颂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衣服裤子乃至头发都彻底滚上污渍,不断往下滴。他他恨恨地盯了一下梁松,又看了一下站在旁边一语不发的阮衿,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血唾沫。 “这事没完。” 他拿手指了一下阮衿,反手又用拳头擦了一下唇角溢出来的血。 阮衿也看着他,脸颊被擦伤的疼开始逐渐向四周蔓延,说,“行,我等着你。” “你跟谁没完呢……” 梁松作势又要追过去再打,梁小颂这回便往前跑得无影无踪了。 视线范围里那个一头蓝发的人,像一个模糊的黑色小点,逐渐消失了在街头。梁松似是有点不好意思,还喘着气,转头有点无奈地扶额,“我……你跟小松是怎么回事,你们初中那会儿以前是好朋友吧,怎么就忽然闹成这样。” 很瘦的孩子,冬天衣服穿得也薄,但眉眼同样也生得很漂亮,颧骨处发青的皮肤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肿起来,看起来像只可怜但倔强的小猫。想起他现在的生活境况,梁松难免有点心软,走过去伸手想摸摸他的脸,问他痛不痛,却被他一偏头给避开了。 “梁叔叔,我为什么会跟梁小颂闹成这样,我想你自己应该知道原因的。” 阮衿向后退了一步,转头就走了。 冬天凛冽的风迎面而来,他低头看表,发现早自习都快开始了。从快步走到用劲跑起来,不过几秒钟,他大步跨向前,感觉所有破败的风景都在身后逐渐坍塌,除了自己的粗喘和心跳之外,所有外界声音都听不到。 那声“女表子”依旧萦绕在耳边,他久违地觉得难堪,但眼眶一直很干燥,也并不想流泪。 肺里的空气一直在持续积压,他小腿酸痛,但仍然无法停下脚步。 “这事没完。” 他并不是不怕的,回想高一梁小颂带着人来他班里闹的那回,依旧心有余悸。那天是期中考,他正在给立体几何做辅助线,思路豁然开朗的时候,铅笔正抵着尺子笔直划线,他听到了学生间一阵慌乱之声。 监考女老师在惊慌失措地大喊,“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这些人进来的?我喊保安了!” 梁小颂站在门口说:“昨天我母亲过世了,我只找一个人,阮衿。” 被一群人接连不断地扇巴掌,被拎着领子撞墙的时候,被吐唾沫到脸上的时候,被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女表子的儿子也是女表子”的时候,这些破碎的记忆就像雨点一样的拳脚,降落下来,其实因为太过密集而麻木,而痛觉后知后觉才涌上来。 无数刺挠着的,讶异的,看好戏的,他的同学们窥探的目光,像是魔鬼的触手,偷偷摸摸从走廊里探出来,层层叠叠笼罩和勒紧了他。他的手背被踩住,心里却想着那一道没解完的题。 还不如死了算了吧。 “你们谁让他好过,自己也别想好过,我说到做到。”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0 梁小颂被几个男老师拉开,警察上手铐带走他,这话,这话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的。 阮衿趴在地上完全不能动,鼻血一直在止不住咕咚咕咚向外地流,瓷砖上,还有白色的墙根上,都被鲜红的血液给浸润了。他被很多人从地上架着扶起来,七手八脚地送上救护车。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的确是,没有一个人,再愿意搭理他了。 这是一生中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种种回忆,没有任何屈辱比这更真实。 . “阮衿。” 一个声音忽然惊醒和打断他如同坠入梦魇的思绪,这声音分明不大,但是就是恰到好处被他捕捉到了。 他一回头,不远处正是李隅。 他正倚在山地自行车上,瘦瘦高高的人形,冬天也穿得很少,捅在口袋的折起的小臂线条流畅。冲他招了招手。那跟招呼小狗一样的手势,几乎是有种魔力,令他不由自主就走过去了。 “你跑马拉松呢?” “啊,不是,就……马上要迟到了……”他跑的眼前有点发黑,书包也很沉重,胸口起起伏伏地喘气,小腿像要炸裂似的痛起来。 “我载你。” 李隅说这话时语气冷淡又随意,但是同样又不容商榷。阮衿有点受宠若惊,想客气一下,但是瞅着李隅没有多少耐心的冷白侧脸,想着是礼尚往来的事,还是手脚麻利地坐上他的后座了。 “我坐好了。”他说了一句。 “手扶好。”李隅说。 阮衿就把手轻轻搁他腰侧上了,也不敢太使劲儿,出于礼貌仅仅只揪住了布料。李隅就穿着秋季校服的薄外套,里面是灰色卫衣,他弯曲起来的指节磨蹭到李隅腰上薄而富有韧性的肌肉,虬*结有力,能感觉在发力的时候变得坚硬。 李隅又强调一句,“扶稳点。” 阮衿有点不明就里,心说要怎么扶稳才好,他又不会从车上掉下去,只是从揪着衣服变成握住他的腰侧。只听李隅“啧”了一声,就伸手直接抓着他的手腕,从腰侧往前滑去,他猝不及防往前扑,不仅手臂完全环上李隅的腰,连整个脸都贴到他的后背上了。 衣服上洁净的清香霎时涌入鼻腔,干燥冷冽,是一种好闻而不常见的味道,阮衿忍不住偷偷轻嗅了好几下。 不过下一秒,他就知道李隅为什么要他这么紧抱着,因为他的确感觉自己差点被车甩飞出去。 作者有话说: 怕被pb所以写成女表啦。这章也算飙车了! 第28章 没办法拒绝 整个一中食堂都熙熙攘攘的,唯有这个最昂贵的窗口人少些,闻川要跟周白鸮讲话就必须放大音量,“所以现在你现在是找那个阮衿给你补习是吧?” 闻川一边在窗口跟打饭阿姨点餐一边问周白鸮。 “啊,是啊,怎么了,我语文成绩显著提高。”周白鸮惦记着自己那最后一个炸鸡腿,眼神没往这边瞟。 “学校论坛去年很多关于他的帖子,都被学校删了,你们这一届新来的你们应该不知道吧?” “什么帖子?” “就那件事嘛,学校论坛删干净了,但好像还有截图和照片吧。他妈当小三,把人怀着孕的原配妻子弄出抑郁症自杀了。然后他儿子带一堆人来学校闹了之类的。当时闹挺凶的,都进医院了。” 闻川回忆了一下,也不太记得清楚,就记得正考试呢,外面乱七八糟的吵得不行,奈何他们考场老师不让出去看热闹。一直到打铃结束了,他出去了,走廊上学校保洁来拖地,地上一连串点点滴滴抛洒的血,颜色很深,延伸到很远,还是挺瘆人的。 “还有这种事儿啊,摊上这种妈还真挺惨的。他看上去家里人也没怎么管的样子。”周白鸮“啧”了两声,又低下头去,想起阮衿连他笔都不敢拿的可怜相,心里怎么都觉得别扭得慌。 “所以说,他这个人是个不安定的危险分子。”闻川笑了一下,继续低声提醒道,“我的意思是,你和李隅都别跟他走太近,小心给自己惹出一身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能产生,麻烦能麻烦得过你那事逼女朋友,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周白鸮摇了摇头,寻思闻川这个过分担惊受怕的性格实在是不够爷们儿。空着的肚子很快咕咕叫起来,他也将双手正压在闻川肩膀上,探着脖子前倾,推搡着往前进走,这才发现鸡腿已经无影无踪了。 “你刚刚说那些是不是故意转移我注意力?我鸡腿呢?那么大一个鸡腿呢,说好周一的鸡腿留给我的呢。”他大声哀嚎起来,顺手就要去掐闻川的脖子。 “诶诶诶,刚李隅打走了,不是我。”闻川无辜地把自己的餐盘展示给他看,扭头就朝自己女友邵雯雯那边走去了。 “我去,这个蔫巴人咕咚心的坏鲤鱼。”周白鸮嘟囔了一声,随便点了几个菜,举目四处寻找李隅准备报仇,却发现李隅并不坐在他们常常坐的位置。 找了半天才发现他一个人一张空桌子的角落里吃饭,他气呼呼地坐下了,“怎么忽然就跑这边吃了,害我找半天。” 李隅衔着吸管喝了一口玻璃瓶里的可乐,眼神落到不远处,直至完全咽下去了才说话,“有人盯着就吃不下了呗。” “啧,你懂不懂啊,人家怀春少女只是在暗恋你好吧,吃饭时看看你都不行,小气。”周白鸮戳了戳餐盘里的肉,再稍起头,正看见跟邵雯雯并排坐一起的长发女孩在左顾右盼找人,不一会又垂下头去,模样看起来很有点沮丧。 而李隅恰巧挑了个承重墙的拐角的位置坐,整个后背都被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从后面是完全看不到人影的。 吝啬得很,好像被人多看一眼就会掉块肉一样。 这位怀春少女正是他和李隅的邻班同学,一个名叫薛寒的女Omega,成绩拔尖,又很会来事,各项文艺活动都有主持,刚进校就当上学生会的副会长。 她笑容甜美,小腿笔直,属于看一眼就立即被归类到清纯校花分类里的那种。那种开朗活泼不拘小节的性格无论在男生或女生那里都格外吃得开。周白鸮接触过几次,觉得她人还挺好的,关键是虽然和邵雯雯那群人是朋友,倒也没有生来骄纵的大小姐病,很是随和温柔。 开学那会儿李隅和薛寒都作为学生代表一起上台讲过话,看着实在登对又养眼,底下有人觉得他俩组一对也不奇怪,毕竟非常之金童玉女。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受舆论的影响,薛寒还真就看上了李隅。早上送早餐,中午食堂坐对面,下午篮球场上从不缺席,能找到一个机会去李隅班上晃悠就绝对不放过,目前大有不把人追到手势不罢休的架势。 “你做什么了勾引了别人学生会副会长?”周白鸮问。 李隅认真想了一下,然后说,“不记得了。” “你自己说说,基本上除了我们几个你还记得谁?你是不是脸盲啊我怀疑。有时候我觉得你小时候那次从楼上掉下来那次脑袋给磕傻了,你知道海马体吗?就要是那个地方受损的话……”周白鸮继续絮絮叨叨控诉着。 就见李隅手托着下巴,目光若隐若现落到他身后,慢条斯理道,“阮,衿。这个我记得。” “找你半天了,坐的位置有点偏僻啊。” 阮衿的声音骤然响起来,周白鸮回过头,就见他拿着几个厚厚的活页笔记本站他后面。脸上颧骨处青了一大块,脸本来就不大,发胀的瘀血则占了半壁江山,衬着四周白皙的皮肤,左右脸一对比,看起来发肿,很有点糗。 “哇靠,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啊,你还会打架?”周白鸮惊骇之际立马发出一声怪叫,差点从座椅上摔下来。 “就是……上学路上摔跤磕了一下,没什么。”阮衿觉得实在有点尴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有一丁点微微发烫的刺痛。他把几本笔记放在周白鸮手边,“这些是我高一的笔记,你先拿回去翻翻吧,我觉得还挺详细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阮衿交待完这些,看周白鸮信手翻阅着他的笔记,对他的一手好字啧啧称奇。静默了一会儿,他想着应该没什么遗留问题,就站起来准备离开了。 后边李隅正直视着他那张滑稽的脸,“去过医务室了吗?” 阮衿很轻“嗯”了一声,站起来挠了挠自己的痒痒的脸颊,“我现在就去。” “现在不该吃午饭吗?”李隅又低头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尝到了玉米的甜味,“去打份粥喝。” 他这发号施令一样的语气,具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慑力。但阮衿有点迷迷瞪瞪和不知所措,他本来因为脸疼而不舒服,午餐也不打算吃,只想趴桌上好好休息一会儿。到食堂来只是约好了给周白鸮带笔记的,所以身上没带饭卡。 “额,我没带饭卡,书包里有……”阮衿刚想解释自己有带面包,随口就撒个无伤大雅的谎。 但话音未落,李隅冷硬修长的手指拿着饭卡递过来,“我借你。” 阮衿觉得李隅的眼神看他的眼神很赤裸和锋利,不是同情,就像看小虫子一样,好像他的伎俩和自尊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似的。原本这种压迫和洞悉感是一件非常不舒服的事情,因为即使说在传递好意也很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就像个年轻的皇帝,谁都不能违抗他的旨意。 “谢谢你哦,那我用完马上还给你。” 但是阮衿还是接过去了,因为他也的确无法违抗。 . . “阮衿这个人,仇人还挺多的。”李隅说道。 “啊?什么仇人,他哪来的仇人,他自己不是说摔跤撞的吗?”周白鸮有点没反应过来。 李隅冷飕飕看了一眼周白鸮,也不想解释太多,刚刚闻川说的他都听到了,而周白鸮不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是一个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的纯傻子。 阮衿刚刚转过身,李隅先是看见他的后脖颈,以及后面有点被撕开线的浅咖色连衣帽了,露出一点白色棉絮,看上去像一只破了的玩具熊。他想应该是有人从背后用力揪住他的帽子,然后才扯撕开的。他出门之前不可能毫无知觉地穿个这样的衣服出来。 早晨因为迟到,阮衿道完谢之后进校门跑得像一阵疾驰而过的,他都没注意到别的。 “诶,不对啊。你跟阮衿什么时候变这么熟了?人家不吃午饭你居然也管。”周白鸮撞了一下李隅的肩膀。 “不熟啊。”李隅已经吃了个八分饱,完全不再动筷子了,餐盘里剩下许多蔬菜,他双手交叉,“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他好像没办法拒绝我说的话。”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周白鸮发觉李隅露出了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李隅的长相是那种轮廓分明,薄唇高鼻梁的,加上肤色冷白就更像混血儿。很容易博人好感,平日里不笑的时候很有冷颓严肃的气质,现在骤然笑起来又有点蔫坏的劲儿在里头,显得生动痞气。 “你想干嘛?肚子里又盘算什么坏主意呢。” “不想干嘛,就是……”李隅摇头,轻轻挑眉,感觉咬字在唇齿舌尖之间轻微磋磨,化作了模糊的发音,居然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来,于是他说,“就是一个发现罢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等着阮衿打完粥回来还饭卡。阮衿还没等到,反倒是邵雯雯带着薛寒已经走过来了。 周白鸮戏谑地看一眼李隅,就等着看戏呢。 “我……你……”薛寒站在李隅面前有点放不开的扭捏,尽管闺蜜在后面低声不断催促,还是犹犹豫豫地不能开口。 李隅正坐在位置,后背挺直,额头上碎发因为有段时间没修理已经长了,垂下来遮住了眉毛。他一只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仰起头看人的眼睛显得很冷淡,薛寒仅仅只和他对视了一下,就因为过于害羞而马上低下头去了。 “我……有话跟你说,这儿太吵了,你方便出来一下么?”她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嘟囔,手心绞在一起,明明在舞台上主持节目都没这么紧张过。 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李隅简短地“嗯”了一声,站起身跟着薛寒走出去了。 . 等到阮衿端着盘子回来还饭卡的时候,座位上只剩下一个百无聊赖的周白鸮。 “李隅呢?先走了吗?”他把盘子搁在桌上,感觉到了沮丧,早上迟到他来不及认真道谢就匆匆往教学楼跑去了,刚刚想回来一并感谢了,李隅却已经走了。于是他只能将卡递给周白鸮,又掏出几块整齐的零钱交给周白鸮,“那你带给他,帮我说句谢谢。” “不谢不谢,都是小钱,就当他请你吃了吧。”周白鸮只拿了卡,没去拿他递过来的几张纸币。他注意力不在此,坐姿一直保持歪斜,朝着对面食堂亮堂堂的大门口,仿佛外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正在发生。 看着阮衿不解的样子,他朝外面努努下巴,坏笑着示意他一同凑热闹。 循着周白鸮的视线,他看见李隅和一个低着头的高马尾的女孩并排走向操场的背影。那距离有点遥远了,但就连模糊的影子居然也显得异常般配,半个头的差距,回话应答时微微低下头的李隅,显得有点温柔。 即使是轮廓也显得温柔。 阮衿看着,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金属餐盘,打磨得圆润的边缘并未割伤他的手,但是还是觉察到了一种密不可说的钝痛在产生。他忘记了要坐下,忘记了食物,同样也忘记自己脸上的蔓延着的伤。 这一刻的感觉是悬空和暂停的,耳鸣,嘈杂,以及扭曲的人影,全部像水一样灌进来,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开始变得干燥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几张纸币,又重新握拳,忽然觉得难过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今天开始上课了,sad,不想开学啊 第29章 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李隅来时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他从操场另一端穿行过来,头上落了些碎叶,用手轻轻拂去了。 闻川和周白鸮站在一块儿,彼此对视一眼,觉察到几分玩味。闻川先替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女友问了,“你都跟人薛寒聊了些什么啊弄这么久,我看挺有戏啊。” “快午休了,走吧。”李隅依旧摆着一张酷毙了的俊脸,不肯具体透露半个字出来,转身就先走了。 周白鸮越发觉得有点抓耳挠腮,缠着闻川的手臂,“你说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上一秒还搁我这看不上那个薛寒的,现在怎么又是这个态度。” “谁知道。”闻川也叹口气摇摇头,远远地就看见薛寒像是一只小鸟似的蹿出来,扑在邵雯雯身上,挂在她脖子上不顾形象地高声尖叫起来,那种兴奋至极的模样引得旁边学生频频侧目。 所以看这情况,是很有戏?他摸着下巴去有点若有所思地去看李隅的背影。 . 十几岁正是介于幼稚和成熟之间的年龄,无论是对于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谈情说爱,都要蠢蠢欲动,品头论足一番。 听说还没告白,也还没真正谈上。 不过这个“还”在大家嘴里都基本上已成定论,那天下午但凡了解一点八卦的几乎都已经默认李隅和薛寒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实。因为性情冷淡的李隅从来没在学校和哪个Omega走那么近过,居然还答应了要去薛寒的生日Party上玩儿,这算是一件大新闻。 明面上追李隅的不在少数,私下暗恋的那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他就是很容易招人爱的类型。但是他如果要是交了薛寒那样的女朋友,很多人的不甘心只能打碎牙和血往肚子里吞,因为的确算是一对很合适的情侣。 这一周换位置阮衿坐到正中央四人并排的中心,上晚自习的时候几乎要被身边几位女生的窃窃私语给完全包裹起来。 “下午薛寒心情特别好,笑特别开心,还去他们高一每个教室都去发棒棒糖了。” “干什么啊发神经,还没在一起就弄这么高调,小心到时候打脸。” “嗨,这你就不懂了,她生日刚好是元旦那天,那李隅都答应去了,还不懂什么意思么。肯定会送生日礼物吧?现在只是暂时瞒着不说,就等到时候人直接在生日Party上宣布定情了。” “靠,那你说的也对哦……” 阮衿提着笔正在写英语阅读,耳朵里被这些嘈杂的声音灌满,实在是无法坐到心无旁骛。好几分钟过去了,字母都像是活了一般浮在眼前,他始终不能平心静气地把题干给读下来。 必须轻微念出一点声音才能集中注意力,于是他低声道,“There be none of the affections,which h**e been noted to fascinate or bewitch,but love and envy.” 在人的各种**之中,没有一种是令人神魂颠倒的——除了爱与嫉妒。 嫉妒啊嫉妒。 阮衿就觉得自己从心脏那处开始不舒服,只得放下笔,用没伤的那半边脸枕着手臂上趴下。他记起自己见到的种种场景下的李隅,会所里为他解围的,伸手救猫的,在公交站台下避雨的,骑自行车载他去学校的,全都无一例外的呈现出孤傲的姿态。 很难想像从今以后李隅身边会站着另一个女孩,所以原来是喜欢薛寒这种类型的女孩吗? 阮衿思索了一下,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的软皮本子,他在上面很迟缓地写下了“薛寒”这两个字,顿了一会儿又着重圈了起来,添加上一个深重的问号。 他盯着这两个字许久,还是觉得精神异常疲惫,没一会又像颗扶不起的葱似的重新趴倒了,但是很快就被人戳了几下肩膀。值日的班委正公事公办地盯着他,“自习课不能睡觉,坐起来看书或者写作业。” 阮衿“嗯”了一声,又觉得实在闷得慌,在教室里实在是有点待不下去,“对不起,那我能去趟医务室吗?身体实在有点不舒服。” 班委看了眼他那张惨兮兮的脸,挥了挥手,“那你去吧。” 阮衿把本子匆匆塞进书包里,终于成功从这个充斥着教室里中逃离出去了。 他秉承着病不严重绝不就医的态度,原本完全不把脸上的伤当做一回事,但是既然李隅说过,他潜意识就已经把去医务室一趟当作了任务,倘若今天没有完成,反而坐立难安起来。 时值冬季的八点钟,医务室在主教五楼的走廊尽头,声控灯坏了之后一会亮一会灭的,还是呈现出亮一秒,暗三秒的循环节奏,于是走廊显得幽深黑暗,骤然又亮得刺眼,很有点天然形成的恐怖氛围,学校的电影社团也的确在这里取过景。 阮衿顺着从玻璃往向外看,能看到顶楼的天台外露出的一部分。 听说教导主任时常在这个隐蔽的位置守株待兔,抓获了不少偷摸抽烟的男同学。 他看见了来自打火机的微弱的火光,风中摇曳着的一簇,照亮了小片脸部的皮肤,虽然幽微但已经足够明亮到被肉眼捕捉,不过还不等看清人脸,就迅速熄灭了,现在的确还有人站在那里在吸烟。 那会是李隅在那里么?他想。 他一直走到了医务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女校医正蹲着给几个打篮球崴了脚腕的男生喷药,但是药好像用完了,她便起身去更里面的一些柜子去找。 “今天干嘛打得那么莽啊,是因为薛寒的事?” 阮衿原本要推门进去,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就立刻站定了脚,手紧紧攀附在门板上。虽说偷听是一个不太光明的行为,他也为此有点脸热。但这个名字很不同寻常,因此他心跳异常剧烈,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的预感总是很准,但一般总是坏事,比如说预感到自己要挨打之类的事情。 而这一次他觉得也不是什么好事。 “薛寒?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你不是初中以前跟她谈过?今儿又吃醋了。” “我真的服了,我是替那个不开眼的哥们儿不平好吗?她又祸害别人清纯校草去了。初中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啊?就是个实打实校草控,我实话跟你说吧,江北区这块,连职高技校的她都没放过,哪个难追搞哪个,到手了一个月不到就分手腻了。你去附近学校论坛搜校草相关的交友帖,下面绝对有她在爆照……等会儿我给你看我拍的聊天记录,我当时跟她还谈着呢,她还同时在手机上撩骚好几个……” 撩骚?校草控?玩弄感情?追到手一个月就腻了? 站在门外阮衿有点呆了,又想起李隅答应去薛寒生日Party的事情已经弄到人尽皆知。不管他和薛寒私底下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已经开始恋爱,想想李隅如果是在被蒙骗的情况下,经历那些看似甜蜜的陷阱,那么最后沦落到被分手的结局,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那么,这件事是不是得先告诉李隅? 阮衿又立即摇摇头,先劝解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听信那些一面之词,这些话说不定只是薛寒的前男友因为分手后的妒忌心而编出来的谣言呢?很有可能她其实是个好女孩。 他一边忘记了自己要看脸上的伤,一边慢慢转身向外走去。他打开手机在附近某所学校的论坛上搜索校草之类的关键词,手指慢慢滑动,感觉到心脏也逐渐下沉,还真找到了出没在帖子里的薛寒。 这还真是…… 阮衿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确认之后,这件事他必须当机立断先告诉李隅,不能让他被骗了。刚刚在楼顶抽烟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阮衿决定还是上顶楼去看看再说。 他沿路跑起来,就像早晨迟到时一样,双脚大步迈开,憋着胸口中的那口气用力蹿上了楼梯。他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而来的一股忿忿不平支撑着他往上走。 或许只是嫉妒……他想,他为李隅喜欢上别人这件事而不甘心,如鲠在喉,其中更不甘心的是,他喜欢上的还是一个两面三刀,玩弄感情的女孩。 天台的门大喇喇地开着,冷风刺骨,像海浪舔舐礁石,一股股地朝阮衿身上拍打。他弯下腰微微喘息着,双手撑在膝盖上,能看清自己唇角逸出的缕缕白雾。 去吧,阮衿,他跟自己说,虽然李隅可能会伤心,甚至会对他生气,但早伤心总比晚伤心好吧。 于是他握拳鼓起勇气扶着门跨进去了,环顾四周却是空荡荡的。拨开云层的月亮照亮了天台的水泥空地,除了巨大的水箱庄严肃穆得像一块石碑之外,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有点丧气,拖着颓然的身体走向刚刚看到人的位置。月光亮堂如水,清明地落下来,靠近膝盖的栏杆的铁格上有一只倔强挺立着的烟头。纤细洁白的,被抽得很凶,烧得短短的一截,几乎是快要迫近滤嘴的位置。 阮衿蹲**,仔细看了,确认这的确是李隅抽过的烟,他或许刚刚就在这里,抽完了一支烟,就转身走了。 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就保持着一个垂头丧气的蹲下姿势,像一个瘪了的皮球,想了想还是掏出了手机,慢吞吞的给周白鸮发微信。 这件事还是摆脱周白鸮来说比较好,他的手机屏幕小,触屏也因为老旧而不灵敏,用的还是二十六键,便只能用指甲尖一个个慢慢去按,“周白鸮,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看到信息请回复,我有件事情拜托你一定要转告给李隅。” 最后“李隅”两个字很顺畅的出来了,因为经常打的缘故,只需要两个字母即可。 在他刚按下了发送键后,一个低哑的声音伴随着湿热的气息适时在他左耳侧响起,“你有什么事要转告我?” 作者有话说: 神出鬼没的一条鱼。另外:此部分回忆杀是到确认恋爱才结束的,现在还有一定距离呢。 第30章 喜欢保护别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绕到自己斜后方的,悄无声息的李隅,就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黑猫,正弯下腰来盯着自己的手机。 阮衿被骤然这么一惊吓,差点把手机扔到楼下出去。李隅扭头看到他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保持着那个贴近姿势继续问,“嗯?说吧。” 很清淡的烟草味道,从李隅的衣领上脱落下来,同冷风混合在一起,顺着阮衿的呼吸进入了肺中。这味道忽然使他打了个激灵,脑中持续沸腾的一团浆糊也迅速平静下来了。 实在是过于草率了,这并不是充分必要条件。他就是嫉妒和生气,拿着漏洞百出的论坛就当做证据,这种行为实在不光明磊落,且如果是被恶意污蔑,这对一个女孩儿来说,的确是莫大的侮辱。 现在他一看见李隅的脸,许多原本就不堪一击的想法迅速褶皱和萎缩下去,然后像病毒一般被浸润在月光下的李隅给完全杀死了。 阮衿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很快又避开了,变得无精打采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中午的事。” “你其实不擅长说谎。”李隅知道他没有真话,也没再继续盘问下去,只是站直了身体。 刚才他抽完烟已经准备下楼去了,楼道里忽然就传来那种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心脏在搏动一样,连带着灯也在持续着闪烁不停。 李隅背靠着门,就见阮衿以一种非常生猛的姿态闯进来了。他扭头左顾右盼仿佛在找人,朝水箱茫然地走去,过了一会儿又沮丧地在栏杆面前蹲下了,就是始终没回头看到李隅站在门板这里,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他慢慢跟过去,就看见阮衿盯着他方才熄灭的烟头发了一分钟的呆。 李隅站在阮衿的侧边,其实甚至都不需要扭头,只要眼珠稍稍转动就能够发现自己。但他是真的很呆,像是在用迟缓的视线一寸寸地抚摸那根烟头。 “不用谢。”他说。 好像总是你来我往的,一本正经的,或者是不经意的互相帮助。就跟令人烦躁的导数求证一样,无限趋近于朋友,但其实又算不上朋友。这奇怪的疏离,无穷的小下去,于是呈现出一种悬而未决的逼仄。说实在的,李隅不喜欢这种微妙的感觉,就跟他喜欢几何而不喜欢函数是一个道理。 晚自习中间的休息的五分钟的铃声已经响起来了,空荡荡的飘散在夜风里。 这五分钟的空档,原本在以往很快会有学生扎堆上来抽烟,尤其是面临着迫近的元月调考的高三党。但这一周却已经没有人了,变得空旷萧条,因为上周有一个因为月考成绩不佳而精神焦虑的男生,抽完一根烟之后翻栏杆企图跳楼,当然,他是自杀未遂,四周人眼明手快地把人揪下来了。 然后天台的栏杆被立即加固增高,还上锁被封起来了。 不知道李隅是怎么弄到的钥匙的,阮衿想,所以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他一个人的王国了。 “我下去了,走吧。”他俩静默地听完了铃声。李隅先开口说话了,阮衿点了点头,跟个闷葫芦似的跟着出来了。钥匙**锁眼,转了几下,就锁上了两道。 两个人一道下楼了。 现在正值少年时,李隅的校服搭在肩上,袖子撸到手肘部位,小臂露出紧实修长的线条,上面有微微隆起的血管,冬天里身材看上去也仍旧是宽肩窄腰。阮衿看着他的后背,感觉一腔话全憋在胸腔里,都快炸出来了。 教学楼下的走廊里灯看上去昏黄,住宿生一般晚自习要上到九点,但李隅连自习都逃了,就已经不打算回教室了。阮衿也背好了书包,“那我也回家了,再见。” “你不继续上晚自习?” “逃都逃了……”阮衿说话时头低下来回答的声音很小,但是还挺理直气壮。 “我以为你是好学生。”李隅说这话时有点吐槽他的意思。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1 “我是好学生啊,我做作业的……”阮衿有点着急了,马上抬头为自己辩驳和解释。 “嗯,你还帮别人做作业。”李隅又笑出了声。 他很高,和阮衿说话时需要稍低下头,因为笑意眼角少见地弯起来一点,于是显得没有那么倔强和冷酷,温柔了许多。 阮衿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的不确定越发多了,他觉得李隅聪明,傲气,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所以理所应当的,他应该比自己更会识人才对。 但是他得用自己的方法再去证实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么一双眼睛。 . 和李隅没有闲聊多久,毕竟还没那么熟。李隅回他的寝室,而阮衿也背上书包准备回家了,脑子里想着薛寒的事出神,他准备习惯性地存疑的东西写在自己那个本子上。 手摸到后面准备扯开拉链,但是却摸到了空。他一瞬间大脑当机,立刻把书包取下来查看。 他的书包第二层拉链没关好,里面空空如也,那个软皮本子已经不慎遗落在不知道地方了。 完蛋了。阮衿第一反应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落在天台上。倘若找不回,被当做垃圾扫走是最好,被别人捡走也勉强可以,反正也看不懂他记载的七零八碎的东西。但要是被李隅捡到就糟了,他怎么会看不懂跟自己相关的东西。 他那里面有画着小鱼的涂鸦,有李隅抽烟的牌子,逛过的“四海音像”,甚至疑似女友的名字,倘若李隅看了,一定会知道他对他存了什么奇怪心思。 这么想着,阮衿有点慌了,但又开始劝自己镇定下来,抱着侥幸心理沿着自己走过的位置慢慢踱步。 但花坛里没有,楼梯间没有,甚至水泥路上也干净得连纸片都没有。他又顺着六层楼找,甚至用手机照着亮在医务室那段黑黢黢的走廊上低头梭巡,专注到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以及周围嘈杂之后又安静的氛围。 意识到走读生和的晚自习已经下了很久之后,阮衿才沮丧万分地下楼去了,更多的是担忧,很有可能掉在天台了。 他决定再去教室的路上找一遍,倘若还是没有,他今天就先作罢,只能明天抢在李隅发现那个本子之前去天台拿到。 还得拜托李隅帮他打开天台门,唉,这算什么事…… 还在琢磨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阮衿?这么晚还不回家,你找什么东西呢?” 他一回头,路灯下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个抱著书朝他走过来,正是高一的林跃,开学时阮衿帮他们寝室挂过蚊帐,还记得是跟李隅一个寝室的,平常也一直很照顾他生意。 “哦,一本笔记掉了。”阮衿冲他解释了一下。 “那我帮你一起找吧。” “不用了,我找挺久了应该不在这儿……” 但林跃显得很热心,陪着阮衿一起往花坛里张望。他长得很瘦,脖子也长,探头探脑的时候有点像一只戴着眼镜的呆头鹅。这么想有点很不礼貌,但是阮衿还是笑了一下。 “真的不用了,再晚你们寝室楼要锁门了。” 林跃扭头就看到阮衿脸上残存的笑意,影影绰绰的,很是朦胧的温柔,虽然这张白皙的脸一半还有点肿,但他的心在胸腔中猛力地跳动了一下,又噗通落入了水中,留下仿若被撩拨后发痒的余韵。 上高中以来他都挺喜欢阮衿的,尤其是刚刚一个人站着,四周都是黑的,只有一道灯从头顶落下来,看上去纤细瘦弱的,可以说是很惹人怜惜了。 林跃从小学到初中以来一直是个书呆子,外貌中下,天生高度近视,孱弱驼背,四肢过长,尽管进入青春期以来满脑子都充斥着黄色妄想,敏感到上课听到老师讲“洞”“插”“湿”这几个词胯下都会硬几分。 他初中时学习成绩很好,但从没有Omega找他问题目,觉得他气质猥琐,掩藏在镜片下的眼睛总是盯着女生的胸部和腿,看见他一边小声骂“变态”一边绕路走。 上高中之后他也顿悟了男生需要打理好外貌的事实,开始整理仪容仪表,勤洗澡,剪指甲,打理发型,重新换上适合自己脸型的眼镜,看上去竟然也有点书卷味道。 也有女孩跟他表白,但是他已经看不上那种骄纵小姐了。 阮衿却是不一样,他穷,没有朋友,被欺负挨打从来都一声不吭,每次被帮助都很认真说“谢谢”。 这是一个好驾驭的Omega,这是一个我能拯救的Omega,这是一个我在施舍着的Omega,他从阮衿身上找到了一种既嫌弃又怜惜的优越感,很是心心相印,仿佛一种无关大腿与胸部的纯真爱情的滋味。 现在林跃心里生出点Alpha本能里的保护欲,他努力抑制住想揽住阮衿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住的冲动,“是挺晚的,你一个Omega回家不安全,我送你走一段打车吧。” “没事儿,我自己回去都习惯了。”阮衿转身冲他摆了摆手,是说再见的意思。 他融进夜色中了,一抹白色的背影,混合橙黄的路灯,好像是抓不住的氤氲雾气。林跃那颗心又开始鬼鬼祟祟地跳,有种热血上头的冲动,又还想问他脸上的伤,就立刻跟着追上去了。 “我喜欢你。” 他抓住阮衿的手腕,嘴里原本是想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是谁伤害了你,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说不出口的那句表白,就像是餐刀切过黄油块一样,顺滑的,此刻完全不合时宜地流淌出来了。 于是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我能保护你,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不过还是有点志在必得的味道在里头。 阮衿还是第一次被人给表白,他有点尴尬和不知所措,手还被紧紧抓着,只得慢慢抽出来,“谢谢你哦,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同学比较好。”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很适合啊。”,林跃没能如愿,居然生出点诧异来,“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他是什么类型的人?” 凭什么敢拒绝他啊,他恨恨地想,除了他还有那个Alpha对他这么好。 这个声名狼藉,没有朋友的Omega,居然敢拒绝他? 算什么东西啊,一个**,贱人,女表子的儿子,装清纯,温柔,无知,他在心里把这些肮脏的称呼像石子一样投掷到阮衿的脸上。看了那么多阮衿的黑料,还是愿意喜欢他,愿意给他表白,已经够给面子了吧?天底下哪有像他这么好心的Alpha啊。 “嗯。”阮衿应了一声,脑子里浮现李隅刚刚笑着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有点微妙的弧度,又低下头去,“大概是,让人一见钟情的类型。” 林跃看着他的表情,脸部肌肉不自觉**起来,有点愠怒。 但是他现在得忍住,先亮出自己的优势,循循善诱,“我知道有些人欺负你,打你,上次你被锁在厕所里,我都知道的。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阮衿摇了摇头,还是说了“抱歉”,然后重新又抬头,“比起被保护的话,我可能更喜欢保护别人吧。” 作者有话说: 夹带私货了,我不喜欢(其实是第三问不会做)导数所以让鱼也不喜欢了。 第31章 孤单一人 因为白天梁小颂的事情,阮衿就决定不妹妹接回家来。 阮衿好不容易赶上了最后一辆空空的末班车,后面听见林跃非常戏剧化的大喊“拒绝我,你会后悔的”,气喘吁吁爬上去,坐稳后顺了半天气才给阮心拨号。嘟声只响了两下,非常迅速就被另一边接听了,看来是一直抱着自己的儿童手机等他打过去。 “最近我有点事,不能接你回家了,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隔着玻璃窗,外面飞驰着的霓虹流转四溢,偶尔倾泻进来一些,落到阮衿手掌上,仿佛一种温和的抚摸。 “那你会来接我的吧?别不要我。”阮心不确定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掺杂着滋滋冒响的电流声,显得尤其可怜。 “会的,回家那天我会给你打电话,在那之前要陈阿姨家乖乖待着。” 阮衿攥紧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又重新摊开,小声回应道。 虽然他非常擅长说谎,或者说对说谎已经感到麻木。但是在欺骗小孩子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会不自然。 因为阮心从法律层面上来说,马上,即将,立刻就不是属于他的妹妹了。 在母亲冯蔓车祸去世后,来到葬礼上为她流过眼泪的除了不谙世事的妹妹阮心,就只有她曾经年轻时候的友人陈惠香。丧葬费她帮忙出了一半,明明心脏不大好还是跟着阮衿一起前往山上送葬,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她向阮衿很直接地表示了自己想要收养阮心的想法。 她是一个Beta,在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从前也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自从女儿五岁时候因为看管不利在游泳池的深水区里淹死之后,他们夫妻因为女儿的死,以及怀不上二胎的事情时常爆发争吵,最终在心力交猝之下选择了离婚。 陈惠香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分有一套房,工资收入稳定,也没有再婚生子的意向,完全符合收养人的各项条件。 “小衿,我会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对待。” “我一看到她,冥冥之中就觉得,这合该是我的女儿,或许是小蔓托付给我的。” “你一个人选择倔强,愿意在这种肮脏……对不起……我说的比较直白,这种环境中生活,我不强求,但是妹妹还小啊。” “再怎么说,你只能成为一个哥哥,而不能成为一个母亲,你照顾不好一个逐渐成长和成熟着的女孩子,是不是?” 你知道把一个孩子养大需要付出多少吗?爱,物质,精力,身为哥哥可以给予这些吗? 他的心说,但我爱她啊,谁会不疼自己的妹妹呢?我还有许多许多的爱。但是他始终说不出口,爱和钱从来不等值,他不可能跑到童装店里去说,“我没有钱,但我可以要这条裙子吗?因为我特别爱我妹妹。” 所以他无法反驳。 他记得这些谈话是发生在春天,冰雪初融时分,当时出租屋的电和煤气都断了,阮心因为春季流感而正在高烧中。面对一个个接踵而来的生计问题,他觉得痛苦而无力,当时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出路,于是浑浑噩噩的点头同意了,跟着就办理了各种手续。 而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陈惠香一直教育有方,又大度宽容。因此阮心很自由,大部分时间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小孩子拥有了漫长的过渡期和不适应期。 阮衿觉得已经到时候了。 在他麻烦缠身的时候,其实就是一个切断联系最好的时机。 公交车缓慢地摇晃颠簸着,进了梧桐街附近就如同一头扎进黑暗之中。霓虹消失,四周都在破败中灰暗下来,他思索良久,紧握着那个小小的手机,最终给陈惠香打去一个电话。 “喂,小衿,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陈惠香的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和客气,“我刚把心心哄睡着,才从她房间里出来。” “阿姨好,我觉得现在差不多快一年了,以后阮心就住您那边了,不用再接回来了。” “哦,真的么?”陈惠香显得有点惊喜的样子,同时又很犹豫,“那她要是想你了,闹着要回来怎么办呢?” “不管她怎么闹,不要接受就行。我不接她的电话,也不见她的面,她从小就是被惯得太厉害了,别顺着就行。”阮衿对面坐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或许被他冷酷又狠心的语气给震惊的到了,他被用力瞪了好几眼。 “小衿,我开春了要准备调职回南方锦城那边教书,到时候会带着心心一块儿回去,以后要是想见,那可就真的是难了。”陈惠香的声音很温和,她说的很明确了,再想见是真的难,其实就是或许再也不见了。 “那就不见吧。”阮衿回应地很果决干脆。 “你真是一个很冷酷的哥哥。”陈惠香叹了口气。 “只要您做一个温柔的母亲就好了。”车到站了,他说了再见就把电话切断了。 夜色浓厚,吞没了人影,仿佛能侵袭进人的身体和灵魂一样。 在和陈惠香打过这通电话之后,阮衿跋涉在稍显泥泞的路上竟觉得有种不正常的安心。樟树,下水道,各种小巷道,所有灯光无法普及的地方,都像是可以藏匿一个梁小颂的地方。但是他现在心想,来吧,现在就从某个不为人知的缝隙中全部跳出来,一刀用力捅进他的肚子,绞烂他的内脏,要想怎么从他身上找到报复的快感都请立刻出现吧。 因为他现在也不再感到畏惧了。 不过即使他这么幻想了,一直到他走回那个出租屋,什么也没发生。 阮衿打开门,伸手按开了开关,冷沁沁的逼仄小屋,因为电压不稳的缘故,日光灯的灯管闪烁如同夏季的闪电,有时候还产生了滋滋的电流噪音,阮衿就干脆不打开大灯。他只拧开书桌上的台灯,一团静默昏暗的光落在木桌上的玻璃板上,照亮了下方压着的一张女人的照片。 他的母亲,冯蔓,穿着一条红裙子,立在一块旅游景点的石头前面,露出来的手臂白皙纤细,嘴唇红润,像那种港味十足的标准美人。 风情万种,不谙世事地摇曳着。 冯蔓注定无法一个好女人和好母亲,这件事她带着阮衿和阮心是从南方搬到北方才开始显山露水的。 她没有收入来源,又不愿意做苦力活,仗着自己颇有姿色,于是堂而皇之做起了小姐的皮肉生意。 阮衿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出去卖的妈妈,而别人更是意识的到。冯蔓花枝招展,穿着暴露,一年四季都是丝袜,她站在梧桐街边一边抽烟一边揽客的样子实在是深入人心。 住在附近的小孩都被母亲提着耳朵教育过,不要看这个女人,看了眼睛就会烂掉。 而这件事的阴影伴随了阮衿整个初中,现在也影响到了高中。他想这可能像是核辐射,深远且持久影响他的一生,以至于造成心理上的残疾和病变。 让他在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岁乃至六十七岁的某个半夜里,为“你的妈妈是个有性/瘾的女表子,她把男人带到家里,当着上十四岁儿子和五岁的女儿的面性/交”这个梦魇般的事实惊醒。 而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才难以治愈。 阮衿慢慢在桌前趴下了,用手捂住了脸和耳朵,感觉自己充满恨意的眼泪在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透过指缝,贴近那块冰冷的玻璃就开始濒临融化,凝结成为一片白雾,却始终无法穿透其中。 他心想,妈妈,为什么别的母亲都是在给予,而你却让我失去这么多东西。 黑暗中,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蹭上了他的脚,他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只嗷嗷叫小奶猫,他擦了一下眼泪,低头看下去,又起身给它多添了一点买的羊奶。 阮衿撸了一会儿猫,发现他猫脑袋到背上的花纹真的还挺像一条小黄鱼,于是就叫“小鱼”吧,他想,就这么叫吧。 抱着猫,然后想了一下李隅了,他感觉自己逐渐平静下来了。 至少还剩一个,他想,我还有喜欢的人,就算他不知道,就算是单恋,我也要把剩下这些给他。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而是拿着最后的火柴说“收下我的礼物吧?还有人需要我的礼物吗?”的人。 这样卑微的感觉,他是如此迫切地需求着别人对他的需求,妄图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虽然只是空想而已。 阮衿把台灯开着最小档位,就着隔壁的夫妻打架吵闹的闷响之声,把剩余的英语阅读给一口气写完了。 等到阖上笔帽的时候,他将试卷叠好,忽然再次看见了照片中母亲的脸,白的脸,红的唇,那笑容充斥着一股扭曲的嘲讽。 这时候,千家万户,万籁俱寂,连隔壁夫妻都安静下来了。 此时此刻,面前的玻璃映照出阮衿苍白的脸,他终于万分窒息和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谁的哥哥,不是谁的儿子,更不是谁的朋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成为谁,因为他就是彻彻底底,孤孤单单的一人了。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 第32章 黄雀在后 那个记满了李隅相关的本子是在第二天被还回来的。 捡到的人是陈幸,阮衿塞进书包的时候就没拉好拉链,匆匆跑出教室的时候,那个软皮的白色本子就直接落到了陈幸的脚边。 她一直等着阮衿回来,等到了晚自习结束,值日同学要锁门了才慢吞吞出去。却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亏她还傻乎乎等了半天。 其实陈幸希望自己可以捡到一点重要的东西,当她从脚边拾起来,然后像压住一个秘密一样小心翼翼地用教辅给层层压住。 到最后回到家忍不住打开翻阅的时候,她不得不说自己非常之失望。 这的确就是一些杂乱无章的草稿之类的东西,她看不太懂,虽然薛寒的名字也在上面,不过也无法构成什么具体意义。 但是想要借此同阮衿和好也是真的,她之前是因为那件事懦弱了,所以就不怎么敢面对阮衿,但是都过去那么久了。阮衿有没有朋友其实都无所谓的态度,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他好像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她所有臆想和构造出来的种种问题,无法面对的愧疚和懦弱,全没什么意义,因为阮衿不在乎。 “谢谢,我还以为它……”阮衿接过这个本子的时候倒是显得异常的意外,失而复得的惊喜是溢于言表的,至少不是掉在天台上了被李隅拿去看了。 “不用谢啦,刚好掉在脚边了。”陈幸对着阮衿始终有点提不起劲儿,但是在反刍般的犹豫之下,有些话还是说了,“那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你当时没事吧?” “啊?哪天?”阮衿甚至已经把这件事给快忘得一干二净,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轻描淡写道,“没事,被打了一顿,要不是被东西绊倒就跑成功了。” 陈幸看他浑不在意的样子,挨打跟吃家常便饭似的,愧疚之心就忽然涌起来了。 “其实那天我实在是太懦弱了,明明知道你有危险,我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叫大人……我其实一直很怕你被……”陈幸这么说着,居然捂着脸在满是人的走廊上开始哭了起来。 “你,你别哭啊,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儿嘛……”阮衿觉得弄得有点难收场了,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去取餐巾纸去给她擦眼泪。 “真的,我今天已经做了一上午心理建设想着要怎么跟你搭话……” 他的那副好脾气面对女孩子更是没辙,一见眼泪出来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值中午,他俩如同上演苦情剧一样,莫名其妙的,又重修旧好了。 . “哇哦,用您5.2的眼睛帮我看看阮衿在干嘛,那是他的女朋友吗?”周白鸮把李隅偏向另一边的脑袋扭向栏杆的斜对面。 “我用5.2的眼睛确定,那是两个Omega。”李隅只瞟了一眼,低头继续拿着用抹布擦栏杆,擦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扭头,“你用拿过抹布的手碰我?” “错了,哥。” 周白鸮一对上那双冷森森的眼睛,立刻抬手做出美女投降的姿势。 栏杆上水迹未干,在冬日的照耀下留下了湿润后闪闪发亮的痕迹,很刺眼。李隅随手就把脏抹布扔进塑料红水桶中,看着这块颜色不明的布像沉船似的在污水中载浮载沉。 烦躁。 他尝试让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眼神又落到对面给女生擦眼泪的阮衿身上,“阮衿他昨天给你发的什么?” “啊?”周白鸮愣了一下,一边撅着屁股擦着难去掉的污渍,一边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就给我发了一句话,什么务必要转告你,具体什么事又踏马的半天不说。啧,给我吊足了一个晚自习胃口,最后又发什么还不确定之类的,搞得我火大死了。” 李隅听了之后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总算是心情好点了。周白鸮用了半天蛮力,总算那一点污垢连带着漆都给擦掉,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应,“我擦,不对啊,他给我发消息你怎么会知道?” “就是知道。”他还轻轻“嗯哼”出了一声。 这么一说,周白鸮又想起昨天薛寒那桩子事,“你去薛寒的生日会是不是真的?” “嗯。”李隅应了一声,摊开手感觉在太阳下晾干,感觉阳光从指缝中穿透出去,“需要还个人情。” “啧,我就说。”周白鸮又露出“我早知道”的马后炮表情,继续刨根问底,“还什么人情?” “项链丢了,在她那里。” 李隅随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他除了校服,今天里面依旧是一件黑色套头衫,领口宽松,喉结,以及一截苍白的锁骨全部都清晰可见地暴露在空气中,迟缓如周白鸮,他也发现了,那条贴着李隅心口位置,只有打球和洗澡时候才摘下来的的十字架银链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所以与其说是还人情,不如说是被要挟吧。”周白鸮啧啧摇头了一下。 . 不过李隅心情倒不是因为这个,到底是因为昨天流年年不利,回寝室拿钥匙一开门,正撞见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俩人站在一起查寝室,一面是他柜子里的违禁品统统被翻出来,一面是逃了晚自习当场被抓获,还真是挺点儿背的。 还背了个莫名其妙的锅。 他的柜子里被搜罗出几本黄/色杂志,今年泳装美女八月刊,已经被摩挲得卷起了毛边,白花花的胸脯与大腿齐飞,正是令高中男生血脉偾张的大尺度封皮。 班主任庄伟是个戴着眼镜的三十岁青年教师,脸皮薄,手里拎着缴获赃物的篮子像块烫手山芋,试图给自己学生打个圆场,“唉,这个,青春期的Alpha男生吧,其实我觉得……” 李隅低头看着这些“赃物”,“Switch是我的,这些杂志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怎么在你的柜子里,眼见为实,还狡辩什么”,女教导主任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像个插着腰的狂喷唾沫的圆规,絮絮叨叨讲个不停,“你自己说说晚自习逃多少回了,又给逮到了……” “这两者有因果联系吗?”李隅淡淡回复道。 “你还顶嘴是吧。” “陈述事实。” “庄伟,你班上男生对老师就这个态度?这种素质?!我可太长见识了。”她发现李隅是个颇难对付的刺头,便只能转身冲着软柿子班主任发火。 李隅始终像棵冥顽不灵的树,就立在那里,懒得去做任何辩解。 最后结果就是,反省报告要写2000字,还有刚好第二天大扫除,三楼的栏杆,以及教学楼后边总是充斥着落叶的停车空地,全归属了他。 按李隅那副脾气来说,他从来不是一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他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在这个更年期爆发的教导主任和唯唯诺诺的班主任身上,到底是还需要再继续确认。 柜子的钥匙一直带在身上不可能被人拿走,还有一把备用的压在被褥底下。也就是说,寝室里有人事先提前知道老师会查寝,偷了他不怎么使用的备用钥匙,然后做出了这种事。 不管是林跃,姜鹤还是孟和平,三个都跟他不怎么熟,不过就是睡在一个寝室的交情。 他直觉自己因为过分冷淡的脾性被有意给孤立了,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好好处理人际关系,这种东西算是双向的,他看不上对方,对方同样也看不上他。有时候合眼缘实在是充满了玄机,现在正是肆无忌惮的年龄,因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可以不顺眼一个人,然后将其视若无物。 李隅接触的人挺多,但成功被他划为朋友行列的人的确算是很少很少了。 他想了一下,很快就确认应该是林跃。只有他是学生会的成员,知道查寝排班表的排班状况也不奇怪。 我看上去是那种受欺负会的人么?李隅竟有点禁不住喉咙发痒般想笑的冲动,这是一种非常荒诞倒错的感觉,好像是细小的藤蔓要血管里爆开延伸出来似的,有些恶意蠢蠢欲动地要等待释放。 想到床铺和柜子被人碰过的感觉实在是……他当晚没在寝室过夜,主要是嫌脏,然后还有就是……有点轻微地被惹怒了。 . 周白鸮继续任劳任怨地擦栏杆,李隅则从教室门后取了笤帚和簸箕,准备下楼去扫他承包的落叶去了。 班里站着女生立刻凑到他背后,“我帮你吧,后面那么大一块你扫不完吧?”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他拒绝得很直接,眼睛落在窗外教学楼后面那一块儿,一中的停车棚不够用,有时候会允许让学生们把自行车停在那里。 “啊,好吧。”女孩子瘪瘪嘴,因为感觉到了尴尬,马上转身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李隅下楼到楼梯间拐角,看见林跃一只手拎着正在滴着水的拖把,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他顺着眼神去看,正是阮衿。 他嘴里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像是在不间断地念咒一样,紧绷着身子,脖子伸长,试图用意念杀死对面的人似的,专注到完全没注意到拖把布条上的污水一滴滴地落在了帆布鞋上。 林跃有点神经兮兮的,这或许只有同寝室生活过的人才会察觉到的不正常,镜片后面藏匿的眼睛,总是充斥着湿黏阴森的气质。 有点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跃收回视线的时候才发现在不远处,李隅正抱臂盯着自己,就像只静静蛰伏的猫科动物。他拎着笤帚和簸箕也像是拿着高尔夫球杆似的,黑色的眼睛,里头盛了一丁点儿不屑,还有洞悉感。这目光沉沉的,如有实质,像一种给可怜虫的施舍。 妈的。 林跃心底暗骂了一声,拿着拖把正准备从李隅那里绕过去时,李隅突然伸腿他的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一句“操”还没说出口,肩膀就被抓着顺势迅速按到墙上去了,李隅低下头来和他对视着,“喜欢看泳装美女八月刊是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个文想了想字数肯定是30w+往上,嗯,长,慢热。 第33章 我可是坏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跃同样咬牙瞪着李隅。 Alpha与Alpha之间就像是磁石同极,甚至离近了气息的碰撞都有剑拔弩张的感觉,无形的锋利,撞在一起交错产生出了火花。 谁弱谁先输,即使心虚,也绝对不能低头。 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林跃有几个瞬间觉得自己马上要挨打了。他能听到李隅指骨捏紧他衣领时发出的细微声音,迫近了紧盯着他的眯起来的黑色眼睛,一切征兆都是令得精神高度紧张。 然后是嗤笑一声和随之而来的低语,“觉得我会在这里打你么?” 然后领口处骤然一轻,他被放开了,新鲜的空气重新涌进肺里,伴随着李隅的话语传来,“你想得倒还挺美的。” 李隅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笤帚和簸箕,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身下楼去了。林跃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浑身的肌肉其实都紧绷得像石头一样,好不容易放松全身差点没站稳。 李隅的那双眼睛像是在欣赏他畏惧的丑态,捕捉拙劣的演技似的。并非暴力,而是充满了戏谑。 那么到底是谁弱谁先输,还是谁当真谁先输呢? 林跃用力踢了一脚他的拖把,木棍倒在水泥地上碰撞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反正他是输了呗。 . 李隅绕到教学楼后面,脚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梧桐叶子,踩起来干枯薄脆的,一下就碎了。刚入秋那几天起风的时候,有时候会有几片蹿进教室里,总是打着转落在他手边的桌子上。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 早晨正上着语文课,女老师见了就笑着从他桌上拾起一片,说,“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即使是常常代表伤感与衰老的意象,搁在他身上,也总是会从无数的诗句中摘出渺渺一句更美好的,更青春的,与朝气相联系在一起。 他始终是被大众偏爱着的那一个,哦,那个更年期教导主任并没有偏爱他,这个除外。 但事实又是否真的如此呢? 比如他现在,就在前往去做坏事的路上。 教学楼后面有一堵白色装饰拱墙,挺多学生在后面用马克笔或者小刀写些乱七八糟的留言。无聊的俏皮话,骂同学老师的,表白的,求期末考试高点分过的,密密匝匝成团挤在一起。学校三令五申过很多次不允许乱涂乱画,又重新粉刷涂白过几次,然而还是完全管不住,索性也就作罢了。 李隅拿着扫把过去扫墙根脱落的墙皮和灰,还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出镜率还挺高,配合一些矫情的网络精选情话出现,非主流到令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然后视线往下移,周白鸮,嗯,连周白鸮都有人表白?他十分怀疑是周白鸮自己一字一句刻上去的。 还有阮衿,不过那都是不怎么好听的话了,他也没仔细去看。 一面墙上写的东西,就是一个学校, 乃至一个小型社会的生态了,这些其实都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面拱墙巨大,两米,高过人,而后面就是几排自行车,正巧待在监控死角后面。 实在是个绝妙的好位置,李隅想,他背对着墙抽起了烟。 林跃有一辆喷了紫色漆的自行车,还有挺多花里花哨的贴纸,进了学校明明不让骑,他还是非要多骑一段直到这里才停下,住校的话也只有周末骑回家一趟,那招摇过市的姿态丑得令人过目不忘。 本来这些并不属于他的注意范畴,但是现在几乎不需要特别分辨,一眼都能瞅见在哪里躺着。 报复起来没有难度,于是就完全无快感。李隅想,还不如当时直接狠狠揍他一顿好了,倘若要背处分的事情也容后再说。他本来是要给他一拳的,但是看到那张恐惧而不自知的脸,就有点想笑场了。 草草清扫完毕,上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已经响了,教学楼开始骚动起来,饥肠辘辘的学生都开始往食堂冲刺。李隅把烟灭在墙上自己的名字上,然后把打扫工具先靠墙搁着,反其道而行之地逆着人群往宿舍楼下去。 一楼宿管阿姨正抱着儿子目不转睛在看电视,端着小饭盒用勺子舀饭喂小孩,李隅过去挺礼貌地问,“阿姨,打扰了,请问您这儿有老虎钳么?” “啊?你要这个做什么。”宿管阿姨的目光没有从电视上移开。 “宿舍的门总是响,我想可能是合页轴承出问题了,想自己修一下。” 谎话总是张口就来,他说的挺平静的。 “哦,这个啊,我这儿是没这些工具的。要是门啊锁啊什么的出问题了打电话给姚师傅,他一会上门来修。”宿管阿姨手指了一下门,上面白纸黑字贴着打印的号码。 “哦,好的。”李隅佯装看了一下,转身就要出去。 “诶,怎么不打?打了电话待会就过来修了啊。”宿管阿姨有点狐疑地问。 “现在是饭点,我怕打扰师傅吃午饭,那就还是下午放学再打电话吧。” 宿管阿姨看着这少年脸上和煦礼貌的表情,说的话也挺细心,印象就还挺好的。想了一下就继续说,“你要是不怕麻烦自己能修好的话,也不用找师傅,老姚一次修个什么东西一次要收十几二十块,就爱坑你们学生钱。出校门右拐的第一个巷子里有个五金店,十几块买个扳手或者钳子,以后用着也方便。” “谢谢阿姨了。”他答谢完了一句,从口袋里摸了颗草莓味儿的牛奶糖递给小孩。 小孩挺乖的,睁着大眼睛扭头看着妈妈寻求许可,宿管阿姨则笑了一下,“拿着吧。” 他接过来就撕开往嘴里塞,被母亲赏了一个暴力在圆溜溜的脑袋上,“没礼貌,看人家哥哥多懂事多有礼貌啊,拿了别人给的东西该说什么?” “谢谢哥哥。”小孩子含着糖乖乖巧巧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不用谢,不过最好也别跟我学,我可是坏人。”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小孩子毛绒绒的脑袋,眼睛笑起来微微弯起来,看着很是纯良无害。 宿管阿姨只当他开玩笑,摇了摇头继续看电视去了。 . “吃什么呢?诶,我好久没吃酸辣粉了,要不吃这个吧?” 陈幸和阮衿站在学校旁边里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基本都是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生意尤其好的都是些从店内排队至店外,每一个店铺都向外散发着热腾腾的氤氲水雾,浓油赤酱的气息弥散交织在一起,引得饥肠辘辘的人食指大动。 “都可以,你决定吧。”阮衿笑了一下,陈幸非要请他吃个午饭,他也只能作罢,然后客随主便了。 “又是‘都可以’和‘随便’,你这样以后怎么谈恋爱啊,啧,要找个脾气不怎么好的Alpha,指定分手。”陈幸佯装生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领着阮衿去旁边粉面馆里酸辣粉了。 队伍弯弯曲曲的一直扭到门外来,只得先排着队,陈幸跑得快,排到前几个去了,阮衿就低头乖乖等着。 正怔愣着发呆呢,忽然看到李隅站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高挑的人影,手拢在像是试图越过人群,用目光在梭巡着什么。 不怪他一眼看到李隅,一样的校服,总有某个人穿得要更鹤立鸡群一些。 是在找店吃饭么?但看上去也不像啊…… 阮衿看着他朝自己的这边越走越近,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是看到了自己要打招呼还是也要在这家店吃饭么……可是李隅平常也不像来这边巷子吃饭的人啊,他正飞速转动着脑筋想问题,就一直待在原地没往前动,和前面人产生了一段不小的空档距离。 刚好阮衿后面的人排队得不耐烦,伸手推搡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往前动啊。” 推得有点大力,阮衿一边踉跄着说对不起,一边扭头回去往前站好,刚好一头撞到了见缝插针从中借过的李隅身上。 牙齿猝不及防就要往李隅的锁骨上撞,这是一个常见的带球过人时出现的事故,好在李隅眼明手快地刹车了,双手握住眼前人单薄的肩膀,稍稍往后推了一下,就让他站稳了。 他“啧”了一声,这才低头看见这个人,居然是阮衿。 阮衿一只手捂着自己嘴,眼角有点发红,抬起头来声音模糊地打招呼,“唔……中午好。” “中午……好。”李隅低下头去看,“嘴还是牙,磕到了?” 阮衿呼出一口气,把涌出来的生理性眼泪硬生生给忍回去了,伸手捻起李隅卫衣的一个帽绳扣又放下,“这个,刚刚这个飞起来就弹到了门牙,有点麻,不碍事。” 舌尖尝到一点咸腥的铁锈味,他用舌尖去抵了几次,确认没松动,除了刚弹起来撞到牙齿瞬间麻得发懵的之外,一切都还好。 “真的没事?”就阮衿这个眼睛发红的样子,他都怀疑这门牙是否完好如初。 “没事,我牙口很好的。” 阮衿很快神色如常,刚刚眼角一瞬间骤然发红,杏仁样的形状微微弯起一点细微褶皱,捂住嘴可怜兮兮的样子,仿佛是李隅产生的一种错觉。还以为他马上要哭出来了,但是又没有,眼泪在将流不流的边缘,竟又重新回到了泪腺,变得干涸起来。 “咳,你知道这个附近有个的五金店么?”李隅乱绕了半天,实在没搞清楚“校门口巷子里的五金店”到底在哪儿。 “在八巷那边,往里走个一百米,有个大叔坐在在门口配钥匙,很好找的。” “八巷啊……”李隅抬高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冷静问道,“那……这里是几巷?” “这是一巷啊……”阮衿看着李隅一脸冷酷在犯路痴的样子有点想笑,但是又很快忍住了,“你去五金店要买什么东西?” “老虎钳。” “什么?是老虎钳吗?”阮衿不知道为什么压低声音了,头凑过去,弄得像毒品交易现场一样,“我有,我可以借给你。” “可是我现在就要用,你要回家去取么?”李隅也学着他压低嗓音,有点想笑。 “就在我书包里,等会回去拿给你。”阮衿的语气里有点“你没想到吧”的小得意冒出来,难得笑了起来,且露出了带着牙龈红肉的牙。根据李隅观察,确认门牙坚挺且完整,没有任何破损。 “阮衿同学,你为什么会带着老虎钳上学呢?” 他觉得有意思。 阮衿一瞬间有点梗住,原本抬起来的肩膀塌下去,眼神又飘飘忽忽地落到远处,“就……防身啊……”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几分钟,玩手机忘记塞存稿箱了orz 第34章 从我这抢过去 “你到底排不排队?”后边人拿“别想趁机插队”的眼神瞪着李隅。 李隅则瞪过去回敬一眼,“不排。” “走了,下午最后一节我不上,篮球场见。”李隅照样从那个缝隙中走过去,他抬手把连衣帽戴上了,两根洁白的手指捉住兜帽边缘的布料,轻压在了前额上,一个利落又熟稔的动作,真的像是某种不光彩的交易完成之后,搭乘着滑板从人群中迅速溜走的少年。 乌压压的脑袋,曲折连绵的队伍,像蛇身一样拱在狭窄肮脏的巷子里缓慢蠕动着,像是一个过小玻璃容器,杯壁上充斥着弥散然后凝结的白色水汽,一切坍塌,然后逐渐溶解和集中成为视线一个不那么明晰的点。 而那一个点并不属于这里。 “我都买好了,你还在哪儿排什么队啊,快进来。” 阮衿这才回过神来,循着声音往店里走进去了,位置很挤,中间是排队的人群,两侧有长长的木桌和高脚椅。两大碗红彤彤的搁在桌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油亮鲜红的色泽,一起散发出剧烈浓厚的香料气息。 陈幸还拿了两瓶果汁坐在那。阮衿一边道谢一边就开始吃,刚塞进去一口,就听陈幸戏谑又意味深长的嗓音,“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勾搭上李隅了?” 辣椒油骤然不慎呛进了喉咙,阮衿在剧烈咳嗽出声之前先把未嚼碎的食物强行咽下去了,原本白皙的脸唰得一下憋得通红,“你看到了?” “当我瞎的啊?那么明显。”陈幸咬着筷子,手肘撑着桌面,对桌子上的油腻污垢混不介意的模样,上半身努力向前倾着,“你跟他很熟吗?是怎么认识的。” “不算熟吧,我在他朋友家兼职家教,见过几回面就认识了。”阮衿思索了一下,跟李隅的距离不太想说得特清楚,因为本身的界限也不那么明晰。 “啧……还想八卦一下的,我还想知道他是不是跟薛寒那个女的来真的。”陈幸一副泄了气的样子,瘫坐回了椅上。 “怎么了?你认识薛寒吗?”这个名字令阮衿心惊肉跳了一下,筷子霎时捅进了碗底。像条件反射似的,一个苹果似的心脏还没反应过来,它自己已经被水果刀切成两半。 “跟邵雯雯玩儿一块儿的闺蜜团,能算什么好东西,我就是替帅哥不值而已,瞎了眼了。”陈幸摇了摇头,她跟邵雯雯算是结了梁子,惹不起,但恨得起。 “也不能,以偏概全了吧,说不定……”阮衿发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缥缈,实在过于违心,说不下去了。 薛寒,讨厌被李隅给予机会的薛寒,他被切成两半的心脏这么狂躁又徒劳着地跳动着叫嚣道,舌面上一直延伸到喉咙的轻微疼痛,因为过辣而发麻的感觉,就像下水道中里被崎岖狭窄的垃圾堵塞不通一样,梗塞,不断延伸开来的梗塞。 这种被魇住似的感觉,实在太过不堪了。 “说不定什么啊,我看就是这样……”陈幸低头吃了几口酸辣粉,忽然就注意到阮衿红白交错着的侧脸与耳朵,被外面的光照出些半透明的质感,看上去柔软异常。包括黑色睫毛垂下来,纤长浓密,有种类蝶翅翩然闪动的效果。 而抬起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瞳黑白澄澈,总像含着一汪平滑如镜的水,迷蒙着刚睡醒。 所以说长得好看的人,爽就爽在会被骂“女表子”而非“丑八怪”,妈的,真挺嫉妒他这小模样,生了一张模糊性别的“女表子”脸。 她忍不住伸手去拧了一下阮衿透着光的水红色的小耳朵,果然很软,但阮衿反应大得奇,“啊”地一声叫出声,过电似的浑身一颤,他捂住自己耳朵迅速避开,“干嘛?” “就捏一下而已诶,你耳朵好敏感哦。”陈幸笑着过去不正经地勾肩搭背,捏阮衿的下巴左看右看,“怎么了?我就是觉得你也长得挺好的,至少比那薛寒耐看多了。你跟李隅又认识,一来二去的,怎么他就没喜欢上你?” “你别乱说了,我跟他真的不熟。” 阮衿把脸避过去喝饮料,大口猛吸几口,企图僵硬地转移了注意力。 “啧,行了,我也就一说。唉,怎么酷哥都落到这种女人手里了,实在是苍天无眼呐。”陈幸大叫了几声,扑倒在桌上。 陈幸吃了许多,十分酣畅,手捧着碗连里面汤汁都全部喝下肚了,再去看阮衿,嘴角沾了一点红,用纸擦干净了就什么都没有,一碗东西基本上是没动。 “你怎么不吃了?不喜欢吃酸辣粉?” “我发现好像吃不来辣。”阮衿脸还泛着淡淡的红,余热尚且未消退。 “吃不来辣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其实不行的。”阮衿就吃了几口,额头上附着一层水光,现在还在咬着下嘴唇持续嘶嘶呵气中,发出那种类似蛇吐信子的声音。 “你真是……”陈幸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但是不管是什么事都要先试过之后再说吧。” “行吧,试过之后感觉怎么样,爽不爽,下次还吃吗?” “爽,下次还敢。”阮衿笑着用那颗轻微发痛的门牙去反复摩擦如同被烧灼后的舌面,疼痛,但是又莫名有点流连忘返。 . 下午最后一节课不上的基本都是体育生或是篮球校队的。 李隅两样东西都不沾,但是老跟着班上同学混出去打球什么的。基本上每天,他从下午三四点钟就开始自己给自己下课放学了,非常具有自觉性。 下午天气忽然转得阴冷,一股股缠绵的湿气伴着风被吹起来,就像蒲公英那种植物一样,凉飕飕地附着在人体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暖意。体育生们今天就不在操场训练了,换成在教学楼的大厅里铺着军绿色的垫子训练,还有垫着报纸的做俯卧撑的,表情狰狞,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汇聚到下巴,报纸已经被洇湿了一小块。 “诶诶诶,那个谁,阮衿!去帮忙买点饮料过来!我们快渴死了。” “哦。”阮衿应答了一声,背著书包又拐了个弯,去小卖部里帮他们买饮料的时候,想到了李隅,他就又多抽了一罐可乐。 几个体育生Alpha并排靠着垫子挨着,钉鞋都是打眼的荧光色,随意支棱着的小腿就像是森林里交错着的枝桠,不过上面有隆起的块状肌肉,就算是枝桠,也是属于春天的,刚抽条,年轻而健美。阮衿把抱来的一堆饮料搁在垫子上,让他们自己去挑。 收到转账之后他转身就要走,结果脚踝不知被谁伸脚刻意勾了一下,虽然没摔跤,手里那罐可乐一级一级顺着台阶往下面滚,逐渐去向了视线之外的地方。 “急着往哪儿跑呢,今天不等我们喝完收瓶子了?” 后面传来男孩子们戏谑的声音。 “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先不收了。”阮衿回答着,眼神追逐着咕噜噜滚远的可乐。 “哎呦,我们今天训练的时候肌肉拉伤了,小腿特疼,你这儿有没有收费按摩的服务啊?” “可以有,但我今天真的有事儿。”阮衿急着捡他的可乐,将这些拿他取乐的家伙抛之脑后了。 . 操场中央的草枯黄倒伏着,偶尔随风起摆动了几下,显得很萧条,实在太冷了,就连一个踢球的同学都没有。阮衿手里握着那个金属罐,从掌心辐射开来的冷,连手指都冻得彻底彻底僵直麻木起来。 风太大了,他抱著书包窝成了一小团,坐到篮球场边缘的花坛旁边,冷沁沁感觉整个人脑子都在一阵阵发木,几乎要变成一尊石像。 每次如果天气太冷,他基本就跟冻得没办法开机的手机一样,不仅懒得动,而且连思维都慢半拍。 李隅一个人还在灵活地运球投篮呢,像一条在视野范围中自由自在游曳的鱼,灰色的,矫健的,耳畔不断传来篮球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他看上去是抗寒体质,北方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阮衿坐在这儿静静等了一会儿,那罐可乐就像躺在寂静无声的袋鼠育儿袋里,他都快用体温给焐热了。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之际,他先前以为李隅完全没看到自己。 他站起身把手中可乐递过去,李隅说了谢谢,然后用食指轻扯着拉环,刚要扯开,眼神又重新落到阮衿身上,看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像在四下上下打量着什么。 “会打球吗?”李隅的篮球托在手上,袖子拉到手肘上,皮肤就那样暴露在凌冽的空气中。 “应该……是不会吧。”阮衿斟酌着如实回答了,他体育课有练习过定点投球之类的,什么要用五指抓球,手心不能碰球这种基础理论方面的东西都还算懂,但是从没跟人真正打过。 “什么叫应该?”李隅好像不大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眉毛拧起来。 阮衿见状立马就说,“我没打过。” “先试试。”李隅把可乐罐放到了花坛边上,他一边运着球,一边敏捷地向后退去,冲阮衿勾了勾食指,“从我这儿把球抢过去,赢了的人喝可乐。” 作者有话说: 存稿哗啦啦用得如流水……心寒。谢天谢地明儿休息,我得多存点了。 第35章 摘下苹果 阮衿呆愣了一阵,然后猛吸了一口气,甚至虚张声势地咳嗽了几下。从李隅这儿把球抢过去?他觉得实在是有点不太可能,他崩哒起来,跟李隅一比,简直就是只小螃蟹。 那颗篮球就像是灵活四肢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弹来弹去就在李隅的左右手中与地面打转,像是有种吸附着的磁性,被牢牢阻断在他强大的掌控力中。阮衿努力地跟上他的节奏,包括脚步,呼吸,妄图盯住某个罅隙,骤然出击,然后以火中取栗的手法给…… 然后,他探出去的手背被李隅不客气地迅速打了一下,飞快的,类似那种考验反应速度的打手游戏。 跟教书先生用戒尺打学生似的,形式上的惩戒大过疼痛。阮衿有点懵了,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捧在心口,“啊?” 李隅缓慢运着球,盯着他,吐出一个来,“慢。” 逐渐的眼神又变得玩味起来,又再次下了一个定义,“呆。” 阮衿觉得自己体育还行,挺灵活的,但是大概篮球这方面并不行。 失措的脚步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阮衿眼神牢牢地黏在那颗球上,偶尔伸出手去抢,却总是频频落空。篮球在李隅的膝间绕来绕去,活泼得要命,像条不亲人的小狗。 他的手背上覆着淡青色的血管,走势不明显,掩没在冷白的肤色中,连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而阮衿试图再往前扑,李隅就像一尾捉不住的鱼,迅速转过身跳跃起来,然后就是一个干净利落的灌篮。 不过正当李隅从篮筐下接住球,阮衿居然还锲而不舍地企图从后面绕着攻过来。冲撞的脚步差点踩到他脚后跟,然后他的后背几乎是要被抱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 这原本是打球中很正常的动作,搂搂抱抱,撞来撞去的,Alpha之间,金属一样硬邦邦的骨头,像雄鹿磨得尖亮的角,碰在一起总是要起火,当然,是怒火。 他喜欢打球,喜欢竞技,喜欢磕碰,喜欢铆着一股劲去发泄的运动。流着汗的时候,皮肤上一切暴力知觉在中沸反盈天。有句话说“体育的本质是和平年代的战争”,于他来说,或许用是“体育是合法化的谋杀”更贴切。压抑过度后的喘息,汗水也好,精疲力尽也好,要么被碾碎,或者他去碾碎别人。 但是,跟阮衿随便玩玩,像逗着猫猫狗狗似的……为什么有种,嘶,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被女生柔软的胸贴住后背的感觉。 当然,这与性/刺激无关,他只是不舒服,不适应,这感觉长成了成万千只温柔的手,缠缠绵绵,不可分割,从衣料表层蔓延到肉体之中,他知道柔软代表什么,一种不可名状,让他想推开,让他想砸烂一切却不可突破的烦躁。 贴着那双手在他曲起的手肘处滑过,然后攀缘向他的手腕,与其说带着一股强劲的风,不如说是纯靠蛮力。 这头小蛮牛。 李隅想,他抢球倒是很认真,虽然毫无章法。 阮衿的脑袋差点顶到李隅的下巴,他皱着眉仰起头,感觉阮衿头顶上黑得发蓝的头发带着室外的凉意,滑过下巴,喉结,而后滋生出一连串毛绒搔刮后绵长的痒意。 李隅扭身,彻底向后避开了,甚至往后退了几步,握着球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 他看着那颗球滚到阮衿脚下,自己却没有去捡。 那就算让他赢吧,他想。 他低头用指尖碰了一下自己下巴仍带着痒意的那片皮肤,残留的感觉很快消弭了,他此时想起中午阮衿的牙,以及泛红的眼角。 “你这是对我的打击报复吗?” 他继续说,“你也想撞我的牙?” “那我这算抢到了?”阮衿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蹲**后两手松松地捧在球上,还喘着气,脸颊泛红,像是从树上摘下一颗新鲜苹果般喜悦,他低头学着李隅放松自己的手腕,慢慢地拍起球来。 “不算。”李隅说着,又立刻像反复倒置的沙漏,对自己刚刚的念头出尔反尔了。他很快从阮衿手中把球再次夺去了,然后又低哑地笑起来,那声音笑得如同清水流过潭中沙砾,“因为你一点也不会打球。” 他单手举得很高,几乎是挑衅般的,“再来。” 再来摘下一次苹果吧。 阮衿尝试着蹦跶了两下,手指弯曲着靠拢,去碰李隅的手腕,像枝丫靠拢树干,他很快避开,然后阮衿再锲而不舍地摇动他,但是蜉蝣撼树一样,那颗球直指苍穹,纹丝不动。 他有点焦急地去看李隅的脸,但他嘴角只是带着点清淡的笑,像池塘水面上荡开最外圈的涟漪,情绪并不明显。唇角微微上翘的弧度,或许要用最精密的尺子去丈量,啊?这个人真的在笑么?而这几毫米的笑也真的代表他心中开心和愉悦么? 沿着下巴扬起的弧度去往上看,那种神情,狡黠,又志在必得。 阮衿想,他其实是开心的。 那么其实想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李隅。于是他的手又收回来了,垂在裤缝边,声音里掺杂了刻意的沮丧,“够不着,我输了。” 阮衿之所以开始抢这个球就是因为李隅说“从我这儿把球抢过去”,他以为是抢到手他会开心,实则不然,李隅就是……就是…… 怎么说,这瓶可乐就是为了他开心,争夺这个球也是为了他开心。但是他现在忽然发现,原来李隅更喜欢被人顺着的感觉。像一只傲娇又高贵的猫咪,好像并不喜欢被人撸的感觉,总是爱答不理的,但是一旦停下,它会用那种眼神暗示你:人类,不想死就给我继续下去。 这或许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一个特质。 在这一瞬间,阮衿突然有点福至心灵,原来自己窥探到冰山一角的感觉,然后无可奈何地“我输了”,于是一切都理所应当起来。 他这才隐隐约约产生点“李隅比我要小一岁”的知觉来。 闻言,李隅于是把球放下来了,他拿起那罐可乐,扯开拉环一饮而尽,阮衿看着他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仰起脸,就像游泳的人浮上水面呼吸一样的姿势和表情,应当是挺愉悦的。 捏扁可乐罐后扔进垃圾桶中,伴随着那哐当一声落至桶底的声响说话,“你的手指也没那么冷了。” 阮衿这才发觉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点汗了,而手脚都已经热起来了。完全没了刚刚冻成鹌鹑的样子。 原来是让他运动一下暖和吗?他有点讶异地说,“谢谢你……” “不谢。”李隅说,谢礼他已经收了,碳酸汽水正沿着食道缓缓抵达胃中。 作者有话说: 少更一点点,明天再3k+存稿告急了sos 第36章 总是这样吗 “哦,所以是你的自行车坏了吗?我可以帮忙修。” 阮衿把书包里的老虎钳递给李隅,有点不明就里地问道。 李隅没有回答,注意力都在拿到手的工具上,他捏了捏这个蓝色的老虎钳柄,开阖轻松,沉甸甸的一块铁,感觉十分称手。 阮衿看着他冷白修长的手指摩挲和穿梭在漆黑的钳口边缘,像是在摆弄一个爱不释手玩具似的,有点紧张起来,“你当心夹到自己……” “我是小孩子么?怎么会夹到自己的手。”李隅撩起眼皮看了阮衿一眼,然后又冷不丁忽然抓住阮衿的手,Omega的五指细白,看上去用不上老虎钳,骨头都很容易被碾碎。 阮衿觉得手被李隅握着,还没来得及害羞,忽然觉得像护士给病人打针似的,李隅正在用巡视血管的眼神去梭巡他的手指。然后食指指根被那个冰冷的金属钳轻而刁钻地咬住了,他有点发抖,但没有迅速抽开,只是抬起眼睛看李隅,只见他仍然带着玩味的笑,声线冷静而松弛,“夹你的手还差不多,害怕吗?” 阮衿和他对视着,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得很近,他过分长的下睫毛,以及影影绰绰的那颗小痣,都清晰可见。只是,他忽然有点看不懂这双漂亮的眼底里翻动起的一些发光蜉蝣似的物质,偶尔眨动,内里翻滚,很蛊惑人。 他刚要硬着头皮说“不害怕”,突然觉得指根骤然缩紧发痛,然后是清晰的,什么东西断裂的“咔嚓”一声,疼痛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下沉,而随之而来的应激反应使他迅速抽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叫出声。 但是当阮衿低头去检查看自己手,除了有指根浮着一圈淡淡红痕,居然,什么也没有。 李隅噗呲笑出了一声,然后别过脸去,他看着阮衿呆愣愣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十分开怀似的。 阮衿这才发觉,那“咔嚓”一声不过是出自李隅之口的拟声词,他是太过紧张,反而当了真。 他应该为这个恶劣的玩笑生气,因为的确,刚才他被吓得不轻,李隅的眼神,漫不经心的语气,都让他觉得,无法琢磨和过于危险。 但是现在面对着李隅,却又觉得自己无法发泄。 “既然害怕,为什么要假装不在乎?”李隅把老虎钳捅进口袋里,懒洋洋道,“嗯?阮衿,你是对自己说谎说习惯了么?” “我没……”阮衿有点百口莫辩的意思,他知道李隅是意有所指,他想说我其实不在乎,我并不是怕那些……但是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一时半会几句话也说不清楚。 “好吧,你没有。”李隅摇了摇头,不打算继续和他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想知道我拿老虎钳做什么吗?想知道可以跟过来。”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 明明刚刚才被李隅那样作弄过,阮衿还是跟着去了。即使说前面是一个莫大的陷阱,他可能也会奋不顾身跳下去。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所有不可能都变成可能。阮衿自问也不是一个完全没脾气的人,但是一碰到这个人,所有理智告罄,完全清零变成了盲从。 他们一直绕到教学楼的后面,落叶在脚底下发出脆响之声。 一只黑白相间的鸟雀停驻在那面曲墙上,啁啾地叫了两声,长尾上下摆弄着,像在休憩。它扭头看人走来,黑豆眼明亮如同玉石,李隅伸长了手,五指如蜻蜓点水一样略过了它的翎羽,复尔又流连至而这只鸟的长尾巴上,很快朝前滑走了。 后知后觉的,这只鸟过了会儿才扑棱着翅膀飞走。 是吧,阮衿想,连这只反应力慢半拍的鸟也无法拒绝,它甚至没明白自己被一个人类抚摸了,稀里糊涂就接受了,所以这不能怪他。 阮衿跟着李隅不断往前,那里停着成排的自行车,最后停到了一辆紫色的,贴满了贴纸的自行车前。 这并不是李隅的车。 他看着李隅一语不发地戴起了兜帽,鬓角的支棱起的黑发和洁白的耳朵还能看到,在车龙头和把手处那里熟稔进行一系列的动作,从里面取出了两根黑色的线。 一条是变速线,而另一条,则是由无数细小钢丝纠葛在一起编成刹车线。 他先利落地用钳子剪断了前者,阮衿屏住呼吸,看着李隅毫不拖泥带水地准备剪第二根时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开口,“李隅,剪刹车他可能会死的……” 阮衿不知道这辆自行车的车主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剪刹车的话,校门口就是一段斜坡,正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刹车一旦失灵,很难想象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 李隅闻言只是顿了一下。他低头,将刹车线拿出举高观察了,一看就是一年多以来疏于检修,那些细小的金属钢丝锈蚀破裂,自己就断了大概四分之一的样子,只要他沿着缺口慢慢用钳子磨下去,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看上去就是完美的,自行断掉的。 倘若出事,一来自行车品牌公司一定会极力推卸责任,将事故定性为失主自己的责任,二来住校生直到周末林跃才会回家,且不谈七天以来监控十分难找,而他被给予了宽裕的时间去动手脚。 而且本身,教学楼后面的监控就在死角上,在这堵墙后什么也看不到。短短时间内,天时地利人和,他脑子里都构想好林跃的葬礼了。 现在看着他的只有那只反应力迟钝的鸟,哦,还有阮衿。 于是他慢慢转过身冲阮衿说,“是他没事先来招惹我的。” 然后老虎钳慢慢卡住刹车线,像是酷刑折磨似的,随着灵活洁白的手腕缓慢上下咬合,撕裂,而后彻底被扯断,老虎钳脱力后撞击在金属车架上发出一声骇人的巨响。 他眼睛呈现出一种极端的黑,以至于清晰地能倒映出阮衿吃惊的脸,几乎是轻描淡写道,“先来招惹我的人,去死一下怎么了?” 阮衿有种自己从来没好好认识过这个人的感觉,包括之前那一丁点窥探到的冰山一角,飞快消弭了。 当他开始觉得自己李隅有点孩子气了,甚至产生了想摸摸他的头的感受时,他又飞速长大,长成一个全然陌生又冷漠的样子,仿佛之前只是刻意开出的玩笑。 这句“去死一下怎么了?”,说来轻描淡写,把杀人这件事说得像是碾死蚂蚁一样,炸得他呆愣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觉得自己开口干涩又小心翼翼,“你这么做不对。” “这你也信啊。” 李隅好像是真觉得阮衿挺好糊弄,眼睛里闪过了几丝戏谑的光。 他仍然拿着那个老虎钳,轻轻地在手掌中抛着把玩,又忽然蹲下了身,把车锁给剪开了。 然后他将这俩车推向了小树林的深处,车轮压着草叶,偶尔碾碎了枯枝发出毕剥的一声脆响。 阮衿仍坚持跟在他后面,弯弯绕绕的,如同向内探寻一个秘密。 那边有一个装学校变电箱的平房,上次因为电线老化而失火,导致了全校半天的断电。当时“嘭”地一声爆响,教学楼这边都能听见,能看到一团小小的蘑菇云蒸腾起来,浮在半空中。就像核爆炸实验一样,学生看了都躁起来了,主要是因为下午天黑得快,停电了估计能提前放学回家。 火不算大,只是蔓延过去,把旁边学校临时施工搭建的泡沫板房给烧了个干净,不过幸好时值白天,没有工人在里面,才没造成人员伤亡。墙面变形扭曲,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圈框架,上面有被烟熏出的不规则黑黄,留下了被高温火焰所舔舐的痕迹。 一些火场垃圾搁置在此还没来得及清扫,黑漆漆地卧在地上,偶尔有些在太阳下反光的物质,就像是一片黑色海洋波光粼粼的表面,是一些破碎的玻璃和金属,其中最刺眼的是热水瓶爆炸后带水银的内胆碎片,泛着不规则的银光,而带了毒的总是最璀璨的。 阮衿看着这些东西,还有李隅的背影,总觉得他们在通向一个阴暗的地方,但是他始终不能停下跟随脚步。 李隅好像对此处很熟,他只把车停在原地,然后去那个焚烧得最严重的房间内梭巡。 好像校园里所有稀奇古怪的犄角旮旯,他都很熟门熟路,就像是一个天生的,能感知到腐败,潮湿气息的植物,他会往自己适合的地方延伸和生长。 “你要找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阮衿跟着他的视线转动,这是一个临时工人的居住地,能看到一些被烧得七零八落的生活用品,搪瓷的杯子和脸盆,金属架上还码着一些桶装罐装的建筑涂料,大部分还保持着完整模样。 “刚刚还反对我剪刹车带,现在又要帮我的忙?”李隅低声嘲笑他了一声。 阮衿心说,你明知道二者不一样,但阮衿心说,你明知道二者不一样,但是没有说出口。他从架子取下一小罐油漆,用拇指拂去粘在后面细小密集文字的灰尘,凑过去给李隅看,“这个能用吗?” 李隅也不再笑了,显然阮衿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心甘情愿要做他的共犯。他瞟了一眼,是环保漆,然后说,“水溶的,可以用,但不太能烧得起来。” 阮衿点了点头放回去了,又开始蹲**继续认真看起来。李隅看着他的侧脸,微弓着腰,专注地好像在解题,又想起了阮衿在他面前就自己是“好学生”这个问题负隅顽抗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起来。 他能猜到阮衿为什么会带着一个老虎钳上学,糟糕贫困的家境,面临的种种难题,被学校里无聊的同学校园欺凌,或者得罪了一些不该得罪的人,无意之间就全落在眼中。 起初,他觉得自己和阮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反面,他是睚眦必报,而阮衿则懦弱无能。 但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阮衿那双曾经向他示过弱的眼睛里有一直执拗的决绝和倔强,他说“我不怕”的时候,李隅相信是真的,不过那一瞬间他失控的恼怒是“他真把我当什么好人了,为什么不怕我?”和“他以为我不会敢这么做么?” 或许真的不是妥协和软弱,一种大无畏的麻木和习惯。 我为什么老想吓唬一下他?李隅想,他承认自己有点想吓退阮衿,熄灭他对自己那一点不合时宜的热切,就像熄灭别人对自己的一样。但好像很难,他和别人的不一样。 阮衿正在那些瓶瓶罐罐中梭巡,腻子粉,防水涂料,阻燃涂料……他仔细看中找着,正当忽然感觉自己后颈一紧,被李隅扯回来了。 “你回去吧。” 阮衿有点不懂为什么,他看着李隅忽然变得冷漠起来的脸,天气不好,光线昏暗,一些阴影和光在这些黑焦中穿行,疏松地在李隅轮廓分明的面庞上游走。阮衿再一次领略到他性格中的反复无常。 “你总是这样吗?”他轻声问。 “我哪样了?”李隅眯起了眼睛,语气很嚣张。 不自觉拉近了,但离太近了就马上翻脸推开,拒绝接入新的人际关系。即使像是薛寒那样的女生,能忍受他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吗?他是会在女朋友生气后追过去耐心哄的人吗? 五官轮廓深刻,长得俊的那类人,面相常容易被观察出千种款款深情,但事实落差会很大。 阮衿能想象得出,把女朋友气走之后他旁若无人低头点烟的形象,一到路灯下利落潇洒的剪影。 不过说不定,或许他谈恋爱的样子跟生活中并不太一样。 他只指着最下面一排靠里的那个铁罐,“我找到了,这个是有机的,可以用吧。” 但是李隅显然对此不依不饶了,他跟着阮衿一起蹲下来,膝盖撞了一下他,“我哪样了?说说看。” 作者有话说: 好肥的一章!握拳。 第37章 共犯者 阮衿把里面那罐红漆取出来,没被火苗舔舐到一点,是全新未开封的。他把漆抱在怀里,冷冰冰的金属沉甸甸地压在膝盖上,脸往一转,“你……你很擅长让人难受。” 还是突如其来的那种难受。 他很快听到李隅在他耳畔笑,很低的声音,“我让你难受了?跟我待在一起难受为什么还不走?” 是哦,为什么。 因为我特别喜欢你呗。 阮衿梗着脖子闷不做声,只听李隅说,“那行,想做共犯随便你。” 他把那罐漆从阮衿膝盖上取走了,声音懒洋洋的,“这么多灰还抱着。” 阮衿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手肘和膝盖上的灰,跟着出去了。 自行车被搁在一堆枯枝败叶中 红色的油漆淋在上面,如同淌出的血泪,效果十分骇人。调和油漆的稀释剂闪点极低,在未干的湿膜情况下,打火机一点燃,流淌火就“噌”地一下着起来了,那效果和汽油相似。 热浪铺面而来,将湿冷的空气再度烤热,一小丛火寂静地在空地上燃烧着,照亮了李隅和阮衿的脸,像是两名穿着校服的少年犯。 正看着火在燃烧,产生了绚丽的色泽,像凤凰涅槃时的每一根羽毛外延的光芒。李隅借此点了一只烟,袅袅蓝烟升腾起来了,阮衿正很安静地站在李隅对面,他看到他扯下连衣帽,面庞,腕骨和锁骨都是冷白的,唯独黑眼睛里燃烧着那些粼粼的物质,像个刚刚获得生命的雕像,充斥着冷肃的疯狂。 在这样模糊视线的高温中,微微扭曲的视野好像才是更真实的。此刻比容貌更鲜明的是气质,冷漠,暴力,压抑,在火焰的炙烤中时隐时现,毕剥作响,像一层层不断脱落的外壳。 阮衿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阻止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李隅当时并非在开玩笑,或许他脑子里有几套方案,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退而求其次了。 他那样聪明,冷漠,又什么都唾手可得,因此对自己领地外的事物道德感薄弱,于是现在正徘徊在一个危险的境地。 停,停下来,别再往那边去了。阮衿的心忽然这么急促叫嚣着,他迫切地想拉住他。 而此时此刻李隅也正越过火焰上方,去凝视他的眼睛。 他抬手弹了一下烟灰,“你帮我做了一件坏事,那么我也来帮你一个忙。说说看,阮衿,你也有很讨厌的人吧?” “我有。”阮衿定定地看着对面李隅的眼睛,李隅此刻正朝他抬高下巴,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正离开嘴唇,随意垂在裤缝边。他的神色表明他在听,示意阮衿继续说下去。 “太多了,记不清。”阮衿有点自嘲地把头低下去,他心里真的有非常多的人影和名字交错出现,不过他倒是不想去找一个明确的靶子,他已经养成了习惯,让自己努力不去记恨一些发生过的事。 “你好好想,挑一个最讨厌的说。” 李隅被他说的“太多了记不清”给逗乐了,本来他以为至少要装模做样地说一句“没有”吧,结果冒出来的是“太多了记不清”。 “我最讨厌……”阮衿倒还真认真想了一下,不过也仅仅只是做表面样子。他有点无法招架似地向李隅妥协,“我最讨厌我自己行不行?” “那要怎么办?”李隅把烟灭在树干状似眼睛的疤上,想了想又觉得多此一举,抛进火堆里烧着了,只扭头笑笑说,“要我把你怎么办?老虎钳伺候么?” “不能先赊账?你先欠着吧。”阮衿有点私心,一来人情这种东西,要总是你欠了我我立马还你,那则没有延续交集之后的后劲。他不想跟李隅断在这里,机缘巧合这种老天给的运气用尽,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缺口,时间一冲就淡了。 倘若一个月,两个月,几个月过去,他们不再见面,阮衿几乎是笃定地相信,李隅会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这件事说起来倒是很难过。他想着,如果李隅在薛寒生日时跟她在一起,谣言坐实了再说吧,他现在的确有些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感觉。 二来他也不想继续这种阴暗的交换游戏,李隅会走到哪儿去呢,他不愿意看他放逐自己,然后钻到地缝里,成为一株蘑菇或木耳似的潮湿植物,总是呈现出滴着水的颓态,虽然很迷人,虽然很迷人,他跟自己说,但是这种生物都活不长久是不是?一辆自行车毁了,他能承担得起,那么一条去人命,即使在他心中无足轻重,但是这捉摸不住的感觉太危险了。 “赊账……欠着……可真行。” 李隅低声重复念叨了几句,又摇了摇头,绕过火堆走到阮衿手边,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似的,“那就先欠着。” “那我看……” “先……” 两个人的话头都撞在一起,像蜗牛刚伸出去的触角,彼此撞出了温柔的凹陷,又各自收回去了,于是都只动作不再说话了。 阮衿只停顿了一下,就一鼓作气把手机拿出来。而李隅手指随意摆弄了几下自己的手机,就已经调出自己的微信主页的二维码。但阮衿手机上回摔过一次,本来就模糊的摄像头更是聚不上焦,他也努力尝试了好几次,很尴尬,他扫不上。 但是李隅也没催促,又等了一会才说“我扫你吧。” 这回倒是很快了。 李隅把手机丢回口袋之前像是促狭地笑了一声,阮衿想到自己的头像,不由得懊恼起来,他头像上白底黑字,四个大字“童叟无欺”,看着特别蠢。 一直到火彻底烧完,这辆山地车彻底成为黑炭,阮衿和帮着和李隅一起扔到火场里,和那堆烧干净的破烂彻底融为一体。 呼啦一声,溅起了扬尘,脱手的瞬间,阮衿居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帮忙抛尸的感觉。 而那把老虎钳又交回了阮衿手中,他重新塞进了书包的时候能感觉到李隅用有分量的目光在上下扫视他,其实书包底部还装着一把水果刀。 但是他努力在装作自己若无其事。 其实李隅的意思他也懂,无非是给他一个多出来的选择: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他怎么不会怕痛怕死,简直是怕的要命,梁小颂的事情让他回家路上都提心吊胆的。李隅很聪明,也有手腕没错,但是阮衿就是不太想让他掺和自己那堆烂摊子事情。 暮色四合,火熄灭之后,阮衿才注意到天又已经黑了。 其实隔得太久了,看时间连晚自习都已经开始上了十分钟。这一片小树林生得非常密集,没有光源之后就完全被吞没在黑暗中。 以免踩到石头木头之类的崴到脚,阮衿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了,刺眼的白光劈亮了脚下的杂草,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在浓重弥漫开的夜色和寂静中意识到一个问题:李隅好像不见了。 . 很像是置身于于恐怖电影中,忽然消失在迷雾中的同伴,然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不过阮衿觉得,李隅应该是已经先走了。 但是阮衿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起来,用光向四周照了照,才发现李隅在往他斜后方向走,因为脚步很轻并且大有继续瞎转悠下去的态势。 “李隅!”阮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扯住他手肘出的衣服,语气里有点吃惊,“你还有事吗?回去做什么?” “回去?”李隅脸部颧骨的一侧被光照得发白透亮,其余地方则陷在黑暗中,明暗的完美分割显得轮廓很深。不过这张俊脸飞驰过一瞬间的迷惑,但是很快又消逝了,恢复为一贯的镇定冷静。他的嘴唇微微开启了一下,仿佛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变成了从嗓子里迸发出的一声轻轻咳嗽。 这时候阮衿就确定了,李隅他,绝对是迷!路!了!吧?! 中午的时候,在巷子里,他在在那几条不熟悉的巷子里转悠阮衿还能想通。不过学校后面这片小树林,虽然怎么走最后都能晃悠出去,但是像李隅这种,天黑就完全丧失了方向感的人,实在是令人非常担心。 “你不要乱跑了,跟……顺着路往前走就行。”阮衿斟酌了一下措辞,没把舌头底下压着的那句呼之欲出的“跟着我走”讲出口,想想还是有点冒犯了。 “嗯。”李隅这个“嗯”听起来倒是乖乖巧巧的,甚至不自觉有点发软,有点像站错队被老师领着的小孩子呢,阮衿想。 “你……是不是有点路痴啊?”阮衿想让气氛再放松点,尝试这么带着轻松的笑意问道,又希望自己不会就这个问题冒犯到李隅。 “不是。”李隅对路痴的事否认得斩钉截铁,“只是天一黑就不大看得清路。” 阮衿又想了想,“总是看不清么?那是有点轻微的夜盲症吧?” “可能吧。”李隅回答的也很保守。 “那你是不是不爱吃胡萝卜,西兰花,菠菜,额……还有猪肝那些东西?” 阮衿努力搜寻着记忆中富含维生素A的蔬菜,正欲再说几个。少顷,他听到李隅一声抽气,复而又沉沉呼出,绵长状似叹息的气音,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表示无奈,“不是不喜欢的程度,是听到就头大的程度。” 于是阮衿适时刹车,决定还是不要再讲这些了。 不过真是挑食啊……简直是个,是个维生素A之敌!阮衿脑子瞬间里给他捏造了一个新外号出来。 其实闲言絮语一会儿,没花到五分钟就走出来了。手机的光亮又重新照到那面曲墙上,照亮的地方一片泛白,正好用马克笔写着“LOVE 鲤鱼”,后面还跟着一颗羞涩的粉色桃心,整体字体都是圆润可爱少女风的那种。 李隅显然也看到了,他微微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写的不会是我吧?”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阮衿可以说话,他听到的心和嘴一起产生共鸣,然后作答,“当然是你。” 全校那么多Omega,Beta都喜欢他,鲤鱼是谁?是那个亲疏有别连对朋友以外女孩子微笑都吝啬的人,是那个让女孩儿群聚在篮球场上不间断发出尖叫的人,是会因为抽屉被礼物塞满取不出书和试卷而生闷气的人。 除了李隅自己不知道他是学校那个独一无二的“鲤鱼”,大概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她们看到我剪断刹车带的样子,还会继续这样喜欢我么?” 他有点刻薄地笑起来,依旧是好看的,校服的领子紧贴着下颌骨,看上去并不把这满墙的喜欢当一回事,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眼底是一派看不清的蕴色。 会的,因为我就是其一。 “那你觉得呢?”阮衿反问道。 “我不去猜测没发生的事情。”李隅用那种冷漠的声音说道。 但你却让我去猜测?而且你也不相信一切正在发生的事。阮衿觉得他身上有种很矛盾早熟的东西,既排斥又渴求,正是那种带刺的东西在散发出“不了解就请离我三米远”的血腥气场。 又是一次对晚自习的彻底叛逃,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窗明几净的教学楼,就像一个巨人在对他们两个不知悔改的家伙冷眼俯瞰。 他们之中没有人再想回去上晚自习了。 李隅走的时候还不忘用上次的话嘲讽他,“再见,好学生。” 阮衿对着夜色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头像,放大后是一张照片,一行潦草花体英文写在空白的纸上,“I don't like Vegetables.” 很酷,很拽,很傲娇。 他对着李隅远去的身影也笑着说,“再见,挑食大王。” 不过他说“挑食大王”的时候有刻意放低了声音,没有让李隅听到后面的称呼。 作者有话说: 分享歌词: 未来なんて描いたら仆ら、まるで共犯者だ!若是去描绘什么未来的话,我们简直就像共犯一样!(好喜欢rib这个版本的《共犯者》所以拿来做章节名了) 第38章 观测太阳 李隅从宿舍搬走的那天正值周五下午,校外公寓竣工没多少天,外表看着金碧辉煌的,很体面,采光和各种生活设施布置也都好,只不过里面飘着一股子新装修好后的甲醛味儿,味儿散尽之前原本是不打算放学生进去住的。 但是架不住李隅自行要求,他去教务处打报告申请跑了几天,一直要求先搬过去。老师一开始是斩钉截铁的不同意,后来也算是破例了,十分无奈地问,“现在急着搬进去干什么?闻甲醛么?” 他慢条斯理地说“嗯,那就闻甲醛吧。” 那老师搞不清现在高中生想什么,只笑着摇头,抽给他一张同意书来,“那让你们班主任和家长签字,他们要同意,再拿到我这儿来盖章就行,凭同意书去那边公寓楼下取钥匙。” 他在长廊上走着,周五没有晚自习,上完下午的课就是放学了,都是背着各式书包回家的学生。 李隅趴栏杆上,从背包里摸出一只笔来,往“家长签名”的地方轻飘飘写下李胜南三个字,仿得挺像的,不过就算不像也没关系,反正学校里老师又不知道李胜南签字长什么样。 再往高处看,眼睛能眺望到不远处的高层建筑,深蓝色玻璃幕墙反射跳跃着冷冷的光,像无法摆脱地心引力似的,一轮发白模糊的太阳正在城市的夹缝之中缓慢地陷落,四周裹着发散的白色毛边,甚至带着些疲沓和颓废。 他随手拍了一张照,不怎么好看。一片灰白,甚至看不清那个半明半晦的太阳,那些玻璃幕墙也很怪异,硬质的深蓝,显得异常呆板,都看不出这拍的到底是什么。 手机在此时忽然嗡嗡震动起来。上方显示是来自闻川的电话,他接听了,“喂? “我跟周白鸮已经到你寝室楼下面了,你那边怎么样?要是让搬,我们上去就收拾东西了。” “差不多没问题。” “其实再等个一两个星期就行,甚至下学期再搬过去都要方便些,你着什么急。”闻川说着又忍不住调侃起来,“难道你隔壁床打/飞机?” “比这个恶心。”李隅想了一个形容,“相当于打了飞机还拿你的枕巾擦手的程度吧,说不定他也干过这种事。” “靠!”闻川那边笑得喘不上气,“太搞笑了太搞笑了太搞笑,谁敢拿你枕巾擦手,真他妈的……” 李隅没听继续听他笑了,跟太上皇似的吩咐完一句“所以床上被褥什么的都不要了,都打包扔了。”然后就挂断电话,去里面办公室找班主任庄伟。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中央被拖得亮堂堂,反射着洁净的水光,于是李隅就没进去,先站在外面扫视里面的人,只有几名女老师,下班后正在一边清理自己桌面一边随意唠嗑,话题始终绕不开家中小孩补习和不听话的学生。 李隅没找到庄伟,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被里面女教师叫住了,“诶,找庄老师么?他去复印东西了,待会就回来。” 几名女老师倒是显得异常热情,把他拉进去之后开始塞了几个橘子苹果之类的水果来,硬生生地营造出些“掷果盈车”的氛围。 过了一会庄伟回来了,他步履匆匆,鼻梁上着架着眼镜,手中捏着一沓复印出来的资料边看边走,抬头看到李隅眼睛倒是亮了一下,“有事找我?” “嗯,您签个字。”李隅把那几个水果顺势放在庄伟的桌上了。 班主任庄伟拿起来看了一下,眉头皱起来,忍不住先问了李隅,“你是不是跟室友有什么矛盾?” 李隅则说,“没有,可能我一开始就更适合自己一个人。” 班主任有点无奈,他最怕这种很会自己拿主意的学生,应付起来有心无力,想管也管不住。 “本来我是不该给你签这个同意书的”,庄伟嘴上说着,但是笔没有停下来,薄薄的纸片循着说话的声音上下翻动着,“你迟到早退这个问题我说过很多遍,已经很严重了。要再来几次就请家长谈话,按学校行为规范守则背处分是没跑了,以后评优评先都没你的份儿……” 他絮絮叨叨讲了一堆,就见李隅眼睛盯着他手上纸张,显然什么都没听进去。庄伟便叹了口气,看了一下李隅那张写满无所谓的脸,用力按了按少年人嶙峋硌手的肩膀,“但是你在理科方面还真挺有天分的,所以我是有点偏心,你知道吧?别让我为难。” “那我以后尽量不迟到早退吧。”李隅这话说的还算走心,收起那张薄薄的纸,拿去来准备绕过去教务处盖章。 “还有,你少偷摸躲在楼顶抽烟,年纪轻轻的瘾就么大。” 庄伟拿手里的资料拍了一下他的背,其中飞出去一张,李隅躬身拾起来,就正看见庄伟裤子里没塞进去的软包中华和塑料打火机,因为反复抽取已经揉得很皱,软塌塌地陷下去了一半。 他只是笑道,“半斤八两,庄老师,先小心你自己的肺。” 然后一低头,手中的纸张上画着一些立体球形,然后是一些带字母与指数的证明推导公式,他只扫了一眼,却庄伟敏感地捕捉到了。 “看的懂?”庄伟问。 “N维球。”李隅把这张纸还给老师。 “可以啊小伙子。”庄伟拍了拍李隅的肩膀,把他按到自己座位上准备再一起好好交流一下自己四球相交六面的垂直坐标的问题。 虽说李隅也挺有兴趣,但也只能匆匆瞥几眼,想起闻川和周白鸮还在帮自己搬东西,便只能说,“下次吧,我还有事。” “行,我看你学什么都不上心,就对几何挺有劲的。这几期里面有几个几何问题蛮有意思的,回去好好看看。”庄伟也不强留,从自己抽屉里翻找出几本杂志来,都是关于应用和理论数学的期刊。 “嗯,谢谢老师。”李隅伸出双手接过来,一双腕骨突出而手指修长的手抚摸在书页上,带着薄茧,如同流连着抚摸情人的脊背,能够迸发出。这是很难得的,一个鲜少对什么产生兴趣的孩子,他对数学十分珍视。庄伟此刻觉得自己腰杆又挺直了,至少要比班上物理老师的腰杆更直,高人一等的那种挺直! “不谢了,你要有兴趣就好好学,以后竞赛随手就拿个奖,多争光。” 他笑了一下,把眼镜取下来,又慢条斯理地剥了个橘子,分给李隅一半,“人生总是要有个好点的目标是不是?数学很美,这样就会感觉这个不美的世界好了很多。” . 阮衿在去会所之前先去了趟银行,他把几百块现金存进银行卡里,那里面余额很惊人,高达一百四十多万,不过他的神色显得挺镇定。 这张卡出现得很神秘,是他整理母亲冯蔓的遗物找到的,在一条雪纺裙子的口袋里,上面粘着一张写着六位密码的纸条。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4 他一直把没动过里面的钱,只有那次他被打到住院,万不得已动用过一次,至今仍还在往里面填补空缺,加上今天这几百,算是齐了。 一笔鲜为人知的意外之财,来自一个陌生账户,分两次打来,一次在他母亲生前几个月,一次则在她死的前一天。 他猜测这可能来自于冯蔓的一位大方嫖/客,连冯蔓自己都没动过,那么他更不会。 这一大笔钱,在阮衿窘迫的时候真像一个喋喋不休的恶魔,附着在他耳边不断地催促:这是你母亲的钱,四舍五入就是你的,为什么不用呢?拿着这一笔钱,就不用每天那么辛苦和疲惫了?你没有羞耻心吗?难道你不清楚同学都是怎么看你的? 但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持续不断地诉说着:如果你动了这笔钱,你跟她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种两难就像是拉着一把带着锯齿的刀,一左一右地切割着他日渐窘迫的心脏,实在是很难熬。 妹妹阮心彻底离开阮衿之后,他就有点自己彻底被抽空的感觉。以至于现在还清了这笔债务,他没有轻松之感,只好像自己变得更空了些。 街道上已经有了些圣诞的氛围了,他去超市买了猫粮,少许苹果,然后坐在街边栏杆上一口一口啃着面包,感觉干燥的食物每一次降落在胃袋底部中都能反馈出空荡荡的巨响,提醒着他只是一个空壳人。 阮心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吧,还有许多夹杂着错别字的短信,从一开始的撒娇卖萌“我想你啦,什么时候能回来”到最后的“我狠(恨)你”,他现在叼着面包一一逐条看过,又全部删了个干净,没有作任何回应。 一切逐渐有了偃旗息鼓的态势。 风钻进他的羽绒服中,带走了埋藏在皮肤深处的温度,而发白的天空没有夕阳,只是一度接着一度褪色逐渐转为夜色,挂在圣诞树上的彩灯开始闪烁出霓虹的色泽。 往年圣诞节他都要给阮心送礼物的,他自制的童话绘本,给布娃娃做的新裙子,还有一些在外包装上努力做成袜子形状的廉价糖果。 就在此时此刻,这种习惯让他仍然想给别人送份礼物。如果他没能收到礼物的话,他要给别人送一份,大概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看到了音像店亮起来的灯牌,想着李隅上次买过的黑胶唱片,但实在是一个很广的范围。于是打开了手机想在朋友圈中查看点什么蛛丝马迹。 好巧不巧,那位被他备注被“维生素A之敌”的挑食大王正好在十几分钟前发过一条朋友圈,一张发白的天空的照片,看角度应该是在三楼的栏杆上,有些曝光过度了,因此看上去不怎么好看,仿佛有太阳的轮廓,但是因为亮度太高又没有。 配字也很奇怪,是一段公式,“X2+Y2+Z2+W2=1”。 这是四维单位超球的公式,阮衿倒是很快认出来了。 而下面的评论已经有七八条,有人回复“看不懂”还有回复说“逼王是不是又在装逼了”,多数是一些刻意正话反说闹着玩儿的“啊,我们鱼哥哥随手一拍也这么有意境”,看起来都是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在调侃。 而李隅保持高冷姿态,一条也没回复。 阮衿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出了“观测到四维空间的太阳了吗?(笑脸emoji)” 他发出去了又瞬间后悔,不过他想李隅没有回复别人的习惯,而且评论很多,他不会注意到自己的。 啃完面包之后他就起身,手机忽然在“嗡”地一震,就像是电流涌遍手掌一样。 是李隅回复他的评论,“嗯,你也观测到了。” 作者有话说: 嗯,可能这就是学霸之间的爱情暗号吧。 第39章 我的东西 阮衿在街边那家店里买了一张上世纪很有名的摇滚乐队的专辑。 很小的店面,灯箱亮了也灰扑扑的,“红姐音像”几个字都快模糊得看不清。而所有的沾了灰的唱片CD挤满了这个几十平米的小房间,胡乱堆砌着,满得几乎要溢出去。店主是一个裹着棉睡衣的女人正窝在椅子上读一本侦探小说,脚翘在收银的桌上,见了人也不起来,态度很差,“不买就别乱摸,另外没有影碟。” “嗯,我想给朋友挑个圣诞礼物,他好像喜欢黑胶唱片,我不太懂,能麻烦您推荐一下吗?” 或许是阮衿诚恳温和的态度打动了人,那女人闻言站了起来,终于正眼看人了,“喜欢黑胶,人民广场那边有个四海音像,怎么不去那边淘?” “他去那边逛过,应该很熟,所以我猜想买的应该都买到了吧。 “哦,那是来我这儿捡漏了。”女人从自己脚下搬出一只纸箱来,里面码的都整整齐齐的黑胶唱片。不过都是老的港台电视剧OST合集,她浑不在意地像翻纸牌一样翻动几下,“就这么些东西了,反正也卖不出去,你自己看着挑吧。” “但他好像不听这种类型的。”阮衿想起自己在李隅朋友圈里分享过的歌,拿去搜索过后都是很冷门古典的Jazz和soul风格,“他应该是喜欢爵士乐那种类型。” “哈,挺有品味的,你是高中生吧?这么上心,是送你小女朋友呀还是小男朋友?”女人的本性或许就是八卦,指甲有节奏地在柜台上的玻璃敲击着,向外探着身子。 “是我喜欢的男生。”阮衿在别人面前倒没什么,语气平和,把单恋说出来都不觉得脸红。 “他是什么样的人?有时候性格决定音乐品味,你知道吧?也不一定只听一个类型的。” 有道理。阮衿想,李隅无所顾忌的样子,就像是河水骤然解冻,发出捏碎核桃一般脆响之声,那些带着温度的水流淌出来,虽然仅仅只是一部分。 “你知道酷哥都拒绝不了什么?”女店主再一次蹲**,从下面拿出一个黑色背包,示意阮衿往里面看,“怕寄快递都给我弄成两半了,这些是我三年前从涩谷人肉亲自背回来的。” 那是一张乐队的黑胶专辑,海报上面画着一只把太阳衔在口中的鸟,色泽粉中带紫,有种八十年代时期科幻小说光怪陆离内页插图的感觉。 看上去挺有意思的,所以酷哥是无法拒绝摇滚的? 注意到阮衿看上去有兴趣,女店主讲这些便来劲儿了,便开始介绍,“这是Kiwano的最后一张专辑《Swallow the sun》,Kiwano你们小孩可能不知道。不过也是当年摇滚黄金时代最牛逼的乐队之一,当时不搞摇滚的小青年也都会哼那首《感光胶片》。要我说那个主唱的儿子现在也正火啊,小女孩都喜欢他……这是为了打开国际市场当年写的全英文的,当年的典藏版首刷,可不是什么正版复刻的哦。” 阮衿不太了解Kiwano,但是他也知道那首《感光胶片》,的确是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的一首曲子,现在的电视综艺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对这首歌进行改编再翻唱。 “他们乐队也很神奇,都不是科班出身,那个吉他手以前还是个大学的数学老师,这事是不是也挺酷的。” 数学啊……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李隅写的那些公式,又觉得莫名其妙都吻合起来。 他适合摇滚,也适合数学,不是吗?阮衿想,他就是个矛盾综合体。 “那这个多少钱……”阮衿喜欢这个,主要是因为这张海报让他想到了李隅,就像一只正在吞噬太阳的鸟。 “五十块,拿去。” “开玩笑吧……”阮衿有点吃惊,马上抬起头来,他觉得肯定不止这个价,先不谈原价吧,至少从涩谷人肉背回来都…… “你合我眼缘,所以我挺喜欢你的,也喜欢酷酷的小帅哥,要是你能把那人追到手,再把他领到这儿来,就算是照顾我这破店的生意了。” 女店主浑不在意地坐下了,又把穿着拖鞋的脚翘到桌上,把那本侦探小说再次拿起来读了。 那时候的阮衿从道谢,付账,一直到走出店内,其实完全没有料想过“能把那人追到手”这句话的有任何真实存在的可能,也没有料想过他在不久的将来,他和李隅有牵着手,去逛同一家音像店,分享同一副耳机的时刻。 . 平安夜那天正是周六,李隅一起床拉开窗帘,外面一派明亮,正下着盐粒似的细雪,一些建筑物和车顶都被笼了层银霜。 洗漱之后他去附近吃早餐,顺便逛了逛,大致了解了校外公寓几层以来的设施,很齐全,甚至能坐电梯直达附近商场。这里餐厅,咖啡馆,KTV,电影院还有各色奢侈品店,无处不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当他想找个健身俱乐部办年卡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阮衿说他有点路痴的事情。那声音很有分寸,柔软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戏谑,并不令人讨厌。他们并排走着,阮衿手中的光顺着手部动作在逐渐摇曳,然后照亮了地上沾湿的枯叶与石头,一些带着笑意的闲言碎语,像是森林中缭绕的雾气,全都浸泡在泛黄的光晕之中。 跟很多人相处的时候感到过不适,但是和阮衿并没有,他们之间的话并不多,但感觉算是恰好,所以他有时候会不自觉泄露点什么出来,就算是疯狂的,其实也无伤大雅。 而走这种商场里,到处都是贴心的指路标牌,完全没有走错路的可能。 李隅走出电梯,稍稍往上一抬头,看见头顶斜上方写着的白字“6F xx健身俱乐部”的字样,如今这个时代,想要去某个地方是如此简单。 所以他是不是路痴这件事,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又或者说,他其实是在逃避他是个路痴的事实? 都怪阮衿,说真的,他十六年来从没思考过自己是不是路痴,但是现在,他居然为此感到迷茫了。 健身俱乐部的前台小姐给他登记的时候,附赠了一个装在纸盒里的苹果,“圣诞快乐啊小帅哥。” “明天才是圣诞。”李隅注意到她没发给其他人。 “那就是平安果嘛,要是你明天不来我就不能送你了啊!”前台小姐笑得异常甜蜜,两个梨涡溢满的都是对帅哥的双标,弄得后面排队的人皆发出“啧啧”之声。 跑了一个半小时的步,他又重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中。 还有一些杂物放在纸箱中没有整理好,丢在客厅正中央。李隅看到了纸箱最上面一盆病恹恹的多肉,垂头丧气的雅乐之舞,也被他搁置了好多天,叶子发黄而打着卷。 他端起来观察了一下,怎么看都是垂死的样子。他拿回来本来想的是,你安心去死吧,我会找个空地把你埋起来的,但到目前为止还是很顽强地苟延残喘着。 把这盆多肉拿起来放到房间的窗台前,把自己杯子里喝剩下的水全倒进去了。 浇水会好一点吧? 你要是不死就给我赶快好起来,他想。 . 搬出寝室的那天的下午,是周白鸮家司机来开的车。他们把东西搬到后备箱的时候,孟和平捧着一盆多肉慌里慌张地从楼上跑过来了。 通过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李隅大致弄清楚了,这盆多肉是别人送给李隅的,孟和平一直误以为是学校每间寝室发的绿植,于是随手一直搁在厕所气窗那边的台子上了,从没注意过。 今天打扫的时候才从书桌后面的夹缝中扫出一片失去了粘性的便利贴,皱巴巴的,像片枯叶。 李隅接过来一看,上面字迹很工整,几乎快接近标准的楷体。 “喜光,通风,不干不浇,浇则浇透。 “正版雅乐之舞赠:李隅” 他注意到最后落款日期写着是9月16日,是开学后没几天的事情了,而现在一个学期几乎要结束了。 这盆多肉看上去已经快死了,本来就小的叶子变得薄而枯黄,失去光照和水分之后,终日面对男厕所滚滚而来的氨气,终究无可避免地长成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孟和平一直在卑弓屈膝地道歉,说不知道为什么没注意到,是托谁转交也完全没有头绪。 李隅盯了有半晌没有回神,眉头轻轻皱起一点,如同陷入了长久两难的思考。这个多肉是谁送的他内心已经十分了然,但是已经长成这幅样子让他实在很不爽。 周白鸮和闻川都催他赶紧上车,外面实在是冻得要死,随便哈口白气都能结冰了。 “这盆破玩意都长成这磕碜样子了你现在又知道是他的了,还要着干嘛,找个垃圾桶丢……” 周白鸮忍不住把车窗降下来,探头出来骂了一句。还没说完,就被李隅伸出来的手给生生按进去了。 他想了很久,还是说,“还有别的东西吗?” “什么别的?” “我说,还有什么别的,是别人送给我的,但是,被你们‘不小心’给弄不见的。” 他站在一辆车前,高领的黑色毛衣托举着形状好看的上颌,就像是叶状花萼上长出了洁白的苞。谁都看得出来他异常傲慢,又是在冷静地生着不知名的气,身上像燃烧起了透明的火焰。他解释得一字一顿地,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正常人,而是什么理解力底下的弱智。那双眼睛看人时赤裸裸的,有种明亮刺骨的动物性。 “没了吧,真没了……”孟和平有点想哭了,他以为李隅是不在意这些别人送的东西的,那么多礼物,他根本拆都不拆,也不正眼看,为什么因为这一盆小东西生气。 “把它给我吧。”一双手伸过去,把他的植物接走了。 上车之后他拿着多肉全程没说话,闻川和周白鸮都在努力憋笑,“你至于吗?为这个生这么大气啊。” 他拿湿纸巾擦拭掉叶子上面的灰尘,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至于。” 因为这是我的东西,他想,是死是活都要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说: 生气鱼。存稿快没了救命 第40章 心里慌 那盆多肉李隅本来想问问阮衿的,但是想了想,时隔太久,也就作罢了。 在房间中李隅没有开灯,只借著书桌前那一点亮堂堂的雪光来随意翻看庄伟给他的杂志,拿着铅笔在纸上算一个多面体的表面积。 他手机嗡嗡地不停在震动,一直到计算出结果,他才翻过来看消息。一群朋友待会要拎着酒水饮料之类的东西来公寓找他玩儿。 李隅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没有早点看消息,没能提早拒绝这件事。他刚叹出一口气,门铃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响起来了。 开门之后一群男男女女不由分说就涌进来,除了本校的人之外还有一些他不认得的,属于朋友的朋友的范畴。 薛寒站在后面,她今天有精心打扮一番,从妆容到整套衣服的配色,全部都自己研究过。甚至把鼻头化出了轻微冻红的效果,头上还戴了小巧的红色鹿角,看起来显得娇小可爱。不同于刚刚涌进去的人,她显得矜持很多,声音放得很轻,抬头对李隅说,“我这么进去会不会踩脏了……” “没鞋套之类的东西,就这么进来吧。” 屋里开着暖气,薛寒还是第一次看李隅穿居家服的样子,米色的针织毛衣的圆领口很宽松,露出了一截苍白的锁骨,以及被裹在呢绒材质的裤子中的长腿,这些柔软的材质使得凛冽的气质变得温和,以至于她都产生了李隅跟他说话时特别温柔的错觉。 周白鸮率先把自己投掷到了李隅的沙发上,初次进面对着那个大屏电视他就垂涎三尺,现在一进屋,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就打开连接手柄。 这个公寓舒服得不像一个寝室,当然,于此对应的则是价格高昂的租金。 “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干嘛呢?叫你出来玩也不应,只能杀上门找你。” “研究数学题呢。” 李隅一开口,在场人又觉得他又在开玩笑了,有时候李隅说话轻松起来那个语气,很难让人辨别真假。 他也跟着笑,随意往人堆中一坐,长腿微屈起,就看着他们百无聊赖地拿出了扑克牌。 “刚好四个人,我,小寒,李隅还有闻川,玩会儿心里慌怎么样?”邵雯雯一边洗牌一边先行提议了。 旁边几个男生马上就过来据理力争,“怎么回事啊?哪四个人,我们几个他/妈的都不是人?” “诶,你们先别瞎凑热闹,去跟周白鸮那边玩游戏去,看他又要死了。” 邵雯雯把那点小心思直接就那么大喇喇摆在脸上,沿路上过来,她一直在跟薛寒黏在一起咬耳朵。那些男生也很快看出来她是在有意撮合薛寒和李隅,也算配合,酸溜溜地去了周白鸮那边看游戏了。 心里慌只抽扑克牌中的10、J、Q、K,不需大小王,剩余则按花色分配为四个人的分数。四个人起牌,向下家传牌,谁最后凑够四个相同的,谁先拍桌,其余三人随即跟上将手放在赢家的手背上,最上层者为输家,输家将依次给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相应的点数。 邵雯雯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按花色分点数了。 “我玩这些东西不是很在行,就麻烦你们多担待了。”薛寒说完有意识去抬眼看李隅的反应,见他唇角微抿一点,仿佛是在笑什么,心跳霎时乱了一拍。 李隅玩心里慌总是赢面多,主要是他在传牌和拿到牌的时候总是气定神闲的,状态十分松弛,有时候猝不及防来那么一手,要是把手搁到桌面中央不必喊出声,那估计完全没人注意到他赢了。 几局下来,数薛寒的手气好,她喜形于色,凑齐了四张就先伸手拍了。邵雯雯则注意到,李隅几乎是有意的在控制,他分明反应是最快的,但却没有去碰薛寒的手,他总是稍稍抬高了手掌,隔过一层,再把手搭在闻川的上面。 几次下来,分数就丢了不少。 “鲤鱼,今天兴致不高啊,一直在狂输。”就连闻川都发觉了,他撞了一下李隅的肩膀。 “有女性Omega在一起玩儿不太好意思吧?”邵雯雯笑了笑,把这种避让自动翻译成了不好意思,而且是面对薛寒的不好意思,这气氛正好,若有似无的暧昧。 李隅把自己梅花5递给薛寒,她则在自己的红桃中挑拣出分数来找给他,两个人并排坐在一块儿凑得近,即使彼此没有说话,薛寒却从他身上感知到一层浮动着的气息,像一阵带着桃色静电的雾气,让人麻酥酥的。 薛寒把红桃2递给李隅,看他洁白的拇指尖正抵在那颗红桃上,然后抽走,感觉他俘获Omega的心就像抽走一张扑克那么简单。 他跟自己相处过的男生都不同,薛寒想。 “放屁,装的,他还会对Omega不好意思?!”那边正玩着游戏的周白鸮一边眼睛紧盯屏幕一边灵敏地捕捉到这边的只言片语,立马开始大声外放李隅的黑料,“前两天还跟我一起鉴赏了好几部战况激烈的动作片……” “诶诶诶……打住打住,现在才中午诶,怎么就开始午夜场了。有Omega们在场还是不要讲这些了好吧。”闻川有些好笑地制止了周白鸮继续讲下去。 周白鸮还欲再继续往外抖,“打住什么啊,本来就是,最高境界就是像他这种看片看太多于是麻木的……” 被李隅抬手丢了个抱枕正击中脑袋,“把嘴给我闭上。” 看着李隅站起来,手部抬高将宽松的衣服拉高了,甚至能看到露出的一截腰线,蓄积着力量的薄而光洁的肌肉,窗外透进的雪光好像都附着其上,过分吸睛了,坐下了之后又湮没在柔软的衣服下。 薛寒移开眼睛,觉得面热,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她也不是那种放不开的女生,压低嗓音问李隅,“你,真的也看那种片子啊?” 李隅起了四张牌握在手中,旁边闻川给他传来一张。他拿起来看过一眼后又按在桌上,推给了下家薛寒,唇角微弯,语气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看啊,一边写数学一边看。” 他这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薛寒实在是搞不清楚他了。 又这么玩了一会儿,李隅45分的点数几乎输光了,这一轮算是结束了,而他们带过来的零食酒水也差不多吃干净了。 “输家请吃饭啊,让赢最多的人点吧。”闻川做了个请的姿势。 天气太冷了,他们都窝在李隅的公寓中不想出去,思来想去不打算出门,靠点外卖对付一顿算了。 “真的我点啊?太破费了吧。”薛寒扭头去看李隅的反应,他也没有什么异议的样子,已经拿起手机准备点外卖。 “还是大家一起点吧,我吃什么都无所谓。”薛寒看着他的眼睛,很温和道,说实在的,她也想知道李隅喜欢吃什么。 李隅问完一圈人,统一一下意见,他们闹着要吃日料吃刺身。他没急着点,先问了“有海鲜过敏的吗?” 零星几个人说着“没有”,他又脸不红,心不跳地扭头问几位在场的女性,“有生理期不能吃生冷的吗?” 结果有,薛寒脸红红的举手,他于是换成一家口味清淡的粤菜。 大家都说些“暖男”,“对薛寒好温柔”的话,李隅依旧面不改色,正襟危坐,把大家暧昧的调笑置之一边。 点完一家餐厅的外卖就先行回房间一趟了,将满室喧嚣暂且关在外面。 邵雯雯好不容易得空,立刻扭身坐到薛寒旁边,“我觉得他还挺喜欢你的诶,还问生理期什么的,是不是有点感觉了?” “是吗?”薛寒听了也挺高兴的,激动得脸都红了。之前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李隅,她现在确信了。她本来就是把恋爱史当做累累功勋的人,一个接一个就像是玩着滥情的游戏。但是李隅不一样,她想,他是王冠上的明珠,越靠近了越觉得心痒难耐,企图把它摘下来。 闻川正在旁边听着,立刻开始泼自家女友冷水,“别高兴太早啊,他那种性格摸不清的,温柔细心只是客套而已,表面上笑得开心好说话,心里指不定是什么感觉。” “你怎么这么烦,我给小寒加把劲儿不行吗?”邵雯雯闻言立刻捶了他一拳。 这可不是加把劲就能成的问题啊……李隅就是那种触不到底线就看上去一切都好的人,尤其是跟一大群人相处的时候,他的性格很社交很温和,过分一点的玩笑都能开得起,甚至可以说是绅士。但是翻脸这种事也只是在一瞬间罢了。上一秒笑嘻嘻称兄道弟,下一秒拿啤酒瓶砸后脑勺的事他也没少干过。 过了一会,李隅出来了,却是换了一身防风的黑色夹克,“待会外卖到了你们自己开门拿一下,然后走的时候把垃圾打包。” “额,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吗?”薛寒诧异地站起来,“现在是要去哪儿?” 门已经轻轻关上了。 “今天晚上平安夜啊。”周白鸮眼睛都不眨一下,拿着手柄紧盯着屏幕,“他去教堂了,每年都过去的。” “他真的信教?”薛寒还以为那条十字架项链仅仅只是一个他很喜欢的装饰品,她当时有意捡走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 “好像是他母亲信教,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我们湖北这边这个游戏是叫心里慌来着。 第41章 祝你所有的梦都实现 外面逐渐已经逐渐转为大雪了,呼吸肺腑间皆是冰雪的气息,踩在地面上已经略微有绵软的感觉。而目力所及都是不断飘飞的鹅毛大雪,灌木的枝叶上铺满了丛丛摇摇欲坠的雪。 路边有家长带着小孩子们出来堆雪人,不过雪不太够,小孩用戴着手套的小手只能捏一排小小的类似团子的东西卧在花坛边上。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他正低头要把耳机带上,忽然就听见那个小孩在喊着“小鹿小鹿”,不再被雪吸引,反而是往前跑去,远处一个戴着驯鹿头盔的外卖员正从小电驴上下来,从后面保温箱中取出外卖。 那个小孩倒是异常黏人,伸出双臂抱住他的小腿不放手。 外卖员先是被吓了一跳,再往后看了一眼。他先把东西放了回去,又蹲**子,两人在大雪中友好的攀谈了些什么。 那声音或许因为太过柔软而被风雪所完全吞没,他没能听到什么。 但他低下头让小朋友的稚嫩的手去伸手触碰他头盔上的鹿角时,真的像一只脾气温驯的鹿。 当李隅朝着那边走近,看见阮衿把头盔从头顶彻底摘下露出面庞的瞬间,嘴中呵出一片弥散蒸腾的白气,和风雪混合在一起,那些如水雾一样的东西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然后慢慢散去,一整张脸呈现出来。 鬓角上的汗水粘黏着滑落,侧脸上还有一道被什么刮出的红痕,曲折地蔓延到了眼角。他的眼睛眯起一下,因为忽如其来的寒冷而打一个激灵,很快又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来,继续开口讲着什么。 不知道为何时隔多年也会记得很清晰,像是带着记忆温度的日系胶片电影,他反复倒带,再次播放,把红色的头盔取下的动作,从洁白的下颌,再到额头。 很难忘,那种感觉很微妙,那是一个巨幅的荧幕,强势地充斥着整个眼瞳的感觉,所以不存在移开视线企图摆脱的可能。 如果要非要他形容第一次心动,大概是这样。 但其实不过一分钟,而且他只顿了几秒就把耳机戴上,却有种看完电影顶灯忽然亮起的恍惚之感。 . 这是外卖公司为今年圣诞节特地准备的限定装扮,红色的冲锋衣,还有带鹿角的头盔,小电驴上要贴金色的铃铛贴纸,为了博得好评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阮衿把头盔取下来递给那个不依不饶的小朋友玩儿,然后把保温箱中的东西取出来,看过单子后站在电动车旁边打电话,校外公寓不让送上楼,他只能麻烦顾客自己下来取。 真是非常戏剧化的一幕,他先是听到了手机铃声,然后转过身,看到李隅正在他后面用耳机接电话说了声“喂”,两重沙哑声音一起在耳畔碰撞着响起来了。 “啪嗒”一声,一丛雪正落到他黑色帽檐上,李隅伸手随意拂去了。那双眼被笼在帽檐的阴影之中,小片的灰色,使得瞳色显得更加深邃幽深。站在一片白之中,他好像看起来更锋利了,依旧是拉链只到胸口,里面能看见卡其色的毛衣。 “好巧啊……额,这是你点的吗?”阮衿有点呆滞地把手机从耳畔放下了。 “是我点的,不过我刚好要去外面有事。”不知为何,李隅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缓慢。 “哦哦,你是已经搬到校外公寓住了?”阮衿这才注意到。 “嗯。” 他回答的如此简洁,阮衿也不知道该继续寒暄什么,只是想着,实在太巧了吧,那不然我准备的礼物就要送错地方了。 李隅说“稍等,我让他们下来拿东西”,然后低下头去发消息。 阮衿以为他发完消息就要走了,但是并没有,他仍站在那儿,工装靴踏在雪上,帽檐上一层层薄雪落上来,没来得融化便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副画上的模特。 有点欲言又止的味道。 额,或许他想和我聊会儿? 阮衿刚这么稀奇古怪地猜着,想开口找些话题时,小孩的母亲跑过来了,把那个头盔从孩子怀里拿走还给他,抱歉地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啊,抱歉,打扰你工作了吧?” “借他玩一会没关系的,他很可爱。”阮衿把头盔接过来重新戴在脑袋上。 “跟哥哥说再见。”母亲把小男孩抱起来,他趴在母亲肩膀上可怜兮兮地说“小鹿哥哥再见”。 阮衿也挥了挥手,忍不住因为被叫“小鹿哥哥”这件事而笑起来。 回过神来才发现李隅游移向别处的眼神落在他脸上,像探照灯似的,那种赤裸的视线有点让他难以招架。啊,这个头盔,会不会看起来太傻了……阮衿想着,指了指自己头顶,立马开口解释,“这个,就是公司弄得圣诞节的,驯鹿的造型。”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5 虽然李隅肯定认得驯鹿……太傻了吧,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想把自己这两个角藏起来不让李隅看见。 “嗯……圣诞快乐啊。”他还是说了这个,然后看到李隅眼睛里有笑意,很清澈,几乎能倒映出他头上的鹿角。 “圣诞……” 李隅后面快乐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忽然被一个女声给叫住了。 薛寒从公寓大门口迎着雪跑出来,一手撑着折叠伞,一手遮在额头前抵御风雪,“李隅,你等我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阮衿有点愣住了,一时间不太明白为什么薛寒会在这里,但是又很快想通了,心脏沿着无底洞掉落下去,几乎都听不到回音。 在这个艳光四射的美少女接近之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难堪,脸上开始灼烧。他觉得自己眼睛有点酸涩,于是“唰”地一下把头盔上的挡风镜拉了下来,遮住自己的脸。 透明的防风镜上很多细小的裂痕,从内向外看视线模糊。薛寒和李隅站到一旁去交谈,她把伞往李隅那里递,李隅没有伸手接,像是在拒绝的意思。又看见她从口袋中拿出一条项链递给他,低下头说些什么,李隅最终伸手拿了过去。 阮衿知道那条银色的十字架,因为李隅经常贴身戴的,他有时候开始打球忘记取了,中场休息就会拿下来放进裤子口袋。 没几分钟,他却觉得小腿都快站僵直了。 好在他们的视线终于转移到自己身上,薛寒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外卖,他看到她头上也有可爱红色鹿角的发卡,带着浅金色,是属于女孩精致的饰品。和自己这种外卖公司所发的,塑料的,廉价产物并不同。 他听见自己冷静又机械的声音,即使是在头盔里,也保持着招牌微笑,“圣诞快乐,祝您用餐愉快,麻烦给个好评。” 骑上电驴,拧动钥匙,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没再看过一眼李隅,可能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委屈而流下眼泪。但是这种情绪不能责怪任何人,他忘记了单恋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奢求太多,忘记了相熟也不过只是朋友。 实在是活该透顶,现在遭到反噬了,他单手推开防风镜,感觉簌簌而来的风雪使得发热的眼角降下温度,冷风像刀片一样划开皮肤,这清醒的疼痛让他感觉到了真实的落差。 不要企图得到爱,不要企图被爱,你得面临自己一无所有的真实现状。这话他反复强调给自己听。 但至少我有爱人的权利吧?他有点这么难过地想,即使说已经无望了。 李隅是不是真的对自己还欲言又止,那句“快乐”好像也还没说完,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去送他的外卖,而李隅去他的教堂。 . 李隅正赶上的是晚上七点钟的弥撒。 他在教堂的侧边坐了很久,全市共有四十多个教堂,而这个靠近郊区的天主教教堂尤为安静,穿着白衣拿着权杖的孩子像鸟雀一样从侧面涌进来做着仪式。那些空灵的吟诵,空旷而又肃穆地聚集在头顶,又徐徐扩散下来,令人沉浸在圣洁的诗性氛围之中。 他双手拢在口袋中,用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着那个冰冷的十字架,就像抚摸一块墓碑似的,听着读经员站在台上诵经,脸上和心底都是如出一辙的平静。 继承一个人的血肉,无可避免地也要面对她的信仰。他是不信教的,但有时候周末会来做弥撒。 教堂是个干净的地方,也是一个赦免罪的地方。我极其有可能不会成长为一个好人,打从很小李隅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越来越像李胜南,百无聊赖,睚眦必报,一张冷漠寡情的脸,一颗感知不到爱的心。 到神父讲完了福音。 他看着不多的人群站起身互道平安夜的祝福,有些是直接讲话,更多的则是传统的,左右点一下头致意,从他这过路的一位大姐也同他点头致意,看起来像仿佛在交换什么暗号似的。 同类人之间也会有特殊的交流方式,那么即使说那句“快乐”还未曾说完,他想阮衿应该是知道的吧,就像是教堂里的人都知道这样点头的意思是“祝你平安”。 但当时还是还是有未说完的话,他一边应付着薛寒,一边分出一线余光去注意站在阮衿。 “雪太大了……你去哪个教堂啊,远不远?拿把伞去吧?” “不用,习惯了。” “我不知道你有去教堂的习惯,这个应该对你很重要吧?我应该早点还给你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看着女生递过来的东西,接了过去。 薛寒收回手之后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还在看着李隅,“我想能不能……” “让人一直站在雪里等着不太礼貌。。”李隅朝阮衿那边仰了一下下巴,“你先去把外卖取了。” 薛寒被很明显地梗了一下,后面想跟过去的话也全都噎进喉咙里。 他看到阮衿把防风镜拉下来,利落到有些酷,将东西递过去匆匆就走了,小电驴一骑,走得还挺快的,笔直地疾驰着,消失在风雪之中。 “项链的事,你会不会对我很生气啊?我其实就是想找办法接近你啊,因为你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呢。”提着东西的女生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特意卷过的头发被风吹散了,冷空气裹挟着她风发丝上的馨香徐徐而至,“我就是特别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是因为没办法才这样的啊。” 这一席话说的很漂亮,左一个“不近人情”右一个“没办法”,任谁也不会对一个这么可怜追求自己的女孩说些狠话。 “那今天是又忽然觉得我很近人情了? 李隅微微弯着眼,一颗小痣掩在下睫毛的眼睑处,脸白得似是透明的,无端放大了,本就深刻的五官就显得侵略性更强,“那你就错了。” 薛寒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仿佛眼睛睁得愈大愈能看清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跟很多人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一字一顿咬字很清晰,“之前答应的,你的生日我会去的,但是到目前为止,很抱歉,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有些能说清的话还是说清楚一点为好。 “那你总不可能不找Omega的吧?跟我哪怕只试一下也不行么。” 薛寒可怜巴巴的声音仍然萦绕在耳畔,不近人情啊不近人情,李隅想,可是他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太多事情投射到他这里就像进入一个黑洞,什么都不剩。 可能感情太纯粹,一旦过分聪明,就同掺假无异。 三三两两的人排队去领圣体,分食代表耶稣血肉的葡萄酒和面包,穿着白衣的神父站在台上划着十字,为他们赐福。一直到后面的大合唱开始了,李隅抬手看了一下表,快十点了,然后准备离开。 倏地,一只手和蔼搭在他肩膀上,神父正站在他身边,“孩子,你好像每年都来,还做奉献,但是不去领圣体接受祝福?” “我不是信友,也未经受洗。” 李隅手中空空如也,没有小册子,也没有像其他别人一样手捧圣经。他老是挑个靠边的位子坐下,然后扯下头上的帽子,静静地端坐几个小时。 “好吧,虽然不太合常规。”神父微笑说着,“把你的双臂交叠在胸前,手掌放到肩上吧。” 这是一个请求赐福的姿势。 他给李隅接连划了好几个十字架,动作幅度大到有点夸张,“愿主保佑我的孩子,愿主赐福于你。” 李隅倒没感知到什么什么被福气笼罩的感觉,但是神父却对此信誓旦旦,“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好运气。” 结果第二天他的好运就到。 圣诞节的早晨,门铃响了,他嘴里还有薄荷味的漱口水味儿,毛巾搭在肩膀上,打开门之后没有人,地上静静躺着一份圣诞礼物。 他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在开玩笑吧。 一张写有“Merry Christmas.”的贺卡,打开后是那种很流行的立体3D,几条鲤鱼从中间跳越过去,有点像小孩子会喜欢的卡通形象。 他的舌尖轻抵着上膛,正在等待那股太冲的薄荷味过去,四下用余光看了,没有一个人,但是他相信那个人正蛰伏在某个地方看着他,至少要确认他拿到东西。 他一看形状就基本知道,打开之后会是一张黑胶专辑。外层被严丝合缝地包了一层纸,写着一句既朴实又梦幻的,“圣诞快乐,祝你所有的梦都实现。” 第42章 一目了然 阮衿从昨天下了一天的雪,这条路终于没有暗了,静谧地在月光下闪着光,像一条发着光的缎带。值班结束之后许雪她们又给他塞了很多苹果,他想着自己一个人可能要吃很多很多很多天才能吃完吧,要是猫也能陪着他吃苹果就好了。 那边侍应生圣诞节又是要求装束,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哪儿都躲不了戴着个麋鹿角的命运。 越是往家那边的巷道延伸,雪越是被泥水踩得越脏,几乎已经成了一滩泥水。远远的,他看到一个站在街灯下的萧瑟单薄的人影正蹲着抽烟,羽绒服的帽子有一半在,颓废的中年男人,淡蓝色的烟和嘴里的雾气一齐在升高。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是梁松,他好像是在等着自己回来。 “梁叔叔?”阮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问道。 “啊?”他像是才回过神,从那团烟雾中瞬时抽身而出。先是把烟灭在脚边,而后满面的愁苦立刻消弭,迅速换成身为长辈一贯的和蔼从容,“哦,正等你回来呢。” “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和阮心过得怎么样,你每天都打工这么晚吗?” 他朝阮衿走过来,手里拎着蛋糕的纸盒。 阮衿顿了一会儿,天气太冷了,还是让他进门坐了会。冷锅冷灶也没热水,阮心不在了阮衿因为打工到处跑就更不着家了,热水瓶里的水放了好几天就冷了,他渴了照样往肚里喝,不过有客人在好歹还是烧了一壶。 没有茶,纯白水端到梁松的面前。猫的胆子很小,见了陌生人居然炸了毛,蹲在桌子底下奶声奶气叫起来,阮衿回家第一件事不是摸它,这也令它很是不满。 猫一直在叫,阮衿也没有理,只是很安静地坐着。 “最近怎么样呢?学习,生活都还好吧。别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了。” “还好,我习惯了。”阮衿面对着他始终不太自在。 “我这里有点钱,不够多,但是……”梁松沉吟了一会,手松开了塑料杯,从裤子口袋里拿了一沓粉色人民币来放在桌上,目测有一万多,“我这些天才知道去年小颂把你给打住院了……实在太造孽……我已经把他给锁在家里好好反省了。” 难怪,阮衿想,原来梁小颂是被梁松给关起来了才没找他算账。 但是关得了一时,关得了一世吗?只要梁松一刻不停止爱冯蔓,梁小颂就一刻不会停止恨他,这也是一种守恒定律。 “我自己有国家补贴,也有在打工,完全能独立生活,不需要这些。”阮衿说的挺直接了,语气显得冷硬,“您不是我的监护人,没必要这样。” 当初冯蔓死了,梁松悲痛之余产生过想收养阮衿的想法,但是阮衿打死都不乐意,他也就作罢。 “我是心疼你,孩子,舍不得你受苦。”梁松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眼睛中都是悲悯,但是阮衿觉得自己像个可以随意捏造的面团,已经在他眼睛里被自动捏成了另一个人的形象。 这种久违愤怒感令他“腾”地站起来,伸手无可奈何地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脸,恨不得能撕下来,“您真的是心疼我吗?而不是借着我来怀念我妈?还是说你就是想把我当做我妈?” 他觉得很荒谬,冯蔓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女人。她去别人家做保姆,在雇主十月怀胎之际和她老公搞在一起,最后闹到别人一尸两命,家破人亡的地步,却只留给阮衿一地鸡毛。从初中起就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女表子”也好,昔日同班好友梁小颂恨不得杀了他也好,那么这一切是谁带来的? 但是事到如今,梁松的心里还有她,只当做一片挥之不去的无暇月光。 阮衿觉得好荒谬,冯蔓什么也没留给他,除了荒谬之外,除了那一堆稀烂的名声之外。 “对不起小衿我不是这个意思……”梁松有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不慎撞倒了桌子上的塑料杯,水迹一直蔓延到装着蛋糕的纸盒上,浸湿了底部。 阮衿面无表情地送客,“这蛋糕是我妈喜欢吃的,她喜欢樱桃,你要送就自己送到她坟上去,别再来找我。” 十七岁的阮衿,其实理想异常坚定和务实。 他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城市生活,然后全部,全部,全部重新来过。 如果能重新认识一次李隅的话,不是那个总是挨打的,名声不好,被同学孤立贫困生阮衿。他或许更有勇气把礼物直接交到李隅的手上,再亲口说一句“圣诞快乐”,也能直接站在李隅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可不可以先不要喜欢别人,来喜欢我。” . 薛寒的生日正是在元旦那一天,她的人缘的确十分不错,在这种节日还能请来二三十人。她租了个三层的私人订制的轰趴馆,简欧风格,该有的影音室KTV酒吧和桌游之类的都未曾缺席。薛寒自己布置的大厅,弄得粉嫩温馨,很具有少女心。 李隅和周白鸮一行人到的时候,一群人已经玩了好一会儿桌游,气氛显得异常热烈。 寿星薛寒被簇拥在人群中,脸上笑得红扑扑的。看到他们之后眼睛倏地亮了,立刻踩着高跟鞋过来了,“你们终于来了啊,大家都玩儿好几轮啦。” “生日快乐哈美女,你今天超级好看。”周白鸮奉承了一句,迅速就往五连开黑的地方观战了,把交谈的空间留给了李隅和薛寒。 沉默了半晌,其间只有李隅抬手解开围巾的窸窣声。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薛寒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话说得轻柔又暧昧。 李隅伸手取下了盖住了下颌骨的灰格子围巾,像是故意不能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又确实按事实说道,“我不是说过会来的?” “好吧好吧。”薛寒也觉得很无奈似的,感觉在他面前提不起任何情绪来,叹气后摇了摇头,偏着头可怜兮兮道,“那我过生日,祝福我一下好吗?” “当然,生日快乐。” 真是,已经言简意赅到过分刻薄的地步了。 他把大衣脱下挂起来,灰色的身影,又重新游曳回人群中去了。 跟着他们坐在毯子上玩儿了一会儿飞行棋,旁边人注意到李隅的心不在焉,问“哥们儿怎么了”,他眼底下面泛着隐约的淡青色,一只手反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则随意掷出骰子,然后打了个哈欠,“太困了,晚上没睡。” 这句话又被自动翻译成“即使昨晚上没睡今天也要强打精神来参加薛寒的生日会”,这可是好消息,至少在场大部分人都猜到薛寒今天晚上是有大动作的。 有人建议他先去歇着,“二楼好像有太空舱和帐篷什么的,睡补会儿觉?不然晚上玩儿不动了。” “不了,我去打会台球吧。” 昨晚上是跨年夜,他手机一直在各种震动,全部是群发的祝福或是呼朋唤友让出来玩儿的。其中包括李胜南多年的助理兼司机陈叔打来的电话,大致意思是如果有空的话想邀请他去家里吃个饭,他的妻子很会做糖醋鱼,儿子跟他年龄相仿之类善意的话。 他则把遥控器拿在手上,将投屏的电影调到最大声,然后说“我和朋友在外面,就不去了吧,谢谢您。” 连看了午夜的三场电影,一部比一部要更烂,但是脑子却越看越清醒,电影里浮夸的笑声也盖不住外面跨年夜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后空旷的回响。 他想主要是因为他吃了太多甜食的缘故,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只手夹着烟,最后吃不下了,烟头干脆都灭在融化的蛋糕里,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块插上蜡烛的生日蛋糕。 好吧,太过狼藉了,而且融化在室温中,更像是一滩烂泥。 电影并不催眠,他最后是在黑胶唱机《Swallow the sun》的播放中陷入睡眠,主打的同名曲总共就两句词,“I swallow the sun…but I’ve never seen the sun…” 这是一份好礼物,每首歌他都觉得还挺不错,已经听了好几天都不腻。 十二点准时涌来了更多的消息,他一条条看了又挑拣了些回应,十二点钟准时的“新年快乐!烟花真好看!”显得特别朴实无华,又短又傻。 不是群发,因为这语气就跟小学生似的。 他本来要发你为什么给我送多肉,为什么给我送圣诞礼物,你还了解我多少?又想,这不都明摆着吗,算了,这个小学生根本不知道我知道他暗恋我。 你不说,我不说,然后彼此保持沉默。但其实李隅知道自己保持了一点残酷的期待,还能再做到什么地步呢? 关于喜欢我这件事,能再深刻一点就更深刻一点,如果满分是十,那他非要讨到一百才罢休,就喜欢那种极端到崩溃的感觉。 于是最后打下的字换成了“新年快乐,没看烟花。” 这张专幸好不是重金属,而是属于华丽摇滚的模糊和柔软,夜里听到就像某种降落下来的丝织物,棉柔舒适,簇拥着身体,终于令他睡着了。 不过躺在沙发上睡着没满三小时就醒过来,主要是被周白鸮疯狂敲门闹的,他这才想起了还有薛寒生日这档子事,顿时缺觉的脑袋都有点炸了。 现在的确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他倚着球杆,用巧粉随意摩擦着皮头,弯下腰瞄准的时候都能闻到自己敞开的领口上昨夜奶油同烟草混合在一起颓废的味道。 他一个人找了张桌子单独打,也没遵守什么章法,哪儿有活球打哪个。 球杆和球碰撞出连续的脆响,咕噜噜地滚进中袋里。或许因为他打得不错,姿势看起来也专业,隔壁的人要来跟他来一局斯诺克,因为被拒绝了。 他听着那人低声啐了一声,骂他一个人可劲儿装逼,走了。 “无语,我们逼王愿意跟人打球才叫装逼呢,根本不懂。” 周白鸮从吧台那里拿着两罐科罗娜过来了,分了李隅一罐。看着李隅耷拉着眼皮,跟要昏过去似地还在坚持着打球,还挺搞笑的。 “打不动了。”李隅躬身把十五号黑球打进袋后,好像终于是站不住,晃晃悠悠走到旁边小沙发颓然地倒下了,把酒喝了一口就搁在小桌上,开始撑着脑袋打瞌睡。 他仰着睡也睡不着,主要是周白鸮在他旁边拿着手机噼里啪啦聊天,他手机按键有花里胡哨的气泡音效,其余媒体的音量也没关,一直在响。这声音躁得使李隅大为光火,闭着眼睛骂,“你用的是老年机吗?把你声音给我关了。” “啧,我还在约人一起过来呢,薛寒她租这屋也忒太大了点,人数少了感觉嗨不起来。” “有什么好嗨的……”李隅闭着眼话音未落,周白鸮啧了一下,把手机调静音了就继续回答,“我刚刚跟阮衿聊天呢,看他没事就也叫过来一起玩了……”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李隅靠着皮质的按摩椅,慢慢扭过头来,一直眯缝着的眼睛也倏地睁开了。 “他都帮我补习那么多天了,还能不熟吗?” 李隅对此嗤之以鼻,仰面躺着,两条腿叠在一起,“你以为你叫他就会来?这么大面子。” 周白鸮摇摇头,开始胡咧咧了一通,“你知道什么,首先第一点,我天生特别招Omega喜欢这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第二点,我跟他存在甲方与乙方之间的革命友谊,他肯定会来的。” 李隅又在那儿一个人笑得别过脸去,肩膀都在抖,不知道是在笑他招Omega喜欢还是在笑别的东西。 周白鸮又翻了一个特大的白眼,“你笑什么笑啊,是真困还是假困?来劲儿了就起来别装死。” “真困,帮我找个毯子什么的,我在这儿眯会。” “*,你以为我是丫鬟啊,还给你找毯子,自己躺着吧。”周白鸮骂了一句,一掌拍在他腿上,然后又继续说,“你对薛寒没什么别的感觉吧?” 李隅一只手遮着额头和眼睛,小臂把晃眼的灯光遮住,懒洋洋地,“怎么了?你喜欢她?喜欢就去追呗。” “不是……”周白鸮啧了一声,“你没感觉就没关系,就是我之前随便查了一下,我也有哥们跟她一个初中,她好像有点复杂,你知道吧,又劈腿又喜新厌旧的,怕你被玩儿了。” “哦,怎么忽然想起来查她。”李隅坐起来了,脸上似笑非笑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是谁提醒的?” “合着我关心你的感情生活还是错的,真尼玛的塑料兄弟情。”周白鸮哼哼唧唧地站起来,佯装生气,拿着他的酒走了。 李隅屈起腿独自坐了会儿,思考了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不自觉笑了出来。 是谁提醒周白鸮的,这件事简直一目了然。 作者有话说: 好肥的一章。不切了,明天短一嗲。 第43章 有生之年遇见你 一群人都聚在厨房那边煮火锅做水果拼盘之类的,没注意周白鸮开门接了个人过来,大部分人也都是互相不相识。 薛寒煎牛排露了一手,端出了才发现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 “祝你生日快乐。”阮衿他戴了手套,羽绒服厚大的帽子上有白色绒毛,遮蔽住了、额头,而围巾又几乎裹了半张脸,看上去像是显得很怕冷似的,但是穿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显得并不臃肿。 “啊,好的。”本身这个轰趴就邀请了很多人,本校学生几乎是谁想来都可以了。她有点想仔细端详他的脸长什么样子,不过周白鸮又很快过来了。 “这是是高二的阮衿,我叫过来一起玩儿的,不介意吧?”他揽了一下阮衿的肩膀。 “哦,那我认得,是名人的嘛。”,薛寒这才有了印象,这个“名人”的咬字倒是说得很微妙。不过她很好奇,阮衿和周白鸮是怎么混到一块儿去的?两个生活大相径庭的人,又是怎么成为“朋友”的,毕竟阮衿的名声不怎么好,她也难免往歪的地方去想。 “我们随便煮了些东西,刚准备喊大家一起吃。” 薛寒招呼着来人一起吃,但其实视线仍然在那些攒动的人之中梭巡着那个唯一,她煎的牛排自然也是特地留给李隅吃的,但是四下依然观望无果,只能问周白鸮,“李隅呢?把他喊来一起吃吧。” “他在台球室旁边沙发上睡着呢,我去问一下。”周白鸮拉着阮衿一块儿去叫李隅,压低嗓音就说,“这个薛寒的确有点那什么,你上次我提醒得太委婉了,弄得我现在才发现。” “嗯?”阮衿有点不明就里地看着周白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地下党似的交流方式,帽子烘得耳朵热烫,摘下来才听得清他说什么。 “脚踏n只船,喜新厌旧,实在是挺婊的一个人。不过她是邵雯雯的好朋友,那邵雯雯又是闻川的女朋友,这事也不太好说开吧。” 周白鸮平日里看着挺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评价起人来忽然又变得刻薄起来,其实心里很多事情门清。或许别的方面他迟钝,但是在人际关系上面,这群富二代从小习惯了出席各种社交场合,也习惯了虚与委蛇,该怎么把台面上弄得漂亮和完满,永远是他们面临的首要问题。 阮衿也懂,但还是想问一句那你有跟李隅说吗?如果说了,他知道之后又是作何反应呢?会难过吗?想起当时在李隅的新寝室楼下,薛寒把那个项链交给李隅的时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被某种锋利的东西搅动起来,带着一种闷闷的钝痛。 不过话头刚涌在喉咙间,马上又如潮汐舔舐礁石般迅速收回去了。 因为李隅从台球室门口出来了,要不是及时刹住了车,差点迎面撞到两人。 他头发乌黑略微有点凌乱,想来可能是睡出来的,修身的橄榄色毛衣被蹭得往上皱起一截,像一截植物被刮起茎秆表面上的皮,露出里面雪白的芯。看上去很有生命力来着,当然,如果他不摆出一副厌世脸的话。 “那边喊你吃东西去,别他妈再睡了。”周白鸮看他那副睡不醒的样子,还真怀疑他跨年夜那天晚上出去打劫了,“两个半小时过去了,阮衿都来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讽刺阮衿来得慢还是说李隅睡得久,结果就是面前的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李隅这才把眼神落到阮衿身上,“来了?” “嗯。” 其余的话也没有什么,阮衿的两只耳朵红得有点打眼,像是被什么捂得过热似的。是冻坏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没让自己细想。 “不饿,你们去吃吧。”李隅先说了,然后伸手示意让周白鸮让开点,“我先去上厕所。” “走走走,不管他,待会吃完东西他们要一起凑人玩国王游戏,你也来吧。”周白鸮看上去摩拳擦掌的,对接下来的项目十分期待。 “我不太会。”阮衿有点呆,他都没听过这个桌游。 “这个没有技术含量,到时候让你干啥就干啥就行了,跟。” . 李隅一直没有来吃东西弄得薛寒有点闷闷不乐,她的几个姐妹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去KTV的高脚凳上坐着唱了几首苦苦的单恋情歌。阮衿则挨着周白鸮坐着,也不大知道自己到底该干嘛,只能跟着熟人在一起。 看着他们点歌又快速切歌,明明麦克风足够多还是在抢同一只,淡蓝色,粉紫色的光影持续快速跳跃过,竟没有能完整地唱完过一首。 最后是闻川上去唱,他唱功不错,也还会些技巧,应邵雯雯那些忧伤矫情的Omega的要求,来了一首经典KTV的《明年今日》。 开头大家都因为这略显得有点塑料的粤语而发笑,不过后来就静下来了,因为胜在动情,而声音也富有磁性,尤其是最后唱倒数第二句“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的时候,李隅忽然推门从一道镭射灯下方走过来,大家就不约而同发出了“哇哦”的声音。 李隅在大家的注视下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湿淋淋的手抬起来,皱着眉顿了一顿,“不能从这儿走吗?刚上完厕所看见有个门就进来了。” 这位过路的当事人并不知情,其实有种美就是天生会引起共鸣的。就像是小流氓看到对面美女走过忍不住吹出口哨,那种“哇哦”的声音,就像是赞叹忽然降临的好天气一样,无非是恰到好处的自然。 尤其是一首煽情歌曲正播放到结尾,他一出镜,就自然而然成为了MV的男主角。 而阮衿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无可避免地,捕捉到那些降落在他头发和鼻梁上不规则的光斑,洗过脸后沾了水湿淋淋的面孔,以及被洇湿成深色的毛衣领口。 穿着橄榄绿高领毛衣走过的男生,实在是太惊艳了,的确是,有生之年遇见你,发烫的耳朵会忍不住持续变红。 作者有话说: 短一点。过渡一下,剩下两章玩国王游戏比较重要www 第44章 恶劣的国王 “你耳朵怎么一直是红的?” 李隅在周白鸮旁边坐下来之后低声隔着人对阮衿说的。 “有时候一冷一热就很容易这样,过会儿就好了。” “我靠,真的好红。”周白鸮闻言转过头去看,薄薄的充血起来,能看到耳后毛细血管的脉络,几乎要立即滴出血那种,耳朵和白玉似的脸衬托出两种反差极大的色泽。这弄得他很想上手去捏了一下,也的确直接上手了,结果还没碰到就被李隅迅速拍开了手,“别乱碰。”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6 “行行行,AO有别,AO有别。”周白鸮平日里但凡对熟一点的人都容易勾肩搭背,就算是Omega也一样,几乎是无意识做出那种举动,但在别人看来就是不一样的。 “你说,周白鸮是不是跟那个阮衿有点什么?”薛寒默默观察了很久,嘴里噙着一口酒,咽下去之后凑过去跟邵雯雯耳语道。 “肯定啊,上次在周白鸮家表哥的会所里见过他,就是在三楼做‘那个’的。”邵雯雯一副不怎么看得起阮衿的态度。 “他跟周白鸮在一起无所谓啊,可是那不就老跟在李隅身边绕吗?那也太恶……膈应人了吧。” 恶心二字在脱口瞬间转换成稍淑女点的膈应,但薛寒实在是很不舒服,长得好看的Omega围绕在李隅身边,对她来说难免是一种危机。 “李隅也没怎么搭理他啊,我看你也不用担心,要是他连你都看不上,那更别提阮衿了。” 邵雯雯想了想,上次玩扑克薛寒和李隅的气氛不错,现在必须得再接再厉继续创造机会。 于是她立刻站了起来,拿了个麦建议道,“我看刚好有十个人在这边,要不先别唱了,我们一起玩会儿国王游戏吧?” 玩国王游戏就是要Alpha和Omega的数量对半分最好,这才带得动那种特有的暧昧气氛。 开头几局都还算是热身,无非是谁背着谁绕着房间按规定时间走一圈,或谁把谁公主抱着转个几圈,脸皮太薄做不了的就自罚一杯,其实也不算勉强。 阮衿运气不错,没被国王点中过。倒是他旁边周白鸮很惨,被点名要做十五个俯卧撑,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Alpha坐他背上,他做了没到五个就被压趴下了,被架着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还是逃不了被灌下半杯酒的命运。 周白鸮像个腰间盘突出的患者似地扶腰躺着,发现阮衿好像在一旁偷笑他,“你笑我是吧!待会点到你玩儿大了可有你哭的。” “我没笑你啊。”阮衿立刻把扬起的嘴角抿起,然后又别过脸去,他的唇角本身总像是带着笑似的,偷笑的话很容易被发现。 “你还说没笑”,周白鸮可能喝了几杯有点醉了,伸出手捧住阮衿的脸自己看了看,又跟瞎子似的把阮衿的脸扭到李隅面前,“我这儿好暗,鲤鱼帮我看看他笑了吗?” 阮衿本来是在笑的,但被捏着脸就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着李隅就笑不出来了。周白鸮劲儿有点大,阮衿的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了,复而又抬起头来,擦着李隅的毛衣,起了点暖烘烘的静电。 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瞧着很冷峻,还真的低下头认真端详了一下阮衿,眼睛里映进流转的彩光,又显得温柔,“没笑,不过不知道是快被你掐哭了还是被我吓哭了。” . 眼看着气氛愈发热烈,酒越喝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气氛在被掰碎后揉软了,逐渐在升温中添加了诸多暧昧不清的年轻躁动。 阮衿抽到了一张牌3,看了一下压回去了。很快听到邵雯雯得意笑着的声音,“我终于抽到大王了。” “你们刚刚玩儿的都太不带劲儿了,我这次点个两组,一起来比个赛怎么样?”邵雯雯挑着眉毛,俨然成为了Party中的主人,还没等大家同意就立刻先斩后奏了,“3号和5号,9号和1号,比赛30秒内吃同一根Pocky,时间到剩下更短的获胜。” 周白鸮的嘴可能是开了光的,阮衿听到3号的时候有点懵了,扭头一看,周白鸮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样子,因为他把扑克牌一亮,他就是5号。 而9号是薛寒,李隅从自己酒杯底下抽出来的那张,1号没跑了。 剩下的人就舒了口气,开始慢悠悠地看好戏了。 “你有亲过嘴吗?”周白鸮像好兄弟一样拍了拍阮衿的肩膀,特严肃地问道。 “额……没……” “不管有没有你都要坚强!因为,我们要赢!!!We are the champions!”周白鸮其实很会活跃气氛,任何暧昧一点的灰尘到他这里来,就以一种非常迅猛的速度沉降下来,然后再也不见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另一边李隅已经含住了一根草莓味的百奇,那架势和轻松衔住一支烟没有什么分别,薛寒红着的侧脸慢慢凑过去,一绺长发从耳后滑下来,散乱地遮住了侧脸,然后用牙齿轻轻咬住了另一端。 啊,明明就在旁边,阮衿想,但无论是氛围还是时间,都感觉不在一个流动的频率上,那边显然要旖旎太多。 他们唇齿间相距甚远的轻微翕动,就像啮齿动物的细嚼慢咽。都不怎么急着前进,可越是这样,越让周围人驻足观看。 李隅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是一贯的冷脸,还是说带着会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阮衿只能看到他微侧过去的脸。 “别呆了,我们也赶紧的,搞快点。” 不过有点事与愿违了,虽然李隅和薛寒那边慢得像在放水,周白鸮和阮衿之间毫无默契也是真的,他们两个咬着百奇姿势很别扭,两个人都因为彻底咬断了没衔住,中间长长的一截就那么眼睁睁的掉在地上。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轰然如山倒般的大笑,输得实在太快,令倒数读秒的邵雯雯都卡壳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咬住!”周白鸮立马开始指责阮衿。 “我觉得是你吃太快了吧?”他俩还在这里因为是谁的错而据理力争,而因为胜负已定,那边李隅十分干脆地咬断后抽身而出了。 薛寒仍显得有一丝未曾抽身而出的恍惚,还站在原地呆滞着,好一会才捧了捧自己的脸,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 这算什么?没有不慎碰撞在一起的濡湿嘴唇,更没有想象中一触即发的法式热吻,以那么潦草的态度鸣金收兵了,甚至连暧昧都了然无踪。 “这赢得太简单了吧?”李隅叼着小半截Pokey走过来,抬手仅仅只倒了两杯酒底,再掺满了雪碧,比起其他人的惩罚方式显得要客气许多。 “太放水了吧鲤鱼?对自己好兄弟们这么温柔啊?”有人看着那两杯勾兑出来的酒开始吐槽了,这基本就是饮料。 “没有,我对大家都很温柔。” 虽然说的很认真,但看上去好像又在满嘴跑火车呢…… 周白鸮长叹一口气仰头喝干了,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惜,只怪自己的猪队友阮衿。而阮衿从李隅那里接过去,刚喝了一口,从雪碧浓厚的味道里捕捉到了一丁点酒精的气息,。 还没咽下去,忽然见李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我记得你不是说自己酒精过敏?” “啊……这个……”阮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继续又一口气喝完了,把杯子搁在桌上,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当时为了解围随便撒的谎而已,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 意外显得狡黠的脸,落在一片影影绰绰中。 其实也没那么纯良啊,李隅想。 . 而到了下一局,则是李隅抽到了大王。 旁边人起着哄在催促想个好玩儿点的,他说先别吵,我想想啊,然后把鬼牌捏在手指中摩挲了几下,最后拿起了桌上一包餐巾纸,把上面那个一小块封口的贴纸撕下来。 他语气平静地说了迄今为止最劲爆的一个要求,“这个贴在,嗯,6号身上某个位置,然后10号蒙着眼转完十圈后在6号身上找,直到撕下来为止。” “我靠,又骚又污,不愧是你,说出来脸都不带红的。” 周白鸮人都傻了,然后又确认似的看了一下自己的牌,还好还好,他特别怕痒,他并不是被点到名的人,然后又扭头去看周围人的,“谁是6号?” “好像是……我。”阮衿把自己的牌翻过来了,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反复确认了一下自己拿到的扑克。 “要继续坚强哦。”他再次拍了拍阮衿的肩膀。 10号呢,又问了一圈,在座抱着赌博一样心态翻出来的却都不是,各自呼了一口气。而最后桌上剩的那一张,未曾翻开的牌是属于国王的号码。 那张10是属于李隅的。 什么叫阴沟里翻了船,这就是。 恶劣的国王玩掉了他自己头顶的皇冠。 又是一次哄堂大笑,这次比刚才更甚,但是各位脸上各异的表情都充分泄露了内心所思所想,有些人没心没肺的笑得前仰后合,生怕闹的不够大的。而其他怀揣了小心思的,面上已经被阴翳所布满了。 还有一个略显呆滞的阮衿,和从来都从容不迫的李隅。 “额,我觉得这个尺度会不会太大了点,要不换一个吧……”薛寒此刻显得有点慌张,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惊诧。 “那得看他们俩玩不玩儿的起吧?” “就是就是,要玩不起,就挺没劲了。” 更多想看好戏的那些人最擅长起哄和撺掇,完全没注意到寿星薛寒难看的脸色。 李隅把游戏用的眼罩后边的黑色绳带缓慢地缠在手指上把玩着,那双眼睛落到阮衿脸上,好似一种清晰而雪亮的疑问,带着一点挑衅,仿佛是在说:怎么样?你玩儿不玩得起呢? “我没问题的。” 阮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这么说道。 作者有话说: 餐巾纸的封口小贴片这个玩法是在网上找的啦。被乱点的鸳鸯谱又被鲤鱼给点回来了! 第45章 别往我这栽 阮衿的外套脱了,里面就是毛衣,颇有点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味道。 其他人正在商讨着在他身上往哪儿贴比较难让李隅找到,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待宰的牲口。 “你也不能知道被贴在哪儿,转过去,闭上眼。” 阮衿闻言只能背过身去,那感觉不太妙,被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光下打量实在是有点奇怪。他背上被人戳戳点点的,就像是在规划地图铁路线,也的确不知道最后是黏到了背上哪个地方。 他等了一会儿,那些像是海浪和潮汐一样,浮起来又落下去,于是只能试探着问一下,“我现在能睁开眼睛了吧?” 有人说能,也有人说不能,声音很嘈杂。 他刚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肩膀,踉跄的脚步同他撞在一起,好一会儿才稳住脚步,声音从后方而来显得有点无奈,“转得我晕头转向的。” “谁叫你自己说转十圈的,活该。” “赶紧搞快点开始啊!” “开摸啊,阮衿同学待会儿可别躲……” “我能录像不?” 李隅被催得很厉害,只抽空回头冲声音来源处说了一句“不准录像”。 然后他双手扶着阮衿的肩膀,声音很低,“那我开始了?” “好。”阮衿眼睛平视着前面墙上的一副挂画,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和目光都集中到那副挂画的内容上去,然后用牙齿咬紧了口腔内部的肉。 紧张到在全身僵硬然后颤栗啊。 但又为什么会说没问题呢?李隅眼前陷落在一片黑暗之中,其他感官则被放得极端大。从阮衿瘦削单薄的肩膀上顺着手臂游移下去,摩挲,指腹在不断地上下左右探寻,薄毛衣比较贴身,柔软地贴合在手心上。 阮衿虽然生的瘦,但是身体碰起来软,Omega特有的那种软,一身有韧性的筋骨都被裹在薄薄的棉花中,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蝴蝶骨倒是硌人,他从中间突出的脊骨上一个个顺着抚摸下来,感觉阮衿终于忍不住呜咽出了一声,然后不自觉地朝前躲开,妄图脱离他的触碰。 “先别动。”李隅握住了他的腰,因为纤细而很好掐住再继续沿着向上,像翻动书页一样持续检索着。 旁边的人都发出暧昧的笑,“操啊,这个摸法太那个了吧?我们会被扫/黄吗?” 的确太那个了……李隅并不能看到阮衿,不知道他的耳朵几乎红透了,头也低下去,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顺着李隅手指所经之处汇聚,然后顷刻间又在表皮上又溃散开来一股接着一股的热浪。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堆好的雪人,又在被热水从头顶一遍一遍浇透,彻底垮塌下去了。 旁边起哄的人都在催李隅继续啊,摸点别的地方什么的,不过他也知道不会贴在太过分的地方,至少不会是在下半身。 他停顿了,手指在阮衿的骨头上停顿住了,轻轻敲打着,像是屋檐上的水珠落在了青石板上。最后他摸到了阮衿的头发上,是冷的,然后是耳朵,耳骨很软,但烫得非常厉害。 “你转过来一下。”李隅对他说着,然后双手捧住他的下颌骨,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在场所有人说,“不会是贴在脸上吧?” 阮衿从正面面对着李隅,他的眼睛被蒙在宽大的黑色眼罩底下,鼻梁和嘴唇都显得无情,这时候阮衿才发现,哦,原来这个人除了眼睛显得深邃多情之外,这张脸其余地方都生得很冷淡至极。 他的脸也很烫,像个烫手山芋一般被李隅捧着摸了好几下,眼眶到眉骨,最后还用拇指在他保持沉默的嘴唇上都揉过几下。 “这他妈是在拍偶像剧?” “你别说,已经有内味儿了。” “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小声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应该起哄,交谈的声音却逐渐转小,甚至可以说静谧下去了。 薛寒终于站起来表示了自己的不适,她像是喝多了似的,扶着额头和邵雯雯去了厕所。 在薛寒回来之前,最后李隅还是找到贴在阮衿后颈抑制贴上的那个塑料小片,摸到的瞬间他笑出了声,手停了下来然后对阮衿说,“他们真不是东西,比我更坏,是不是?” Omega的腺体部位本身就敏感而不能自控,故而现代社会要求所有Omega在公共场合贴上抑制贴,用以保护这个不自觉释放信息素的隐私部位。 所以一个Alpha去触碰Omega的那个地方,比起摸别的地方要更暧昧。 那个提出把贴纸粘在阮衿抑制贴上的家伙立刻开始反驳了,“谁不是东西了?提出来玩这个的你才更不是东西吧?” 不太好撕下来,边缘压着边缘黏上去的。李隅用指甲轻轻地刮着,指腹贴着阮衿的脖子,他能感觉到那处血脉的鼓动,还有变得越发急促起来的呼吸,“有规定让你不说话吗?你好像要憋死了?” “不是的……因为现在有点痒。”阮衿像个被抓住的草食动物似的,被李隅的食指挠腺体挠的有点受不了,又痒又麻的,想躲也得暂且忍着。 撕下来的瞬间,把抑制贴也带出了一个角的开口,几乎是瞬间,他嗅到了一点浅淡的香气。在阮衿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他立即伸手抚平了,将这股味道重新封存起来。 李隅把眼罩解开摘下,低头摇了摇头,眼睛适应了一下忽然涌入的光线,然后才把眼罩扔到一旁。那个透明的贴纸沾在他的指尖上,被搓揉成一团弹进垃圾桶中。 一场探索结束了。 其实跟大家所想象的并不太吻合,因为他们俩人都还算平静和配合,虽然阮衿是有点害羞的,不过也没有剧烈挣扎,也没有谁显得特别的不好意思,好像一切很坦然。 但正是这样才显得奇怪,这种让观看者大气都不敢出的和谐气氛,仔细想想是有点不对劲的。 . 第二轮国王游戏开始,场上又都已经换了人。 阮衿看到李隅坐在沙发上蹙着眉仰头休息了,他的外套正搁在沙发正中上,倘若要拿就只得从李隅小腿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钻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茶几上方探身过去,一只手避开桌上那些瓶瓶罐罐撑住玻璃,另一只手则越过那上面。主要是不想吵到他,但是没想到李隅眼睛不知怎的又睁开了,看了看旁边的衣服,伸手拎起来递给了他。 “谢谢,我以为你又睡着了。”阮衿从他手里接过,然后把薄薄的牛仔外套穿上。 “我又不是猪,之前睡得够久了。”李隅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仍然松弛地躺着,那状态就像刚睡醒似的,目光仍停留在阮衿脸上,“你还好吧?” 阮衿知道他说的刚刚国王游戏的事,他把金属扣从衣摆底部一颗接着一颗系上,“没事啊。” “真的没事吗?”李隅看着他,好像在笑似的,又用食指指了一下他自己的嘴唇,“这里在流血也没关系?” 于是阮衿又慌忙去了趟厕所,对着镜子果然发现自己的脸实在不太妙,不仅仅只是嘴唇表面已经被咬破了,还有口腔内部,用手鞠水漱口,吐出之后一团被稀释后的血丝沿着。 这些破口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脸和耳朵也是,全都红的不像样子。他抚摸了一下自己后颈那块皮肤,又想起李隅的指尖在上面轻挠过带来全身战栗的感受,要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能叫出声来,实在是难度太大。 还是等到脸不再那么红的时候再回去吧?或许找个地方开窗吹个冷风会更好。 而那一边薛寒回来之后,脸色也实在不太好。 还没到十二点气氛最热的时候,她却已经先闷声不作地一个人喝了很多酒,等到大家注意的时候已经有点微醺的意思了,并且开始有种收不住的态势。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要唱歌,点了一首情歌要唱,“这首《迷魂记》我要送给一个我特别喜欢的人。”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但是满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都投注到李隅身上,像是聚光灯似的,很默契地给了男主角面子。 他在MV的时隐时现的蓝色光中像个冷硬的雕塑似的,手臂搭在身体两侧,听着这首伤感又缠绵的粤语情歌,并没有做任何反应。 “哇,她说你把她的魂迷了,听到没,是不是真看上你了?”周白鸮用手肘轻撞着李隅的手臂,低声说道,企图摇晃出一点他目前的感想来。 “歌唱的还不错”,薛寒含情脉脉地看着李隅,而李隅却只看着MV上滚动的歌词,“但这词明显写的不是她。” 一曲终结了,因为李隅在各种起哄下依旧不为所动,甚至都不去看薛寒,她连声音都彻底哽咽下去了。分明是生日,却唱这首歌,把自己搞得这么难过,挺多人都去安慰她了。 李隅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十二点了。到时候主角,蜡烛,蛋糕,礼物,生日愿望,还有人群,一样都不会少掉。 所以他站起来,等到大家又各玩各的之后,才不动声色地走向落寞坐着的薛寒。他看到她眼睛里的残存的惊喜就像是火星一样,再度亮了起来,只是说,“出来说吧。” . 阮衿站在外面的露台上吹着冷风,这里很大,除了桌椅之外仍摆着一些盆栽植物。夏天的时候很适合烧烤,不过现在是冬天的夜里,冷飕飕的无人问津。 在栏杆上趴了一会,看着外面璀璨连绵的灯铺展在黑暗中,他觉得自己那些不自然都被风带走了。不过仍然充斥着诸多悬而未决的疑问,李隅和薛寒,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周白鸮当时喊他过来,其实本来就应该拒绝的,但是正是那些悬而未决的东西支撑着他走到这里来。 虽然没什么用啦,而且更心梗,但是他真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感觉,不过也有点泄气和力不从心。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可能要回去分蛋糕什么的,正准备从一颗灌木盆栽后面绕过去,却忽然听到有其他人推开了露台的玻璃门,还伴随着男女低声交谈的声音。 薛寒和李隅,不是吧? 他的心一下提紧了,只缩在角落不敢动,眼睛盯着脚边那棵花叶扶芳藤,看它的夏天呈现金黄的叶子在冬季微白的灯下变成了奇异的粉红色。阮衿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向这些叶子,比如思索一下为什么到冬天会变色的问题,就像是他盯着墙上的挂画逼迫自己不去想李隅是如何抚摸他的一样。 我也是一棵盆栽,千万不要注意到我。 “我以为自己上次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 李隅开头第一句就是这个,实在是让阮衿有没办法不竖起耳朵。 薛寒有点失落地低下头,“清楚,的确是足够清楚了,但是我也确定自己真的很喜欢你,我还是想着……再争取一下。” “你要是觉得,我会为了照顾面子不会当众拒绝你,那就错了。”李隅没什么表情,把手放进了大衣的口袋中。 原来是猜到自己十二点的时候准备当众告白的事,特地先挑时间私下拒绝她了……薛寒觉得自己眼眶又再次湿了,哽咽道,“但是,但是你也没有这么做不是吗?我觉得你还是对我有一点怜惜的吧,你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不是对独独对你,不管是我还是别人,我不希望生日以这种方式收场。”李隅原本是侧身的,忽然又转过来,这方向正对着阮衿所在的地方。他吓了一跳,脊背顺势贴着墙,藏身在那些桌椅和植物的阴影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呼。 “是这样吗?”薛寒吸了吸鼻子,又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那这可能是报应吧。说实话,我以前也交过不少男朋友,到现在也还有很多断得不干净的。但是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真的感觉到自己栽了的。” “你不是树,我也不是坑,别往我这里栽。” 李隅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地给她,正是那包没有贴纸的。他的声音在夜色中空前冷静,“到此为止,我这个人其耐心非常有限。到现在我对你还只是无感,希望不要让它转化成厌恶。” 他又顿了一下,“而让我觉得厌恶是很可怕的事。” 良久,薛寒像是认命一般,终于伸手去接过来,她抽出一张细细地揩掉了鼻涕和眼泪,“你这样的,这样的人……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完全消耗掉别人对你的爱,喜欢你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 “那说明他喜欢的还不够多。”李隅继续说,“我不喜欢只喊口号的喜欢,也不喜欢咄咄逼人的喜欢。” “懂了。”薛寒已经冷静下来了,也知道他在表达对她洪水猛兽般追求的拒绝,但是觉得内心拔凉拔凉的,“那么你觉得有人符合吗?呵呵,谁追人不是我这样,你说耍心机手段也好,说是刻意逼迫也好,我真的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 “即将。” 李隅看着不远处墙壁露出的一截手臂,被包裹在深蓝色的牛仔衣里,袖子上的一颗黄铜色的铆钉未系,反射出晃动的光,松散的开口露出里面灰色的内衬,看上去很软。 于是又不确定似地添了一句,“还需再观望,但有人即将符合。” 作者有话说: 让鲤鱼感慨的《迷魂记》的歌词是“怕什么,怕爱人。付出情感,得到礼品,总会敏感。” 所以他想到的是阮衿。 第46章 讲题讲到床上去了 薛寒那次的生日不欢而散,她没等到十二点吃蛋糕,以喝多了身体不舒服为由直接将大家都遣散了,甚至连生日蛋糕都没压根吃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后来大家也都知道了,李隅和薛寒俩人没能成一对。 至于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有些天之骄子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薛寒多好啊,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语气里总是充斥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埋怨,但是其实本质还是幸灾乐祸。 就好像只要他永远不走下神坛,就那么端着,那么其它追求者或者暗恋者就能始终保持同一水平似的。 不过只有阮衿特别痛苦地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李隅已经有中意的人了。他躲在那盆栽那儿被迫偷听李隅拒绝薛寒,那感受就像溺水的人载浮载沉,好不容易他刚浮出水面能呼吸几口氧气,又马上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给直接踩下去。 郁闷,郁结,郁郁寡欢。 但是阮衿也知道,他要是不表白的话李隅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他呢,这个事只要不说那就永远是保持缄默。 他以前觉得自己能够永远当一颗盆栽,偶尔长成圣诞树的模样给他喜欢的人捎去礼物。但现在事实并非如此,感情这种东西,稍微给一点甜头就往下刁钻地生长三寸,要怎么从心里拔除干净,都完全不可能。 况且跟李隅相熟之后,总是不经意就尝到了甜头,这倒是个问题…… 他持着一种又颓又糟糕的心态迎来了寒假,而周白鸮在他指导下成绩进步期末考得不错,秦舒也挺高兴,17号放寒假之后她就隔几天让阮衿来家里一趟,多付三倍工资。 不过秦舒又时常担忧他俩孤A寡O的,一起搞学习容易擦出点青春期爱的火花,那可实在是太不妙了,于是隔三差五要敲房间进来端水果送牛奶嘘寒问暖,或者把过来玩儿的李隅发配进房间来看着他俩。 总而言之是想尽各种办法,绝对不许他们二人有任何单独相处的可乘之机。 看着两个小孩子一天天相熟,笑声和话语都多了起来,秦舒越发就怕出早恋这档子事。 尤其是李隅不上她家来玩的时候她神经格外紧张。 “啧,我觉得我俩是不是要在我妈面前拜个把子什么的啊,省的她总疑神疑鬼……”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秦舒已经以各种方式进进出出周白鸮的房间不下五次了。不过好在今天她马上要出门出席某个重要会议,等到她依依不舍关上门离开的时候,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周白鸮已经吃了好几盘的水果,脑子仍是空的,不过肚子早就撑了,趴在桌上喘气,语出惊人道,“其实我吧,好像已经不喜欢Omega了……” 阮衿一边忙不迭点头一边帮周白鸮划重点,“不喜欢Omega还有Beta呢……” 不过因为一阵诡异而尴尬的沉默,阮衿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周白鸮所指的“不喜欢Omega”指的是“喜欢Alpha”,这倒是个大新闻,“额,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能吧,我自己还没搞清楚呢。”周白鸮叼着笔帽,面对着窗台外没有花的灌木丛,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沉思,“你说什么是喜欢呢?” “先别想了,你把作业写完就搞清楚了。”阮衿把手中验算的纸推到周白鸮眼前。 “你可真是没劲,当哄孩子啊。”周白鸮心事重重地低下头算起了化学,边写还边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李隅之类的人,我可谁都没说过,他们要知道肯定要笑死我。” “那为什么告诉我?”阮衿有点好奇,既然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能说的话,又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个没那么相熟的人。 “因为我也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周白鸮已经把这道题的杂质算出来了,很自鸣得意地低头吹开了纸面上的橡皮屑,又用手拂去,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暗恋李隅嘛。”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阮衿差点没坐住,要立马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惊呆了,想反驳又觉得完全是欲盖弥彰,只能语无伦次道,“你怎么……我,我特别明显吗?应该是没有吧。” “很明显。” 周白鸮又开始用那种“要坚强”的眼神凝望着他。 阮衿彻底呆住了,周白鸮看他脸色发白,整个人像是一尊摇摇欲坠的瓷器,马上就要摔到地上砸得稀烂。他见状于是马上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好吧好吧,并不明显啦。之前你那个本儿夹到书里去了,我以为是笔记就翻开看了,所以就这么知道咯。” 要不是翻到那个本子,他倒是完全看不出来阮衿暗恋李隅这回事,所以周白鸮有点好奇,“你想追他吗?” “喜欢是一回事,示好而已,但不一定要去追。”阮衿不大想聊这个话题。 “那你这就不对吧,你只有主动去追,才能够让他感受到你的那份心意。”周白鸮题也不做了,挪动椅子到阮衿旁边,开始不客气地勾肩搭背,就这个问题展开更深入的探讨,“你有跟他暗示过吗?”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7 “我送过匿名的礼物,额,还有匿名的信什么的。”阮衿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来这些事。 “啧啧啧,太蠢了,为什么要匿名呐?你这么做他能知道你是谁吗?他那些信和礼物都嫌占地方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从来不看的。”周白鸮想了想,开始构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生日已经过了,我看那就情人节吧,你得整一大束超大的玫瑰,超大你懂吗?就是大到要把其他人的花都比下去那种。巧克力,这个如果你不会做,可以买回来加热融了,反正冷却后就变成你做的了。这么看着我干嘛?巧克力不是都这么做的吗?最后还有配乐,虽然我哥说我小提琴拉得像锯木头,但是我琢磨着奏个乐应该……” “你先打住……这简直太……”阮衿本来想说“太土了”,但看着周白鸮说得唾沫横飞兴致盎然的样子,还是没扫兴,只是慢慢说,“你有想过前提是,他也得喜欢我吗?或者说对我有那么一点感觉。” “也对哦。”周白鸮想了一下,他的确不太清楚李隅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目前为止,他跟你也算是熟了,至少是朋友吧,他不讨厌你。” 阮衿摇了摇头:“不讨厌……但他也不讨厌薛寒吧?不讨厌不等于喜欢。” “你也太消极了吧,喜欢不就是想要进一步发展吗?” “有点想,不过主要是希望他开心,他开心我就会开心,大概是这样。” 周白鸮开始阴阳怪气地用力鼓掌,就像那些上课起哄的坏小子一样,“真是伟大的,不求回报的爱情,你就是当代哲学家?” 行,他知道在别人眼里又是一个懦弱的人了,这仿佛是一个不管怎么样都难以逃脱一个魔咒。对待暴力懦弱也就算了,对待感情也同样懦弱,他的全部所作所为都只是为懦弱和可悲做出新的阐释,活该被瞧不起。 别人青春期所应该具有的活力,妄想,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在他这里全部化作成一片现实的阴暗。 早熟令少年变得不再可爱,就像是氧化的苹果一样。 阮衿叹了一口气:“主要是,我很清楚有些不可逾越的差距在这里,我喜欢李隅,跟你是同性恋,这两件事的严重程度,你不觉得是差不多吗?” 周白鸮窒了一下,又继续大声说,“那怎么能一样,我明明比你惊世骇俗得多好吧!你这种老套的《小美人鱼》的故事怎么比得上我《美女与野兽》!” 他把这说得大声,并且开始间歇性抖腿,看上去像在抽风似的,但是阮衿知道这只是虚张声势。 同性恋首先是要战胜自己,再去战胜别人。 “那你喜欢Alpha,不会担心自己喜欢上李隅吗?” 这回换周白鸮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了,满脸写的莫名其妙几乎快淌下来,“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阮衿看着周白鸮,眼珠乌黑清澈到能映照出人脸,像是非要刨根问底似的。 “你喜欢就以为全世界都暗恋他啊,我跟他太熟了,熟到两个人脱光了在一个被窝里待着都不可能有什么。”周白鸮仰着头想像那个画面,因为恶寒而迅速打了一个激灵,“真的会直接笑场的。” “所以我也不太想和李隅做朋友啊……” 阮衿又低下了头,一只铅笔在他手下潦草地涂抹着灰色痕迹,像是素描似的,手腕又开始发力,于是铅的颜色由灰转黑,“不想让他在熟悉中逐渐忘掉我,我想在他生命中留下一点与众不同的痕迹。即使可能是很多年后才察觉到,但也算想起来有点浪漫的好事情吧?” 如果这份感情能变得轻得像羽毛,就像是雪落到肩膀上也不会有任何察觉那样,是不是就不算咄咄逼人?至少他觉得李隅是不会讨厌的。 他的眼睛像凝着一片雾气,正注视着外面冬季黑色的枝桠,那些影子倒映进来就像月下湖水中摇曳着的影影绰绰的水草,这是属于追逐水草而生的温驯动物的眼睛,但单恋这件事依旧是快乐大过了不快乐。 他看上去不是一般地喜欢李隅,于是周白鸮很好奇,“啧,哲学家阮衿能不能告诉我,你有那么喜欢他吗?为什么啊?” “如果放弃他,我的全部哲学将没有意义。” 阮衿忽然转头没头没脑地说道,神色看上冷静而决绝。 周白鸮有点发愣,“啊?” “一个哲学家说的名言,不是我。”阮衿耸了一下肩,又有点狡黠地笑起来,那些神色上坚硬的东西又再度消失了。 “诓我呢你。”周白鸮啧了一声,又想起他完全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架不住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说了我又不会告诉他,讲讲嘛,你为什么喜欢他?” “这又是秘密了。”阮衿清了一下嗓子,“那你得拿新的秘密来换才行。” 周白鸮忍不住伸手掐他,“你可真是会算账啊,你对鲤鱼也敢这么算账吗?” “当然不。”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不过Omega就算是打闹也实在是干不过Alpha,阮衿被他一个手臂就死死压住着肩膀,掰也掰不开,挺了挺身也完全起不来,只能仰头喘着气投降,“我,我认输……认输了。行吧,先放开我,我们继续看题好吗?” “不行,认输就算完事了?你得先告诉我,不然我挠你痒。” 周白鸮一只手依旧保持着锁喉的姿势,另一只手就开始作势往他身上狗刨式挠。 “我不怕痒。”阮衿一边说着,但还是在躲,但是脖子又被勒着,步伐紊乱,两个人的小腿不慎绊在一起,重重往床上跌过去。 周白鸮一句“卧槽”还压在嗓子里,阮衿还没用力挣起来。俩人正晕头转向地在床沿保持着A上O下的不雅姿势,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清冷低哑的声音,“周白鸮,你真该庆幸现在不是你妈进来。” 两人齐齐扭头,看李隅高瘦的身形正伫立在门口,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唯有一双漂亮凌厉的眼睛留在外面,盯着他们两人显得黑黢黢,阴沉沉的,如有实质,仿佛水泥层层浇筑下来,令人无端觉得沉重。 “咳咳,这个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污秽。” 周白鸮从阮衿身上爬下来,又随手理了理自己蓬乱头发,对着李隅说出影视剧里面很经典的奸夫台词。 李隅走进来把门顺便带上了,抬起手原本是要伸手往下扯口罩,在轻轻咳嗽出一声之后又把手放下了,收进了口袋里。 他的指尖和耳朵原本苍白处覆盖着一层病态艳丽的红。应该是因为感冒身体正在发热。 “讲题讲到床上去了?” 虽然声音被闷在口罩里很模糊,但话说的挺不客气的,阮衿发觉他嗓子有点沙哑。 “不是的,我俩刚闹着玩呢 ,不小心摔到一起去了。”周白鸮挠了挠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以为我想过来?你妈不在家,特地打电话让我过来的。” 李隅坐到懒人沙发上去,语气依旧不善,带着刺儿似的。 他本来就躺在被窝里头昏脑涨难受着,被一通电话温言细语地唤醒,也不太好出言拒绝,就只能在大冷天披上外套匆匆赶着过来了。 阮衿朝他这边走过来,弯下腰轻声问,“你感冒了,有吃过药吗?” 李隅正仰躺着,睁开眼睛正对着阮衿,看他低垂着的毛衣领口被扯得向下松垮着,露出精细的脖颈和锁骨,白皙皮肤上面有被指甲刮出的淡色红痕,一直延伸向里面,只教人引出些暧昧的遐想。问话时的嘴唇开开合合的,额前碎发粘了汗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他想起刚刚的事,无端为阮衿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产生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他跟阮衿对视了半晌,有些话始终噎着,胸口闷得厉害,但是他又不想开口,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喉咙痛罢了。 阮衿觉得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生了病的蒙蒙水雾,眼睛里那些冷漠都像是融化似了,变成有点生动的愠怒,好像是在瞪着他,或者是想听他说些什么。 但是阮衿不太清楚他想说什么,听什么,只觉得他生病的样子有点可爱。 “你要是没吃药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李隅骤然翻了个身,将脸朝向另一边,选择用沉默的后背来回答阮衿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隐隐约约有一点酸。(提一嘴,小周是在跟他哥搞骨科,不过我不写副cp) 第47章 牙医与病人 阮衿拿“他是不是生气了”的眼神去看周白鸮,而周白鸮只是摊开了手,然后耸肩,这姿势是在表示“他就是一个经常发神经病的人”。 既然不想理我,阮衿瞟了一眼李隅的后背,头发显得很软,耳骨下是口罩黑色的细绳,而脊背微微有些反叛地弓起来,横陷在柔软的布料里。 然后他向周白鸮家的阿姨讨来了温度计,测出来是37度8,李隅正在发低烧。 “你可真是太敬业了,我妈一声令下,立马就带病出巡。” 阮衿出房间之后周白鸮还不忘趁机对李隅冷嘲热讽一阵。 “你也不赖,说什么来什么,刚好被抓了个正着。”李隅在嘴炮上也没认过输。 周白鸮刚觉着他是吃了枪药还是怎么着,“诶,都说了就是闹着玩的,我要是喜欢他,这天时地利人和跟偶像剧一样的剧情,我跟他早就……” 李隅并不想听他继续掰扯下去,像是觉得他很吵闹似的,站起身就往外走了。 几乎是他关上门的同一瞬间,周白鸮嗅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李隅在生哪门子气?他仔细列出四个原因,一他喜欢自己,二他喜欢阮衿,三他嫉妒谈恋爱的人,四他生病了精神错乱在无理取闹。 他首先光速排除一和三,还是那句话,他跟李隅属于两个人脱光了坦诚相见会笑场的地步,还有就是李隅这家伙身边从不缺对他狂追不舍的人,他不至于产生酸臭单身狗的扭曲心理。通常他面对着闻川和邵雯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表现出的姿态永远是“我很高贵,永不免费”。 所以问题就变成了,李隅到底是在习惯性发神经还是对阮衿有点感觉了呢? 真是摸不准。 他还在仔细琢磨着,阮衿推着门往里探头,一只手还拿着玻璃杯,“李隅呢?阿姨说有胶囊,冲剂还有糖浆,中成药和西药也都有,但我不知道他平常要吃哪种。” “他感冒发烧从来不吃药好吧,睡一觉,过两天就自己好了。”周白鸮摊了摊手,又伸手把阮衿召唤过来,开始抖李隅小时候的黑料,“他打小就特别怕苦,宁愿耗到打针都不吃药。” “真的啊?”阮衿觉得有点好笑,怎么会有人不怕痛但却很怕苦呢?不过李隅的确是个特别挑食的人,这一点他早有体会。 “真的啊。他各种药都不喜欢,包括钙片那种保健品,连吃糖衣片都会吐出来。我记得我俩小时候,当时他天天来我们家玩儿,我妈发现他有点夜盲,就给我俩每天发鱼肝油吃。丫的蔫坏,他自己不吃,连带着诓我也一起不吃,当初骗得我头头是道的。” 周白鸮看阮衿听得认真,于是说得更起劲了,抬手往楼下指,“就我们一楼客厅里那个大的鱼缸,他跟我说这些都是从那些热带鱼的肝里榨出来的。这些鱼实在太可怜了,人类实在太邪恶了,怎么可怜怎么胡编乱造。” 阮衿听了之后觉得真是很有意思,能想像到两个小朋友是怎么趁着大人不注意垫着脚把手中的金黄色的透明胶囊抛洒进鱼缸中,最后又是怎样在换水时惨遭败露,然后被大人好好教训一顿。 “我被我妈打了一顿,直接扒了裤子打屁股,李隅还在旁边看着,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周白鸮叹了一口气。他当时是很生气,因为秦舒只打了他而没有打李隅,他觉得这件事不仅丢脸且特别不公平,还冲李隅生气了。 但是李隅当时同他说的是“你真笨,因为她是你妈妈所以才只打你,其实我羡慕你。 ” 啧,现在想想,李隅倒是没小时候那么坦诚了,越大越难交心,也再也没说过类似“其实我羡慕你”之类让他能爽翻天的话了。 “还有吗?他小时候的事。”阮衿握着的那杯水都已经快凉了,没喝进去过一口,听着李隅的事倒是入了神。 “多的是,他从小到大干过的坏事多如牛毛,数都数不清。”周白鸮坐在椅子像鸭子凫水一样往前滑了一圈,歪头又贼兮兮地笑了,“你想知道啊?” 阮衿点了点头,他真觉得李隅小时候一定特别可爱,对他的照片之类的东西也有点蠢蠢欲动。 结果周白鸮这个人还挺小肚鸡肠的,冷笑道,“秘密!” . 李隅待在周宅二楼书房边的影音室里,静静地看着一部电影。周父是十几年的电影爱好者,把书房边的一个小房间改成舒适隐蔽的家庭式影音室。他对蓝光碟有着强烈的收藏欲望,从地板到天花板上的架子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四处收集来的碟片,各种题材,乍一进去有种视网膜被直接填满的逼仄之感。 不过屋子小让人有种颓废的安全感,要让李隅说周白鸮家哪儿最讨他的喜,估计就是这个屋。 他随便挑了一部国外的限制级文艺片在放,碟片后面的简介上讲的是三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出轨的都市男女,牙医与他的病人,还有最后一个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爱上了被人抛弃的充气娃娃的颓废中年男人。 或许因为身体不太舒服的缘故,他也没怎么看进去,只是觉得头痛,需要用一点别的什么东西来填充一下自己的发热的眼睛和大脑。 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过了一会有人来敲门了,他把电影暂停了起身去开门,阮衿端着托盘站在外面,“是冲剂,因为你好像不喜欢药片和胶囊。” 但是他也不喜欢中成药那种奇怪的,苦甜交织的味道。 但是李隅让阮衿进来了,阮衿放在桌上的托盘上除了药之外还有一杯清水,几粒糖与一碟点心,他是真的非常会哄人的。 “谢谢。”李隅本来是不太想喝药的,还是摘下口罩,屏住呼吸皱着眉头喝下去了,然后又喝了几口温水把药味冲淡,“你让佣人们送来就行了。” 阮衿觉得他有点生气,“你心情不太好吗?” “没有。”李隅重新戴上了口罩,冬季正值流感高发期,他出去骑了一圈车,回来就感冒了,并不想传染给别人,但这动作有点居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他话说的言简意赅,眼睛盯住了电影暂停的画面,但他知道自己注意力始终不在这上面,“和周白鸮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因为他人很好相处,也很聪明,就是注意力不太集中。”阮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他甚至从来不敢往李隅对他有任何感觉这个方面设想,“至于秦舒阿姨的担心,其实完全没必要,周白鸮不会喜欢我,我也不并喜欢他。” 李隅好像又被他的言之凿凿给逗出一声笑来,声音被闷在口罩里,“其实……” 正欲在再说什么,外面忽然起了两个人的争执声,不过显然是周白鸮声音要更大些,另一个人的声音模糊不清。 “怎么了?”阮衿正欲站起来出去看,李隅则迅速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只往门口瞟了一眼,“别出去,是他哥。” “不出去没关系吗?他们好像吵得挺厉害的”,阮衿虽然狐疑,但还是坐下了,还听着外面的隐约透进来的响动,让人有点心惊肉跳的。 李隅则继续播放电影,声音很冷静,对此司空见惯了,“没关系,他们从小打到大,习惯了。” “啊,我还不知道他还有哥哥。” “不是亲的,同父异母,已经工作了就不怎么来这边。” “哦。”阮衿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下他出去的确不合适,毕竟是别人自己的家事,李隅都这么说了,那么他只好装听不见。 不知为何,李隅握在他小臂上的手这时候才缓缓放开。洁白的十指游移开,闲适地交叉在膝盖上。 于是情况就变得很奇怪了,他俩坐着小沙发上看着静谧的文艺电影,配合着外面隐隐约约吵架又摔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一静一动之间荒谬,好像是身处于两个不同次元似的。 阮衿坐了一会儿,还是很不确定,准备起身,那些玻璃不断碎掉的声音让他联想到自己居住的街区,啤酒瓶敲破后脑勺的事他也都见惯了,但也不希望在自己身边的朋友身上也要重演一次。 “真的没问题吗?他不会受伤吧,我看我们还是出……” 但当他甫一站起身,又被一股属于Alpha的力量钳制住手臂,这股迅速向下拉的力量使他重重跌在柔软的沙发上。后脑勺磕在软枕上,没有任何痛感,但伴随着一阵酥麻眩晕弥散开,视野在电影光线下变得忽明忽暗。 李隅戴着口罩的脸被电影不断变换的光线勾勒出薄而冷的银色轮廓,像是刷上一层涂料,就凑在阮衿近旁,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潮湿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唇角,“都说没关系了,还这么担心他吗?” “我就是……”这股眩晕立刻转换成心跳过速,他有点窘迫地想张嘴说话,但是嘴唇被触感微凉的食指指腹堵住了,“看电影,不许再说话。” . 播放了四十多分钟,已经开始讲第二段女病人和牙医的故事。 阮衿彻底沉浸在电影中,女病人在拔智齿的过程中爱上他的医生,但医生打的麻药不够多,她的面部特写痛苦不堪,但是画外音的内心独白却饱含甜蜜,“我爱他,连他赋予我的痛苦也一并喜爱。” 这句话贯穿了影片这个部分的始终,相知,相恋,最后再到分手,二人终于清楚彼此的存在原来就是痛苦本身,而爱情从来不能解决生命中独立的孤独,最终在卧室中为对方系上自缢的绳子。 太压抑了,阮衿感觉自己像陷在一片窒息的水泥里似的。这片看得人心情沉闷,绷不住想说话了,但是扭身一动,旁边就有什么东西顺势滑下来。 电影中的人还在不停地挣扎着,踢翻了脚下的椅子,晃动着的红色的高跟鞋勾在脚尖,最终落了下来。而李隅根本没在看电影,或许是因为药效的缘故,他已经睡着了,那些红色的光把他的长睫毛照得很好看。 像慢镜头似的,他的头发摩挲着皮质沙发,然后脑袋最终落到了目的地阮衿的肩上。 清浅沉稳的呼吸声就在近旁,泛滥出小小的潮汐,持续反复地拍打着他的耳廓,将他从无边的压抑中拯救出来了。阮衿忍不住想再看看他的脸,刚一挣动,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手顺势环住了,那就像是在床上习惯性揽住一个人形抱枕一样。 李隅已经从自己肩上滚到胸口了,阮衿得伸手抱住他才不至于继续往下滑。 阮衿取下他的口罩,让呼吸变得更顺畅,又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没有那么热。 最终贪恋地再抱住一会儿,把额头轻抵在李隅肩胛骨的中间,这时候他觉得,拥抱这件事是能解决孤独的,无论未来如何,现在的一切并不像电影中所说那么消极。 作者有话说: 这部未看完的电影要到七年后再继续看完。看了看存稿,另外可能还有个十章才在一起!(ps:因为我自己看文特别烦副cp抢戏,所以不会在一篇里写两对,小周和他哥,可能以后想写的时候单独拿出来写一篇短短的吧?) 第48章 烟花 蛋糕 星星 关于周白鸮的家事阮衿实在是不便于多问,不过李隅所言极是,当他把看到三分之一的电影暂停关上,给李隅盖上毯子的再出去的时候,周白鸮可以说是毫发无损,他除了坐在沙发上轻微喘气之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看上去是这场战役的赢家,不过就是有点发愣,只是看着沉默的佣人们在清理地上狼藉的花瓶瓷片。 他的哥哥应该已经走了。 “什么也别问。”他对阮衿这么说。 阮衿本来也不打算多问,他只是点头,只会一声李隅在影音室里睡着的事情,然后就走了。 每一个家庭都有或多或少的问题,他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李隅一直是比他更清醒。 一直到快过新年之前,梁松又提着东西来找了他几次,他起初迫于无奈还是开了几次门,但坚决不收他给的任何东西,到最后实在烦不过,连他频繁敲门也直接弃之不顾了。 连续好几天了,阮衿每天上午做著作业,隔着旧窗花就能看到外面蹲着的萧瑟的男人的身形。 直到他敲门无果后终于走了,阮衿这才把自己挠门的猫放出去好好晒个太阳。 他是真的不想见到梁松,不管他对自己抱着怎样的复杂情感,是当儿子自己还是当冯蔓的替代品。 阮衿手边摆了厚厚一沓卷子和本,旁边的便条上详细记录了年级,姓名,电话号码,还有各类作业要求。他一个寒假接到的作业约莫有十几单,客户全都拉到一个群里,高中生过年期间压岁钱多,出手大方,故而他赚得也多。 反正就过着几点一线的生活,家,省图书馆,打工地点,每次在期末考之前他就把自己的作业处理的差不多,剩下时间反正就全挤给赚外快了。 其实完全没穷到这个地步,低保资助都有,他对吃穿用度的要求也不高,甚至渐渐攒起了点钱。 但是赚钱这个事情就好像是毒瘾似的,他不知道自己停下来还能干什么。并且一旦自己过得稍微好一点,就老觉这是对阮心的一种背叛,会在充满愧疚的梦里醒来。 下午照例骑着自行车去了省图书馆,一楼和二楼的自习位置早早就被那些没开门就来排队的学生给填满了。不过他这个点儿来也不是为了自习,应为他不仅接高中生的单子,还帮大学生应付他们几千字的论文,特地来借几本专业书回去研究一下。 闲逛的时候他看到关于理论数学之类的书,想到李隅,不知怎地,心中一动,脚步也停下来了。 他想到李隅最近在社交平台分享过的书,封皮好像也是这样,于是又拿了几本。 人生在世,好像就是因为种种寄托存在才得以前,至少阮衿的人生在世是如此。这种东西就在心里长成一个面容模糊的巨大执念,不管做什么都将丝丝缕缕缠绕在生活的细节当中。 就那么一直按部就班的,看书写题,耗到了年三十,一年的末尾如往常的每一天悄然而至。阮衿正咬着筷子,忽然就来电话了,来电显示正是李隅。 他给吓了一跳,一筷子骤然捅破了口腔黏膜,舌尖尝到了点血腥味,一半惊讶掺杂着惊喜。嗯,大过年还特地给他打一通电话吗?他还只准备十二点的时候在发发消息什么的。 “喂?”阮衿生怕他先挂了,赶紧接过来。 “出来玩吗?”电话里面有空旷萧瑟的风声,像是从涵洞之类的地方吹出来的,隐隐还有夹杂一些零星的鞭炮声,或许是因为这些声音在干扰,李隅说话也很大声。 “啊?”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时刻,时值六点半,窗外天色已然全黑了,李隅说出来玩?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我说,出来玩么?” 李隅以为他没听清,又重新强调了一遍。 阮衿听完几乎是飞快地收拢回这些思绪,站起来身来准备出门了,“我来,你在哪儿呢?” . 能够有鞭炮声响起来的地方,显然就不会在城区里。 好在地方不算远,附近一个工业园的废旧厂房里,本身他家这边就足够偏僻了,刚好偏到一块儿去了,仅仅只需步行就能到达。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过年休假还是本来就荒废了,四处的大门都挂着生了锈的铁锁链,其上还盘了一层枝叶枯萎的爬藤。 这里有什么可玩儿的?难道说是,额,玩躲猫猫吗? 阮衿环顾四周没找到可以正常进去的入口,只得助跑了几步,踩着那些风干的爬藤艰难地翻大门。这门要比他们学校后面院墙好翻,至少有东西落脚,只不过他穿得多了,有点行动不便,还有就是他饭吃了两口就立马出门,现在忽然饿得心慌。 直到跳下来落地,脚底的麻直接传导到膝盖上,差点踉跄地滚到地上。背上已经起了一层汗,纯粹是他翻墙给翻累的。 为了去见李隅一面,还真算的上是翻山越岭呢。 里面黑糊糊的,萧条,寂静,甚至显得有些阴森,他不得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虽说他不怕黑,但是也没有头绪,李隅只告诉他一个大致方位,诺大一片工业荒地,错落着高低不平的平顶厂房,还有未建成的烂尾楼。 他给李隅打了电话,刚接通了,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说“我到了,还没看到你在哪儿……”,就听见不远处“嗖”地一声尖啸音划过夜空,一小丛金色的烟花炸在天边,间隔几秒钟之后又是接着的,再一丛,接着又是一丛。 那不断闪现的金色充斥着他的整个视网膜。 “知道了吧?”李隅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中再度起来。 知道了,他在烟花升起来的地方。 烟花放完之后,冷飕飕的风从那个方向吹过,硫磺在空气中燃烧后残余的味道掠过了鼻翼,淡淡的,又像奔腾的河流一般迅速向后奔去,莫名让他有点眼眶发热。 跟着冯蔓搬来塘市之后,他好像没有再见过烟花了,只有在电视里看过。不,也不只是烟花,还有新年,以及太多太多生命中好的意义的东西都消失了。 不过待他找到李隅所在的地方,着实又觉得有点心惊肉跳。 三层楼高的屋顶,要只是平房的屋顶也罢了,主要是屋顶上还有个私搭的活动泡沫板房,塌了一半,房身已经折成锐角,歪歪扭扭的向前倾斜着,看上去随时会摇摇欲坠。 而一个黑色的人影就站在那儿,看见阮衿之后还往前继续走,蹲下了身,朝他逗小狗似的招了招手,“来了?” 阮衿看得实在是头皮阵阵发麻,像劝解自杀的人一样站在地面朝上面喊,“你,你先别乱动啊!小心掉下来。” 喊完又立马往楼上跑,上了顶楼只能巴巴地站边上,往李隅那边靠,“你下来吧,太危险了。” “不,你上来。”李隅走过来的时候,脚下薄薄的板材持续发出嘎吱的声音,真是令人感到胆寒。 俩人只僵持了一小会儿,还是先以阮衿的妥协告终了。 因为李隅向下伸出了一只手,阮衿就立即不假思索地攀住,然后被拽着上去了。虽然脚下摇摇晃晃的,每走一步都觉得有马上向下垮塌的危险,但是吧,跟着李隅好像总是要做点不同寻常的事,好像这样才不枉走一遭。 不过李隅走的还没有阮衿稳,踉跄着,摇晃的,就像个喝多了之后拼命要走直线的人。 待回到那边缘坐下之后,阮衿发现可能不是“像”,他的的确确就是喝多了。 月亮拨开云层后,打下那些柔腻的射线,一切生物都像是浸泡在银色液体中的藻荇。零星散落着许多的啤酒罐,还有一些长筒状的烟花,仙女棒,以及被吃了一小半的八寸蛋糕,全都散乱地暴露在这份清朗的银色之中。 李隅坐下,阮衿也坐下,只要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承受着他们体重的泡沫板在上下摇晃,有种海盗船滑到了最高点然后呼吸停滞住那几秒的感觉,悬空失重,手心冒汗,然后扩散开一阵阵心悸。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8 “顺着电话簿,一个接着一个打的。”李隅的双腿悬在外面,他躺下了,后颈枕着手臂,然后又去看半边露出云层的月亮,“一遍遍说‘出来玩吧’,结果都说‘鲤鱼你又喝多了发神经是吧,今天是除夕诶’,除夕又怎么了。” 醉了的时候好像思路还是清晰的,但话变得多了起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一边这么说着,李隅还把手机的拨号界面给阮衿看,的的确确,他顺着打了一长串电话,手指滑几下完全都不到底,不知道他沿路打了多久。 阮衿觉得喝多的李隅有点小可怜的味道,扭身想拍拍他头,但是又觉得趁人家喝醉了拍脑袋太冒犯了,最后也只是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一个人也很无聊,就来找你玩儿了。” 不料李隅抓住了他还未抽离开的手腕,只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也躺着吧。” 于是阮衿也依言轻轻躺下了,感觉到他们冰冷的耳朵碰到一起去了,又分开,很快滋生出热度。李隅身上萦绕着的气息,和薛寒生日那晚如出一辙,凑近了,伴随着灼热的呼吸,酒精混合着奶油的甜香一起迸发出来,都是让人眩晕上瘾的好东西。 每一次吐息,就连他释放的二氧化碳都让阮衿有点意乱情迷。 就这么抵蹭着脑袋讲话,说话声也近在咫尺,像是在对着阮衿的心脏施以轻言细语,“看到了吧?” “嗯,好多星星,月亮也出来了。” 阮衿没成想这里还能看到这些,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着的,一片丝绸似的宽广深蓝天空,零散的星辰镶嵌其上,月亮在淡薄如丝的云雾中时隐时现,就像把宇宙的片段铺陈在极其渺小的他们面前,而他们只是遥远地观测着他们巨大而缓慢的流动。 有点像那种海难中劫后余生,两个患难与共的主角全身放松躺在甲板上浮浮沉沉。 “不喜欢冬天,小时候,还有夏天的星星要多一些,就是那个蚊子啊……” 李隅手肘撑着起身,喝了几口酒。屈膝坐起之后,又给阮衿开了一罐啤酒递过去,却忽然想不起刚刚要说什么了,一双眼睛呈现出了水沁迷蒙的醉态,“我刚刚说到什么了?” “好像是说到了夏天的蚊子。”阮衿抿了一口啤酒,只觉得自己肚子更饿了。 “不对,不是蚊子,我不喜欢蚊子……怎么会说蚊子。” 李隅像小狗甩动湿淋淋的毛发一样摇了摇头,把自己一分钟以前说的话又立马忘得精光。 阮衿刚想说“那就聊点你喜欢的”,嘴还没张开,肚子居然先叫了。且很响的一声开了个头,又立马跟着连续“咕咕”了好几声更大的。 李隅用那种雪亮的动物性眼神盯着他,好像是在问“你在发出什么怪声音呢?” “啊,这个,因为我晚上吃的不是很饱,就好像饿了。”阮衿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解释了。 李隅就把旁边那个吃过的八寸蛋糕端过来放在他手上,是本市一家出名的新品蛋糕,一款遍布着坚果的抹茶慕斯蛋糕。 但是甜度不够,于是李隅没吃多少。 “吃吧。”阮衿听到他这么说,语气温柔得像一声叹息。 但是阮衿低头看,叉子和勺子都不在上面,可能是李隅吃完不小心给碰掉了,又或者是和纸盘那些餐具一起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他刚要说什么,就见李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勺子好像掉到下面了,我去捡……” 竟然是要直接往楼下跳,疯了,阮衿吓死了。一手扶蛋糕,还要立即腾出一只手死死抱住李隅的小腿,“不用捡不用捡了,我不饿了。” 李隅回头看他,又再次蹲**,信手抄起一块蛋糕,捧到他嘴边,脸上挂着笑,仍旧是那一句云淡风轻的,“吃吧。” 作者有话说: 妇女节快乐! 喝多的?好可爱 第49章 还别的东西 李隅喝多了身上有股子难以言喻的疯劲儿。 阮衿简直惊呆了,犹豫了一下子,那团蛋糕就已经贴到他的嘴唇和下巴上了,他于是只能顺势去舔,就像是低头吃草的小羊那样。 坚果仁咀嚼起来很香,而融化的慕斯尝起来是细腻绵软的口感,真好吃,昂贵又精致的味道直直地揉进了他的口腔。他的舌头碰到了李隅的手心一下,又收回来,或许是因为痒,李隅的手指微动了起来,指腹磨蹭在他的脸颊的肉上,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舔下去。 太奇怪了,一个大年三十的夜晚,他不知道自己是变成小猫,小狗还是小羊那种动物,在舔李隅右手上的蛋糕。 他几乎要吃完了,李隅又再用手继续喂,像是很享受这个过程。一直周而复始的,用拇指给他那些融化的,黏腻的奶冻被涂抹在他嘴唇,鼻尖,甚至钻进去抚摸过他的牙齿和口腔中的肉。 不知道为什么,阮衿有点想哭,或许是这是新年,或许是因为蛋糕太好吃了吧,或许又是因为他的脸埋在李隅的手掌之中。 彼此之间都不说话,掺了酒精之后古怪的亲密突破了重重氛围。剩下只是薄薄的一层,鸡蛋清一样的东西悬浮在空气中。 真是难得,虽然李隅只是醉了,但是如果要他再翻几堵墙,也完全不再话下。我真喜欢他啊,有些话说得或许太早了,但是阮衿觉得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直到阮衿打了一个嗝,喂蛋糕这个环节才算结束。他从口袋里刚掏出餐巾纸给李隅擦手,看见他拿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在洗手,他表情严肃得如同解题,但是那一线细细的水流向下倾泻出银光,却完全没倒在手上,啪嗒啪嗒落全在屋棚顶上。 然后换成阮衿给他倒水洗手了,月光下指节屈伸着,是泛着红的,他皱着眉头,“真冷啊。” “捂一会就不冷了。”阮衿替他冲干净之后又拿纸重新擦净了,每一根手指,到形状好看的腕骨。他不合时宜地想到阮心,然后几乎是自然而然的用自己的双手捧住了他的手,像捧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块。 他的手也不太热,但是要比李隅要干燥和温暖。 李隅没有抽开手,只是盯着他,“你脸上还有蛋糕。” 阮衿想着再捂热一点,“那我待会再擦。” 然后忽然就被啄吻了一下他的鼻尖,阮衿都不知道怎么发生的,发生的太快了,“啾”的一声,交叠的手被一起按压到他的心脏部位上,如同重击。 他错愕地看着李隅,看他从来冷静的面庞上,颧骨处有着饮酒后淡的红。 湿润的唇珠上粘着从他鼻尖上获取的一点牛奶似的白色,抿了进去,然后又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不够甜,但为什么在你脸上就会觉得想吃?” 为这直白的话,阮衿的脸几乎全红了,连带着手都在持续发热,他不知道李隅是否有意为之,还是说醉得太过厉害,“你说的想吃……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吃的意思。” 李隅露出的那种坦诚平静的眼神,眼睛像藏着深海,反倒令阮衿觉得自己想多了。 李隅喝多了,阮衿觉得自己也需要再多喝一点,好像这样他们的思维才更好对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喝酒,李隅有时候逻辑清晰,有时候又容易前言不搭后语,但至少还能够流畅交流。 他们双脚悬空在两三层楼的高度,风从很低的地方吹来,簌簌摇动,好像他们是同一颗藤上成熟的两颗浆果,即将坠落到地上砸个稀烂。 阮衿凝视着黑暗,耳朵能听到很远处的烟花声,那应该是塘市沙洲上举办的新年烟火大会,他捧着啤酒罐问李隅,“你会想自己的未来吗?比如理想什么的。” 李隅反手撑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道,“以前没想过,不过最近有在想,还没想明白。” “我也还没想明白呢……但我攒够钱就要离开,我不喜欢塘市……这里太大了,也好冷。我想回南方,锦城。柳絮太多就会打喷嚏,但是爸爸,还有妹妹都在那儿……”果然酒喝多了,话就容易变得多,阮衿只是微醺,话匣子就打开了。他思索了一会,又觉得眼眶很酸,哭丧着脸叹气,“不对不对,我说错了……我爸,我爸他早就死了。” “没事,我爸也快死了。”李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 “你在讲笑话吗?”阮衿本来都快哭出来了,又被堵回去了。 “不是笑话,这是我的新年愿望。” 还有几分钟快到十二点,远远的,沙洲上燃放的烟花也逐渐变得猛烈起来,但只是一些遥远的闪亮发白的边边角角,沾染了黑夜的边缘,那里在闪动,昭告着他们这样的边缘人。 而他们离光源和热闹实在太过遥远了,但他们可以自己放烟花。 李隅站起来,阮衿帮他捡起拿起脚边的长筒状的烟花,这正是他之前独自放过的,又用打火机点燃了引线。 结果这支完全是坏的,十二点整,砰砰好几声,在半空中炸开的五六下,全部都是一小片迅速消失的闪白,像是二十四帧的动画中随机**的一张图片,因为人眼都很难捕捉到,于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操。”李隅说。 “操。”阮衿也跟着他这么说。 但他们又都在黑暗中又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好在还有仙女棒,零散的,李隅买别烟花的时候送的一小把,大约十几支,零散地落在地上。阮衿捡起来,握在一只手中举起来,“这个怎么样?” “小孩子才喜欢这个。”李隅这么说着,还是用打火机点燃了。 这一把全在阮衿手中烧起来了,如同故事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不过他们要更加豪爽,不是先一根接着又一根,而是在一开始就孤注一掷,全部都烧光了。 灼眼又明亮的一团正在跃动着,白金色的火花四溅,在胸口部位滋得到处都是,同样映照出他们年轻的脸。 阮衿呵出一口白气,然后笑着说:“新年好啊。” “嗯,新年好。” 这么一想,仍然是相似的站位,他们好像总是站在火的两端,流动着的火光从下颌蔓延到整张脸上,这种光不好,会把好好的人脸照得像鬼,但李隅依旧很帅,他的每一寸轮廓都与这些阴影如此贴合,但阮衿知道这一次的火已经和上次不相同了。 烟花烧完了,就像庙堂里插着的香火一样,冒出一丛幽幽的烟。 李隅伸手掸开了这层缕缕的烟雾,那层鸡蛋清一样的东西好像也被他的手势所驱赶走,霎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看了阮衿一眼,没头没脑地笑着说,“我好像就记得两样东西,那盆多肉,还有圣诞节的唱片,还有什么别的吗?” 啊,他全知道,我喜欢他这件事。 阮衿哑然,胃里灼烧着的酒精几乎瞬间化作后脊骨上附着的冷汗,酒霎时醒了大半,但又即刻恢复了平静。 因为李隅那么聪明,早该知道的,他或许看一眼就知道,人群中哪些人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还有一些信和别的零碎东西,都是匿名的,你可能不知道,但也不重要。”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阮衿也直接承认了一切,又咬字清晰地对着他说了一句,“我是很喜欢你,但是如果你感到困扰,或者不想要这些包袱,也不用理会我。就把我当一个别的什么,就像你路过的盆栽一样……因为这些不是你的义务。” 话说的太多了,他都把盆栽给搬出来打比方了。 “我想知道,什么是我的义务呢?”李隅问他,几缕发丝在带着烟花味道夜风中摇曳。 阮衿有点害怕了,主要是不知道李隅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他开始疑惑,但是仍然在回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大概是生命里非不可做的事。” 而你是我的非做不可的一件事,你也是我生命中的义务。 “周白鸮说的真没错啊……”李隅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说我什么?” “你是大哲学家。”说完之后,他兀自笑了,低头在自己口袋中摩挲,“你送我礼物,我要还你什么呢?我想想啊……” 他没摸索出什么,就抬手要从自己脖子要取下来那条银色十字架的链子。 阮衿确认他其实是醉得没边了。 这东西倘若给了他,酒醒之后李隅一定会后悔的。 于是他连忙按住他的手说,“我不需要你还……” “那你想要什么?” 阮衿看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感情也好,礼物也好,统统都不要你回应。我送你东西,就是想对你好,要你开心,如果你能喜欢它们,那就够了,因为他们已经相当于我的一部分。” 他说的话让自己很难理解,李隅知道自己喝醉了,因为一旦要思索复杂的问题,头就变得更晕。他费解地看着阮衿,试图从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中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完全不需要,他的眼睛已经在倾诉他的心,以一种很直接的方式。 在说,我什么都不要,连要你喜欢我都不要。 这话像回声在这些建筑的墙面上不断地反弹,又折**他的耳朵里。阮衿的脸在月色下像是被水浸润了,眼神穿透了一圈圈涤荡开的虚影,既是坚定又痴缠地看着他。 有一股声势浩大的,伴随着酒精涌上来的,极端愉悦的酥麻感。 他明白自己想要被这么看着,别停下来。他打了不抱希望的电话,然后来了一个傻子。他用蛋糕豢养了一只脾性温驯的动物,换来的不就是他想要的,对自己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态度。即使扒光他的皮,血流了满地,最后也要用柔软的皮毛包裹住主人。 李隅听见自己说,“那我还你点别的东西吧。” 然后他低头伸手捧住阮衿的脸,像捧住一只苹果那样,距离缩紧,喘着气起伏胸口重叠在了一起。李隅捏着他柔软发烫的耳朵,揉了揉,看着阮衿不知所措地颤栗起来,双眼逐渐变得湿润了起来,几乎是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翕动,“还什么……” 话音未落,声音就被彻底吞没在嗫嚅之中。 因为他闭眼偏头吻住了阮衿。 簌簌有声响,那些烧光的烟花棒从阮衿手中全都落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初吻了。 第50章 重回正轨 他竟还我一个吻。 (……) 他对李隅的抽身而出感到费解,半晌后才想明白,礼物已经还完了。 吻了约莫好几分钟呢,他也该知足了。 李隅皱着眉头看着他,双手撑在他的肩上,这是一个推开和拒绝的手势。他没有说任何话,除了微微喘着气之外,神情看上去无措,茫然,眼神失焦,又立刻别过头去,好像是他刚刚被阮衿给强吻了一样。 阮衿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留下的齿印,感觉脸上的热度慢慢已经消散了。他不再保持身体迫切地向前倾倒,顺遂李隅的心意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的病毒一样。 他用手背狼狈地擦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感觉像从一场梦中醒过来,变得难过起来,但还是说:“谢谢你啊,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虽然他想要的从来的不是这个,但一个吻就是一个奢侈品,本来就不属于他能接受的价位,那么有总比没有要好得多。 . 这个意外之吻结束后,气氛就已经变了。 李隅吻完之后表现得是完全醉得是七荤八素,刚刚的清醒都不复存在了。阮衿只得问他“回家吗”,他点头说“回”。 于是阮衿把屋棚顶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垃圾打包到旁边黑色塑料袋中带走,他跟着李隅踉跄的脚步沿路出去,发现自己已经适应这些晃悠的屋棚,双脚落到实地上反而觉得不真实起来。 下到了一楼,原来狭窄库房的水泥墙后面还有一道卷闸门,李隅向上熟门熟路地推开,一俯身就直接可以通到对面的大马路上,冷风沿着裤脚簌簌滚上来。 他撑起来,让阮衿顺势跟着钻出去。 又是一个李隅的神秘基地,阮衿想,暖橙色的路灯倾泻下来,这令他顷刻间有种从桃花源中回到了现实的感觉,说不怅然若失是假的,因为他也同样害怕孤独。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刚扶着路走得歪歪扭扭的李隅上街,正巧有辆打着灯的计程车在街边上晃悠,阮衿伸手拦车,计程车就缓缓沿路边停靠下来。 司机也没料到大年三十街上晃悠还能瞎猫撞上死耗子,狐疑地开窗打量着这一对小情侣。阮衿正欲把李隅推上车,他后颈上的项链的细环忽然猝不及防断开了,往下坠落,被阮衿撑着车门伸手一把抓住。 “您稍微等一下。”阮衿对司机说,那司机看小情侣挺起劲的,倒也不急。 他稍微踮了一下脚,帮李隅重新在后颈戴上,又将那个十字架的吊坠轻轻塞进他的领口里,然后伸手抚平整了,“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要随便送别人,知道吗?” 李隅那双茫然好看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看上去又乖又呆,像橱窗里摆着的一个玩具人偶。 “你真应该少喝点,一会聪明一会傻的。”阮衿叹了一口气,又帮他把连衣帽戴上,给司机报上地址,塞进车里去了。 想了想又躬身钻进去嘱咐他,“你别在车上睡着了,一小会儿就到了。” 李隅可能是有点困,但仍打着精神,一只手撑着头去看阮衿,“不睡。” 司机大叔看他忙前忙后的,这才对着后视镜说话,“诶,怎么说有点眼熟呢,好像上次下大雨好像载过你们俩啊?” 阮衿一愣,也想起那次的事,不由得感慨,“真巧啊。” 司机又露出了然的笑,“你这男朋友嘴特硬,上回还死都不承认你俩谈恋爱呢。” 现在的话,大年三十,就俩人在路边,又是一个百口莫辩的时机。阮衿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过多辩解,目送着计程车的影子渐渐远去了。 . 后来他们谁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一个醉酒的吻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当没发生过。倒是周白鸮同阮衿吐槽了这件事,他去了澳洲那边玩了几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就知道李隅喝多了,说“你有病吧,我人压根不在国内啊”,直接就给挂了。 周白鸮给阮衿发消息,“他也给你打了吧。” 阮衿则回:“嗯。” “你没理他吧?” 他慢慢地打下“没有”两个字。 周白鸮给他发来一串语音:“那就好,他喝醉酒的话你最好一个字也别信。他喝多了什么疯事都做的出来,有一回我们在街上好好走着,忽然就看到路边一个睡着的乞丐,他当时就抽风了,不管说什么非要给全国人民发钱,我们好几个Alpha都拦不住他,非要去ATM机取钱,不过好在他密码输三次都输错了,卡被吞了。不过他第二天酒醒了还全踏马忘了,打死都不承认,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是吗?那喝多了的李隅还真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他感觉心脏逐渐下沉,终于落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也不知道回复什么,指尖颤抖着输了几个敷衍至极的“哈哈哈”过去,但事实是,他竟一点也笑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出除夕夜里的自己,之于李隅而言就是街边睡着的乞丐,李隅沉睡着的同情心就在那里蛰伏着,并不是因为对他感觉有多特别才被唤醒。因为他饿了所以喂蛋糕,因为他送了礼物所以还他一个吻,对醉酒的人来说,再怎么混乱的逻辑其实都可以用最简单的因果说通。 这不能怪李隅,是他没有搞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感觉很残忍。毕竟一口气什么都坦白了,还被捧着脸吻住了嘴唇,他那时候产生了一个甜蜜又大胆至极的幻想,李隅所说的那个“即将符合,仍需观望”的对象,会不会是我呢? 一被推开他又彻底混乱了,想多啦,搞错了,应该不是。 . 李隅好生生养了一个寒假,窗台前的那盆雅乐之舞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不仅颜色鲜亮了,连叶片都变得饱满厚实起来。 盯着这盆多肉的时候,他想起自己似乎很久很久很久没见到阮衿了。 下学期开学后的两周,李隅照例学习,打球,上天台抽烟,在班主任的劝导下报名参加了数学建模的比赛,甚至把气急败坏来找他秋后算账的林跃又重新整了一顿。 做这些事的时候,老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几乎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阮衿,他好像是自己波澜不惊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变量,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一小粒沙子令我不舒服。 本来他每次打球阮衿都在坐在一个偏僻位置从头看到尾,没再出现过。而朋友圈也是,他的动态下面以前总是有阮衿的点赞和评论,他也七七八八都回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某一天就停了。 在复印室里碰见过一次,他在帮庄伟印数学卷子,阮衿恰好也来帮老师复印资料,看了他脚步和眼神都一滞,然后语气软软地打招呼,“你好啊。”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但就是别扭了不少,他承认自己讨厌这种感觉。 周白鸮过年那段时间去了澳洲,于是阮衿后半段寒假也没来补习。 那么开学之后应该会继续补习吧,于是周末李隅又抽空去了一趟周白鸮家,发现他盘着腿在毯子上打游戏,又恢复了从前糜烂的颓态,而阮衿也不在这里。 他坐下来闷头打了一个多钟头的游戏才开口问:“他病了吗?” 周白鸮“啊”了一声,头也没抬,“你说谁啊?” “阮衿。”不知道怎么的,李隅觉得叫出他的名字都有点出奇的陌生。 “哦,他啊,以后都不来。他说是忙别的没空了,但我估摸着是我妈把人膈应走的吧。她还是见不惯家里有个跟我年纪相仿的Omega在,老疑神疑鬼的,谁受得了啊。” 李隅正操作着游戏中的蓝色小人灵敏地后空翻爬上墙,听到“以后都不来”忽然就有点恍惚,后面周白鸮絮絮叨叨说些别的也没听进去。只是顺着心脏中某根弦轻轻一扯,并非疼,只是出神而已,但铮然有声。 这余韵让手指也不慎按错了手柄上的按键,游戏人物从墙上滚下,掉到坑里,死状很是惨烈。 “哈哈哈,你啊你,鲤鱼你也有今天。” 周白鸮拍着手狂笑起来。 李隅把手柄放下,不再玩下去,他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思索了一下,“过年那段时间,我有做什么吗?” “我特么在澳大利亚看袋鼠呢,我怎么知道你在国内怎么……”周白鸮正说着,忽然想起来除夕晚上的事了,“哦,有的,大年三十晚上你喝多了,给我们狂打电话,喊我们出来玩,跟个神经病一样。” 这个事,李隅自己也知道,醒了之后就已经在公寓的床上了,早上起来翻消息,熟人们都已经开始建了个群吐槽他。 但当他现在拿出手机翻那天的通话记录,一条一条接着翻下去,只有阮衿的,通话了两回,一次是他打过去,一次是四十多分钟之后,阮衿又重新打回来的。 他几乎可以确认了,自己在除夕那天的晚上,和阮衿见了面。 但是具体做了什么,实在是断片了。他只记得有些零碎的东西,被扶着的肩,还有微凉的手指,在他后颈窸窣地戴上项链,以及最后提醒他千万别睡着的温柔声音。 这些记忆的碎片让李隅误以为这是什么餐厅的服务生,却没想过更多的,关于此人的确切身份。 李隅以为阮衿会继续这样避开他,但是却恰恰相反。好像那段时间过了,阮衿又自行调整好了,一切了无痕迹。 当他正考虑着是否该找个机会向阮衿问问的时候,周三的下午最后一节课,他又看到阮衿坐在花坛的边上,书包搁在腿上,而右手边是一罐可乐。 开春后那些冬季里旧的叶子簌簌地往下飘落,掉在他乌黑的头顶,他摇了摇头,甩下来,又低头用手捻住了梗,在指尖转了几道,呈现出百无聊赖的模样。 等到眼神捕捉到了李隅,他站起身抬手跟自己打招呼。 不知道怎么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像乘着降落伞落到了春天的平原。 李隅知道有些东西又在不知不觉地重回正轨,自己甚至都不需要为之做任何努力,因为阮衿还是照样喜欢他,不管他做了多过分的事。 作者有话说: 真的快在一起了,但得酸一酸(少量几百字删节走wb:一个shrimp) 第51章 叶脉书签 李隅打完球之后往阮衿那边过去,这倒是少见的,阮衿自个儿坐在那儿,混着人群来了又走了,像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砂砾似的,别的人挤一挤,他就自觉让到后面去了,对他是有鲜少有任何打扰的。 阮衿见了他,嘴角弯了下,依旧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语气尽量放得很是轻松,“今天进了好多个三分球。” “还好。”李隅坐在他旁边,篮球校队的人投射出来一些戏谑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暧昧地打量。但他只拧开饮料喝,一语不发。 阮衿从书包里拿出来取出来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很陈旧,毛边起了卷,正是李隅最近在朋友圈找过的一本1985年的第二版。这书本身并不难找,但这个版本却是几乎是绝迹,至少市面上买不到,二手在网上也炒的也很高。前序和修订的作者都是穆培,一位在数学界颇有声明的老先生,写的东西也很有趣。 “这是前段时间我去省图借的,刚好前几天看到你想看,又续了两周,带给你了。” 很清晰的,他看见李隅垂下去的睫毛不自觉煽动了一下,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去,心中应该是觉得很喜欢。 够了吧?这样就够了。 阮衿这么想着,然后呼出了一口气,把自己书包拉链拉上了,“你慢慢看,两周之内带给我就行,那我先走了。” 但是还没站起来,手腕就被李隅给轻按住了,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转过来,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像浮在半空中,捉摸不出情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我感觉你好像在躲着我啊。” “没有躲着你。”阮衿咳嗽了一小声,没站起来,也没把手挣开。来来往往有些学生,眼神有意无意往他们这里扫视,李隅居然也不带憷的,一只手继续拿着可乐罐喝,还有一只手就那么按着他的手腕,大有你不承认我不放开的意思。 “没有吗?” 他扭头看着阮衿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又把手给挪开了,“不去周白鸮家补习了。” 用的是肯定句。 阮衿用手覆盖住被李隅按过的地方,感觉那一小块皮肤正在发烫,下面的经脉在一跳跳的鼓动着,“不是的,因为我还带了一个初三学生,到下学期就不太顾不过来了。而且老让秦阿姨担心也不大好,就干脆辞了这边。” “哦,这样啊。”李隅沉吟着,好像对这个答案仍然不是太满意似的。 阮衿心虚地低下头去,他这段时间的确是避着李隅了,因为一想到他心就彻底乱了,在别处兼职工作的时候都走神了好几次,更遑论去周白鸮家再见李隅的面。 他只是想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食指被书包上的绳结缠在一起,“怎么会避着你……我们是……”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阮衿听到李隅吞咽下可乐的声音,明晰的喉结在视线中上下滚动了,声音低低的,又扭头倏地笑了,咬字奇怪道,“对,‘朋友’,算是吧。” 看来他也不否认这一点。 然后又是三个字,“除夕夜。” 他的心忽然在半空中窒息地悬停住,手指不自觉抓住了书包摇晃的绳带,难道李隅记得?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会记得他的告白,还有他们之间那个亲吻。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9 李隅看着他,声音又顿了一下才继续,“我酒品向来不好,如果撒酒疯吓到了你,我道歉。” 真诚得像小动物一样清亮的眼神,那天晚上朦朦胧胧的水雾不复存在,太阳出来了,蒸干水分,终于露出了黑色的池底。 我道歉。真是珍贵得像被打磨过的钻石一样的三个字。李隅把话能够说到这个份上,至少他拿自己当朋友,且是不能失去的朋友,或许他在挽回自己。 但是你也并没有失去过啊,阮衿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想用眼神传达出“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但你不知道我知道”这种用语言表达起来异常复杂拗口的情绪。但大概事实是,清醒着的李隅也不愿意去挑破这个事实,是因为就只能到做朋友这个份上,再多了就没有。 思维清晰的李隅,看上去好聪明,好锋利,像一把太阳下明晃晃的裁纸刀,所有的招式对他都没有用,他也不需要任何人陪在身边。可是阮衿也见过他一个人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上喝酒,吃蛋糕,放烟花。 如果他真的坚不可摧,如果他真的那么……阮衿知道不是这样的,所以容易心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不想说出来的话。 全部推翻重来,当做不知道好了。 于是他看着李隅那双漂亮的,不近人情的,向他寻求答案的眼睛笑了笑,“其实酒品还好啦,就是你喝多了走不了直线,得让人扶着。” 李隅显然是不信的,“这只是一部分吧。” “嗯,我们在屋顶上聊了很久,然后还放了烟花,其他也没什么的了。” “聊什么了?” 阮衿眨了下眼睛,“额,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李隅“啧”了一声:“别瞎打岔。” “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聊到了未来,理想,还有锦城,我说春天那里会有很多柳絮。”阮衿又捻起脚边一片树叶在手中,直起腰的时候不知为何又多添了一句假的进去,“然后你说你也很想去看。” “是么?”李隅说着,眼角上挑,若有所思的看着阮衿。 那眼神令阮衿觉得自己无伤大雅的谎言又被洞悉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说,“是啊,是啊。” “好吧。”李隅似笑非笑地拿起了书,又取走阮衿手指上那片把玩过的一片树叶,“说不定我会去看看那里的柳絮。” . 日子又这么无伤大雅的流窜过去,那些叶子因为风的缘故簌簌落下,一周以来执勤的学生总是抱怨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干净,但渐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抬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片在鲜嫩的新绿在冰冷的阳光下肆意地伸展叶片。 阮衿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有时候和李隅碰上,会打招呼,客气地笑笑,或者再多就是聊两句罢了。 反倒是挑明了朋友之后,就像停摆的时钟,原本就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失去了更多见面机会之后,它卡在一个令人尴尬的地方,上不去,下不来,像是闭着眼睛欺骗自己生吞下一个果核。 为什么你会这么的不舒服? 不是说觉得够了吗?阮衿问自己,这个问题尚且还没想清楚,他和李隅的关系反而又降到冰点了。 某天时值快打铃午休,阮衿正在走廊窗边做上午留下的作业,耳边玻璃“笃笃”地响了清脆的两声。 李隅正逆光站着,校服袖子撸高一截,露出洁白的腕骨,他来还书了,示意阮衿只需把窗户推开,不需要再特地出来一次。 于是阮衿把窗推开,李隅就伸手把书递给他,“随手做了几个书签。” 阮衿吃惊之于迅速翻开了书,五片叶脉书签静地躺在泛黄的书中,四片银色,一片金色,就好像秋季那些蝴蝶煽动的翅膀。 其中那个金色的,是桂花叶,比其他的叶子要小上一圈,脉络纹路也最为密集,一看就很难处理。唯有它的叶柄上挂了一小串同色的金属流苏,看上去贵气很多。 薄薄的一小片,叶肉被洗刷得非常干净,每一根纤细脉络走向都细心染成金色的,在阳光下镀着一层水似的光,恰似金箔。而过塑之后也不那么容易被折断弄碎,会更加实用。 非常美,阮衿只是捧著书页呆呆地看,甚至都不敢用手去触碰那些薄如蝉翼漂亮的叶子,怕自己不慎给捏碎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很好看,不过这个你做很久吧?我还是不……” “不是你说的,要做朋友么?” 李隅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有如实质,就这一句话把阮衿给直接噎死了,再吐不出一个字来,“朋友的礼物,不能收吗?” “你借书给我,我送书签给你。只许你来,不能我往,这算哪门子好朋友。”走廊上都是下课来来往往的学生,他跟阮衿隔窗相望,中间仿佛有一条河流经过,几个书签,客气得有些剑拔弩张。 好吧,但为什么有东西不对呢?最后到底依旧是斩钉截铁,令人生厌的好,朋,友三个字。是我太不会说话了吧,收到礼物第一反应竟是拒绝,于是阮衿又改口了,“不是的,我很喜欢这个。” 李隅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抬手利落地把袖子撸下来,然后关上窗户,人就那么走了。 阮衿有点心酸,老觉得自从那天之后,李隅像是在和他刻意赌气似的。他分明对自己笑,却好像不是在看着他,朋友两个字像是空气中无端生出的隔膜,明明该是拉近的,却因受热在不断往外膨胀,挤压,排斥,像一颗在太空中爆炸的行星,这一切发生的是无声的,但是他知道的确发生了。 现在要一笔一笔地偿还人情吗?这件事令他觉得呼吸梗塞。 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既不能做朋友,也不能做陌生人,那么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李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但就被这么一扇玻璃窗给强硬地阻隔在外了。 作者有话说: 鲤鱼做这搞了两个小时,纠结了两天,送出去很不爽,不送也很不爽。反正他很不爽就是了。 第52章 我哭了吗 到三月六日,惊蛰的那一天,阮衿早上起来,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左眼皮来正刷牙,接到了陈惠香打来的电话,“小衿啊,今天中午我就带心心回锦城了,是八点整的火车,真的不来送送我们吗?” “她,最近还好吗?没有闹吧。”阮衿急着说话,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把满嘴泡沫直接吞咽下去了。 “年前有一阵不怎么吃饭,现在倒是好多了。你说好了要接她,但是不来,她也闹脾气,都不肯跟我开口说一句想见你。” “她是这样的。”阮衿沉吟了一句,看着被倒掉的水和泡沫缓慢地旋转着下行,但是又下不去了,混着渣滓和泡沫漂浮起一层,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阮衿怔愣着举着手机,听着陈惠香的声音,下水道又堵了。 他楼上住着一对不和睦的夫妻,夜里争吵打架只是家常便饭,碗和家具摔得砰砰响,总是把他从睡梦里惊醒。他们平常总是天不亮就去工地上干活,换上一身沾满石灰的旧衣服,黑糊糊的过道,如果哪个地方留下了灰白的粉,那么一定是他们走过了。 时值经济发展腾飞,塘市正在如火如荼地搞基建,工地上处处都要人,夫妻二人忙着干活,于是家中一个顽皮的小孩疏于管教。那个孩子很顽皮,总是把瓜子壳糖纸果核之类的往厕所里冲,于是害的阮衿的屋子也老是堵。 阮衿上去了几次,但白天家中大人不在,晚上他自己打工也很晚才回来。给他开门的始终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朋友,头发深得像杂草,一绺绺地粘黏在一起,盖住了脖子。三四岁了还说不清楚话,只倚着门痴痴害羞笑着,流着鼻涕含手指。 他只能自己撸起袖子帮楼上通了几次厕所,后知后觉才发现这小孩纯属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他上楼陪着玩一会儿。 阮衿把他带到楼下用肥皂洗脸,洗头,端来红色的水盆在满是湿滑青苔的院子里洗澡,不过到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孩子咯咯笑着背过身去,用手遮住自己的身体,他才发现这原来这竟是个小女孩,还是女性Omega,甚至长得非常可爱。 很难说清楚他当时感受。 不知道为什么,在把阮心送走之前,他整夜整夜难以入眠,总是睁着眼睛听楼上闷声打架的声音,想起那个迄今为止没学会正常说话的,没有人管的小女孩。入睡了也依旧是噩梦,阮心的脸和那个孩子重合起来,像被一双手扼住似的窒息,然后大汗淋漓地醒过来。 他想清楚了,只要生活在这里就是噩梦,睡着和醒来,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分别。 “……我们已经在计程车上,额,小衿,怎么不说话,你还在听吗?” 阮衿终于回过神来,发现那滩浅水依旧没能冲下去,然后慢慢说,“我就不去了,还要上课呢,你们路上小心。” 挂完电话之后,他又去了一趟楼上。 惊蛰,惊蛰,小虫子们全都苏醒了,窸窸窣窣地爬向有阳光的地方,他也觉得自己也快憋疯了。 今天倒是奇怪,敲门倒是很快开了,大早上就喝得醉醺醺的男主人开了门,倚靠在门上,一张脸被熏出不正常的红,大着舌头问,“你有事吗?” “下水道好像又堵住了,应该是你们家厕所堵了。” 男人狐疑地回头看了一下,估计也是知道自家孩子干的事,回头就走到塑料餐桌前,直接蹬腿踹了小孩一脚,椅子应声倒地,又指着孩子妈鼻子痛骂,“你踏马是怎么教她的,说了多少次别总往厕所扔东西总是不听……” “啊呀,那我的话她不听那你自己来管啊,什么都怪我,乱扔东西怪我,三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怪我……” 两个人又拍桌子吵了起来,完全不顾外人在场。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因为那一脚半天没有爬起来,原来是因为被绑在椅子上了。她就像个灰扑扑在地上打滚的小狗,腰上被一根粗糙的麻绳绑着,一直缠绕了好几道绑在椅背上。 “你们就只顾生不顾养吗?就这么随随便便养着,不需要负责的吗?” 话几乎是自己从嘴里不假思索地蹦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是带着怨气的,不仅仅只是为这个小孩,更有一部分是为了他自己。 那对争吵的夫妻闻言忽然停下了,一阵怪异的寂静。男主人转头看着他,走到门口醉醺醺道,“你懂什么,她有多动症,不被绑着就不会坐着吃饭。” “她没有多动症,很健康。”阮衿咬字很清晰,有空的时候他就帮这个小女孩剪指甲,洗脸洗头,阮心穿不下的衣服也会拿上来,可惜她的父母完全不关心她,甚至都不关注她身上到底产生了哪些变化。 他知道这个小孩除了没有接受教育和好好对待之外,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自私冷漠的母亲,还有酗酒暴力的父亲,这些才是不正常的。 阮衿想进去把孩子扶起来,只是扶起来,不过还没进去半个身位,肩膀就被猛推搡了一把。 那个强势的男人看着他,忽然冷飕飕地笑了,眼神像看臭虫似的鄙夷。随即,阮衿的脸被挨了一巴掌,“小女表子,你先把自己养活了再管别人的家事,别像你妈一样要出去卖/屁/股。” . 阮衿的脸被扇也不是一次了。 施暴者好像觉得打他的脸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反正他也不觉得有多痛苦。就是嘴里好像破了,呼吸间尝出了一点铁锈味,但是吐出来已经没有血了。 这股不详的血腥味始终缠绕着他,像一种预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放学,他值日扫完地,又在干燥的地面上洒水拖地,这股味道仍然飘散在鼻翼附近还未消散去。 等到他把抬起头,薛寒正站在窗外冲他招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麻烦总归是找上门来了。 教学楼外面多得是出去吃晚饭的学生,他们两人就在走廊的僻静拐角处讲话。阮衿问她有什么事,薛寒倒是挺单刀直入的,“我听说你最近跟李隅走得挺近啊?” 这是什么正牌女友的语气……要是阮衿当天不在现场,把李隅的拒绝现场听了个全套,可能还真以为是李隅的女友来兴师问罪了。 不过现在既然他知道,那又算什么呢,于是他说“是啊,因为我跟李隅是朋友。” “朋友?呵,总不会是他那回在生日会上摸过你一次,你们就成了‘好,朋,友’吧?”薛寒语气里充斥着鄙夷,又刻薄地笑起来,“你跟周白鸮也是这样的朋友吗?” 这种哑谜很没有意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阮衿看着她说,“不管我跟他们是哪种朋友,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薛寒看着阮衿白得几近透明的脸,那表情既坦然又无畏,像刚下过的一场雪,还没有被破坏出一丝褶皱。这样的阮衿和她在生日会上见过的并不相同,怯懦,软弱?像菟丝草一样?或许他本性就是这样,在装傻装白莲的时候,内心其实在不断地嘲讽对方。 她噗呲一声笑起来:“那看来你不仅是个女表子,更是个贱人咯?” 上周就有谣传说看见李隅在篮球场边和阮衿偷摸牵手,不仅牵过手了,还笑着聊了好久的天,李隅后来还去找过阮衿,他们班上很多人都目击到了。 这件事首先是被她给率先否定了,她觉得李隅不可能喜欢这么掉价的一个Omega,但又哭丧着脸继续问那几个通风报信的目击证人,“是谁先牵谁的,这个问题很重要,是阮衿主动倒贴他的吧?” 结果貌似是李隅,她为此大受打击,又哭天抢地了一通。 一方面觉得连李隅这种帅哥都开始变得掉价起来,另一方面则是由衷的不甘心。可以说她之前从来没把阮衿这号人物给放在眼里,她和邵雯雯不一样,她不会因为看不惯谁就出手去整谁,相反的,不经意间的高下立判会比霸凌手段有效的多。 但现在,说实在的,她现在很想扇阮衿一巴掌,因为他没按自己的设想走。 至少要觉得自惭形秽吧。 “随便你怎么想吧,要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去吧,待会还有晚自习。”阮衿已经不想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谈话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怎么会没事呢?我来找你就是想说,希望你不要跟李隅走的太近……” 薛寒抓住了阮衿的手腕,凉飕飕的,指甲刮在他的手背,脸上甜美的笑也是冷的,像是贴上去的一层画皮。阮衿发现,从他的视角看,和邵雯雯的脸竟然是高度的相似。 手机在校裤中震动了,薛寒不放开他,他就只得从用另一只手取出来,屏幕显示是陈惠香打来的,估计是到了锦城来报一声平安,刚接通才说了一句“喂”,手机就被薛寒不客气地打掉了,摔在大理石的地上清脆一响,又滑出去了好几米,“我还在跟你说话,要这么没礼貌吗?” 现在他确认了,薛寒和邵雯雯是如出一辙的飞扬跋扈。 阮衿看了看自己滑到不远处的手机,也不知道这个本来就奄奄一息的手机摔坏没,又回头看薛寒,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你更没有礼貌。” 他径直前去把手机捡起来,发现被摔关机了,又试着再度按开。屏幕裂出了密密麻麻的蛛网,但好歹还是迟缓地亮了起来。 那股挥散不去的铁锈味不安地再度袭来,和跟在后面如跗骨之蛆的薛寒的声音搅合在一起,所有知觉全都混乱起来,令阮衿感到烦躁且眩晕。 他给陈惠香打回了一个电话,扶着额头,“对不起啊,陈阿姨,我刚刚手机不小心摔……” 话音未落,电话那边伴随着滋滋电流传来女人慌张的哭腔,“小衿……对不起对不起……心心好像被我弄丢了……” 或许人的大脑内部真的存在一根弦,不然它断裂的时候为何铮然有声。 耳鸣,头晕,尖啸声交缠在一起,呈山呼海啸之势持续沸腾在大脑内,这一切都好像是那根弦绷断时产生的余韵。后面的话已经听得不是很清楚了,但组合起来的片段信息告诉他,陈惠香带着阮心在锦城火车站下了火车,去便利店买面包的时候一扭头,孩子就已经不见了。 阮衿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些什么,只是最后说“嗯”“好”“查过监控了吗”“我今晚买票回来”“别担心”,他有在努力保持镇静,顺便稳住对面陈惠香的情绪。 但薛寒忽然“啊”地尖叫出一嗓子,害得他的镇定被摔得稀碎,手一抖,手机又重新摔到地上了,这一回则是真正的四分五裂了。 阮衿蹲**想去捡起来,这却看到啪嗒,啪嗒,溅下几滴深色的液体到手机和地面上,像下起的一场骤雨,然后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他伸手一摸自己鼻子下面,再看向手掌,白与红,很刺眼,满目皆是殷红。 原来这就是那股铁锈味的由来,早晨被那一巴掌扇出来的鼻血,竟然直到现在才流出来。 阮衿捂住了鼻子,捡起四分五裂的手机碎片,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像只蝇虫要往那儿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是在不断替自己重复着:他要买票回锦城,去把阮心找回来。 对,回锦城!他步履匆匆地往楼梯底下跑,感觉这个理由在推搡着他快要分崩离析的身体前进。 但是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他仰头,才发现面前的人是李隅。他可能刚运动过,正在上楼回教室,手腕上还缠着运动腕带,脸上清洗后未干水渍沿着面部轮廓往下流,经过脖颈,锁骨,在白T的领口边缘洇湿了一小片,秋季薄校服外套随风簌簌摇动,洁净的一片白,还挂在手臂上。 一股接着一股温热的血沿着嘴唇上端的皮肤向下爬窜,阮衿飞快抹去了,又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他不想让自己的血滴到李隅干净的衣服上,但是肩膀又被人握着,避之不及。 阮衿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绕开李隅,语无伦次又毫无逻辑道,“我没事,我很好……只是流鼻血了,我现在要回一趟锦城,能让开一下吗……” 李隅很静地按住他的肩膀,皱着眉头说,“先冷静下来。” 然后又仰起脸看着阮衿闪躲的脸,待看清后,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好似瞬间瓦解了。他伸手碰了一下阮衿的眼睑下方,很轻,如同微风拂过柔嫩的青草尖,“不知道自己哭了吗?” 我哭了吗? 阮衿想,我真的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摸鱼写别的搞忘了…… 第53章 走吧 不照镜子不知道,一照才发现下半张脸上几乎全都是血,又被他手胡乱抹开了,像是油彩似的,变成粘在脸上薄而紧绷的一层血痂,连稍生动一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校服也是,上沾了一大快干涸的血。 他等血彻底流净了,又彻底洗了把脸,这才出去。 李隅仍站在栏杆边等他,见状扭过头去,“现在就急着回去?” “嗯。”阮衿吸了一下鼻子,低头又把自己四分五裂的手机掏出来,将SIM取出来,还没开口向李隅说一个“借”字,对方就已经心领神会,把接过去卡**自己手机上了,递过去之后示意他打电话。 他一边说“谢谢”一边继续陈惠香继续通话联络,进行简短的交谈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李隅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一个好消息是阮心不是被人贩子拐走而是自行离开,而坏消息则是,她出了火车站。一个小孩儿,也不知道到底往哪儿跑了,十八线的山中县城交通尚且不便,监控探头更是少的可怜。 如果阮心真的丢了,找不回来该怎么办……阮衿握着手机,彻骨的寒意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谢谢你啊。”他挂断电话之后把手机还给李隅,对面人却没有抬手接,一双眼睛定定的,然后才说,“你先拿着用吧。” 阮衿当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匆匆请完假,出校门打车,李隅也跟着矮身跟着坐进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的,“这就不用麻烦你送了……” “不是送你,我也顺路。”李隅把车门带上,语气很平静,“我也去锦城啊。” “你也去锦城?” “柳絮。”李隅把车窗摇下来,傍晚的风一股股地吹进来,光线也是属于春天时疏朗柔和的,和风送来,“去看那里的柳絮。” “不上课了吗?” “上课啊。”李隅手指托着下巴点了几下,沉吟着,仿佛自己又扭过头异常镇定说,“那就先去/他/妈的上课吧。” 分明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刻,但现在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不得不说,实在是转移了很多的注意力,甚至有一瞬放下了心里那些紧绷到炸裂的东西。 虽然用没头没脑的“看柳絮”解释了,但是阮衿也知道,他其实是在陪着自己。他本就知道李隅是个温柔的人,但是现在,好像,他比自己想象之中更甚,温柔得让人能哭出来。这种陪伴在此时此刻是弥足珍贵的,支撑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在伸手攥住了之后他也舍不得放开。 一直到火车站下车,天色已经全黑了。人工窗口售票窗口一个人都没有,并非节假日,故而候车大厅里人并不多,只显得亮堂堂,空荡荡的。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价格简直便宜得惊人,但是买价格贵的对阮衿又是一种负担。 买完之后,李隅把票递给阮衿,自己则去起身去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些东西,数据线,以及面包和水之类的,一边结账一边在手机上查询关于锦城的消息。刚刚他在计程车上跟阮衿“去机场吧”,阮衿脸上有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过去了,像是笑,又不是,只是一些更惨淡的。 他回答的是“锦城没有机场啊”。 Y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边陲城市,因为不是省会城市,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景点,只有一些矿物很丰富,顺著名字查出来都是几年前一些触目惊心的煤矿塌方,数十上百个工人被困的新闻。 不过并非没有机场的,最繁华的城区那边还是有一个的,不过从不飞民航,而是军用的。 芝麻大点完全不起眼的小地方,在他地理知识中没能占得一席之地。和煤矿相连之后,在他的脑海中只能构建出到灰色阴沉的天空,冒着滚滚白烟的工厂,还有不断向前绵延开来的铁路。 而查出来的照片亦是如此。春天?柳絮?而这里是阮衿的家乡,在阮衿的描述中充满了留恋。 他倒的确产生了一点兴趣,想去看一看那里,还有那个刻意走丢的妹妹。 正浏览着更多的讯息,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了电话,写着“陈阿姨”。他没有犹豫接了,对面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声音,话说的颠三倒四,像精神失常一样,无非是传递着一些恐慌讯息,说自己沿街找,怎么都找不到云云。 他静静听了一会,直到对面疑惑着喊“你听的到吗?小衿”才开口说话,“阿姨您好,我是阮衿的朋友。” 李隅一只手勾着塑料袋,另一只手还举着手机,于是只得用手肘轻轻抵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 外面的阮衿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硬地坐着,那两张票他是怎么塞进去的,阮衿的双手依旧是怎么捧着的,看上去有些傻气。但是仔细看那张脸,写满了不安,紧张,眼睛垂着,嘴角抿着,看上去如果谁去拿针扎他一下,他马上就爆炸开了。 电话里的女人收敛了哭声,有些尴尬地讪讪道“是朋友啊……” “有任何新进展再打过来吧阿姨。”李隅看着阮衿在对面那副少见的样子,又语气平淡地继续说,“您身为一个大人,不应该比孩子更冷静些吗?” 他其实还想说更重的话,不过想了想还是挂了。作为一个共情能力弱的旁观者,他的冷静不合时宜,且十分残忍,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去别人焦虑的心上平添伤口。但问题是阮衿没有看好他妹妹吗?不是。还是阮衿做错了别的什么?也并不是。 说纯粹的废话,排泄出大量的哭诉,无非是想把自己的错误,焦虑,痛苦顺势转移到别人身上,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何其自私的行为。 李隅拎着塑料袋朝阮衿走过去。 不大声哭出来并不代表难过少一些或是不存在的,但这样沉默的小孩总是会吃亏一些,这是他从很小时候就懂得的道理。 如果他偷偷把手指割破,再跑到二楼母亲的面前假惺惺放声大声哭的话,她会抱自己的,给自己包扎,还会唱童谣给自己听的。 “The fish went over the mountain……to see what he could see……” 本来是小熊上了山,被母亲给篡改成了小鱼。她捏着他的脸和鼻子笑着说,“小鱼上了山,小鱼游过河,小鱼看见了一切他想见到的。” 他踩着想像中音乐的步子,一直走到阮衿面前,看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那些难过的表情迅速好像是透明的拼图,窸窸窣窣地瓦解了,掉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然后又换上了标准的,容纳一切的笑容。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李隅坐了下来,把矿泉水拧开后递给阮衿。 阮衿把水接过去了,仰头喝了好几口,才说,“好吧,我就是习惯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音乐声早已经停了,这里灯光那么亮,把所有的虚伪都照得完全无所遁形,现在没有孩子需要用扭曲的笑容或者干巴巴的眼泪去取悦谁了。 此时此刻,唯有难过才是最真切的,被挖空的山,已干涸的河,这些东西才是现实,这些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亲妹妹弄丢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李隅不知道,虽然不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都不算痛楚。但那至少不会让人想笑,所以阮衿不必强迫自己那样笑。 况且阮衿也不是不会哭的。流血,受伤,他都见过了,但看见哭还是头一次。那么密集且沉默的,眼泪从原本温柔带笑的眼眶中一颗颗往外争先恐后地涌,和血混在一起,又稀释开来,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砸。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的那种哭法。 李隅摸到阮衿的眼泪是烫手的,那动作不是让他停下哭泣,而是说,如果你想哭就继续哭吧。 毕竟对阮衿这样的人来说,哭才是最难得的。 . 面前巨大的黑色显示屏,YZ35642,已经由红色变成绿色,跳到第一列,后面跟着“正在检票”四个字。 候车区零零总总没几个人站起来去排队,李隅把阮衿捏着的两张车票取走了,然后说,“走吧。” 李隅走了几步,阮衿却没有跟上来。 李隅转身的时候,阮衿正把手掌地举起来,很费力地遮住了眼睛,好像觉得灯光刺眼,亦或是在擦眼泪。 他觉得呼吸很困难,但是抬头的时候脸上又什么痕迹都没有,“真的很谢谢你,钱等我回来还给你,但送到这儿已经够了……” 他说得很诚恳,够了,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这过得一团糟的生活,逼得他自己都快烦透了。 他不想把李隅绕进来,绕进来做什么,陪着他沿着街道去张贴寻人启事?还是拿着阮心的照片逢人就问“你见过上面这个小女孩吗?”一直漫无目的地走,走到脚底都磨疼了吗? 凭什么呢,就凭李隅对朋友温柔吗? 这不是他该过的生活。 但李隅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阮衿就有点破罐子破摔道:“你其实没说想去看柳絮。而且锦城那边,马路边柳絮一团团的,都沾了灰,飞起来也很呛人……”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0 “说完了吗?”李隅这才说话,朝着检票口走去,声音落在后面,“你喜欢撒谎这件事,我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存稿要用完了。救命。 第54章 睡吧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旅程。 两个人都没有胃口吃东西,冷硬的巧克力面包上面遍布着杏仁的薄碎片和葡萄干,在透明包装袋里看上去就像一团糟糕的牛粪,李隅捏了捏,没打算吃,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买的,反正看着实在是大倒胃口。 他还是第一次坐这种新式绿皮火车,前后座都有小孩子在吵闹的哭叫声,还有人在用手机外放视频,噪音是一层叠加着一层,始终不散萦绕在耳畔。而且时值饭点,各色口味泡面,盒饭,还有其他各种刺激性食物的味道全都混杂在一起。 还有一股劣质的烟味烧过之后,尼古丁焦油 自从踏进这节车厢里,李隅就觉得从各个方面来讲,自己已经感到一种浓烈的窒息。 这也是阮衿所料到的,他看着李隅抬手戴上了耳机,然后调高音量的动作,就知道他其实很不舒服了。其实阮衿那么说也是不想让李隅跟着自己遭罪,一时的心血来潮,是很容易后悔的。 他以借上厕所方便为理由,起初就跟李隅交换了座位,让他坐里面靠窗位置了,坐外面的话,来来往往总有人。 这个经验果然是对的,有两个小朋友还在走道上正拿着玩具车打打闹闹,吵得厉害,嘴里“唰唰唰”“叭叭叭”的拟声词接连不断。阮衿的手本来好端端搁在扶手上,频频被小孩的后背给撞到,索性就滑下来搁在腿上了。 不过吵的人脑瓜仁很疼,阮衿刚要开口说几句,原本面对着玻璃的李隅倒是先截胡了,“闭嘴,回到你们自己的位置上去。” Alpha天生有点威慑力和低气压,再说李隅的气质本身就足够冷了,不用刻意唬人都够人受的,何况少见的呵斥。 两个小孩悻悻的,一下子蔫了,夹着尾巴往前面车厢走去了。 甚至一时之间周围都因为这句“闭嘴”而缄默了一阵,硬座车厢规矩本来就不多,这些常态忽然被打破了,反倒显得李隅是个异类。 火车平稳地在夜色中向前运行着,阮衿没有睡意,也并不饿,但是乘务员的餐车又来了一趟,他扭头拍了拍李隅,看他摘下耳机才问“要不要吃饭呢?” “暂时不饿,你饿了就吃吧。” 他还没坐过环境恶劣成这样的火车……不对,他其实根本就没坐过火车。 “对不起啊,你应该不知道硬座是这种环境吧,我该早说的。” 阮衿有些抱歉地看着他,硬座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充斥着人的体味和孩子的尖叫,坐上一整天之后,腰以下会没有感觉。李隅或许是完全没料想过的,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硬座皮套上散发着阵阵异味,李隅只戴着一只耳机,脖子微微抬起,“你觉得我知道了环境很恶劣就不会来?你把我想得也太……” “但你不舒服。” 阮衿扭过头看着他,眼睛很清澈地写着“抱歉”两个字。 “还好吧,也不是不能忍受。”去年暑假的时候,他去了中东,太荒芜了,红色的沙,黄色的沙,遇到的人不讲英语,不讲法语,他懂的语言全部都无法进行交流。好像是自巴别塔倒下后,人类散落人间,回到最初语言不通的状态。 他和一位当地向导坐在越野车上,整整一天,只能说点简单的小学英语,漫天的粗糙黄沙如有生命似的,拼命地往脸上有孔的地方钻,即使用当地的布严密地包住了脸也挡不住。 阳光就像烧热了铁水,爆裂地浇筑在头脸上,每一次粗重的呼吸之间,闷热,潮湿,好像下一秒就要溺死在自己的二氧化碳之海中。 感觉自己快憋死的时候,想的却是,神啊,谁来和我说说话吧。 而且现在这一切不是不能忍受的旅程,因为旁边还有个阮衿,而这场旅程也是因为这一个人而徐徐展开的。 农民工,尖叫的孩子,刺鼻的味道,大声吐痰的声音,但至少还有双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还在问他:“真的不吃吗?半夜饿醒会很难受的。” “好吧。”李隅说了好吧,他很难想像自己会在食物方面产生方面妥协。他连坐高铁都是要提前两小时点好热链盒饭,这种二次加热的盒饭他从来不吃。 结果阮衿给他买了两包不同口味的夹心苏打饼干,蓝莓和草莓的,还有一罐可乐,“你不想吃盒饭和泡面吧?” 的确,因为车上四处游走的都是那股令人不适的油腻味道。 李隅撕开包装往阮衿那里递,他一边道谢一边拿了一块,只象征性地咬了一口,然后就捏在指尖。他坐着坐着就开始盯着前座,一个小女孩正趴在父亲肩膀上睡觉,口水浸湿了衣服,歪歪斜斜的麻花辫子,上面已经大半都散开了。 他也帮阮心编过,起初手笨,后来多编几次就熟了…… 刚出神了没到一分钟,阮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撞了一下,李隅正叼着饼干斜弋着他,把手机递了过去。 阮衿还不懂他什么意思,看到他把饼干嚼碎了,又灌了几口可乐,才说,“别发呆了,拿去打会儿游戏。” 是为了转移走他的注意力吗?因为坐着总是容易陷入紧张和悲观的情绪,连盯着前座上小女孩的头发都能走神,还想到阮心…… 李隅仍戴着耳机,后台还在播放着音乐,阮衿就把其他媒体音都先关闭。 约莫过半个多小时,李隅抬眼再往阮衿那儿看,简直要笑出声。真行,他手机里林林总总那么多的游戏,单机的联网的都有,偏偏阮衿挑了个泡泡龙在玩。 两排浓密的睫毛垂着,染上了一层彩光,看上去玩儿的还很认真。 他洁白的拇指瞄准了,轻轻一拉,再一松,即将触线碰底的的泡泡登时消去了一大半,看上去很解压,很心旷神怡。 虽然是无脑游戏,但是阮衿每次还都挺准,小小的一个球,总能找好角度钻进罅隙之中。 “你破我记录了。”李隅看着看着,忽然这么冷不丁一句。还得阮衿手一抖,弹错出去一个球,那些彩色的气泡球迅速往下沉降一层,触碰到线,于是迅速跳出游戏失败,打破新纪录的花哨字样。 四十分钟花在打泡泡龙上,两百多万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阮衿也算是厉害的角色了。 “嗯,破你记录,不好意思啊。”阮衿把手机还给李隅。 李隅手机里游戏的确多,但是很多需要联网用账号的他都没碰,一来他没玩过,二来毕竟游戏账号里要是输几次,还不知道带来什么样的损失。 “我有那么小气吗?”李隅笑了一下,低头手机来了周白鸮的消息。 大白鸟:你怎么又逃晚自习?你不是跟老庄保证了吗?他现在气疯了。 大白鸟:???死哪儿去了,也不在楼顶啊。 紧跟着几个抖动。 阮衿低头也看到这几条消息,李隅也并不避讳他,手指慢腾腾地打字:“先帮我跟老庄说一声抱歉。我有急事,请两天假。明天我再打电话跟他细说。” “我有急事”这四个字看得阮衿心头一热,莫名觉得感动。 大白鸟发来一个疑惑的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包,好像是在问“你这家伙能有什么急事。” 李隅:我病了。 大白鸟立刻发来一句语音,像是躲在课桌底下小声说的,语速飞快:“我靠,好端端的你怎么病了,你上医院检查去了?什么病,你不会是得肺癌了吧!天哪,我早让你少抽烟!” 李隅一只手撑着下巴继续单手打字:犯懒病了。 阮衿看着忍不住笑出声了,李隅没有理会后续周白鸮的狂轰滥炸,只扭头看阮衿,那笑容不是假的,依然残留在脸上的愉悦被他捕捉到了,“感觉心情好多了?” “好多了。”阮衿呼出一口气,“真的很谢谢你。” 到熄灯之后,唯余一轮弯弯的月亮明晰地高悬在深蓝天际,外面是低矮的田地和房屋,平而广阔,镀着银色,延伸向远方。火车哐啷地在夜风中向前运行着,仿佛在追逐着什么遥不可及之物。 早春昼夜温差依旧很大,寒意侵蚀进薄外套里,手臂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阮衿无意间碰到李隅的手背,同样是冷的,便起身摸黑去打了两纸杯热水,送到李隅手中暖手。 或许是因为逐渐安静下来了,夹杂着一些鼾声,他们喝水声像河边怕惊扰鳄鱼的小动物。 略微已有困意席卷而来,但是那种让人产生激灵的寒意又让李隅保持着痛苦的清醒。他闭着眼睛小睡一会儿,又睁开了。 阮衿见状就朝他靠拢了,侧着身看他,声音放得很轻,“冷吗?” “有点。” 近在咫尺的呼吸就喷薄在彼此的脸上,李隅又注意到他鼻侧那颗小小的痣了,在夜里看上去纯黑色的,生得很玲珑,像那种羊皮卷上的古典美人才有的。 “我也有点,要不再靠近一点睡吧。”阮衿说着,还没有动,是在征求他同意的样子。 李隅很困,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了。银色从身后照来,阮衿枕着手臂,耳廓和侧脸都是亮面,洁净得像一团清洗后的月色,刚从池塘中打捞出来的,湿淋淋的新鲜。仍带着一点祈求的神色,像是在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靠近的。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揽住阮衿的肩,往自己胸口靠,感觉到一团柔软的热度贴合过来。 背碰起来很单薄,眼神往下落,被校服裹着的腰身也纤细,像是一种天然的引诱……李隅向来鲜少有不好意思的情愫产生,但是这一次却有种视线不得不移开的仓皇之感。 这和上次游戏的触感一样,柔软得让他想去伸手握住。 阮衿的脑袋抵在他的肩胛处,没有动,但是手还在窸窸窣窣动作。他感觉手肘上面撸起的袖子被轻扯下来,盖住了冰冷的小臂。然后是手掌,被握住了,塞进两个人贴合的肚子之间。 那是最温暖柔软的腹部,就像是南极企鹅在孵蛋一样,小心翼翼地夹住。 他另一只手搁在阮衿的背上的手也被拉进来,被一同塞进了温暖的巢穴中。阮衿的手指很细,热而软,包裹在他手上,一层接着一层。 这令他产生一种自己在不断缩小,再缩小,成为一个未睁眼的婴儿,而周遭世界坍塌溶解成一汪母胎中的羊水,他从中被重新孕育的错觉。 一切似曾相识,月亮,夜晚,还有被裹住的手,阮衿的声音在迷蒙中响起来了,“睡吧。” 作者有话说: 少爷下乡了。(另外我一章存稿都没有了,内心居然很平静。) 第55章 应该不是我 第二天约莫五六点,李隅被周围人窸窸窣窣地说话声吵醒了。 他发现自己斜躺在阮衿膝盖上,有两只手掌稳稳地垫托着他的脖子,而尚且温热的指尖正搭在耳廓上,随着晃动偶尔产生一些细微的摩擦。 他稍稍动弹了一下,扶在耳廓上的手指就不自觉收紧了。虽然看不到,但他应该是怕他从膝盖上滚下去。 怎么会睡到阮衿的膝上去?是他自己还是阮衿把他扶过来的?多半是后者吧。阮衿的手很软,脖子靠着很舒适。但李隅不知道自己这么躺了多久,大概半个小时手就会麻得没感觉。他刚坐准备起来,眼前忽然蹿起一个小女孩放大的脸,她半个身子探出了座椅。用一种滑稽的姿势倾斜挂着,眼睛和他平行对视着。 然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他狡黠地眯起来,用气音小声说:“我爸爸说只有小宝宝才睡在别人腿上,哥哥你羞不羞啊?” 说“羞不羞”的时候还伸出食指刮了刮脸。 李隅非常不害臊地笑了。 脑袋也没动一下,声音也放得极轻,“那我就是小宝宝。” 在动荡的火车上的确眠浅,他总是半梦半醒,梦是没头没尾被切割得稀碎的,但都是很好的片段,虽说醒了想起来有点猎奇,但在梦中感觉甜蜜得像是发酵后的葡萄。 梦到了越野车行驶在通红的腹腔中。收缩,痉挛,像一个通道,风沙都没有了,两旁是温暖的河流。 李隅把阮衿的手从自己脖子上轻轻摘下,然后慢慢才爬起来。 阮衿还在睡,手保持着那个摊开的姿势,头靠在椅背上,眼睛闭得很紧,看起来睡得很严肃,并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是不是得礼尚往来一下,他伸手想把阮衿扶到自己肩上,奈何一碰他的肩,他就打了个激灵似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 . “早上好。”阮衿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一下眼睛。感觉很奇怪,因为他的眼睛有知觉,手指却是没知觉了,已经麻透了。 后面窗户开了条缝,遮光帘被吹得一鼓一鼓,白光照在李隅的翘起来的发梢上,又顺风涌动着,他的神色看上去颇有点无奈,眉梢微拧起 来,像是想做什么事被打断了一样。 “啊,要上厕所吗?” 阮衿感觉自己是被李隅碰醒的,想着他早上起来可能内急,便给准备腾一下位置。不过发现自己不仅手麻了,连脚也麻了,别说挪窝,连动一动都是问题,“脚麻了,我缓会儿,不好意思啊。” “不上厕所。”李隅叹了口气,自己甩了甩手,又再度看向阮衿,“跟着我做。” 阮衿:“嗯?” “可以促进血液循环。” 阮衿闻言照做了几下,再慢慢 小心地挪动着,的确有脚逐渐变热的感觉,然后是密密麻麻如同一排小针扎似的痛感。他准备站起身溜达会儿,跟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似的,攀着椅背起来。 李隅在后面扶住了他的肩膀,声音轻轻巧巧传过来,“慢点走。” 中间过道并不算窄,甚至可以容纳两人并肩走。阮衿觉得不用扶着,不过李隅说自己坐僵了也难受,干脆和他一起四处走动一下。 李隅打了哈欠伸懒腰,走了几步忽然一偏头,笑出一声。 “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道,“没怎么,就觉得好像那些刚做完阑尾手术的病人。” 阮衿那时还不知道做完阑尾手术的病人算是什么笑点,只是看着李隅露出笑容的,自己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李隅的笑虽然不多但也算见过,但很少笑得如此澄澈,就像是阳光照在冬天挂着薄冰的湖面上,不带任何意图的闪烁着,这是仅仅只属于少年人的笑容。 “你其实该多笑笑啊。”阮衿还以为自己在想,结果已经说出来了。 结果他一说出来李隅就不笑了,只是偏头握拳咳嗽了一声,像是有点害羞似的。 这个害羞呢,就要比他的笑容更少见。 风把深蓝色的厚帘子吹得很高,连绵起伏的山,以及绿色的麦田,全都只仅仅露出了一隅。他们两个人都从那条缝隙向外窥探着,静静地伫立着,如同两根秸秆。 如果这是一次什么烦恼都没有的旅途,阮衿想,合该是很轻松的。如果能有下一次的话,他不会让李隅这么难受。 “你之前帮我接过电话吗?” “我接了一个。”他回答的简短且坦然,而且不打算多做解释的意思。 “谢谢你啊,给你添麻烦了。” 阮衿大概也是知道的,陈惠香的性格,在平日里是温婉娴静的长辈,可凡出了点事就容易慌得不行,而阮心走丢,对于她这个已经失去过一次女儿的母亲来说,更是难以承受。她没有继续打过来电话,阮衿想了想多半就是李隅说了些什么。 “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谢谢这个词。” “对不起”,阮衿冷不丁被他刺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就下意识道歉了,“那我以后尽量少说……” “对不起就更不喜欢了。” 李隅避开他的眼神,说完就转身去上厕所了。阮衿看他随手扯下腰上蜷缩起的一截白T,脊背很直,姿势也特别潇洒,就是走路走得不大利索。 估计腿也麻了,只不过是强撑着没说出来罢了。 受这么大罪了啊,阮衿想,仅仅只说“对不起”和“谢谢”的确过于苍白无力了。 . 一直到火车徐徐进站,终于停稳,阮衿用自己身体帮李隅撑出一条缝让他先走过去,想被人群挤着他应该不舒服。 李隅擦身而过时看了他一眼,匆匆下车,又张嘴说了句什么。 不过因为种种声音充斥在一起,实在太嘈杂了,阮衿“嗯”着应了一声,其实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再度跟着车上乘客一起挤着一起下来。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往前走,萧条破败的出站口管理疏松,机器卡口都是坏的,也没有人工检票,乌泱泱一大片人,就都从旁边绕出去了。 时值九点多,晴天朗朗,外面的广场地砖反射着耀眼的白,仿佛是一个黑暗狭窄洞穴的出口。 在走出站之前,李隅没有像别人一样把票团起来丢掉,而是塞进裤子口袋里。并行的阮衿觉得自己的右肩被轻按了一下,那股力道转瞬即逝,迅速移开了,像是酷暑下迅速干涸的水迹。 当他扭头之时,李隅正目视着前方,“会没事的。” 有力而简洁的安慰。阮衿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想说谢谢,又咽下去了,变成了“我相信你。” 出站口外的广场也不怎么大,公交车和出租车一辆辆缓慢地涌出来,蠕虫似的堵在道路右侧接出来的乘客。 漫天尘霾喧嚣,原本澄澈的阳光穿行其中,落到人间就变成让人不舒服颜色。 左侧则是五六排长椅,就李隅看来应该是新添的,潦草地涂了深红漆,还有银色的钉子,看上去完全是油亮崭新的,和其他灰蒙蒙的陈旧景物不太相称。架子上的葡萄叶子方才萌出绿芽,也起不到遮荫的作用。 这个小城除了温度宜人比北方之外,看上去什么都很疲软糜烂,商铺,建筑,道路,一切都充斥着灰色颗粒,像是加了一层工业滤镜。 完全不讨喜的样子。 “我们先在这儿等会,一会儿陈阿姨就赶过来了。”阮衿看了看五十米开外的早餐铺,“你昨天在火车上没吃什么,我去买份馄饨吧。” 李隅的眼睛落在他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脸上:“你吃的更少吧,没记错的话才一块饼干。” 阮衿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默认李隅肚子饿了的事实,快步往前去了买早餐了。 阮衿一边要了两份不加辣的小馄饨,一边跟店里人看照片,趁机打听阮心的下落。 但店里的叔叔阿姨藏在水汽中的面容看上去都很不耐烦的,说昨天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已经在附近商铺问了个遍,没看到就是没看到,翻来覆去纠缠不休,影响人做生意。 阮衿心里一沉,除了替陈惠香道了歉之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附近都问遍了也没找到的话,那会去哪儿呢…… 等馄饨在滚水中熟透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李隅,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两肘撑在膝盖上看向他这个方向,等人的样子不像犬类,倒像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他看上去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啊。该如何去形容这份格格不入呢?倘若让阮衿来说,那就是现在照一张照片的话,李隅看上去一定是PS上去的。 来来往往灰鸽一样的人群中,唯有他是最明亮的一粒。 拎着两碗馄饨走回去的时候,李隅正在旁边和一个带着小女孩的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 李隅正拿出一包没拆封的水果糖给小朋友吃,低头说着话,看上去冷冷的脸也带了点温柔。走得稍近了一点,阮衿这才发现这是当时火车里坐在他前面的那对父女,麻花辫松松垮垮的那个小姑娘。 还真巧。 耳畔摩托车引擎轰鸣一响,来了个年龄约莫三十岁的女人,嗓门很大地冲那对父女喊道,“还唠嗑呢,想走着回家是吧你们俩?” 那位中年男人一把捞起了孩子,冲李隅道,“没想到这么快,我老婆来接我了,那就先走了。” 随即目光又落到后面慢慢走近的阮衿身上,带了一丝笑意,“刚好你那小男……” 本来好好走着,阮衿忽然听到李隅咳嗽出很大一声,吓了他一大跳,差点把塑料袋里的东西给弄泼了。 “你感冒了吗?”从背后绕过来的阮衿把两碗馄饨搁在长椅上,疑惑地去看他的脸。 李隅清了清嗓子,神色不变,“没有,嗓子有点不舒服。” “那你多喝点水吧。” 那位反坐在摩托后座的小孩拿了李隅给的一整包水果糖,趁车没启动,扭头脆生生地冲李隅喊话“小宝宝哥哥再见,谢谢小宝宝哥哥的糖,么么么。” 阮衿一边拧开水一边递给李隅,有点疑惑地问,“她是在叫你吗?小宝宝哥哥什么的……” “不知道,应该不是我。” 李隅坐在长椅上依旧神色冷静,一口气灌下去了大半瓶矿泉水。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昨晚只写了1500,今天到晚上八点才开始写。太生死时速了,抽空再修修。 第56章 三个地方 寻人启事 阮心,女,8岁,身高1.43米,着米白色薄毛衣,蓝色牛仔背带裙,脚穿棕色圆头小皮鞋,扎有两个辫子。于20XX年3月6日下午在锦城火车站走失,如有发现或知情者,请拨打电话159XXXXXXXX,当面必有重谢。 联系人:陈惠香 桌上是一沓打印的寻人启事,上面除了简短的文字之外则是阮心的两三张生活旧照,还是去年夏天头发不是很长的时候,在公园的秋千上照的,风吹过,马尾辫高高扬起一个弧度,那闪亮亮、汗津津的脸上,笑容始终是天真无邪的。 这张纸阮衿仅仅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把眼睛移开了。 陈惠香赶来之后三个人在附近一家奶茶店里落座,而眼前女人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形容枯槁,面如菜色,眼底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应该是一夜没睡。和阮衿上次见她的样子完全不同,可以说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竟是完全憔悴下去了。 陈惠香嗓子哑得厉害,讲的话也不多,激动惊惧的劲儿过去了,就只剩下一些情绪低落的叙述。 监控里显示阮心是自己出走的,并不属于拐卖的范畴。但火车站附近流动人员很多,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大型的拐卖案件发生,而且阮心是Omega,能卖出最高价来。小孩子出走后再被拐,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那些人贩子都长了一张和善可亲的脸,在火车站和家长套近乎,闲聊,然后再假意帮忙照看,偷走婴幼儿,出生证还有其他别的伪造证件全都一应俱全,不出一天就乘长途汽车连夜送到省外。 可调的监控并不多,而四处摸排走访的结果,到目前为止也并不顺利。 听得阮衿心一阵阵发紧,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杯子,半晌才松开了,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您要不先回去休息会儿吧,要不然身体真的会受不了的,换我再去找找。” “我现在哪有心去休息啊,找不到人,连水都喝不下去。要是心心真的丢了,那我也不想活了……”陈惠香一说,眼泪簌簌地又往下不停地掉,阮衿只得给她拼命掏纸巾擦眼泪,纸不够用了,李隅又一言不发地继续伸手递过去。 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萦绕在耳畔,不停的自责,不停的眼泪,引得店内顾客频频侧目,莫名使得人十分心焦。 阮衿一只手轻拍着陈惠香瘦削的脊背,让她在趴在自己肩上释放一下情绪。而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李隅,他只是拿着一张寻人启事低头认真在看,修长的手指捏着薄薄的纸张,看完了又低头拿着手机摆弄,完全对面前的哭哭啼啼充耳不闻,好像对此没有厌烦,但也没有多少同情,比其他顾客还要正常些。 虽然没有明显表现出厌烦……但对李隅来说这很尴尬吧,阮衿在心里连续说了一百万个对不起,但是现在也无暇去管李隅了。 又安慰了许久,好说歹说才把陈惠香劝去安生休息,不然按下葫芦又起瓢,丢了一个又再倒下一个,这事实在是得不偿失。 找了间附近的招待所租了单间,把人先送过去了。 阮衿扶着哭到浑身瘫软的陈惠香到二楼房间,说一旦有好消息就会来电话,让她先安心睡会儿,暂且什么也别想。情绪大起大落过后就是很容易累,阮衿看着陈惠香蜷缩在床上,可怜的一小团鼓在白色被子里,确认了没有任何动作,这才关上门离开。 贴满小广告的陡峭楼道延伸下去,在晃动的视线中像一道灰色的浮桥,阮衿一瞬间忽然感觉有点耳鸣,感觉自己背后仍跟着女人幽咽的哭声,差点没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栽倒下去。 还好他动作迅速地扶住了墙,五指甚至揪掉了墙上一层厚厚的牛皮癣,这才刹车站稳了身子。背后浮起了一层薄汗,这才刚刚开始不是吗?他竟然就有点撑不下去了。就算是在垒积木,那现在也不是倒下去的时候。 会没事的。 他脑子里还在持续回荡着李隅所说的这句话,会没事的,他让自己脑子里仅仅只循环着这四个字,然后才直起身,往楼下继续走去。 走到一楼前台玩手机的小妹那里,他想起刚刚急着把人扶上去,还没付钱的事,刚准备翻翻自己口袋里的现金,却听人回复说“刚刚你的朋友付过了啊。” 李隅帮忙结账了啊。 阮衿掏口袋的手停下了,问过价钱之后又抬手拨开那厚如海带的塑料帘子,走到外面晴朗灰霾的天气中去。 李隅正背对着他站在外面,装满寻人启事的宽大纸袋斜倚着他的脚,垂下来的左手手指夹着一支烟,尚未点燃。 阮衿走过来的时候,他正抬起夹烟的手敏捷地在空气中抓什么东西。 他瞥了一眼阮衿,然后才开口说,“是柳絮。” 摊开手掌,中间是几近透明洁净的一小簇,还没有落到地上沾染过任何的灰尘,像是动物幼崽刚生出的一层细腻绒毛,正在微风中簌簌摇动着。 “嗯,是柳絮啊。”阮衿看着他掌中这一簇,很快被风带走了。分明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在李隅掌心却显得可爱了不少。 “看上去没你描述的那么糟糕。” 阮衿正欲拿起地上的纸袋,准备沿街贴一下,再顺道继续四处找找。手却被李隅碰开了,李隅从纸袋里夹出两张寻人启事,垫在台阶上然后坐下了,示意阮衿也跟着他坐下来。 “先不急着走,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阮衿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但还是跟着李隅坐下来了,他相信他不会说些完全无意义的话。 李隅看着前面络绎不绝的人,手中把玩着银色的打火机,反复摩挲了几道,“你妹妹已经八岁了是吧?” 阮衿“嗯”了一声,又觉得李隅其实是想抽烟的,只是因为现在坐很近,为了照顾身边人才没点,“要是你想抽就抽吧,我不要紧。” 李隅闻言顿了一下,然后又“噌”地一下打开火机点烟,低头衔很快吸了一口,朝着阮衿的反方向吐出一口白烟来。 那些溢出来的烟雾,缠绵缭绕地向上蒸腾着,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影影绰绰,显得抽象而神秘,却又俊美得不可思议。风送过来的薄荷烟味,稀释后并不刺鼻,相反的,有股清淡冷冽的香气。 “八岁,比起那些三四五六岁的小孩来说,其实是个更聪明成熟的年纪。大人嘱咐千叮咛万嘱咐过,‘不可以乱跑,不然走丢会被坏人抓走’,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1 这些话也不会听不懂。她为什么没等那位陈阿姨就擅自离开?你有仔细想过吗?” 阮衿看着李隅冷静说话的侧脸,张了张嘴,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成型的理由,但是李隅没有给他空余时间去细想,仍在继续说话。 “那么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来自外部,那位阿姨在虐待她,导致她真的想逃跑;另一个则是内部的,你妹妹想引起大人的注意,所以才故意走丢。” 纤细的烟烧出一小截细灰,被李隅轻轻抖在纸上,抬起直白的眼睛看着阮衿,“如果是前者的话,那这位陈阿姨演技很好,居然都能哭晕过去。所以我倾向于相信后一个,你觉得呢?” 其实李隅说的很有分寸了,与其说是要引起大人的注意,不如说是想引起阮衿的注意吧。 这就是在故意报复我啊,阮衿想,她就是怪我言而无信,就这么把她给抛弃了,“我……差不多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怪我……” “那如果是因为赌气走丢的话,其实不需要特别担心。这就像是在玩捉迷藏,她躲在一个地方,在等你找到她,所以一定会去你们熟悉的地方。我觉得你妹妹是很聪明的,本来就少的监控探头没怎么捕捉到她,而附近大部分商铺也对她没有印象,这说明她不是漫无目的地随意乱走。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到底要去哪里,所以在短时间内,乘坐了交通工具,很快地离开了这里。” 阮衿有点怔愣地看着李隅,感觉他不紧不慢,条分缕析的,除了一张寻人启事之外对阮心没有丝毫印象,却能冷静地剖析出很多东西来。 他是那么清晰地了解一个小孩的内心,甚至比阮衿这个有妹妹的更清楚她是怎么想的,这让阮衿觉得有点诧异。 “我刚刚查了一下,大部分人贩子选择下手的儿童集中在0到6岁和10到14岁两个年龄阶段,前者多为Omega或Alpha,标价高昂,因为年龄小,不记得事,多半是给那些不能生育的家庭抚养;而后者多是Beta,则是卖给非法的劳务集团的童工。”李隅换成手撑在膝上的半蹲姿势,把那支只吸过一口的烟用力按灭在坐过的纸上,“你妹妹八岁,聪明,胆大,并不好骗。而且个头也比同龄人要高很多,我想应该不属于被下手的范畴吧。” 李隅安慰人的方式很务实,比起自己贫乏的谢谢对不起那种敬语,他至少每一处都落在了实处。 他说的不会有事,虽然还没找到人,但好像真的就已经那么应验了。 阮衿静默地坐着有一分钟,李隅也没有说话,只是又开始自顾自伸手抓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柳絮。 半晌,阮衿也站了起来,“我想到了几个地方,虽然不是很确定。” 李隅已经攥住了一小把柳絮,呼啦一下又纷纷扬扬全放走了。他拍了拍手,很干脆地说,“那赶紧走吧。” 三个地方,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地方。 他的家,他母亲的坟,还有他父亲的坟。 作者有话说: 噼里啪啦写了将近四千字,又切了,想想一章还是不放太多。 第57章 我太累了 毕竟是弱小的女性Omega,其实不管属于哪个年龄段,都谈不上安全。 这一点李隅没跟阮衿说,其实他说了那么多,也仅仅只是为了图个慰藉,完全不能细推,暂且能唬住人,让阮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放松也好。 因为实在是太重了,那成百上千张寻人启事终究是没有带走,被留在招待所前台小妹那里。 街边遍布的都是机动小三轮车,那些穿着松垮白色背心和长裤,戴着防晒的草帽的摩的司机们聚拢在一起抽着嗑瓜子,偶尔向砂石地上吐几口浓痰,又低头用鞋底狠狠抹去了。 便宜的白沙烟一口口地被吐出来,汇聚成一片区域性的雾气。 阮衿和一位司机交涉了几句,交了二十块钱,拉着李隅一起挤上了一辆车,“山路不好走,就只能坐这个了,可能震得人会有点难受。” 李隅他个子实在太高,委屈在这个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小车里,稍不慎就嗑到头顶必须稍低着头,手脚也都放不开,可是他依旧说的是,“还好吧。” 车启动的时候阮衿就伸手挡在他头顶,以免路途崎岖不平的时候会磕到脑袋。 这车一动,且不说噪音轰鸣声巨大,整个人就麻得浑身似过了电似的,感觉皮肤表面每一粒鸡皮疙瘩,每一根汗毛都在伴随着这些鼓噪共振。 “这车……是要散架……了吗?”连说话都是颤音,牙齿上下磕碰战栗,连话都讲不连贯了。李隅不自觉伸手抓住头顶深绿色遮雨棚上的布料,但是也是软的,不好握住。他感觉自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不断地在左右上下摇晃。 “它是这样,我们这边叫‘麻木’。” 阮衿觉得李隅的脸看上去有点疑惑,是和上次进火车厢里闻到味道是如出一辙的表情,他或许是不太明白这种交通工具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吧。 稍稍适应了一会,李隅才把手从上面拿下来,坐在对面是几个上街赶集的几个妇女,蔬菜瓜果,以及装满了日常生活用品的大的黑色塑料袋,都零散地堆在地上,解冻后的血水流出来一滩,几乎要蔓延到他的鞋上。 李隅只得把腿尽力收着,坐姿很拘谨,并且还得承受着对面人赤裸裸的打量,好奇的,探寻的目光直白地从他和阮衿的脸上和身上缓缓游走而过,最后像汇聚的溪流一样集中在他身上。 李隅其实很讨厌被别人盯着看,尤其是他现在跟个吉祥物一样被近距离观赏。 但是就算不客气地回看回去,对面的人对他的不悦也无法心领神会。相反的,还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些人就好像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叫害羞和尴尬一样。 有点烦了,李隅将目光投射到遮雨棚外的小窗外,尽力让自己去无视这些恼人目光。 但阮衿咳嗽了一声,反倒先跟她们攀谈起来了,那几位妇女也挺热情的,或许本来以为他们是外地人,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唠嗑。 但阮衿一开口,倒是很自然熟稔的家乡话,她们倒是很高兴。 李隅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听着有点类似于粤语白话。阮衿说起方言的感觉要比普通话要柔软很多,唔啊咁的,就像含了颗糖,舌头上缠着黏黏糊糊的发音。 是因为语言的问题吗?听起来竟有点天然的发嗲。 但那些妇女的注意力好歹从他这儿完全转移,李隅听着阮衿慢而简短的说话声气,在逐渐熟悉的机动三轮车的噪音中显得很特别,像是一根若有似无的弦,听着听着竟然生出一点犯困的意思来。 . 又过了一会儿,上坡那段熬过去就到了一段平缓的路。阮衿看到旁边的李隅闭上眼睛了,脑袋靠着后面的粗糙的篷布,像是在闭目养神, 自己和那几位大妈比了个手势,示意旁边的人要睡觉了,也就不再说话了。 但是李隅倏地一下把眼睛睁开,头飞速转过来,机警又敏捷的动物样,跟阮衿大眼瞪小眼的,让他有种自己在和猫咪对视的错觉。 阮衿小声道,“我还以为你要休息呢。” “你刚刚在跟她们说什么呢?” 有点不容置疑地语气。 “就随便聊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就让她们不要再那么盯着你,我说你会觉得不舒服。” 其实原句也不是这样,阮衿说的是“佢好怕丑,唔好及住佢睇了。” 他很害羞,不要再盯着他看了。 “不止吧。”李隅看着阮衿的脸,仿佛能看穿他背后小小的谎言一样。 不是吧,李隅懂粤语吗?阮衿咽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了。 他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sai lou”的口型,别的词没听懂,但是“细佬”这个词被灵敏得捕捉到了,他看过港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竒_書_網 _w_ω_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她们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就随口说你是我弟弟。” 所以是,细佬。 李隅那张冷酷的脸上好像隐约有点的不高兴,是因为被说是弟弟吗? “只是随口开玩笑,因为你不是比我小一岁嘛。” 李隅盯了他有半晌,时间久到阮衿以为自己的脸要被聚集的视线盯出一个洞。怎么了?感觉自己好像要挨揍似的,阮衿梗着脖子迎着他的眼神,在想要不要道个歉什么的。 阳光正照在李隅的脸上,黑色的眼睛被照成棕褐的琥珀,他的嘴唇微微启开,好像是皱着眉低声说了“我不……”什么的。 不过阮衿还没听清后半句,就被一个小插曲给打断了。 时值三轮车一边向右拐弯,一边正压过坎沟。惯性加上剧烈的颠簸,不仅乘客整个被颠得往上腾空,那一大袋土豆也忽然不受控地朝李隅呼啦一下全倒下来。圆溜溜的黄心土豆霎时倾巢出动,石头一样迅速滚了他满身,从膝盖到腰,半截身体差点被这些该死土豆给埋了。 “操。” 李隅两只手稍抬高了起来,轻轻地骂出了一句。 阮衿忍住了笑,和那些笑声放荡的大妈们一起把土豆一个个重新拾起来,装回袋子里。 裤子都蹭上灰了,阮衿帮他顺手拍了拍裤脚,仰起来脸说,“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我还没听清。” 话说从火车上挤下来也是,他没听清李隅说的话。 他只是用手指掸着自己的衣服,“我没说什么。” . 看来火车站那一块就是最繁华的市区了,越远离市区,其他地方地方屋舍都变成了平房,都看起来都跟农村差不多。 灌进来的风混合着草茎和家禽排泄物的味道,既清新又有点臭,不那么令人讨厌。阮衿和李隅是最后下车的,下来了之后,双脚站在坚实平整的地上,仍残留着那种发麻的感觉。 “你家在哪儿?”李隅站在宽阔的大马路边上眺望,下面种的是大片水稻,水面闪亮亮的,不远处有只黑色的水牛在有悠闲地在泥地里散步,几只鸟偶尔飞起又落下,踩在它背上啄食蝇虫。 而马路边山两层楼的房子隔一百米就有一家,灰色的侧墙上还印着各种巨大的广告字。 “就最前面那个,印着‘梦湘床垫’的那个。” 阮衿指了一下不远处一栋不起眼的房子,灰扑扑的,和其他房子如出一辙,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门口,涂着黑漆的铁门色泽剥落了许多,生锈的大锁还好好挂着。旁边修了个小小的花坛,杂草有半人高。而站在门口能看见里面的院子,堆在地上的水泥砂石上长了一层风中摇曳的薄荒草,还有些建筑材料,都还静静地堆着。 里面寂静无声,仿佛时间停留在某一个未竣工的时刻,然后就再没有启动过。 显然是没有人进去过的。 阮衿忽然想到了“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这一句诗,即使是大中午的,仍觉得这里有一股沉闷阴冷的死气。 他绕到花坛边检查,果然那个长满了乱七八糟的荒草的花坛里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闪地反射太阳光。一把杂草拨开,果然看到了崭新的食品塑料包装纸,还有剩点水的矿泉水瓶子。 捡起来看了发现上面生产日期都是前几天的。 李隅跟着一看很快也心领神会:“那看来她就在附近了。” 没跑了,阮心小一点的时候就很喜欢偷偷在花坛里丢垃圾,怎么教也不听,这一直是她的坏习惯。阮心就在附近的这个事实伴随着焦虑逐步消解掉了,那份沉重的枷锁在消失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后知后觉烧得厉害的愤怒和无奈。 紧绷的神经一经松弛,浑身都在脱力,一层层令他疲惫的东西在啪嗒啪嗒地脱落,落在地上反弹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他想蹲下缓一会,手臂很快被李隅向上撑住了,他可能以为自己要昏倒了,“不舒服吗?” “不是的。”眼前晃动着李隅的领口,细细的银链子落在锁骨上,那里盛着阴影和阳光,混合着,摇曳着,像是一汪拯救沙漠旅者的水。阮衿忽然有种自己什么都不想,就倒在李隅怀里睡一觉的冲动。 太累了,他也的确迷迷瞪瞪地想靠过去。 “那个应该是……” 李隅余光中忽然瞥到什么,抬手指了一下马路的下面。阳光太旺盛了,那片水田的蜿蜒田埂上,有个小女孩的影子,一个蓝点,正缓慢地移动着,只有眯着眼睛才能看到。 他话音未落,阮衿已经像一颗蓄满力发射出去的子弹,飞快地脱离他的身边,向远处 刚刚一瞬间的孱弱,又消逝了。 . 阮衿跑得很快很快,从马路上绕到下面的土路上太费时间,一米多高,他就直接手脚并用直接跳下去了,下面黄土灰尘纷纷扬扬,滚了满头满身,不过也无暇去拍干净。 “阮心!” 他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感觉是带血的,连着整个胸腔和心脏都震得发疼。因为这么一喊,显然前面的阮心也发现阮衿了,怔愣了几秒,竟然朝着反方向往山里跑。 好啊,跑啊,阮衿想,那就最好跑到他死为止吧。 跑得都快魂不附体,肺里像着了火一样,但是双脚也无法停下来。山麓底下成排低矮的墓碑后面长着一棵大榕树,粗壮的枝桠遮天蔽日地在头顶辐射开来,就像是展开一张黑色的蛛网。 灌木滋生的细小枝桠在他脸上和手上刮出细碎的伤口,荆棘上的小刺扎出了血,但是被他毫不留情地全部握住,拨开,往上攀爬,血流出来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阮心当着他的面要往那棵榕树腹部的树洞里钻,被他揪着后颈的衣服一把给拽出来,恶狠狠地被掼在地上,“你往哪儿跑你!” 像在地上按着一个不听话的小猴子,阮心挣扎得很厉害。脏兮兮的小兽,看向他的眼睛满是被遗弃后的愤懑,就只能张牙舞爪地去咬他的手臂。 一种钝痛伴随着伤人的话传来,“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哥哥!不是不要我了吗,把我卖给陈阿姨了还找我干嘛!” “我把你卖了?” 阮衿笑了一下,明知道不能和八岁小孩子的逻辑计较,却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心寒。 阮心把阮衿的手一直咬出了血才松嘴,松开之后又开始呜呜地哭,“你说来接我,但是骗我。就是想丢掉我,你不要我那我自己回来找妈妈……” “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妈妈死了,哥哥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找妈妈这三个字这仿佛是压断他精神的最后一根弦,阮衿觉得自己变得有点歇斯底里了,他双膝跪地,那只流血的手握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掐着阮心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一字一顿道,“这么想见她,那你也去死啊。” 阮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从记事开始阮衿就一直对她宠溺有加,有求必应,甚至连大声呵斥都很少。 现在大声说话,双眼通红,眼泪冲刷下去,脸上的泥泞呈现出一道白一道黄,看上去像个涂花了脸的疯子似的。 她被吓坏了,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忘记了继续哭。只是怔怔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阮衿的脸,企图从中找到任何一丝他脸上从前温柔的痕迹。 但是什么也找不到,阮心只得低下头瘪着嘴哭,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你先不来接我的……” “是,我撒谎,我不守信,全都是我的错。”阮衿松开揪着阮心肩膀的手,无奈地放到自己的额头上,感觉自己的热泪在沿着指缝簌簌而下,自顾自地说,“我太累了,快喘不过气,我想让你好过一点,也让我自己好过一点,但事实是我全都搞砸了。” 八岁的小孩能听懂这些吗?或许还不能吧。 好像不管往哪个方向走,生活就像按下了一个无可扭转的马桶按钮,不管怎么晕头转向地打转,总是要进下水道的。 他的生活乱七八糟,无论是对抗,忍耐,还是强装无所谓,不管怎么做都让一切变得更糟。 他仰头望了望天上的那些纵横交错的枝桠,只觉得它们横贯在自己的视野里太过饱和,涨得目眦头晕。只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逃跑似地往前走了几步。 但很快又被追上来的什么东西撞到了膝弯,阮心正执拗地缠抱住他的小腿,哭着的声音,“阮衿你绝对不准丢掉我。” 像个秤砣一样,牢牢地栓在他的脚上。但他又不能一脚踹开,因为这是他妹妹。 阮衿笔直地站了一会儿,重新用力地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那些外放的糟糕情绪全部收拢回去。 最后他还是蹲下来,转过身去摸阮心无声哭得全湿的脸,“对不起啊,哥哥刚刚吓到你了吧?哥哥不会丢掉你的。” . 等到阮心哭得没那么厉害,两个人的情绪都差不多都平静下来了。 阮衿牵着阮心的手准备回去,他这才发现李隅无声无息正伫立在十几米开外,手里点了一支烟,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他们,面容掩藏在淡蓝色的雾中,看样子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不知道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其实鲤鱼那么了解小孩子,本质是因为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且因为妈妈的缘故他也是很怕被抛弃的那一类。所以看这一幕还是挺有冲击力的。另外我又失算了,以为这章能写到告白,结果应该是下章。下章一定! 第58章 糖水之夜 因为这个老屋环境实在太差,打过电话报平安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回陈惠香家。 这一回在马路上破天荒拦到了一辆市区辆公交车,阮心哭过之后就不停地开始打嗝,很快困了,但是又担心阮衿抛下她,强打精神撑着。 阮心的眼睛半睁半眯的,始终不肯完全闭上,趴在阮衿的肩头东问问西问问,又戒备地打量着坐在旁边李隅,“他是谁啊?你交男朋友了吗?” 李隅闻言瞥了一眼这小孩,刚要说些什么,阮衿见状把她的脑袋扭过来,“不是困了吗?睡会儿吧。” 阮衿实在是很有点无奈,小孩儿太早熟实在不是件好事,而大大咧咧地把“男朋友”挂在嘴边,他听了都实在有点心惊肉跳,更不知道旁边的李隅心里会有尴尬。 “那我睡着了你不会把我丢在这吧?”阮心仍然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小手缠抱住阮衿的脖子。 “不会的。”阮衿把她的两只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然后低下头说,“我保证,不会再骗你了,行不行?” 阮心的脑袋往阮衿的怀里来回拱,打着哈欠撒娇起来,“那你要一直抱着我睡才可以哦。” “知道了,抱着你呢,快睡吧。”阮衿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再继续说话了。 没过几分钟,感觉怀里小孩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了。阮衿稍稍放松下来,又觉得浑身都又脏又热,汗水涔涔地沿着后背流,难受得厉害从一米多高跳下来,现在因为应激反应膝盖一直在发抖。 从被发现到现在,他除了说一句“我们走吧”之外,也没再说些什么,始终有点不敢正眼去看李隅,精神崩溃的时候被人看了全套,实在是太狼狈了吧。 他现在只能特别惆怅地看着李隅看着窗外的侧脸。一路上,李隅所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托腮,往窗外看,虽然嘴上老是嘴硬说“我还好”,但其实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表达着巨大的不适。 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李隅帮了他这么多,但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他解释一下,不过说不定其实李隅并不想听这些东西。 “你忽然变哑巴了么?盯着我这么久。”李隅忽然扭头看了阮衿一眼,“有话就说。”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阮衿忙把不礼貌的视线转移开了,看来李隅是真的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李隅把撑着下巴手轻轻拿开了,低头继续掸走T恤上一块灰,“是个人都会觉得累,而且你要比多数大人做的更好,这根本没什么丢人的。” “是吗?”阮衿低下头来,感觉腹部是一阵阵灼人的湿润热气。这么睡着要闷死了,他把阮心酣睡发红的脸稍稍抬起来一些,眼睛那圈哭肿的还没有消退下去,“我发疯的样子很吓人吧?” “但你没有抛下她,这就够了。”李隅很平静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把她丢在山里喂狼吧。” 不是每一个小孩都能遇到不抛弃他的家长。阮心有一个很容易心软的哥哥,带不走的,留不下的,都凝固成了身上厚厚的化石,这些沉重的东西拉着他缓慢地向下沉,却也只能这么继续走下去。 李隅当时是追着阮衿一起跟上去的,说来挺搞笑的,他一个Alpha,居然有种追不上Omega的感觉。阮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说是最后百米冲刺还不足以形容,就像不要命一般从坡上跳下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冲。 他跟在后面跑过去,没费多少力,汗都没出多少,一直追到了山麓底下,四周都是那种水泥修缮的低矮坟墓,墓碑上搁着黄纸,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居然生出一点想抽烟的感觉。 李隅点着烟,看阮衿把阮心从树洞拽出来,像是从海螺里扯出寄居蟹的那样,场面一时显得很滑稽。 他看着那个别扭又乖张的小孩,被按在地上凶得像只吱哇乱叫的猴子,还敢张嘴咬人。 简直烦人透了。 但当她哭着跑过去,凶狠地抱住了阮衿的小腿说“阮衿不准你丢掉我”的时候,阮衿那张流着泪的,脏兮兮的脸,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李隅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话说幼年的自己抱住她的小腿祈求着“妈妈不要走”的时候,她的那张脸上写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绝不会有这样的悲伤,犹豫,以及布满着的痛苦眼泪吧。 他的母亲也在哭,却是截然不同的,只是哽咽着说,“放了我吧,好孩子,妈妈真的……真的太痛苦了。” 因为是好孩子,所以他松开手。 抛下她抛下她抛下她吧……就像我一样被抛下吧。做你的寄居蟹,回到你的榕树洞里,李隅凶狠地抽着烟想。 但是阮衿沉寂在那里,最终转身抱了她,很温柔地说了“对不起”,而李隅只看到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落在脚下。 晌午时分,被太阳炙烤着,纯黑色一小团,就像一个蜷缩着的孩子。 真烦躁啊……也来抱抱我吧……李隅当时内心里想的是这个。 …… 阮衿被“丢到山里喂狼”这个说辞震惊了一小会,“啊?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 “恃宠而骄的,很吵闹的,就不喜欢。”李隅看着睡得一脸憨态流口水的阮心,偏偏这家伙两样都占全了,“她算是运气很好的那种。” 运气好,怎么会算是运气好呢?如果他和阮心运气好,就不会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了。 阮衿只是干涩地笑了笑,“我父母都过世了,所以她就我一个哥哥,所以性格会比较依赖我吧。陈阿姨是她的养母,要带她回来就不肯了。” “这不就是恃宠而骄吗?”李隅又继续去看窗外了,“你对她太好,所以会难忘。而难忘得太久,爱就变成了恨。如果早就打算要抛下,干脆就从头狠心到尾。” 阮衿点头:“你说的对,是我的问题,我没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 “我都说她运气很好了。”李隅瞥了他的脸,然后给他递了张湿纸巾去擦那张花猫脸,“你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所以运气好是在夸阮心有个好哥哥吗? 不管是不是这么理解,阮衿都被他给说脸红了。 . 晚上在陈惠香家的浴室洗澡时,阮衿对着氤氲的镜子才发现自己两处膝盖全磕青了,斑驳发紫,连手掌上都是细碎的口子。在那种贴着青色瓷砖的老式浴缸里泡了会,他才终于困倦地放松了神经。 微烫的水波荡漾着拍打着身体,泡得全身都绵软无力,两天的疲倦都一点点消解殆尽。阮衿盯着头顶那盏橙黄的灯眯着眼睛想,李隅在做什么呢?现在应该也在泡澡吧。 陈惠香的家实在太小了,况且刚搬过来,四处都还被蒙尘的白布罩着,也还没好好整理干净。李隅没逗留一分钟就走了,惜字如金,话仅仅说了四句“不用谢”“不饿”“我是他同学”“自己找旅馆住就行了”。 陈惠香说他这个同学倒是挺热心肠的,这么老远都要跟过来,就是性格也太冷了,留饭也不吃,说什么都要走。 阮衿则替他辩解,“不是的,他就是有点怯生,玩熟了就很好很好的。” 陈惠香看他的眼神有点无奈的暧昧,不过也没明说什么。 好像一个Alpha对Omega好,就是别有所图似的。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李隅这人,是真的很好,不论是他对李隅一见钟情那次,还是说他帮自己在会所解围,其实这才是本性吧。努力用冷漠掩盖善良,那是一种很别扭的可爱。阮衿把脸半埋在水里,手脚动一动,动荡的水就往外一捧捧地往外泼,就像他即将满溢而出的心。 他觉得自己对李隅的喜欢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现在憋得心脏都够难受。 它噗通噗通跳,按都按不住。 虽然不是所有暗恋都需要告白,但没能告白出口的,一定是因为没有到达那个最喜欢峰值。 擦干身体从浴室里之后,他拿陈惠香的旧手机装上卡,在阳台上徘徊了几分钟,给李隅打去一个电话。 那边懒洋洋的嗓音,“喂。” “晚上好。”阮衿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了。 李隅好像是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晚上好”给逗笑了,也回了一句“晚上好。” “你在做什么呢?” 眼前浮现了红色的“大失败”三个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么冒犯的话他居然也敢说出口。阮衿盯着眼前一盆枯死几年的吊兰,上面全是絮状的灰,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差不多如此。 那边停顿了一会,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在做什么。 阮衿立马很怂地改口,“你不用回答,我只是顺口……” 不过还没说完李隅就回答他了,“刚刚翻小票去了,在食糖水。杨枝甘露,椰汁西米露,甜豆沙,姜撞奶,双皮奶……” “食糖水”估计是他刚跟外面店里人学的,一本正经念得颇有点可爱,不过后面十几种糖水把阮衿都给惊呆了。 “啊?你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那边是轻轻喝水的声音,阮衿能想像到他是怎么把塑料勺举到嘴唇边,“为什么吃不完,心情好的时候都能吃完。” 心情的确不错,带着一种紧张过后纯粹的放松。 “等一下。”阮衿想到了一种可能,“你该不会是拿糖水当饭吃的吧?” 李隅含混地“嗯”了一声,语气很坦诚,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还真是很喜欢甜食啊。”阮衿笑了一下,想起李隅吃蛋糕配啤酒那次,就随手揪下来一小片吊兰枯脆的叶子,“那这边还挺适合你的口味。” “还不错吧。”李隅那边声音有点嘈杂,还能听到应该坐在店里吃的,别人的宵夜,却是他的主食,怎么想都有点奇怪,但是这份奇怪在李隅身上却可爱得那么相得益彰。 “啧。”李隅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店里有只猫,在蹭我的脚。”李隅不知道是在撸猫还是在做什么,反正猫就开始喵喵地叫了,不愧是糖水店养的猫,声音也嗲得实在是过分了,“它不肯走。” “可能是很喜欢你吧。” 虽然上次李隅表现的,不是很喜欢猫的样子,但是他好像还挺招动物喜欢的,猫啊,鸟啊,都不会拒绝他的抚摸。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2 然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但也很奇怪,彼此都没有挂断电话,李隅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打电话来,阮衿问他在做什么,他也坦坦荡荡就这么说了。 细微的咀嚼又沙又糯的水果粒,小口吞咽下糖水,牙齿在塑料勺上的轻微磕碰,轻缓的呼吸,猫叫声,还有那些忽远忽近的粤语,“饮杯红糖水先”“我买碗糖水俾你啊”,还有人在大声唱《我恨我痴心》,混合着十一点半的夜色从电话中输送过来。 都是好温柔的声音。 阮衿站在阳台上举着电话,感觉迎面来的风都裹缠着糖水的甜,那是从李隅那里飘过来的吗? 他感觉李隅身上那些原本格格不入的,坚硬的棱角,其实好像镁粉一样,看上去的质地很硬,但是用手轻轻一捏,就一瞬间全碎掉了。 李隅就好像就是一个普通小镇的高中男生,和阮衿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抄过作业打过架,罚过站挨过骂,还迎着晚霞一起骑过自行车。像这样的一天,他穿白T黑裤,打球累了,拧开街边的水龙头直接淋湿脑袋。十一点的夜里睡不着,去街边食几碗糖水来,然后倾身用指尖逗弄脚边打滚的小猫。 他身上温柔的那部分,永远和自己记忆中的故乡锦城融为了一体,即使说是完全臆构的,他也愿意沉溺在这种幻想中不走出来。 但……为什么,还不挂断电话? 只有呼吸像浪潮一样在此起彼伏着,摩挲着彼此的耳朵。 李隅还在听吗?阮衿有点不确定了,他犹豫着说,“额,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真的非常……” “要是说‘谢谢’的话那我先挂了。” “诶,别挂!我不是要说这个。” 说点什么吧……阮衿想着,他在第十五声猫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了,“于果你明天唔得闲既话,我地一齐出哩玩好唔好?” 李隅那边顿了一下,“我听不懂。” 陈惠香从房间里跻着拖鞋出来喝水,看着阮衿煲电话粥的样子,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把阳台灯关上,他捧着电话迅速点了点头。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远去了,门也阖上了。 一切归咎于隐秘的黑暗中,而有一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正适合在黑暗中写出来。 “细佬仔,我好中意你。”阮衿强装镇定,实则快把那盆看不见的吊兰给揪秃了,“这个,你能听懂么?” 豁出去了,他不在乎。 “嗯,马马虎虎吧。” 李隅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笑了,又忍住了,继续说的话是,“你说吧,明天去哪儿玩?” 作者有话说: “于果你明天唔得闲既话,我地一齐出哩玩好唔好?”的意思是“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出来玩好不好?”所以聪明的鲤鱼其实通过只言片语听懂了这句话,他装听不懂。“我好中意你”应该都知道吧,细佬仔是我上一章说过的“弟弟”的意思。(预警:下章还是回忆杀的内容,下下章切回现实)我以为这章有多长呢,然而并没有,全网最尴尬…… 第59章 去山顶 天泛着一种浅淡的靛青,东边稍擦得亮了些,但也仅仅只是蒙蒙很一小块,太阳仍旧裹在薄雾浓云的一团白之中。 阮衿仰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座低矮的山阴沉沉的,像是钢铁铸就的,又或者只一片是没有明暗层次的剪影。掠过耳廓的风也仍带着几许凉意,轻轻附着在小臂上。如果要去爬山的话,这种天气看着不怎么好,不知道等会儿天会不会晴。 阮衿来得比约定时间稍晚了十几分钟,但是李隅好像也还没到,就在站在街边稍等了一会。外面集市上已经有人在摆摊儿,路边两边都是一字排开的红绸灯笼,可能是极力在模仿江南那种多水的旅游小镇,但看着有点不伦不类的喜庆。 廊檐下还有几串刻意做得复古的风铃,都在清晨的风中萧瑟地摇晃着,发出窸窣叮当的碎响。 听着风铃声,他想起自己昨天夜里的告白,但是感觉依旧非常不切实际,于是躺在床上整宿失眠了。 模糊的心照不宣啊……所以应该是他希望的那个意思吧,他有点后悔没有试探清李隅的态度,他一笑,自己就彻底慌了神。 说是暗恋并不需要一个答案,但是面对李隅这种,不落到最实处,好像总是捉摸不住他,毕竟他喜欢让别人回答问题,而不是自己去回答别人的。 这边卖的都是些拙劣的小工艺品,镀银的镯子,纸扎的小风筝,泡泡水,玉石摆件,还有小孩子喜欢玩儿的那些塑料刀剑 空气中袭来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说是用纯天然花制成,但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花花绿绿的玻璃瓶子,香精闻起来非常呛人。 阮衿被熏得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收拢回连忙离得远了一些。 忙不迭走到街对面去站着了,又等了一小会儿,他正准备给李隅发消息问他现在到哪儿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吓了一大跳,李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边了。 他好像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走起路来完全没声,阮衿明明一直盯着石板路上,就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浑身上下的衣服虽然跟昨天差不多,但却是连带着鞋都彻底换了一套,应该是新买的。白T顺着风如水波般轻微地鼓动着,整个人看着甚是清爽。 阮衿说,“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刚刚没有看到你。” “来了一小会儿。”李隅抬起了手,阮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个单反相机,过长的黑色相机带缠了几道挽在手上,“逛了一圈。” 他把相机举起来放在右眼前,稍稍躬身拍下阮衿旁边一位婆婆的饰品摊。 氧化之后缝隙和纹理里泛着黑的银饰,静静地躺在乌木托盘的红绒布上,纹银手镯,还有写着“囍”字的大戒指,针线筒,梳篦,以及步摇发簪之类的,看上去都是上上个世纪的老银了。 那位老人头上裹着蓝布头巾,像是少数民族,并非本地人,一直用热烈殷切的眼神地望向李隅,但也没有出声打扰他的摄影。 李隅拍完之后先随意看了,伸出的手又顿了顿,“能碰吗?” 老人家只是和蔼地点点头,李隅则低头拿起一只银簪,对阮衿说,“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看的。”阮衿实话实说了,万字花卉,虽然没有旁边的钗和步摇那么华丽,但看上去簪身素静,古朴温润。 不过他不知道李隅为什么要问自己,或许是带回去留作纪念,或是买回去送人吧。 他看着李隅结账,然后把簪子递给自己,“送给你了。” “啊?”阮衿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哪里,没有去接,虽然他是Omega没错,但毕竟性别男,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你不是说好看么?” 李隅继续低头看照相机的屏幕,语气很冷淡,“不要就扔给你妹妹,或者丢了,随便你。” “不是,我也给你买一个吧。” 这些几乎都是女性梳妆台上的东西,阮衿也挑不了别的东西。他挑挑拣拣,思索半天给李隅买了一对耳坠,因为上面有象征着“连年有余”的莲花和鲤鱼花纹。 “希望你喜欢。” 他把礼物递给李隅的时候觉得画面一时显得极其尴尬。虽然李隅买这个簪子可能是因为在婆婆这里取景摄像了,出于礼貌而消费,而这一个几百块的银簪对他来说也从来不算什么东西,但还是为那知道自己的礼尚往来是有点执拗的傻气。 “还不错。”李隅接受了这个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礼物,然后又说,“我现在想起一个短篇小说,能不能猜到?” “是《麦琪的礼物》。” 阮衿很快接上了。 圣诞节,男人卖掉怀表给女人送上镶满珠宝的梳子,而女人卖掉长发给男人送上白金表链。互赠对方完全用不上的礼物,别人是阴差阳错,而他俩却是有心如此,傻气值不仅仅只是翻倍,而是彻底爆表了。 但是阮衿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好像欧·亨利的结尾那样笑了起来。 . 在这条并不喧闹繁华的集市上逛过,吃过米线又饮了热茶,最后在下午十分终于出太阳了,他们还是决定去爬山。 山门修得算是最大气的了,上面刻着力道遒劲的“嶙峰山”三字。不过纵使名字起得这么霸气,海拔只有六七百米,是群山中最低矮的一座,上去下来统共三个多小时。 阮衿买了两张十块钱的门票,水泥的台阶,做得实在是很敷衍,山爬到了三分之一,石阶也消失了,只能沿着人踩出来的小路往上继续走。 温度算不得熨烫,而空气也同样宜人,肺腑之间都是草茎初生的清新之味。两旁是鸟雀啁啾的声音,听着人来,各自从枝头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路边长着一些零散的野花,阳光穿透细碎的绿叶,铜钱般的光斑照在一捧捧明丽的黄花上。 阮衿和李隅走得很慢,有时候李隅需要拍一下照,他就停下来再等等他。 听到有淙淙流水,才发现路边有一潭冷冽深绿的泉水,如碧玉般嵌在落叶中,浸在一层薄水中的岩石表面看上去很光滑,其上停驻着几只敛着翅膀的蝴蝶,青蓝色交错的斑纹在太阳下显得如此华美。 溪流拾级而下,而旁边一棵桃树的花正开得热烈,蜂蝶正在其中怡然自得地穿行采撷花粉,诸多纷纷扬扬的粉白花瓣像细雪撒下,正逐水流去。 或许因为人烟稀少吧,这里的环境比李隅去过的很多地方要更好些,或许几年之后,这里就会被开发得面目全非。 两人坐在青石上短暂地休息喝水。李隅随意把相机搁在手边,也不怕它掉到水里 ,“那山顶上面有什么?” “有一个寺庙,里面的罗汉堂可以数罗汉,听说还说是什么菩萨的道场,我小时候的时候香火很旺,我也不太清楚。” “这不是你家乡么?你不清楚?”李隅的语气轻松中带了些嘲笑的意思。 阮衿说:“我小时候胆子小,被家里人说的一些故事吓的,就不太敢来这里玩儿。” 李隅又是一声笑,“你还有胆子小的时候啊。” 李隅好像对这里的传说感兴趣,开了一罐果酒,“什么故事?” “真的要听吗?”阮衿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太吉利的那种。” “嗯。”李隅喝的是酒,阮衿喝矿泉水,他喝下去大半,又递给阮衿去尝,算是间接接吻了,但他好像也不觉得是问题。 阮衿抿着嘴喝下一小口,觉得好甜,一点酒味儿也没有,是草莓味的。 然后看着那潭碧绿的水,然后说,“是一个古时候一个将军的故事……” 胡羌来犯,大战在即,而两国实力悬殊。将军为击溃实力强劲的敌国,便同王上在帐中定下了二人密约。 他将佯装在战场上给敌军送上秘报,行通敌叛国之卑鄙行径,然后再花上数年打入敌国内部,成为其心腹。 未来某日在山中燃烧狼烟烽火,即是攻城信号。 因此举必然招致千万人唾骂,出征前夕,他将原本必须保密的计划告诉了他怀胎六月的妻子,说不知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才能归来,倘若妻子守不下去就早早改嫁吧。而妻子则坚贞不移地表示:你尽管去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等你归来的。 将军便放心地去了,他被俘时受尽敌人各种羞辱,甚至被弄瘸了一条腿,但因为对家人的念想,得以坚持下去。忍辱负重十年后,终于得以大功告成。 敌国灭,将军归。 但年迈的王上却已经变得擅嫉多疑,他忌惮将军的实力,唯恐他的声望过大,会撼动太子的地位,便不肯为他洗刷冤屈,只给他银钱盘缠打发他挂印返乡了。 将军心中郁结愤懑,但想到自己还有妻儿父母,也就暂且忍了,只匆匆南下。好不容易归乡后,他却得知父母早已百年,而妻子更是在第一年就耐不住寂寞改嫁给了县太爷做妾。 他原本顷刻就要崩溃,但因为心中留有一丝留恋,愿意再试探一下妻子。他佯装成蓬头垢面的瘸腿流民,敲门向锦衣华服的妻子索要一碗粥食,却只遭嫌弃轻慢的一眼…… “然后这位将军就……” “就把他的妻儿,还有县令都杀了,就在这座山上某处。” 李隅顺势接话了。 阮衿的眼睛瞬时瞪圆了,又弯起来,“你怎么知道?” 李隅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太老套了。” “可能是我小时候胆子太小了吧……”阮衿笑了一下,然后抱着膝盖继续说,“他用剑砍下了妻女,县令的头颅,手足,都扔进了潭水中。最后自己也在潭水边自刎而死,身体化作了一棵向右歪斜的桃树。有时候夜里就会出现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军,提着滴血的剑在迷雾重重的山里不停转悠,首先要问有伴侣子女否,再问是否朋友亲属等。如果是背信弃义,见财眼开,谎话连篇的人,会被他毫不犹豫地砍掉脑袋。” “那你说的不就是这里么。” 李隅听得津津有味,歪着头看了看对面那棵桃树,果然是朝向右倾斜着的。 “好像……的确是的。” 阮衿也是很迟钝,几乎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跟李隅好像就置身于传说中的地方,纵然故事本身不恐怖,但一时间之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手臂上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忽然觉得那棵阳光下开满烂漫桃花的树,像饱食人的鲜血才生长得如此壮大,看上去有点无端有点血腥了…… “去看看。”李隅站起了身,顺带伸手把阮衿从地上拉起来。 拉起来之后,他也并没有松开手,一直牵着阮衿的手走到树下,他的手指微凉且硬,带着一层薄茧,但是握着很舒服。 一阵凉风忽然从后背袭来,粉白的花瓣打着转簌簌而落,飘散到他们的头顶。而流动着的行云逐步遮蔽了太阳,灰色的阴翳一寸寸地挪动过来,笼罩住了四周一切风景。 好像真的有点灵似的,原本和煦的阳春三月,霎时变得有点诡秘阴冷了,不过这多半只是恰好变了天,迎合了某种心理暗示。 看见这种和传说相关的树,人好像总是会忍不住在氛围的趋势下许下心愿,或是长久的诺言。 或许这是一种原始而神秘的自然崇拜。 阮衿看着这一棵树,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什么,“啊……我忽然想起来了,在我们这边,有时候伴侣之间会说‘敢不敢去将军树下发誓’,说的将军树就是这棵桃花树吧,先背叛感情的那个人会生不如死之类的。” “是吗?”李隅一只手接住了几片花瓣,半开玩笑似的转头问阮衿,“那如果是你的话,敢发誓吗?” 敢发誓吗? 就对着这一棵他从小就害怕和畏惧的树来发誓。 他没有犹豫的“我敢”和李隅的“算了”撞到一起去了。 李隅把那些花瓣揉碎在指尖,又甩到溪水里去了,拿粘了桃花汁水的手指轻轻弹阮衿的脖子:“谎话连篇的人,也会被砍脑袋,不是你说的么?” “可是……可是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阮衿看着李隅这么说,怎么感觉他在李隅心里的形象一直很不堪似的。 李隅转过身去:“话先别说那么绝对。” “如果不绝对的话,喜欢一个人,和喜欢其他千千万万个,就没有区别了啊。那不就是说……选哪一个都可以吗?”阮衿想,这就是人们为什么需要一对一的关系,总有一个独一无二的。 “那我是你的绝对吗?” 李隅忽然之间把话挑明到很直白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阮衿,深邃到有些抓人,正瞄准着人孱弱皮囊后噗通跳动的一颗真心。 他觉得自己被盯得脸红发热,快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给摄走灵魂。刚想开口说“当然,你就是”,注意力却被李隅后面的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 一只从树上溜下来的棕色松鼠正在摆弄他们刚刚喝过的矿泉水瓶子和铝罐,小爪捏得毕剥作响。而那条长尾巴正高高翘着,危险地在单反相机的周围摆动游曳着,相机已经在青石上被碰得往下滑,看上去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落入到潭水里。 “别动!” 阮衿也知道松鼠不能听懂人话,但情急之下还是先喊了一声震慑住它。 李隅也顺势看去,只见那只松鼠呆呆地定在原地,好像真的被吓住了,黑豆豆的眼睛在阮衿和李隅身上打转。 但是它在转身飞速逃窜进灌木丛的时候,还是把那个相机扫进了深绿色的潭水里。落进去是几近完全无声的,很闷“咕咚”一下,像是被什么给吞没了一样。 “我……去找个棍子之类的看能不能捞上来……”阮衿正手忙脚乱时,李隅说了句“拿好”,把手机,十字架项链之类的东西取下来塞进阮衿手里。 他拽着白T的领口一把兜头扯下来,掷在地上,等阮衿再回过神来,李隅人已经下水去了。 阮衿自己不会游泳,便只能在岸上守着。 潭水碧绿清澈,虽说勉强能够看清池底,但依旧是模糊的,而且李隅一下去阮衿就知道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更深些,李隅一俯身,像一条矫健的海豚,躬起的脊背全然都隐没在了水面下。 “你小心点,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吧。”他有点紧张地注视着水面。 “知道。”李隅应了一声。 断断续续过去了几分钟,李隅上来换过气,又重新俯下去,良久才终于呼啦一声浮出了水面。他浑身都彻底湿透了,头发蒙在额上,被他的手掌一齐全捋到脑后去,露出整张俊朗的面庞。 他向阮衿伸出了手,阮衿就拉着他上岸了。 李隅喘着气蹲着,像只敏捷迅速的豹子,快速把相机的SD卡和电池拆了出来。裤子浸满水之后变得异常沉重,蒙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笔直的线条,脚下的草茎很快被不断落下的水濡湿了一片。 “还有救吗?” “烧短路了,可能有救,但不想救了。”李隅用纸把SD卡擦干包起来了,“里面卡应该没坏。” 他就像猫咪拨弄毛线团一样,掌心向上,五指一勾,就把相机和电池重新拨弄回水里了,咕咚一声,它们再一次无声地沉浸下去了。 像供奉给这位砍头将军的祭品一样,不用人头,而用财物,被无声无息的吞噬了。 这个潇洒的动作无端让阮衿看得非常之肉痛,昨天才买的相机,今天就扔到潭水里,有得修也不想再要,可以说非常任性。 李隅盯着阮衿的脸,显得很不理解,“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没什么。”人和人之前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对于李隅来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的钱,但是阮衿换了个话题,“拍的东西对你来说都很重要的吗?” “三四百张吧,有几张想留着的。”李隅站起身来,往有太阳的地方挪动,他坐在石头上拧自己不断滴水的裤脚,绷紧的后背在沾水之后皮肤在阳光下越发显得冷白,几乎快到了刺目的地步。这让阮衿想到了一张平整而洁白的鼓面,倘若你敲击它,它就会回馈出声响,如此无暇,这看上去让人产生想要抚摸的欲望。 就只为了那几张照片啊……不知道是拍了什么满意的作品,他也挺想看看的。 拧完裤脚他又开始低头擦身上其他地方,手臂,小腹,捏着纸巾的指腹在腹肌浅浅的沟壑上摩挲着,虽说这个动作无意,但阮衿莫名就觉得有点非礼勿视了。 阮衿拿了纸绕到他背后,帮他擦脖子,肩膀,以及正滴水的发岔,被碰到的时候,李隅的肩脊习惯性向前倾了,或许他不喜欢被别人碰,但对阮衿的触碰也只是闪躲了一下。 擦拭了一会,黑头发摸起来很柔软,阮衿便问,“我们待会儿还上山吗?” 有些纸屑沾在李隅的脖子上,他用手掸不掉,只能低头吹走。阮衿感觉李隅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按住了他在后颈上动弹的手,浸润过冷水的嗓子显得有点低哑,“别吹。” 好像,的确,是很敏感,有点尴尬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说的是“别吹”,但按住的是他的手。 “好,我不吹了。”阮衿轻轻咳嗽出一声,李隅这才松开他的手腕。 李隅经历了一次卡壳之后也继续说:“不是说还有数罗汉么?为什么不上去。” “但是你这个湿裤子穿着难受吧。”阮衿想了想他刚刚下水脱掉上衣的样子,“还不如干脆把裤子也一并脱了。” 李隅笑了一下,“不脱裤子你都不正眼看我,脱了不是连眼珠子都要挖出来了。” 他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是吧……阮衿有点狐疑,分明李隅从来没有跟他对视过,却对他的视线了如指掌。 阮衿为自己辩解了一下,“我不是‘不正眼’看你,是根本不敢正眼看。” “为什么不敢正眼看?” 还能因为什么,阮衿不回答了,但是在心里默默回答了,因为你长得帅,身材好,而且……花钱如流水。 陪着大猫坐在石头上晒完太阳,皮肤上残留的水渍也晒干了。 裤子再拧不出滴水出来,虽然还是透湿的,沉重地裹在腿上,但总体来说比刚才要好很多。 李隅重新套上了白T,他的态度依旧决定往山上走。 阮衿也没脾气,只是顺遂了李隅的心意,他们一同去向了山顶。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我来谢罪了,下一章才结束回忆杀。) 这个传说故事是我乱编的,做flag用罢了。 第60章 别让雨停下 山顶上的那座庙宇比想象中要更破败,虽然仍然是朱门白墙,四角屋檐如鸟翼向上飞拱起,依稀能看出来曾经的鼎盛时期有多么繁华。不过现在的话,人也逐渐没那么迷信,香火便都淡下来了。长久没有修缮,墙根发霉,红漆剥落,呈现出一派衰败之意。 钟鼓二楼中间有个池塘,说是用来放生,但里面水都快干透了,浮沫渣滓在阳光下打着转,中间的大石莲上懒懒散散爬了些半死不活的乌龟。 和尚难遇到,而游客更是屈指可数,不到特殊节假日,甚至连本地人都不多,这里宛如一个荒废的庙宇。李隅在池子边曲起指节敲了敲乌龟的壳,它也不怕人,继续伸长脖子晒太阳,“我想要不了几年,这里会变一个样子的。” “你是说旅游吗?” “有五百座罗汉的话,会变成旅游胜地的。” 正说着,穿着红黄交错袈裟的和尚们成一字排开,手握念珠翩然从洞门而过。 李隅在他们身上嗅到了浅淡的香火气息,其中有一个和尚在看到他们之后忽然脱离了队伍。 他款款而来,眼神在两个人身上落过之后。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片菩提叶,作势递给了阮衿。 阮衿双手合十了一下,用手掌接住了那片翠绿而鲜嫩的叶子。它长得薄而规整,是一颗饱满的心的形状。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李隅送他的那几个叶脉书签,但菩提叶好像太柔软了,做成书签的难度很大。 和尚又看看李隅,把绕在右臂上的银线菩提子佛珠一圈圈取下,要送给他。 但李隅很不客气地表示了拒绝,和尚便礼貌颔首,微笑着离去。 阮衿刚想说你为什么不要,忽然又想起李隅自己还带着十字架的事,或许同他的信仰相悖,“话说,如果你信基督的话,进寺庙是不是不太好?” “好像因为这个东西,很多人会误解。”李隅把那条十字架项链用食指勾起来,“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自己没有信仰。” “是母亲的遗物?” 阮衿的反应竟出奇的平淡,这令李隅觉得古怪。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吃惊不是么? 但是却意外地平淡,他看了看阮衿低垂的脸,只是回答了一个“嗯。” “难怪了。”阮衿看了看李隅,露出了然的表情,“因为她已经在保佑你,其他护身符也不需要了。” 李隅眼睛眨了眨,自己是没有料到阮衿是这么想的,他只是因为纯粹的不信任何宗教才不接受这串珠子,顿了顿才说,“这么想也不错的。” 李隅从初中三年,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旅行上。对各地那些宗教,神话总是抱有极大的兴趣,失明的吉普赛神婆,柬埔寨能够为他预知灾祸的通灵人,还有那些在非洲马里街头游走的巫医…… 那时候李胜南一如既往地对他进行放养,李隅则醉心于那些奇怪的东西,水晶球,塔罗牌,甚至还在马里的巫医商店里买过一颗风干的鳄鱼头。他买来厚厚的大部头堆在房间里,去看那些人类语言诞生之前的符号和壁画。 周白鸮说他无聊透顶,每天不知道在干什么,将来可能要去研究神秘学变长生不老吧。 但李隅不是因为相信才去追寻这些痕迹,相反的,他是为了证明这些不存在。 一旦在现实社会的生活中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往往都把那些东西寄托在虚幻之物上。 世界各地的神有什么不同吗?亿亿万万被记载或者没被记载着的神明,相遇了不会打起来吗?而作为凡人和神接触了又能如何?在诸般寻寻觅觅之后,好像也并没有多特别。 那么自己母亲所坚信不疑的上帝也一样,她终于去见她的主了。 现在他稍稍大了一点,思想倒也没有那么偏激,不会再跑遍全世界就为证明神不存在,或是为证明一件事是错的而去钻牛角尖,因为好像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一个黑白分明的答案。 既然阮衿说她是在保佑自己,那就权当她在那个薛定谔的天堂里生活得很好吧。 . 进了那罗汉殿,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大,那五百尊罗汉都是纯黑色的,古朴得有些平淡,全都密匝匝地挤在一个屋子里,让人怪不舒服的。 但仔细看,质地里又隐隐闪烁着细碎颗粒状的金,错眼看去,又宛如神迹显灵。一个个姿态,表情各异的尊者栩栩如生,都端坐在玻璃柜中,仿佛在夜里就会活起来谈笑说话。 因为那庞大的数量,罗汉塑像便从几米高的天花板延伸到地面。因为从上至下,铺天盖地充盈着眼眶,一直仰头去看,便有种撕裂眼眶的饱胀酸痛感。 由于性别缘故,阮衿需要从右开始数,李隅从左开始数。 这道狭窄的长廊像是水族馆的玻璃通道,分不清到底是他们在看罗汉,还是那些罗汉在看着他们。两人后背相抵,各看各的,偶尔还会手肘互相磕碰到。阮衿为了不撞到李隅,就把原本屈起另一只手垂下来。 他数到第十五尊的时候,李隅不知为何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手指不慎碰到一起。后来又好像是觉得没必要再继续遮遮掩掩,干脆一把握住了,拇指摩挲过虎口,掌心熨烫着贴合在一起,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阮衿感觉一瞬间血液凝聚到一起去,脑袋霎时抽空了,连罗汉都数不下去了。心跳通过手掌上贯通在一起。在这寂静的罗汉堂中,就好像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做着一些隐秘又大胆的事。 李隅的声音倒是冷静:“我数完了。” “我也快了,已经数到第十五个了。” 他数完了就拖着阮衿的手一起看,看着阮衿最后数到第十七座是087,瞿沙比丘尊者。而李隅数到的则是093,山顶龙众尊者。 最后仍是花二十块钱在通道出口拿了两张金色的小卡片,和尚低头在卡片上下方各自签下了他们两个的名字。 一面上绘着金色的罗汉小像,另一面则是卡片描述和诗句。 “你的那张写着什么?”阮衿看完自己的,又饶有兴趣地去问李隅。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3 李隅把自己的卡片递给他,赫然一看,寓意属实不错。 阮衿慢慢念出来:“诗云:莲出淤泥自清高,珠出水底光彩照;践行莫言寂寞苦,一朝得道上九霄。” 他倒是挺替李隅高兴的,也觉得字面意思很清晰了,甚至都不需要再花钱请和尚详细来解出偈语。韬光养晦,而后一飞冲天,是说成大事之前需要磨砺和忍耐。 不过,李隅这样随心所欲的人,还有什么是需要忍耐的呢?他倒是想不出来,现在的李隅,时值大好年华,一切都是镀了光的,正是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什么的年纪。 阮衿的那张小签的诗寓意倒并不怎么好,刚被他自己捅进口袋收起来,李隅就问“你的呢?” 他就又拿出来给李隅,上面缱绻的繁体小字写着:“诗云:蝴蝶采花日日忙,换来百花异样香,硕果甸甸属他人,缘何为人做嫁妆。” 说他为他人做嫁妆,竹篮打水一场空。李隅扫了一眼,阮衿眼睛仍弯着,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亏他还能笑得出来。 李隅把他那个小卡片捏着,边缘硌着拇指,“你这个签不怎么好啊。” “的确不太好,不过这种东西,也不需要当真。” 反正一次签不好,还能再多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从来也没有人限制过罗汉应该数多少次。只要你有十块钱,就能无限循环下去,跟刮彩票没什么两样。且要讨要个好的寓意,概率要比刮彩票要高的。万事顺遂,意气风发,功成名就……这世上没有什么好词不是能用钱买到的。但事实是,命这种东西,从来也是没个定数的。 但要是真的为他人做嫁妆,只要是为了值得的人和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李隅听了阮衿说“不需要当真”那句,点点头,伸手就把那张小签撕了。 阮衿“啊”了一声,是觉得非常惋惜,“那上面还写了名字……我还想留作纪念的。” 李隅只停顿了一下,依旧毫不留情的,用那种非常优雅的撕法撕掉了。整齐的四小片,然后捏成团到垃圾桶去了。 “那用我这个做纪念也是一样。”李隅把他那张小签左右一对折,又撕成两半了,给了阮衿另一半。 这算是把自己的好运也赠一半给他的意思吧。 阮衿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留下了一个“李”,然后是第一句和第三句,“莲出淤泥自清高;践行寂寞莫言苦,” . 再下山的时候,时值六点,那座寺庙被朦胧的夕阳笼罩着,在缩小的视野中像一个世外桃源的模型,紧接着就一寸寸地昏暗下去了。 沿着山路下行,当一股湿冷而黏腻的风沿着脊背向上攀爬的时候,阮衿就觉得有点大事不妙了。 整个白天的天气都是反复无常的,阴了又晴,晴了又阴。而现在快到晚上,这种犹豫不决凝结成空气中异常湿冷的水汽,好像终于要酝酿成一场果断的暴雨了。 阮衿有点忧心忡忡:“是不是要下雨了?” 风很快回应了他的猜想,四周的树吹得颤动,树叶摩擦出哗啦的脆响,树叶,砂石,枯枝都被卷得极高,整个天色都泛着一股不正常的黄。 “很有可能吧。”李隅的声音显得有点疲惫的沙哑,“赶紧走吧,再不走就真要淋雨。”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阮衿看他下山时候就不怎么说话了,状态不太对劲的样子。现在天也阴沉沉的,眼前只有他衣服的白色是清晰可见的。 虽然看不清李隅的脸色,只听声音,也觉察出他身体不适了。他用手背去探李隅的额头,又反手碰自己的,残留的熨烫甚至都能过度他自己额上。被冷风吹着,阮衿感觉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沁冷的,像一片冷冻过的金属,这衬得李隅前额的高热就更不正常。 “你发烧了。”是因为下水去捞相机很久么?山里的潭水,想想就是很冷的,还穿着湿裤子上山逛寺庙数罗汉。现在气温也还不到二十度,远没到可以裤子都烤干的地步。阮衿现在很有点懊悔,当时竟然脑子一昏就答应了李隅上山的提议。 这么笃定地下完了定论,他又焦急地问,“那你现在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你下去吧。” 李隅本来还有点病恹恹的,破功似地被被阮衿给逗笑了,“你是认真的?你背我?” “真的,要是走不动了就跟我说一声。”想起他有点夜盲外带路痴的属性,阮衿就顺势牵住了李隅的手腕。他再继续往下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就牵着我吧,我怕一回头把你弄丢了。” 李隅“嗯”了一声,虽说烧得头晕咽痛,眼睛在光线昏暗时视物有些许艰辛,但远没到迈不动脚的地步,但是阮衿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地紧张他,真的,每一次都是。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过分的关照,但在阮衿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好像就觉得的:此处应该破开一个新鲜的伤口,所以我需要软弱一点,再软弱一点。 这是或许是阮衿统治世界的方式么?这一切很有可能不是阮心的问题…… 是阮衿自己,让身边的人变得像一个个蜷缩起来的孩子。倘若他要对人好,就要做好被一口气抽干的准备。因为这样的人即使说是觉得痛苦了,也只会回头哭着和痛苦相拥。 什么都全盘接受,让人容易得寸进尺。他身上闪烁着的古怪的温和,就像躯壳里藏了一尊天然悲悯的圣母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泥菩萨过江…… 李隅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烧糊涂了,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并且真的逐渐有走不动的疲惫感袭来。 快步走了没几分钟,风忽然变得急骤起来,几滴雨水无声地润湿了他的脖子。然后很快的,昏暗中,噼里啪啦的,落雨的鼓点由短促变得密集起来,雨水混合泥土和草茎的腥气翻涌在潮湿黏重的空气中。 完全避无可避的,滂沱大雨已经来了。 他们正卡在半山腰上最为尴尬的位置,不知道到底是该上还是下。 阮衿摸了一把脸,被雨打得眯起眼睛,梗着脖子冻得直打哆嗦,“我们是下山还是去上面借宿……” “往上走吧。”李隅说了。 他们又转身向山顶爬,地面上柔软的泥土很快变得湿滑泥泞,虽然山路不算陡峭,但是仍然有不慎摔倒的危险,处处都要留心。 为上山准备的手电筒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雨珠在白光的扫射下以一种密集地频率向下坠落着,地上已经有许多个泥塘水洼了。 李隅走得越发的慢了,勉强抬起眼皮,绕开了小水洼,浑身已经淋湿了,却又觉得浇筑在身上的雨水不够冷,只是堪堪滑过滚烫的皮肤,再携走一丁点热量,那种外附的冷,完全杀不死滋生在内部的炭火。 最终阮衿还是背了他,因为实在看不清路了,也走不动了,整个人就像是要融化在雨水中一样,只有阮衿牵着的手仍有知觉,那是一个拉着他往上走的力量。 昏昏沉沉的,他问,“你还真能背得动我……” 阮衿回答的什么他已经听不进了去了,意识像沉溺在深海中,下沉,然后逐渐在远去,阮衿的肩膀有点硌人,但是很稳很稳。 “再走十分钟就到了。” 融合在大雨之中的声音,温柔得像一声绵长的叹息。 不过李隅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是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因为他压在阮衿肩头,像一颗成熟的果实压在枝头那样,沉沉地睡过去了。 . 等到李隅再醒过来,是被一阵有节奏的,啪嗒的滴水声弄醒的。 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棉被子,浑身被包裹得很暖和。脑后枕着塞满了荞麦的厚枕头,有种干燥的香气。 当然,更重的香味是那种独属于寺庙的,缭绕的香火味,他一嗅到基本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一起身坐直,脑袋上跌落下一块叠了三道的毛巾,他搁在了旁边的铜盆边缘上。 这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单间寮房,有供着香的小桌,搁着几本叠着的经文,瓦屋正中的上方有点漏雨,就拿了一个盆和塑料桶接着,把他吵醒的声音正从这里传来的。 而在他床边的地上又铺了一层被褥,不过向外掀开了一半,睡在上面的人已不知所踪。 阮衿就是睡在自己旁边的,李隅能想像到他给他换了几次降温的毛巾,或许还给昏睡着的自己喂过药。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那身浅灰蓝的僧衣,嗯,还有换衣服。 外面的檐下有一团橙红的火,那光芒和影子正跃动在发白的窗纸上。 他于是站起身向外走去。 跨门出去,侧目而望,阮衿正坐在廊檐之下。 后背靠着一张桌案,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僧衣,宽袖长摆,分明是宽松的,但纤细身体轮廓却被勾勒得及其分明,露出的洁白的小腿是被布料影影绰绰的,脚掌踩在地上。 是这具身体把自己背上来的,看上去真孱弱,但意外地,很有韧性和力量。 前面摆着的火盆正毕剥作响地烧着松针枯叶之类的引火物,熊熊流光照亮他的脸,手,小腿,那都是炽热的橙红,恰似薄薄霞光映照在积雪上的色泽。 阮衿用火钳拨弄了几下,让火烧得更旺些再放下。李隅看到他从旁边拿起衣服继续烤,火盆中的火星噼啪迸射出来些许,落在了手臂上,但他看上去仍是完全无感似的。 外面仍然在下大雨,檐下水流如注,灌进水缸里,浮着的白色睡莲打着转,几乎要满溢而出,被冲进这个摇晃着的,满是雨水的世界里。更多的水像珠串似地落到青石板上,在阮衿赤裸的细白脚踝边砸碎成一瓣接着一瓣的晶莹。 如果相机在的话……不,还是不要相机,直接用眼睛记录这一幕会更好些。 . “嘶……你怎么又不出声啊……” 阮衿余光不慎瞥见一个灰色人影立在旁边注视着自己,差点没瞬间吓个魂飞魄散,用手都捂不住飙到190的心跳。 李隅穿着那身灰色的僧衣走过来,气质和那些和尚,和阮衿都截然不同,披挂在肩上,就像是一件大氅,“我很像鬼吗?还是说让你想到那个砍头的将军?” “都不像。”阮衿摇了摇头,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给李隅腾出一个位置来,“烧退了吗?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谢谢你。”李隅挨着他坐下了。 “你不让我说谢谢,自己为什么又要说呢?”阮衿摊开手烤裤子,看到上面蒸出丛丛飘逸的白雾,对面是锁着玻璃门的罗汉堂,还能看到里面的罗汉。 刚刚他烧起火,看到了对面的罗汉,总觉得自己一低头,一抬头,他们的动作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你背了我多久?” “都说了,十分钟而已啊。”阮衿把一旁完全干燥了的裤子递给李隅,“房间里漏雨的声音太吵了,我睡不着,就干脆起来烤衣服了。” “你还真是精力无限。”李隅这话说的是赞美,他爬了一下午山,脚程不停,还能在下着暴雨的天气把一个发烧的Alpha从半山腰背上山顶,嗯,统共还只花十分钟。 阮衿继续烤自己的裤子,“之前我背着你的时候,你都已经问过了,我说我力气很大,能背得动你,你全不记得了吧。” “我还说什么了?”李隅饶有兴趣地撑住住自己下颌,目光是明亮的,笔直的,像能穿透重重雨幕的鸟雀。 “你还说鬼故事吓我。”阮衿笑了一下,“你说,你下水之后,潭水底下全都是人头,所以才找相机找了很久。你说的时候,怎么说呢,实在太像真的了,我都怕你烧傻了,不敢让你睡着,一直在和你说话。” “我那时候一直在和你说话吗?我还以为自己睡着了,完全没有印象。”李隅也帮阮衿继续烤衣服,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了一片揉烂的菩提叶。 “诶,被弄坏了。”是和尚给的那片,阮衿又开始惋惜,今天糟心的事还真是很多。 李隅瞥他一眼,又把那片稀烂菩提叶摘出来投进火里,“我也送了你叶子吧,还是五片,别人给的会更好么?” “那不太一样吧……那五片叶脉书签,很好,非常好,我特别喜欢,都在我的书里夹着呢。”阮衿说话时努力地强调了“很好,非常好”这几个字。 但李隅好像也没有特别满意,阮衿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他哼了一声,但也好像只是错觉。倒也还是李隅先网开一面,“说点别的吧你。” 于是阮衿想了想说:“那我可以提问吗?” “你想问什么?” 阮衿就当是他同意自己提问了,眼睛落在那朵晃荡的睡莲上,“我想问清楚一点,因为还是有点混乱……” 李隅盯着那团火说,“都一天了,还在混乱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有点很不真实的感觉。” 对啊,都一天了。告白,牵手,约会,除了今天暴雨和发烧的变故,一切都好像是顺理成章发生的。阮衿也这么觉得,但是就是有点,有点轻飘飘的,好事情堆积太多了,落不到实处。 李隅侧过脸来看阮衿,眨了眨眼睛,“哦,我懂了,所以你是想听我说吗?” “额,要说什么?” “我也好中意你。”李隅仍侧脸看着阮衿,这一次没有任何的闪躲,足足盯着阮衿看了有半分钟才说话,“现在有真实感了吗?” 阮衿的脸全红了,心都跳到嗓子眼,比刚刚受惊的心跳频率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感觉李隅的眼睛就像是探照灯打在深夜的湖面上,潋滟的,刺眼的,并不柔和,但看向哪里,哪里就被照亮。 当他不刻意避开眼神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他有多热烈,面前这一盆熊熊燃烧的火,都只能甘拜下风。 “我……”阮衿觉得李隅把发烧传染给自己了,他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你突然说这种话,我心脏真的承受不了啊。” “心跳很快,证明你还活着,活着不就是真实么?”李隅曲起膝盖,把垂着的袖口拢起来,冲阮衿面无表情道,“虽然我看上去很冷静,但现在心跳也很快。” 他天生长了一张很冷静的脸,感到害羞也只是避开目光。但这样一个人说他现在心跳很快? “要听听看吗?” 因为这一个邀约,阮衿就靠过去了。 他们用一种很青涩的姿势抱在一起,阮衿的耳朵靠在他的胸口,名为安陀会的僧衣上沾着清淡的香火味道,然后是心跳声,听觉和嗅觉全部混为一谈。他的心真地跳得真的很快,强有力的,砰砰砰,就好像是在撞击一扇门一样冲撞这胸膛。 “我其实是想说,你好像一场暴雨啊,有时候我以为你正在酝酿,但是,天忽然又晴了,所以我之前一直有点困惑和犹豫,它到底会不会落下来。” 阮衿抱了好一会,看着不断落下的屋檐下的水珠,这才想起一个确切的比喻。 “我有那么反复无常吗?”李隅好像觉得有点好笑似的,“你所说的我,不像雨水,更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阮衿倒没觉得李隅有那么恐怖。雨水落下来只会让人发烧,而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来,却会要人的脑袋。 “如果是暴雨,只淋湿你;如果是达摩克里斯之剑,那也只砍你的头。”李隅笑了笑,抬起了阮衿的脸,“所以你还是祈祷落下来好一点的东西吧。” 但是现在的李隅只落下了一个吻给阮衿,在唇角上,温柔的,很轻的一下,如同一次指腹的磨蹭。 阮衿微张着嘴,眼前是洁白的衣襟叠在锁骨上,一下放大了,但又远离了,他怔楞地看李隅的脸,“你,你现在还清醒着么?” “所以我上次喝醉亲了你,是吗?”李隅又再次凑近了,“现在不是醉酒的李隅,也不是发烧的李隅,很清醒。” 阮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李隅的手按住了,推在桌案的边缘上,然后是一个更深入的吻,撬开他的嘴唇,牙齿率先颤栗着触碰在一起了。然后是舌头,坚硬和柔软的,甜蜜和湿润的,全因为过度亲密的接触而不分你我地混合在一起。 阮衿怀疑他的烧根本没褪,因为这吞噬一切的炽热带着他也要烧起来了。 但是阮衿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桌案上的插着三炷香的香炉他们的动作被掀翻了,一丛灰纷纷扬扬地泼下来,从阮衿后颈敞开的领口细细灌进去。他一激灵,“唔”出一声,脊背应激地弯折起来。但被李隅的手覆盖住了后脑勺,然后沾满灰烬的手又游移下来,握在他的下颌和脸颊交界处。 这个激烈的吻依旧没有停下,因为李隅不允许它停下。 真是大不敬吧……阮衿想,余光能看到李隅的起伏着的肩膀,而他的肩膀边缘后面是燃烧着的火,在火的后面是什么? 是什么?是那道玻璃门,是那五百个拥挤的罗汉。 他们神态各异的,顶着严肃而黝黑的面孔,隔着玻璃,雨水与火焰凝视着这两个大不敬的少年。 如果将来真的因为冒犯了神而获罪的话,那也……阮衿闭眼回勾住了李隅的脖子,他听到院子里的水缸因为不堪重负忽然炸开了的声音,几朵睡莲顺着哗啦啦的水流冲向了院子里某一隅角落。 那也……别让这场雨停下。 别让吻停下。 作者有话说: 为了一章内写完。字数爆炸,太草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切时间线,更三休一会正常的。 第61章 雨停 阮衿醒来睁开眼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簇拥在侧脸边上纯白的枕头,上面带着一股几近淡而无味的香,是李隅身上残留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将脸埋在其上,深深地嗅了一口。 然后又忽然隐约听到了说话声,抬起眼去看,李隅正穿着睡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厚重的遮光帘中间拉开一条细缝,一道晴朗的白光从窗外竖着照进来,正照亮了他额头,鼻梁和下颌那一线。 晴天是来得如此之快,昨夜的暴雨已经悄然停止了。 李隅察觉到阮衿在看自己,只是轻瞥了他一眼,彼此目光交汇不会一秒钟,他率先转过身,面朝着玻璃继续打电话。 再继续躺下去也只是毫无意义的,阮衿便掀开了被子,开始准备穿衣服。毛衣、裤子和袜子全堆在地板上,一样也不少。 他昨夜是怎么一件件脱下的,现在又一件件重新穿上了。 除了大腿内侧的肌肉那里有些羞耻的酸疼,以及右肩被咬破已结痂的伤之外,阮衿的身体干燥,洁净,甚至没有别的体液的残留的滞涩感。他没有半点不适,甚至感到了久违的平静。是接收到曾经Alpha的信息素之后,那种快要落泪的,下/贱的满足感。 阮衿穿好了衣服,坐在床沿上。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都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很狼藉,里面有用过的套,成团的纸巾,最上面的搁着的是……一支抑制剂的针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隅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在易感期,很多Alpha会粗暴到把Omega弄伤,更别提能做事后清理之类的事。 而李隅现在也只不过是挨过了第一轮**热,仅一支抑制剂显然是不够的,他现在仍处在不稳定的易感期中。 我还能为他再做些什么吗? 阮衿正发愣地想着,李隅已经打完电话了。 “我……”阮衿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以为他是要同自己说些什么,结果不过是要越过他去取床头柜上拿串佛珠。 他像戴表一样重新戴上手腕,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阮衿一眼,语气很平静,“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当没事发生吧。阮衿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心像被毒蝎猛得蛰了一下,疼得几乎几乎蜷缩起来。半晌,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又隔了好一会儿,阮衿又抬头问;“但你还在易感期,抑制剂还够……” “已经打电话给医生了,他一个小时之后就到。”李隅说的很清楚了。 这就是赤裸裸而残忍的,我其实并不需要你的意思。 阮衿觉得自己有点难堪,不知到底该如何安放的视线又再度落在李隅手腕上那串佛珠上面,都是一个个小而圆润的菩提子,被李隅抬手轻遮住了。 他那眼神清冷倨傲,不带一丝**,就像是在说:你还有事吗? 阮衿几乎是被这眼神驱赶着起身滚出去的。 . 一个多小时之后来了位提着药箱的年轻医生,也是个高而俊朗的Alpha,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的,看上去洒脱极了,行为举止都像极了那种海归的外籍华人。 他并非是李胜南御用的那位,应当是和李隅相熟的人。 医生一进门先和李隅说话,也不急着拿抑制剂之类的东西。后来瞥见阮衿出来,脸上又露出笑模样,“诶诶诶,你不是家里都现成有一个Omega了,那还……” 阮衿过来端茶的时候李隅正打断他:“他不是。” 那人耸了耸肩膀,双手捧住了阮衿倒来的茶,先行道了谢,又狐疑地端详阮衿的脸,“我叫方如昼,李隅的大学同学,你是……” 阮衿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向别人介绍自己,说什么,我是李隅的小妈?他父亲即将要结婚的对象吗?世界上万千种自我介绍,哪一个不是美的,好的,他却感觉自己像被堵住的下水道口,每一个字都肮脏到不能说出口。 “他是我高中同学。”到底怎么去自我介绍,倒是先李隅说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他把方如昼捧着的杯子不客气地拿下来,重新搁在桌上,“问完了么?” 方如昼“啧”了一声就不再问了,带上药箱同李隅一起去了书房。他走时脸上仍然带着了然的笑,顺便朝阮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高中同学么?那还真是遥远而美好的记忆了,阮衿想,他和李隅就断就断在这个美丽的豁口上,然后剩下的,就是一脚踏空。 他在无限地往下落,再落,到现在还没触到底。 阮衿不知道他们在书房做些什么。他给阮心打去了几个电话,机械女声一直在提醒他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很有可能是已经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他听着嘟声响,把电话挂断了,只自己一个人发着愣。过了一会,撒泼来蹭他的脚踝,它仰起头盯着自己,那双蓝眼睛在阳光下异常通透澄澈,阮衿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将脸埋在布偶猫柔软的长毛中,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我上次跟你说很清楚了吧,已经不能再用抑制剂,不!能!再!用!诶,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就算换贵的也没用。” “那就换更贵的。”李隅不置可否, “行了,知道你很有钱,别他妈的摆阔了。”方如昼被李隅给气笑了,只是摆了摆手,敞开的医药箱里面依旧是旧款的抑制剂,他取出来给李隅展示,“新款的我现在都搞不到,这些你用了立马就有副作用,打还是不打?” 李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往上撸袖子,“打吧。”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方如昼“砰”地一声把医药箱合上了,手指着窗外,“你昨晚没跟门外那个Omega做吗?别说他身上那股味道不是你的信息素好吧,一进门就闻到了,实在够熏人的。你都开荤了又还在犹豫什么,Just fuck it!” 方如昼不太能理解李隅这种奇怪的洁癖星人的思维方式,一直也不能。 他和李隅第一回 是在某个Party上见面,还记得身边都是些群魔乱舞的鬼佬,DJ的声音震天响,舞池里都是跳贴面扭胯舞的。那些甜的腻的信息素同汗水,酒精张扬地混杂在一起,炽热的空气中充斥着扭曲至极的欲望。 蓝紫色的镁光灯落下来,只有戴着卫衣兜帽的李隅在沙发上歪着头睡着了,一支纤细的烟夹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寂静地燃烧出一缕烟来。 听说李隅原本是修理论数学的,中学时拿了不少国际竞赛的奖,在这方面是个非常有天分的人,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报了这个专业,就是没有再读下去。专业课后来没有一节去上的,倒是把金融的Premajor课上完了。 他修完学分,GPA又高得吓人。于是填表,递材料,一切都很流畅,很快就转了专业去了别的学院,一刻也没有留恋。 最扼腕叹息的人是数学系的教授,倒是真觉得他能在数学方面能有所建树成就,不过牛逼的人即使走不同的路,也照旧是牛逼的。 他那时候就在自己捣鼓着创业赚钱,实乃比他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有志向。 不过李隅在留学生堆里是个名人,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有张好皮相,特招Omega喜欢,还很不近人情,告白统统拒绝了,还不跟人乱搞。 方如昼原本听说李隅会觉得,嗨,这厮真几把能装相,还以为自己有多冰清玉洁呢。但百闻不如一见,遍地Omega正飘香,就这,他还能酣然入睡。 而且绝不是因为醉酒,因为那是一张充满着疲惫而冷漠的脸。 于是方如昼觉得此人有点意思,有心与他相识,就凑过去猛摇他肩膀,“hey,哥们你醒醒,烟快烧到手指了。” 不过被李隅连拳带烟直接揍到了鼻梁上的事,这些再细想起来还是痛得十分鲜活。 就这么一个人,就这么过了很多年。 忽然有一天,有个Omega沾满了他的信息素,难道不应该继续Fuck it下去么? “啧……你这么看着我是个什么意思,我难道说的有什么不对么?”方如昼觉得自己说的句句在理,所以李隅才哑口无言,只能那么凉飕飕地看着他。 “很对很对。”李隅一副不想跟他多解释的样子,向外挥了挥手,“把这些抑制剂留下,然后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方如昼被赶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死洁癖神经病,你随便打抑制剂吧,想死就早点去死。 “不是还有个白家大小姐,人家追你追了那么久,听说最近还要为了你回国,话说之前……你们到底谈过没有啊?” 他最后走的时候还不忘八卦一下。 “不关你的事。” 李隅把方如昼很“客气”地送走了。 一切终究归咎于寂静,他在客厅站了一会,又开始觉得太阳穴涨得痛起来。他低头捏了捏了捏鼻梁上方,感觉第二轮的**热又要来临了。 正准备走回房间打抑制剂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阮衿一直坐在客厅里。 落地窗前的椅子上,阮衿所占据的地方不过是一块极小的阴影,撒泼正卧在他膝上。他看着李隅,而李隅也看着他,彼此都没有说话。 然后是猫怯生生地叫出了一声,打破了他们之间无声的对峙。 阮衿把撒泼从膝上放下来,朝李隅走过来,“如果对身体有害的话,你别再用抑制剂了。” “不关你的事。”李隅继续沿用了刚刚对方如昼用的那句话,他转身去二楼书房取那些抑制剂。 拾级而上,他感到异常烦躁,走到了二楼的拐角,手掌刚触到金属的把手,另一只更纤细些的手就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了。 然后是腰,李隅感觉自己像被一颗水草环抱住了,但并不敢缠绕太紧。但是阮衿的脸开始贴在他的后背上,轻微热气的吐息透过睡衣钻进里面的皮肤,带起的表层的战栗,宛如一种挑逗。 而阮衿也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要用抑制剂,你可以用我,怎么用都行。” 李隅被阮衿抱了半晌没有动弹,依旧是脊背挺直的。 他把阮衿的手从身上拽下来,声音在**热之下只是略微有些沙哑,几近是嗤笑,“这算是什么意思,乱伦,偷情?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要跟李胜南结婚了,需要我提醒吗?”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4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把它当成什么都可以,我们的关系,你主导……”阮衿依旧锲而不舍地抱住了他,声音断断续续地,“如果你想停下,那就停下,我保证不越线。但只要你有需要,我就马上出现。这样的,行不行?” 李隅又想发笑,还是那种冷笑。他简直想掐阮衿的脖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有需要,你马上就出现,这么漂亮的话如果早七年说他可能会很开心。 而今只是一边压抑地愤怒,一边却又无法抑制本性地**起来。 半晌,他对着虚空笑出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字,“行啊。” 这一个“行”就像是发号施令,阮衿把自己的抑制贴再度撕开。他刚凑近了李隅,马上被强拽着手臂往前走。 他以为要去李隅的房间,但结果目的地却是李胜南的办公室,被推进门的瞬间就被重重地阖上了。 “要在这里吗?”阮衿有些双脚发软,站在原地艰难地问了一下。 “不愿意就出去。” “没有不愿意。”阮衿摇了摇头,开始准备主动脱衣服。 但是却听李隅一笑,那笑容很温柔,吐出的话却是阴冷至极的,“你脱衣服总是这么熟练吗?” 阮衿于是停下手了,他站在那里,他不知道李隅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而李隅在李胜南的办公椅上坐下了,把玩着他平常写字用的钢笔,那是全球限量五十只的钻石钢笔,通体透光,而笔帽那端异常沉重,它在李隅手中倒伏下去,在乌木上叩击出笃笃的几声闷响,如同紊乱了的心跳。 他只是用那双漂亮沉寂的黑眼睛看着阮衿,然后轻轻地敲,就像雨打在青石板路那样。 阮衿只怔愣了一会,然后他走了过去,开始跪着为李隅口/交。 作者有话说: 一回现实就是午夜场啊。。。畸形关系 第62章 暗涌 …… (略) 李隅把他翻过来,看到阮衿绯红的脸,眼神迷离得像是醉酒。他捏着阮衿的下巴,眼睛眯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性格闷,胆子小?” 不顾一切地背着李胜南爬上了旧情人的床,说出了“你可以使用我”这种话的人,原来在李胜南面前是属兔子的,还真会看菜下饭。 “什么?”阮衿有点不明就里地看着李隅,他并不清楚李隅刚刚最后和李胜南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李隅的眼神现在很冷。 而李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去淋浴了。 阮衿则费力地坐起身,他靠在床头上,感觉两/腿/之间那些兜不住的体/液全部都难堪地涌出来,听着浴室里面淅沥的水声有些出神。 李隅的易感期已经宣告结束了,阮衿能感觉得的到,那些外放的信息素和**正在逐步消退下去。他已经不那么需要自己了,那么李隅还会继续和他保持这种不/伦的关系吗? 而且李隅回老宅住这件事,李胜南原来是完全不知情的。 为什么呢?忽然间搬回来,阮衿也不敢把这个原因往自己身上靠拢,毕竟李隅都已经拿那种眼神看他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吗?阮衿摊开自己的手指,又重新握紧了。 在李胜南回来之前,他真的,真的,连一点也不想戴上那枚戒指。 . 李隅洗完澡出来,正用浴巾擦着头发,发现阮衿仍斜靠在床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仍保持着一副精神恍惚的表情。 不知道是怎么的,李隅发现阮衿的身体好像变差了很多。做完一次要躺着休息许久才能恢复力气,恍惚,失神,且容易喘不上气。 比起记忆中的那个能抗揍,能翻墙,能背着他上山的人来说,完全已经谈不上体质健康了。 他正欲皱着眉说些什么,电话再次响了。 但发呆的阮衿比他更早收回神,把刚才随意甩到被子上的手机摸索着找到了,伸手递给了李隅。 奇*书*网*w*w*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李隅接过去看了,简宁打来的。 他一边接着一边朝阳台走去,拉开玻璃门又关上,夜风在黑暗中扑面袭来,“怎么了?” “李少,那边批下来了,我觉得这回指定能成了。”那边是简宁兴奋的声音,他絮絮叨叨又讲了一堆自己这段时间的实地考察,说他和吕楠这一趟特别顺利,多亏了他派来经验丰富的财务和法务,让他长了不少见识的同时酒量也见长,还学习了不少人情世故。 李隅也没仔细听他说什么,估计是一顿庆功宴结束了,喝得有点微醺,正在向他得意洋洋地邀功,他只是在黑暗中徐徐点了一支烟。 “不到土地转让合同签完,一切还没有定数。”李隅赤裸着上身站在风中,像一棵笔直的树,烟被吹得明明灭灭,一截烟灰还没坠落到地上,很快被风打碎成齑粉席卷带走,“更何况连招标都还没开始。” “可是我们有政策扶持,递材料证明,该打点的关系也都打点了呀……其他三家公司,说实话,有比我们强的,但招标毕竟不是竞拍,我们还是更合适……”简宁倒是笑得很轻松,“忙碌了这么久,下面一周终于可以轻松点了,我听说深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下面一周,才真正是关键。”李隅打断了他,“你们最好躲起来,别四处露脸。” “额,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小白虽然容易掌控,但是什么都不懂也完全是真的。 “你知道串通中标吗?” “额,李少,你是说,会有人向我们和评估小组的人行贿吗?”简宁还不算太笨,这些灰暗的事他也不是完全不懂。 “嗯。” 简宁霎时有些结巴了:“啊,可……可是,那得花不少钱吧,这前前后后多少人。而且我们也不接受啊。万一有谁举报了呢。” 就算是举报,李胜南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人脉网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用的利器。 李隅抽了一口烟,吐出了一片氤氲的烟雾,“所以说让你们最好躲起来。” 只要让法人不出现在招标会上就行了,如果说行贿和暴力都是为了达到此种目的的手段的话,那么显然是后者更快速,见效。 李胜南总是很擅长让人消失。 短暂的,亦或是永久的。 讲完一通电话之后,李隅正在考虑安排一下安保措施。思索着转身准备进屋,但阮衿正站在他身后。他肩上随意披挂着一件外衣,手正扒着推拉门的边缘,脸上的神色是尴尬,但焦急更多,“对不起,我偷听了你讲电话了……” 李隅看着他,脸淹没在大片蓝灰的烟气隔膜中,被他抬手轻轻拨散了,非常言简意赅地直奔主题,“说吧。” 他知道阮衿有什么要说的。 阮衿回望着李隅,深吸了一口气,“是深城A区靠海的工业用地对吗?那块地有问题,最好别碰。” 作者有话说: 删减走@一个Shrimp ,大概有三千字的。(很尬,我看了一点点地产相关内容,硬着头皮写的,随便看看就好,就当是abo我架空的) 第63章 别再 李隅听完这一句也并没有多大反应,阮衿看见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就以为李隅是不相信自己,便忙着解释,“我说的真的,我之前去……” “好了,先进去。”李隅打断了他。 阮衿怔住了,再低头看,自己只是随意披了一件外套,身体还完全/裸着,身上黏着干涸的体/液,晚风一阵阵地吹进来,倒是觉得很冷。此情此景,倒的确不太适合站在这里说话。 他们重新进了房间里,阮衿去洗澡,李隅使用过后浴液残留的清淡之味伴随着热气仍悬停在空气中。 细密的热水不断从头顶抛洒下来,从肩头一直到脚踝,那些腥臊污秽的,全被带走了。 在易感期这段时间,阮衿和李隅身上的味道几乎完全一致的,他们两个人本身信息素的味道都不强烈,就算没有经历完全标记,缭绕在一起却都好像是密不可分的同一种。 阮衿一直谈不上喜欢自己信息素,因为大部分不在发/情期的时期甜度都极低,甚至发苦。而李隅是一个那么嗜甜的人,连一星半点的苦都会皱眉。 从前两个人私下在一起的时候,李隅会伸手习惯性揉揉他的后颈那块腺体,敏/感的地方稍被用力刺激就给更容易散出味道,Omega从来都控制不好自己,没有抑制贴,那味道像水一样流淌进屋子里。 阮衿被捏得缩起脖子,扭头看着李隅,明明是做着这么亲密的调/情动作,李隅脸上依旧是十年如一日的无表情,就好像是写著作业,再腾出一只手拿杯子喝水一样自然。 他就说,“诶,其实我也觉得自己的信息素不怎么好闻。” 李隅也不停手,只则挑着眉毛,“什么叫‘也’,我可从没这么说过。” 而李隅现在已经见过了不少Omega了吧,对于一个钱包里放套的成年人来说,难道不会越对比,越会发现曾经那个算不上好吗? 和他有过关系的Omega,还有那个方如昼所说的白小姐……除了这些还有吗?还有吗? 他任热水冲刷着,听到李隅开门出去,脚步很轻,热水不断地抛洒下来,铺天盖地落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又是门重新阖上的声音。 待到阮衿把自己清理干净,洗完澡出去,看李隅正坐在床沿上,已经换上了居家服,头发刚吹干后看上去有些意外的蓬松。 笔记本电脑开着搁在膝盖上,手旁搁着几沓厚厚的文件袋和档案袋。 他戴了一副防辐射的平光镜,看过来的目光隔了一层玻璃,气质就骤然显得柔和了许多。说实在的,戴眼镜挺适合李隅,他凝视时总让对方感到自己在被剧烈消耗着,融化,挥发,然后一点儿也不剩。 阮衿在床沿坐下,双手交握在一起,“那块地,之前我们公司有先考察过一个多月……额,我是说我的前公司。” “华兴?” “是的。”阮衿看他电脑屏幕停留在那块地放大的控规图上,长久出神,“这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深城政/府在做招商引资的项目,当时有个科技公司签完使用权合同就开始建厂,但是后来深城政/府忽然紧急调整了用地规划,把连带着这块地的三百亩都让国/土局打包卖出去了……” 后续的发展阮衿想李隅应该也都猜得出来,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土地管理粗放,任谁都想从暴利中分得一瓢羹。深城政/府单方面违约之后强拆建筑,且拒不赔偿,科技公司只能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 官司打了一场接着一场,赔偿金不满意,解约便不成功,两方始终僵持着没有解决方案。公司拧不动官家大腿,也不愿意忍气吞声,便只能派人死守着工地不让政/府那边动工。 久而久之,那块地也就荒下去了。 陈年旧事积压下去,纠纷被搁置,一切暂时沉进水底。政/府的领导班子和国/土局的人都换了一批,土地再重新规划规划,又能拿出来卖钱。 过去的都过去了,而遗忘的人选择遗忘,但并不代表那些事实不存在。有些记忆留存着,不知何时会从天而降,然后伺机绊你一跤。 那五十年的使用权仍压在那个科技公司手里。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李隅听完之后把电脑合上了,食指轻勾,把眼镜给取下了。那堆资料,规划图现在全成了废纸,完全没有任何继续研究下去的必要。 这件旧事除了接触到当事人以外,很难被重新挖出来。国/土局的人都是新换上的,应当是不知情的,而且就算是知道也只会拼命拿遮羞布挡着,只装无事发生,根本不可能会向外透露一个字。 就只是一个财务么?时间过去太久,阮衿比自己想像中更有手段,也更有人脉。 被李隅那样直勾勾不加掩饰地盯着,阮衿觉得自己耳根子发热,有些不适地躲闪开,“之前跟着老板他们去现场考察的时候,我碰到一个男孩子,他就站在废弃的厂房门口低头转悠,就多聊了聊……” 他就是那个科技公司老板的儿子,阮衿问了那个男孩一些问题,但他疑似患有自闭症,只是抬手指向那些破旧的灰色厂房,重复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在这里住过。” 这和政/府这边说辞完全对不上,他们搞这一行就是对这些字眼敏感,阮衿激出了一身冷汗,让那边法务部的顺着再问再查,才牵连出剩下这些事情。 后来一起出差的同事聚餐时各自都唏嘘着说虽然浪费了时间,但还好是及时止损了。不然到时候买了地又摊上莫名其妙的官司,可真是得不偿失。谁知道那个科技公司什么时候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十年前的合同,找上门来跟深城政/府闹,那前期款直接打水漂,他们这新公司还没起飞就交代在这,可真一丁点耗不起。 好多双眼睛,好密集的视线,全齐齐转过来看着阮衿。他们笑着说,这回可真是多亏了小阮啊,回去咱家Boss那必须得升职加薪吧!诶,但是当时为什么你会注意到那个人呢?上班时期啊,突然跑出去跟人闲聊可不行吧哈哈……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阮衿当时那个原因却是说不出口的,不过也没人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大家只是急着捞出火锅红汤里翻上来的食物。 可是李隅却不像他的同事那样,他没有任何继续追问为什么的意图。他不质疑,不在乎,不问为什么这么恰好。一只手撑住脑袋,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嗯”了一声,然后没再说些什么。 “额,所以,这块地的隐患很大,出事了被法院直接查封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我还是建议不要买。” 阮衿已经说完了之后,空气中就悬停着长久而巨大的沉默,好像他们并肩坐着的地方忽然凭空长出一道河流。 “这的确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良久,李隅把那些档案袋文件袋全卷在一起,像插花一样,轻轻塞进了废纸篓里。 他好像因为这个消息心情不错,唇角微扬着,扭头看着阮衿,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 阮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只手揪住了床单,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掐住了手心。痛一点,再痛一点,好让自己重新再回到现实中,“我不……” “别再说什么都不想要了这种话,好吗?” 李隅的语气很温柔,但不容拒绝,一下令阮衿彻底窒住了。他的咬字着重在“别再”两个字上面,“好吗”不过是加强的语气修饰。这态度越是诚恳,越让阮衿觉得心脏在往深渊里无限下坠。 别在说假话了,也别再玩无私奉献全情付出的把戏。顶着一张可怜的脸,说“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玩同一种游戏,把齿轮一口气扭回到最初的位置,听它又咯哒咯哒地从头再来响一次。 那声音像上下牙齿的颤栗,是一种危险又恐怖的信号。 他只是那样看着阮衿,隔着那条凭空长出的河流遥望着他,像是不需要眨眼睛一样。极其认真,专注,像很久以前忽然要压下来接吻的眼神。但二者之间有朦胧的水雾,巨大的轰鸣,水鸟沾着水的白色翅膀匆匆掠过,然后他们的脸霎时变成了成年人。 那双形状深情的眼睛还剩下什么? 哦,阮衿看清了,原来都是被彻底揉碎的冷漠,李隅早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话了。 阮衿相信自己如今提出等价的要求是都可以的,李隅会给他。 钱?性/爱?这世界上一切有形的,物质的,可用手触碰握住的,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等价交换吗? 阮衿窒息了很一会,抚上额头的手握紧了,最终无力地垂下来,“那让我想想好吗?” “可以。”李隅回答地很直接,带上他的电脑走了。 阮衿独自坐在床沿边待了一会,目光落在那堆废纸篓的资料上。他捡起来摊开翻动了一下,基本都是关于那块地的详尽资料。 但是他却看到其中夹着关于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建厂选址的,可李隅不是在李胜南手下做事么?这是他的公司在选址买地皮,还是说他在帮别人参考? 而且,李胜南也在深城看中了一块地,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阮衿皱着眉头,不由得思索起来。 . 在派助理查过之后,两天内得到了消息。 那家科技公司现在仍存活着,不过因为经营不善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被银行催着还贷款,拖欠员工工资,正在破产倒闭的边缘摇摇欲坠。 如果真的开始向法院申请破产,那么依照启动的破产程序,土地使用权肯定又自然被清算收回到深城政/府手中,那么这件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人间蒸发。 可李隅绝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没了。 他立即让助理订了当天晚上前往深城的机票。 正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那边李胜南果然有动作了,还是玩的先礼后兵那一套,客客气气“请”吕楠,简宁,还有另一家公司的法人去茶楼里吃了一顿便饭。 简宁假装腹痛去上厕所都有人看着,他在隔间里不敢大声打电话,便只能眼泪汪汪地用气音说话。 “李少,怎么办啊?你说的真对,真来了,可我没想到那么快!已经被逮住吃鸿门宴了。你现在可以安排人来营救我们吗?” 李隅一边把东西往行李箱里扔一边说,“可以,但没必要。” “啊,这什么意思?”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意思,要串通抬价或者压价都随意,你们收下支票就好。” “那这块地我们费这么大力气就,就不要了?”简宁忽然脑袋有点发晕,不太清楚为什么李隅临时变卦了,毕竟不管怎么说,深城这一块厂址还是他推荐的。 “记得多要点钱。”简宁听到李隅顿了顿,然后是很重的一声,像是把行李箱阖上了,然后是笑起来的气音,“毕竟不拿白不拿。” 简宁有点憋屈,扶了一下眼镜,听着然后问,“李少这是要出门吗?” “是。” “额,去哪儿?” “去深城。”李隅可能在忙着做事,完全没注意这个问题有多冒犯,回答得很很直接。 “额,可是你不是放弃这块地了吗?还过来……” 李隅这回倒烦了,很不客气地说,“我去哪儿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简宁便不说了,他蹲在马桶盖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其实投资者一无所知,只是像个傀儡,每一步都在按照他的指示行动。鼻翼间飘散着高级厕所中佛手柑之类的香气,是高消费标准下金钱的气息,这几个月来,他早已经习惯。 简宁低下头,能看到门板下面的缝隙里来回走动着的人影,外面的人还在守着他出去。 除了拿钱之外也没有别的出路。 一只褐色的小蚂蚁沿着门板爬了进来,简宁怔楞着看着这个无孔不入,在地球上存活了两亿多年的古老昆虫,忽然想起来了李隅投资他们的动机,好像又找回了一点信心。 他试图高兴点,回到他们合作愉快的那个晚上,便试探着问,“李少,你还记得你说自己幼年喜欢《昆虫记》的事吗?” “我说过么?”,李隅那边是先是淡漠的笑了一声,然声音轻飘飘的,“我不喜欢,也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鱼真的很像大反派诶 第64章 拥吻 想起来还有份文件没有塞进行李箱,李隅就把行李箱重新打开了。 手里拿着东西再回来的时候,一滩白色的毛球钻进了行李箱里面,两只前爪慢吞吞在他的衣服上踩奶。 李隅用手指敲了敲行李箱的边缘,轻轻推了一把撒泼的后背,“出来。” 那猫不理他,兀自继续踩着,被推倒了只是顺势揣着尾巴躺下,大有正好整以暇躺着继续睡一觉的态势。李隅只得用老办法,伸手去提它的后颈肉。但或许撒泼大概已经深谙此道,体型大,但动作敏捷,猫爪往后蹬几下,把叠好的衣服全刨乱了,然后开始满屋子乱窜。 但李隅懒得费精力抓撒泼,干脆先放着不管去办公。 撒泼跑来跑去,蹭裤脚,咬脚后跟,上蹿下跳还有求摸打滚踩键盘之类的该都做了,反正没得到李隅的一丝一毫的关注。好不容易房间里消停会儿,李隅再去看,撒泼正叼着逗猫棒小跑进行李箱,不一会儿又叼着最喜欢的毛绒小玩具过来。 就像是鸟衔着漂亮的石头和羽毛做窝,它把那些破烂全一股脑着丢进李隅的行李箱去。 等到撒泼自己玩累了,李隅才重新走过去,屈膝半蹲下,这回倒是一抓一个准。他把猫拎起来说:“不能带你去,知道吗?” 不过撒泼也听不懂李隅在说什么,只是用那双蓝到能倒映出人影子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李隅,可怜见的,不过他主人依旧很无情无义。 . 阮衿正捧着杯牛奶上楼,看见李隅拎着猫从房间里出来。 那是像往水中放河灯一样,蹲**一松手,一只猫的动作倒是比河灯的移动速度要快许多,它像打水漂跃动的石子那样跳着,从阮衿的脚边擦身而过。 他看到李隅屋子里行李箱开着,“要出去吗?” “出差。”李隅的声音很冷淡,也没有透露去哪儿的意思,转身就要回房间。 “我知道,你要去深城是吗?”阮衿说完之后就看见李隅脚步轻微一顿。 然后他转过来,双手抱臂,黑色的袖口被推得稍高了些,那上面沾着几缕白色猫毛,在形状好看的手腕边缘上轻微颤动着,“是我忘记了,该把那些丢进碎纸机里。” 阮衿知道李隅所指的是那堆资料,他那么聪明,不消半秒钟消化就知道阮衿是通过什么才知道。他可能没料到阮衿是那种连垃圾桶都要翻的人吧,阮衿自己也根本没想到,这很不齿,但他的确做出来了。 那天晚上,每一张都被他翻阅过了,看完又在露台上一张张用打火机烧干净,除了灰烬什么也不留下。 “你什么时候去呢?”阮衿手中的玻璃杯握得紧了些,仰头去看李隅的脸,但他不予回答,那目光像窗前枝桠落下交叠着的影子,只是很轻微地在他的脸上摇曳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姿态一如既往的锋利。 既然不愿意回答,阮衿就直接说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不等李隅开口说话,任何拒绝的,或者不拒绝的,全都不愿意听到,只是像喝酒一样一口气灌下了那杯牛奶,“你之前问我想要什么,我想好了。我想跟你一起去深城,可以吗?” 可以吗? “你不怕李胜……” 阮衿并不想听到李隅嘴里说出“李胜南”这三个字,再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不怕,我不在乎。” 李隅依旧没正面回应他,只是往楼下走去。 正当阮衿觉得沮丧之时,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李隅顺手抽走了阮衿手中的空杯子,“把嘴擦干净。” . 窗外的天很蓝,而海水则是如铁质般的灰蓝,两色在遥远的边界处并不分明,小小的渔船并排绑在一起,顺着动荡的海水上下浮动着。 被人打量很多眼的感觉并不好,那位叫Tiffany的Alpha女助理坐在司机的副驾驶上,频频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墨镜一直推到头顶上,直白的眼神里充斥着探究和好奇。 阮衿有点不适地避开了。 Tiffany就是那种一等一的美女,人看很干练性感,栗色的长卷发烫好了侧在一边,那烟灰色的包臀裙下面是两条笔直而白皙的腿。在深城机场出口朝阮衿他们迈步走过来的时候特别打眼,他还以为是某个正在出街的女明星,结果上来就是和司机一起帮他们两人提行李箱。 因为熏人的缘故,李隅把车窗降下来,让深城的清凉的海风徐徐地往里灌进来,手轻轻掩住鼻子,“不是早让你换个香水么?怎么又用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老板,因为没有带平常通勤用的香水。”Tiffany嘴上虽然这么道歉着,实则心里倒是把李隅痛骂了成千上万遍。本来跟男友在塞班岛休假的,海鲜,潜水,日光浴,在构想中原本是一个不少的。而当她正在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橄榄油倒在大腿上涂了一半之时,李隅一个电话就把她重新拉回到工作岗位。 她连家都来不及回一趟,昨天直飞到深城。就这个敬业态度,李隅仍不能表示理解。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早就让你换个香水么”,实在是有够气人的。 Tiffnay倒是不想同李隅再说些什么,便打起了和阮衿交谈的想法,越过椅背朝阮衿伸出手,“你好啊,我是李少的助理Tiffany,请问您怎么称呼?” “阮衿,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阮衿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暗地松了口气,只是名字,还好没问他和李隅什么关系之类的。 正巧车辆颠簸了一下,Tiffany扭身在椅背上姿势,一下重心不稳,差点顺势滚下去,还好阮衿反手紧握住她的手,这才不至于摔倒。 “谢谢你哦小阮先生。”她倒是嘴很甜,眨了眨眼睛,手指在阮衿的手心上不轻不重地握了几下,“你的手捏起来很软诶,是在用什么护肤品吗?” 阮衿怔了一下,“我没……” 话音未落,就听李隅先发话了,“能先坐好吗?” Tiffany冲阮衿挤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把手恋恋不舍地抽走后转身坐好了。她觉得这两人关系很奇怪,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如果说是这次谈公事需要,李隅显然不会一语不发,而如果是那种暧昧的关系,李隅更不会一语不发吧,至少出差都把人带过来了…… 可现在事实就是她从后视镜左右打量,两个人各自占据了靠窗的位置,彼此一言不发,中间分隔出一段能再挤进去三个Tiffany的距离,那可实在是太诡异了。 车子又平稳地行驶了一会儿,Tiffany才继续开口说话,“我跟那边负责人接洽了,但是因为债务问题好像一直忙着跑贷款,没待在公司,就暂时没空理会我们,我寻思要不就直接上门吧。” “我认识那个科技公司老板的儿子。”阮衿添了一句,感觉到李隅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语气斟酌着就变得谨慎了些,“虽然不是特别熟,但是能说上话。” “都能跟自闭症说上话,这还不算特别熟吗?” 李隅好像是笑了一下,眼角略弯起来,但是那句话的语气却怎么品都不对味。 Tiffany莫名被这气氛尴尬到,在前面猛烈地咳嗽,又干笑了两声,“哈哈,是夸奖啦。” 但好像气氛变得更尴尬了些,一时间大家都不再出声了。 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阮衿说这一句是希望自己来这么一趟可以派上用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李隅心情并不太好。 外面的海风是咸湿的,李隅一只手撑着下颌,脸始终是朝向窗外的,外面模糊而遥远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一群争食的海鸟飞起来了。错眼看去,正从李隅眉睫前扑棱而过,进入了眼瞳中,又穿过他侧颜浓重的影子,成功钻出后来到了另一端,向着蓝天更广阔之处去了。 就好像他整个人是个空壳,是一道投射下的虚影,任谁走过了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是那么孤寂又坚决的一道影子啊,让人完全抓不住。 阮衿并不懂李隅在想些什么,很久以前同他相处的时候就那么觉得。有时候看起来李隅好像漫无目的,但事实从来并非如此。他总是在独自思考着,好像早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对数学感兴趣也好,去参加各种竞赛也好,,拿着相机四处去拍城市的疮痍也好,甚至到最后选择出国也都好。每一步都走过来了,成熟得好像没有经历过每个人都会有的青春迷茫期。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5 那么现在的李隅想做些什么呢?或者说,正在做些什么呢? 其实只说当时想说的是,“不管你想做什么,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这就是我想要的。” 即使你看上去哪怕一点儿也不需要我。 当然这个无比真切的事实是令阮衿说不出口那些更肉麻的话,李隅听了可能只会更恶心,不过能和他去一趟深城也是不错的。 . 一直到下榻的酒店落脚,一行人在楼下餐厅里用饭。深城沿海,故而盛产海鲜,于是厨子送上来的都是些干捞翅,血燕和鲍鱼汁鸡脚之类的菜肴。盘子里热气腾腾的一整只鲍鱼淋着高汤熬制的油亮酱汁,点缀在一旁西蓝花和芦笋翠绿欲滴,教人看着人食指大动。 Tiffany前一天特地问了这家酒店餐厅里的招牌菜是什么,她自己吃得很开心,但好像眼前这两个人倒并不买账,手中握着刀叉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方才Tiffany想起还没有为阮衿多订一间房的事情,但是阮衿说的却是“不用再麻烦了”,李隅也是默认的态度,竟没有生出任何拒绝的意思。 天呐,所以居然还真是那种关系啊,那以前怎么没有见过这位阮衿先生……Tiffany觉得自己有必要向阮衿提个醒。 草草用过饭之后,李隅去摆满了盆栽的露台上抽烟了。阮衿从厕所洗过手之后出来,Tiffany正站在外面拿着粉饼对着镜子补妆,好像是在特地等他。 转过来又是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小阮先生。” “是有什么想要问的吗?”阮衿看着她那张漂亮又聪明的脸,已经猜到了来意。 “老板的私事我当然不会过问太多啦,问太多会被杀头的。”洗手台的灯光朦胧橙黄,Tiffany抬手把头发撩至耳后,长条的耳环在灯下闪出璀璨的光华,“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他这个人,其实真的很容易反复无常。我手机里帮他拉黑的号码有上百个了吧,其实也没有别的,都是些合作伙伴,或者吃过饭有过几面之缘的,有用的联系方式他都让交给我留着,没用了就删掉。但是你知道吧,他就是故意的,对别人那样笑一下,或者说点引导性的话,蹭蹭就上钩了,他能拿到他想要的。虽然这是生意场上的手段,但倘若用在感情上,这是不是还挺过分的?” 因为刻意委婉,所以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但是阮衿大致听懂了,她的确是在善意提醒,可千万不要对李隅太认真了。 不过这显然是误解了他和李隅的关系,他们不是谈恋爱,且现在本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将断未断,藕断丝连的,那根绳一开始就在李隅手中。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就是非常浅显的关系,不需要对彼此负责那种。”阮衿笑了一下,手上残留的水差不多已经完全干了,他低下头去,“而且,算是我单方面在纠缠他,他没有对我有任何的……” 任何的什么?后面的具体内容Tiffany还没有听清,阮衿就已经先出去了。 “嘶,不过我主要是想让……”Tiffany剩下真正想说的却还没说完,便只能低声说给自己听。 她觉得自己好像把这场对话给彻底搞砸了,只是伸手抚着额头,开始追源溯本,思索自己刚刚最开始想说什么来着,明明是想让怎么就开口变成扒李隅的黑料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掐死喂深城的海鸥吧。 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去提醒的,那自然是因为,阮衿和李隅之间是有什么是不同的。从后视镜里左右打量,仔细观察过,各自都从窗外看着街道两旁相似的风景飞驰而过,但Tiffany就是那种对立的剑拔弩张中窥探出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暧昧气息。 即便从没有一刻真正对视过,但每分每秒却都像是在拥吻。 这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事。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一章根本没有kiss但还是起这个名字了。(另外后面回忆杀和现实将穿**行,大概是写几章现实再回去,区分的方式就是章节名吧,两个字的就是现实。现在现实还有几章要写) 第65章 显影 一杯茶缓慢地推到李隅的面前,瓷杯下沾了一圈水渍,李隅说了谢谢,双手拢着接过来了。 这里是那个科技公司老板的家,是那种老小区的单元楼。泛黄的墙上挂着“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那些家具也都是老一套的,绿皮沙发,罩着那种带花纹和长流苏的沙发布套。 面前女人的脸在白雾中显得异常憔悴,“其实老裴也不是不愿意见你们,主要是现在去公司都是在堵他着讨钱的,家里也被催债的上门闹了好几次。你们上来的时候估计也都看到了,那些红漆都是他们泼过。“ 她顿了一下,情绪变得低落下来,“不光是邻居来投诉,小裴也是完全受不了一点惊吓的……所以就算是想,他也不敢着家。小裴是我儿子,得了有自闭症,特别怕生。” “他小的时候是真的很乖的,你们可以出去问,街坊邻居谁见了都夸聪明。我跟老裴都那时候各自忙工作,我在医院值夜班,白天回家总是睡得不省人事,忘记做饭他还会自己下面吃。我有一回没去接他,他就说‘不要紧的,妈妈太辛苦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家的’,整整两年多啊,两年多,我这个当妈的完全都没注意他在回家路上被……” “现在好啦,忙来忙去,做什么赚大钱的梦,现在是两头空空,什么都没了……” 李隅原本是谈公事的,而对面的女人说的话颠三倒四,情绪一上来,把自己家事全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倾吐出来。 但是李隅仍然在专注地听着,偶尔轻微点头,甚至抬手轻拍她瘦弱的后背以示安慰。适时向对面擦着眼泪的女人递出纸巾,任何出声打扰的意思都没有。 阮衿坐在一旁看着,看那串佛珠绕了几圈贴在他的腕子上,一下下轻碰在女人起伏的肩脊上。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他有种重新回到高中时期的恍惚感。 李隅那时候陪着他去锦城,面对着哭到崩溃的陈惠香,反应要比现在生涩许多。他当时仍旧是一个少年,不知道该在什么恰当时机递纸巾,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话,只能以局外人的身份保持沉默,在窗口坐成一尊雕像。 然而时隔多年,面对着一位同样精神崩溃的母亲,他对于如何表达正确的安慰早已驾轻就熟。 那表情是很温柔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理解,而温柔通常会令情绪失控的一方率先投降。 “不好意思啊,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吓到你们了吧。老裴一会儿就到家,我让他好好裹严实了绕小路回来的。” 女人把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迅速擦干,倘若不是眼圈都是红的,根本看不出哭过,在宣泄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冷静。 她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正事上,絮絮叨叨说了些老裴的合伙人是如何卷款逃跑,现在又是面临的境况又是如何窘迫。 “其实也不应该这么相信我,裴先生不就是被合伙人给骗了么?” 李隅笑了一下,抿了一口茶。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值得骗的呢?”女人自嘲地摇了摇头,事业和家庭都成了一滩烂泥。她又把目光怔怔地转向阮衿,那目光既柔和坚定,“况且既然是小阮说的,我就信。” “是么……”李隅也随着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向阮衿的脸,一片茶叶正含在阮衿舌尖上,他吐不出来,只能迎着那目光万分艰难地嚼烂,然后咽下去了。 那目光又是明晃晃的,像是在说,“是么,原来撒谎精的话也能被人这么信任的吗?” 阮衿又开始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忽然,防盗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所有人又都把注意力投射到那道门上,是老裴回来了吗? 不过进来的却是小裴,他应该是刚从外出拍照回来,脖子上还挂着单反。 鸭舌帽被摘下来,搁到了旁边的鞋柜上。但是当他忽然注意到家里多了好几个人的时候,就立刻抓起来戴在头上。 面前这个患自闭症的少年就是小裴,他个子生得比同龄人要高很多,但是很瘦,像一阵寒风吹过就会顷刻间倒地的枯树。 因为脖子上挂着沉重的东西,略弯着的脊背也显得有些佝偻。从帽檐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下射出来的目光是阴沉又惶恐的。他见了生人就像受惊的猫咪一样,放在防盗门的把手上开始不正常地抓紧,然后痉挛,呈现出一副随时可以全身而退的模样。 “小裴,是我。”阮衿站了起来,冲他很自然招了招手。 李隅注意到小裴看到阮衿之后那防备的眼神缓和了一些,没有那么紧张,甚至把身体朝阮衿的方向偏转了一些角度,显然是很信任他的。 “有生人在家他会比较应激。”女人朝李隅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对阮衿抱歉地笑笑说,“小阮啊,麻烦你把他带下楼再去玩一会儿好吗?” “那好,你们先聊。”阮衿回应得很快,李隅甚至从中品出了一点雀跃的味道,或许他本来就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李隅看着他走到那个小裴面前,拍他的肩膀,语气非常轻快,“走吧,我们下去玩儿好吗?” 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就是那种许久没见的老友,在对视的第一眼依旧能从生疏转变到热络的样子。 小裴很低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先把沉重的相机从脖子上摘下来,噔噔噔跑回房间拿了个便携些的拍立得。阮衿把门打开率先走出去了,李隅看到小裴跟在他背后,把自己帽子摘下来,扣到前面迈步出门的阮衿头上了。 他听到了阮衿的一串很清脆的笑,那是非常久违的,富含着弹性的笑声。成团跌落在地上,好像又沿着逐渐阖上的门缝滚进屋内来,一直滚啊滚,直到钻进他的耳膜中来回几趟才逐渐停歇下来。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小李……小李……” 李隅这才回神,看着合拢的防盗门上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到面前的女人身上。他把手中一直紧握住的空茶杯放下,“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我叫你小李不要紧的吧,看你年纪应该还蛮小的。”她往瓷杯里再添了一点水,沉底的茶叶被冲得旋转起来,一杯酽茶已由浓转淡,“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过奖。”李隅嘴上还客套着,却莫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在想老裴为什么还不回来,Tiffany查账的具体情况,以及阮衿的轻快的笑声…… 等到又再一次回过神来,他发现对面的女人正紧盯着自己的脸,还端详得极其认真,用视线细细地描摹他每一寸的五官,“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我们家小裴有点像啊。” 她话也说得实诚,“但是你要俊得多啊。” 正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像,想到同人不同命的事,她才心里膈应得发酸,忽然难受起来。李隅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睛眨了眨,好像是在思索自己是否和这个自闭症少年有重合之处。沉默了半晌甚至开口问了,“哪儿像?” “也不是脸像,说不上来,可能是身上那股子劲儿有点像吧。” 李隅碰了一下自己的下颌,说的不错,那股劲儿啊,不就是气质吗?气质这种东西从出生下来就与生俱来的,后天怎么矫饰,伪装,撒谎,都只会物极必反。 自卑者膨胀,高傲者屈膝,而平庸者最喜附庸风雅。 仍然沾满羊水,浑身湿漉漉的,从母亲的子宫里闭着眼睛出来的时候,在医生的手上呜哇一声大哭起来。这声哭泣比后来任何语言更真实的,或许本就在为这世界悲哀,耶稣啊,妈妈啊,我糟糕的本性,这一生早已写好了,再怎么改都没用啦。 . 过了会儿,老裴打来电话,说是今天下午暂时回不来了,那边被银行拖住了,只能改天再约见面。 挂完电话的女人非常抱歉地看着李隅,“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本来都说好了……那边又……” “不要紧,这几天我都会待在深城。”李隅也没有急着走的意思,他把剩下的茶水饮尽了,“但是我希望能尽快。比起你们,我可能是更不希望这个公司倒下的人。” 女人听了这倒是一怔,非亲非故,一个陌生人上门来主动帮忙,甚至说出这种话来,虽然是看在小阮的面子上,但说自己完全不怀疑他的动机也是不可能的。 “真的。”李隅像是能看清她心中所想似的,微笑起来,“其他话都可以认为是掺了假的,但务必相信这句吧。” 女人狐疑着点了点头,但李隅仍然坐着,没有任何起身的意图。 还有什么事吗?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这么想着,就准备再为李隅添茶。但是却被他抬手礼貌地拒绝了,“喝了好几杯了,谢谢,已经不用了。” 茶也不喝,那么要做什么呢? 腕上的佛珠一颗被接着一颗数着,他的眼睛很静,在背光时看起来是纯黑无光的,“能告诉我,你们和阮衿是怎么认识的吗?” . 这两天天色不好,冷风慢慢刮起来,街道两旁的树都在哗啦啦往下掉叶子,阮衿和小裴在楼下走着。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存在,就只是沉默的陪伴罢了。小裴一路拍着,然后把显影之后的相片统统交给了阮衿保管。然而风实在太大,气温也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他们两个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于是阮衿就拉着小裴进了附近开着恒温空调的咖啡馆,暂时休息一下。 他给小裴点了些甜品吃,他手持着勺子一口口吃着,头埋着,像个乖顺的小猫崽,阮衿自己则看着手中那些照片出神。 枯黄的草尖,光滑的鹅卵石,还有玻璃罩沾着一层油腻蝇虫尸体的路灯。 一如既往孤独的意象。 说来和小裴相识的那一次也很戏剧化,他来深城,跟戴着安全帽跟着勘探的人员一起走在队伍的最末端。 财务本身对场地没有什么发言权,他也就只是跟着同事们一起来一趟。 正当他拿着图纸百无聊赖看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了不远处一抹影子。那边是一堆拆迁后水泥和钢筋的废墟,堆起来像起伏的山丘,远高过了阮衿这边深蓝色薄铁板建筑围墙。 一个少年正端着相机站在那边的废墟上拍照,白T黑裤,高而瘦的剪影,臂肘抬高之后全神贯注在拍摄一只小麻雀。 阮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出去,但是大脑当机的时刻,手脚几乎是无意识动起来。有什么声音在响,他全身的器官催促他翻山越岭,爬过去,跑过去,去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泡沫幻影。等到阮衿喘着气爬上去,感觉胸腔中的诸多情绪在升腾和爆炸,他想哭,又在浑身发抖,于是对那个影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李隅……” 十七岁的李隅? 那个人回过头闻声放下了相机,扭头过来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短发,相机带,皆在风中簌簌抖动着。 然而并不是,陌生人罢了。 银色小勺在瓷盘上敲响了“叮当”清脆的声音,小裴的手指碰上阮衿的手,把蛋糕往阮衿那里推,“小阮,你吃……” “哦,好的,谢谢你啊。” 阮衿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他那一次遇到小裴,还发觉他手心被玻璃给扎伤了,流着血的手掌又被挽了几道的相机带给摩擦着,伤口看着更骇人,他帮他洗手,清理伤口,又把人送回家去了。 小裴的父母觉得阮衿是小裴好不容易交到的一个朋友,倒是意外之喜。 为什么小裴愿意亲近他?阮衿想,或许是因为身上有些同类型的东西。不需要言语沟通,就能彼此理解沟通的东西,好像他曾经跟李隅也共通的那些。 有时候小裴会给自己发来一些照片和几十秒的视频,因为刻意避开人群的缘故,那些不讲究任何摄影技巧的镜头永远对准都是那些废弃的楼房,冲刷着落花的流水,虚掩着的门,还有那些不断旋转的风车。 阮衿也不需要回复多的,说“好看”就足够了。 等到他们两个人把一块红丝绒蛋糕慢吞吞地分食殆尽后,阮衿结账带着小裴出去了。外面的风好像吹得没那么厉害了,但仍旧是低温。阮衿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小裴套上,准备送他回家去了。 一辆接着一辆车像子弹般呼啸而过,中间绿化带上的灌木都是灰扑扑的,人行道前的红灯还剩下倒数的十几秒。 红色的数字正在跳动着,李隅忽然出现在了街对面。 阮衿心里猛地一跳,刚想笑着抬手跟他打个招呼,但对面人居然闯红灯了。 对,闯红灯了,阮衿都惊呆了。 他就那么快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阮衿的手还抬着,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他看着李隅愠怒又冷漠的脸。 虽然没下雨,他看上去却有种被淋湿的狼狈。阮衿的手腕被抓住了,那力道重到几乎要把人直接碾碎。 那劈头盖脸落下的第一句就是,语气很冷,“你不是说待在楼下,去哪儿了?” “额,因为天气太冷了,我和小裴就在那边的咖啡店里坐了会儿。”正说着,阮衿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自己也大吃了一惊,距离他出来居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于是他忙着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你们很早就谈完了吗?可以打电话给……” 阮衿说着说着自己也停了下来。 他和李隅根本没有交换新的联系方式,何谈打电话找自己呢? 那……他是找了自己很久吗?不会是连续两个小时,一直在沿街找的吧? 他们彼此对视着,阮衿看到李隅那双漂亮眼瞳中复杂的愠怒正燃烧着,但很快再度冷却下来,成为熄灭后失望的灰烬。 阮衿想说些什么,但李隅的眼睛轻眨了一下,像是把那些灰都从睫上抖落了,那句话像叹息,又像冷笑,“你可真行……” 然后阮衿感觉自己被紧攥的手腕赫然松开,还没回过神,李隅就已经甩开了他的手。 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阮衿彻底没底了,心里一慌,霎时什么也来不及顾,大庭广众之下就追过去,抓住李隅的手腕,“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隅一语不发,正皱着眉准备挣脱开阮衿抓着他不放的手。 他现在并不想理会阮衿,让他自己一个人走回酒店算了。现在想,反正一个成年人又不会迷路,自己莫名其妙找人找了半天的样子真的蠢透了。 但下一秒就觉得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阮衿正面环抱住了他的腰,头抵着他的胸膛。总之是一个很耍赖的抱法,坚决不肯放人走的姿势。 “你别走……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这样。” 阮衿身上很冷,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人还在轻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低温还是因为害怕,总之表现得像是没有这个拥抱下一秒就会原地冻死一样。 李隅只是稍动了一下,结果被缠抱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你别推开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他看着阮衿寒风中露在外面那截白皙的脖子,终于还是没有推开,但是也没回抱的意思,就只是站着而已。 半晌,阮衿才听到他冷冷地说了四个字,“事不过三。” 这应该是算是暂且饶他一命的意思吧。但是阮衿依旧没有放开李隅。李隅穿了一身挺括的风衣,触碰上去的布料都是滑而冷的,手摸在上面并不暖和。但这是一种长久以来的奢望,他现在完全不想松开。 耳畔忽然传来“咔嚓”一声,李隅和阮衿同时扭头去看。 小裴正站在他们前侧,相机举在右眼前,把他们两个别扭的样子照下来了。 照片从上端徐徐升起来,逐渐显影。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又切时间线。 第66章 Le balcon 咔嚓。 也许是因为阳光过分刺眼吧,紧盯着镜头的阮衿刚松懈下来,忍不住眯缝了一下眼睛,相机马上就拍下来了。 “眼睛不要眨啊。”对面的老师冲他说道,又抬头看了一下那白得泛光的天,伸手招呼后面的同学,“这效果不好啊。那大家还是去那边树荫下面拍吧,跟高一的同学们站到一块去吧。” 光荣榜上年纪前十名都拖拖拉拉地走着,都在抱怨体育课被半路截胡拉出来拍照的事。 拍完照还得回去写一大段的自我介绍,什么爱好啦,座右铭啦,土老帽的一套,看上去实在是傻透了。为了迎接教育局和省领导莅临,将要和照片一起印在校门口的宣传栏上。 一直走到树荫下,阮衿看向那高一排队等待照相的队伍,暗地里数了数,很整齐的九个人,唯独只少了李隅。虽然阮衿也知道他不守纪律习惯了,不过这么嚣张,不来拍照真的没关系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但也只不过是一次面没见到而已诶……阮衿又觉得自己是否反应太过度了,变得有点黏人起来。 被太阳暴晒过的风吹来仍然是清凉的,或许是因为艺术楼的绿植太多了吧,从手臂上拂过的时候,像是潭水。跟着这些风随之而来是那些悠扬的乐器声,多半是来自一楼琴房的钢琴们。 隔了几道门与墙之后变得轻而模糊,如同羽毛轻落在琴键上面,那细微的重量压出的声音,有时候阮衿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路过的会刻意放慢自己脚步,就为了自己能多听一会儿。 许多曲子听起来特别耳熟,但是曲名他一无所知,钢琴之于他而言是有点距离的东西,但这仍然是一种很美,很好的乐器。 拍照的老师就挑了艺术楼侧面长了半墙爬山虎的位置,阮衿正站定了,在咔嚓声那一瞬间有个小东西弹到了他的脑袋上。 当然算不上是痛,但是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这恰巧又被相机捕捉到了。 “又怎么啦?别做出那种怪表情。”拍照老师都对他有点无奈。 于是阮衿一边说“抱歉”一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等到终于拍好了,他站到墙沿的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粒小东西仍然留在自己的头发中。 扯下来之后他发现掌心中躺着的赫然是一颗墨绿的珊瑚豆,还很青涩,摸上去是尚未未成熟的坚硬。 学校四处都是四季果这种低矮的灌木,到夏天最热的时候,那小小的果实会由硬转软,变成了鲜亮膨大的橙红,一簇上结了几十颗,累累垂挂在枝上,红红绿绿彼此映衬着,也算是学校里的一道风景。 但这是谁在恶作剧吗?用这个小果子弹他,可是环顾四周那些同学们,各自都在谈笑风生,好像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到他这边来。 阮衿正低头思索着,又是一颗猝不及防地弹在了他的后颈上。他这回找到方向了,扭头再向上一看,三楼楼梯间有个爬满青藤半掩着的锈窗,一个人正站在那些光影的罅隙之中,只有撸起袖口的小臂横在窗沿边,另一只手稍抬高些,食指和拇指正捻着什么东西。 艺术楼被刻意修葺成巴洛克风格的,窗户四周都是那些漂亮的灰色浮雕,不知道怎么的,阮衿觉得李隅看上去好像个冷酷版的朱丽叶。 他冲自己勾了勾手指,阮衿想像了一下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上来。” 阮衿把地上那一粒青色的果子也捡了起来,转身往艺术楼大门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俩这些细微的互动,大家都只忙着百无聊赖地闲谈,然后抬手去遮太阳,青天白日之下,演了一场音乐剧。 可正是因为青天白日的缘故,阮衿不能演爬阳台,就只能正常从楼梯上去,他被自己的想法给兀自逗笑了。 挨着扶手拐过一道弯,还剩下向上的一层楼梯,但是那窗前却没有人影,李隅并不在上面。阮衿眨了眨眼睛,又感觉是不是自己刚刚出现幻觉了?没有人吗? 但是微凉的碰到他的后颈上了,又是一粒珊瑚豆,塞进他的夏季校服领口里,沿着脊骨笔直地滚下去,然后从下摆掉出去了。那过电似的触觉就像那天夜里的香灰,让他禁不住颤栗了一下。 回头去看,李隅正站在他背后。 “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你在哪儿?”好像很多回都是这样,很奇怪,如果李隅先不想让自己被找到,阮衿就真的看不见他。 “因为你反应很慢。”李隅好像是嘲笑他似的,正常人被砸到头顶应该抬头去看吧,阮衿却左顾右盼一圈,就是不去往上看,就像个扁平的二维蚂蚁。他的目光总是异常执拗,朝着一个方向不会转弯。 “要下去拍照吗?你们班的人好像还在找你。” 阮衿指了一下窗户下面攒动的人。 李隅把半掩着的窗重新阖上,懒懒散散的,“不想去。” 真是任性啊,阮衿有点想笑。但是也没有硬劝他,既然不想去做就不做好了,“你在艺术楼做什么呢?” 奇!书!网!w!w!w!.!q!i!s! h!u!9!9!.!c!o!m 李隅没有直说,只是再等说,“嗯,已经开始了。” 三楼有个礼堂大厅,阮衿听到了里面排练歌剧的声音。前奏缓缓流淌过,唱着法语的女声圆润而空灵,翩然而过。和弦乐在一起听着极柔,缱绻圣洁,仿佛一道金色的光扯开绵延悬浮的云,无私地照耀向人群,羊群,大地。 那悲悯的乐曲好像是从天堂传来的,像水一样,无处不至,重新清洗了他们全身,缓缓涤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好像真的隔着远一点,模糊的,站在厅外,就是这样的楼梯间,听起来也并不赖。 大概三分多钟之后,这首曲子结束了。阮衿才从中抽身而出,重新回过神。他去看李隅的脸,那是极安静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窗外。那窗外有鸟,有树,有人,但是阮衿想他眼中应该是空无一物的,那些青色的小果仍躺在他的手指中,呈现出将落不落的态势。 虽然是没有表情的,但是这首曲子让李隅陷入了回忆。 而且是不好的回忆。 “怎么样?”李隅转过来问他。 阮衿看着他,“是好听的,但是你看上去有点难过啊。” “我吗?”李隅笑着指了一下自己。 阮衿也笑着说;“对啊,你。” “那就去做点让我开心的事。”李隅拉过阮衿的手腕,往楼下走去,“想弹琴了。” . 一楼几乎全都是这边都是供艺术生们练琴使用的琴房,多半是那种一琴一房的独间,按流程要先找琴房管理员填好登记表,再取钥匙,所以非艺术生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机会进到这里面。 明明李隅也不是,但阮衿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办法拿到钥匙的。 靠最右边的那间琴房的墙角边上生着一株野生低矮的珊瑚豆,只剩下那些失去果实后底部泛白的花萼,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已经完全秃了。 李隅显然就是从那间琴房里出来的,那株本来就长得蔫巴的珊瑚豆,被弹完琴之后出来的李隅又随手揪了一把,显得更为凄惨。 阮衿为它在心底默哀了一秒。琴房里面小,门上开着一扇小窗,阳光顺势落在灰色的琴凳上,中间的灰尘们像浮游生物般粼粼游动着。 李隅把那把钥匙放在了上顶盖的红绒布上,又拍了拍凳子,示意阮衿坐到自己的旁边来。 “我坐在这你会不会施展不开啊?”阮衿一边靠右边边缘坐下一边犹豫着问道。 李隅推开琴盖,双手搁在白键上。像是为了回应阮衿所说的话,直接就来了一小段音阶跨度较大的李斯特的《钟》。因为这首太过有名,以至于阮衿也听了也能迅速记起名字。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6 李隅的手腕稍抬高,看起来力度恰好,而手指骨节分明,骨节分明,漂亮又灵活,拇指和小指正在阮衿这边靠右的高音区反复徘徊跃动着,模拟弹奏出那种清脆悦耳,同时又不失诙谐的小钟声。 他也不去看琴键了,只是偏头看阮衿,像是在说:看吧,我施展得开,并没有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好吧。”阮衿只能乖乖坐着这么说,“那你经常来这边弹琴吗?” “在学校有时候下午会来,周末的话偶尔去琴行。” 阮衿想了想时间,觉得可能很多时候他可能恰好是为了李隅的钢琴声驻足,“那我可能经常听到你练琴诶。” “是吗。”李隅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现在有想听的曲子吗?”。 “你都能弹吗?”阮衿有点好奇,李隅弹琴的样子的确是熠熠生辉。 “不一定。”李隅还是很诚实的。 阮衿想了想,最后说,“嗯,那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法版歌剧……” 李隅像是完全没料到阮衿会想听这个,别过脸笑了一声,那声音很低,有种鸟的翅膀掠过水面的感觉,“罗密欧与朱丽叶啊……好吧……” 阮衿以为他不能弹,刚想着改口,但是李隅就已经从善如流地弹起来了。他一弹前奏,阮衿就知道了,他弹的正是自己心中想的那首。 Le balcon,阳台,那首罗密欧和朱丽叶在花园私会时合唱的曲子,朱丽叶在阳台前唱着歌倾诉思念,而罗密欧趁夜色穿过花园,同她合唱。 在音乐课上他们曾经鉴赏过许多个经典的片段,世界之王和爱那两首也都非常好,可他最喜欢的还是阳台这首。这应该是每个Omega的无可救药的恋爱脑通病,心意互通的那瞬间,才是浪漫到极致的时刻。 他听到这首的时候,脑子里想像的就是李隅弹《Try》的样子,不过他那时候在校庆上不怎么开心,侧脸始终笼罩在蓝紫色的灯光里,只是专注地看着手指和琴键罢了。 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有两幕,算起来是共计三十多首曲子,李隅怎么知道自己想听的是这一首呢? 这未免有点太神奇。 这一次不是炫技,就是纯粹缓和轻柔,来讲一个爱情故事。他看着李隅的指关节轻轻压下去,再抬升上来,就像是柔和的波浪在中低音部起伏着。 A?quelle?etoile,?a?quel?Dieu, 是哪一颗星星,是哪一位神灵, Je?dois?cet?amour?dans?ses?yeux, 让我成了他眼中的爱人。 偶尔李隅弹着,扭头看阮衿一眼,眼神撞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不觉又都笑起来了。 等到一曲弹完了,李隅问阮衿,“是《Le balcon》吗?” 李隅读法语的声音轻而标准,那种缠绵含糊的感觉把握的很好。刚刚眼神交汇时候他分明早就知道,现在也只是故意再问一遍罢了。 “是这首没错,可是你为什么知道啊?” 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猜的。”李隅看起来兴致不错,又弹了一长串活泼的音阶出来。 阮衿看着他那双阳光下漂亮得过分的手,没有像常年练琴的人那样剪很短的指甲,“现在的感想是,还想再听你重新弹很多遍。” 这个评价李隅兴许是还觉得不错,符合他心意,“学校的琴太旧了,音色和音准都不行,下次换一台。” 意思是下次还会继续给他弹? 阮衿也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冰凉光滑的琴键,李隅看着他的手若有所思,“你的手看上去很适合钢琴。” “手掌再张大一点,放到琴键上。”他指挥着阮衿的同时,自己也做出了相应的动作,将手掌放到琴键上。 两个人的手看上去已经有差别了,李隅的手要比他大很多。 “再张大一点。” 阮衿闻言觉得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还是努力张大了五指。 “勉强可以八度,太小了。” 原来是在说钢琴跨音阶的事情,后面说的“太小了”估计是有点不敢置信,带了些略微的笑。 “那你呢?” 他本来手就大,再抻开了之后,砰砰砰压着钢琴键向右移动着弹了几下,很有阵势,“快速十度。” 李隅小时候学琴弹李斯特总是很痛苦,太小的手始终够不到八度的琴键,只能勉强刮键。 钢琴老师能体谅小孩子,可李胜南不会。有几次他在旁边观摩,之后就摩挲着李隅的虎口说,“下次再弹不到,就要把这里切开,知道吗?” 他那天被吓到过,连续几次做梦都是有人拿刀把他的十指中间部位剪开,血流满了琴键,但能弹到跨度更远的键了。 李斯特被弹得很有技巧,很好听。 快速十度是什么意思阮衿并不知道,但是肉眼可见的很厉害。 “想学吗?” “我可以吗?”阮衿倒是很想碰一碰,“但你不是说太小了吗?不适合弹琴吧。” “我说什么你就信?六度都能弹,八度当然可以。” 李隅摇了摇头,一只手绕过去,抓着阮衿的手指在琴键上摆好位置。后背和手臂靠拢相贴,交叠摩擦出轻微的热。阮衿整个人是倚在李隅的臂弯中的,他的脸一侧就碰到了李隅的下颌,又忙不迭扭开。 李隅在教他怎么快速跑动音阶,他的手压在自己的手指上,说话时胸腔也微震动,连带着呵出去的气息都顺着阮衿脸颊灼热滚下,“一二三……再压下三个键……” 四指和五指没有力气,阮衿的手阵阵发软,东倒西歪,节节败退,在钢琴黑白键上留下一串串杂乱无章的音乐声。学不下去了,最后变成手掌按在琴键上的重音,如同一个休止符。 这是因为擦枪走火,直接从钢琴教学变成了纯粹的接吻教学。 正亲了没一会,琴房外有人急促地敲起门。 李隅喊了句“有人了”,但那不礼貌的敲门声依旧没停下。他把要起身去开门的阮衿率先按下了,因为阮衿的脸上还泛着红,嘴唇也是湿的,看上去实在不堪。 两个高三的艺术生正站在外面,她们怀中正抱着课本。 “有事吗?”外面阳光太大,李隅觑着人的样子也不怎么温柔。 “额,不是的,同学,我们刚刚好像听见那首Le balcon了 ,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借我们一下谱子?真的找了很久……” “没有谱子,随手弹的。” 没有谱子?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都觉得尴尬起来,可心里觉得他这是不想搭理她们的托辞。 “可你不是艺术生吧?我没有见过你,我们琴房是能随便借给外人吗?”其中一个认出来李隅不是他们学生,便从别的地方找的突破口。 李隅依旧不置可否,“顾老师借的,我想没有问题吧。” 但其中一个人看到里面影影绰绰仍有个人影,被李隅抬高的手臂遮住了,看不清,但依稀可辨出是个纤瘦的Omega,便问,“同学,你这是在弹琴呢,还是在做别的什么?” 李隅看上去是烦了,脸上露出点冷冷的笑容,也没有打算遮遮掩掩的意思了。 他把放在门板上手拿下来,换成抱臂的姿势,看着她们,语言变得直白许多,“弹琴,也谈恋爱,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鲤鱼和阮衿听到的那首是巴黎圣母院的《Vivre》,特好听!然后Le balcon也是,务必要看01版的法版罗密欧与朱丽叶阳台片段,那一段太少女心了。 (另外:上一张有朋友说鲤鱼找两个小时居然不迷路,为鱼严正声明,普通大街还是不会迷路的,像那种小巷子和树林他就迷糊了,另外他打死都不承认自己是路痴) 第67章 越来越好 几乎是在全校都知道李隅和阮衿在谈恋爱之后,周白鸮才后知后觉知道这件事。 闻川最近同邵雯雯又闹得不太愉快,三天两头吵架,周末他本来订好了在他表弟家新开的西餐厅吃牛排,大小姐忽然又反复无常爽约放他鸽子,他就只能打电话让周白鸮来对付着吃了一顿。 周白鸮打电话让李隅加个座一块儿来,被对面人特别冷酷无情地“没空,下回再说吧”给拒绝了。 那边声音压得很低,火急火燎的,挂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周白鸮还愣着呢,耳旁就只剩下一长串的盲音。 他怔愣了一会,然后给气笑了,“为什么啊,这家伙,最近老是约不出来?神仙都比这位好请吧。” 盘子里的牛里脊上是极其规整的菱形烤纹,手持着餐刀轻划下去,肌红蛋白顺势流淌出来,闻川只低着头没好气道,“你说呢?” “什么叫我说呢。我怎么会知道他这家伙啊,整天跟闷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跟我们说。” “诶,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全校都知道了!”闻川把那块入口即化的牛肉咽下去,抬头去看周白鸮的脸,直愣愣的黑眼睛,里面闪耀着一无所知的光芒,看上去就像一个纯粹的傻子。 看来这家伙是真的不知道。 “他谈恋爱了,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周白鸮像下巴脱臼一样张大了嘴,像是等待了一个行星在真空中爆炸那么久,又开阖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吐出来的是,“哇哦。” 这的确是堪比行星爆炸的新闻啊,可他的确是一点儿没看出来。李隅每天不都还那副老样子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都是运筹帷幄,不紧不慢的状态。但是现在看上去好像的确,心情变好了些,脸上也常有了些笑模样。 “呆了?”闻川在周白鸮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不继续问他是跟谁谈呢?” “切,我还没迟钝到这个程度,少讽刺人啊你。”周白鸮把闻川的手从自己面前打开,“反正总不会是那个薛寒,就是阮衿呗。” “这回倒是说中了啊。”想到周白鸮和阮衿稍相熟,闻川便把刀叉放下来了,“我倒是看不出那个阮衿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还可以,浑身上下哪儿不是麻烦?你说他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你这也太肤浅了吧,且不说光长得好就足够了。人家还学习好、脾气好,我看这要比你家这个爱放人鸽子的邵雯雯公主好太多。”周白鸮呲了他一下。 闻川抽了一巴掌周白鸮的手背,“不许说她。” 周白鸮哼唧,然后摊手:“行,你打我,那你试试去李隅面前说他男朋友坏话吧,小心他也揍你。” 闻川挑眉,然后取了餐巾擦了一下嘴,说话口气很老成,“我估摸着李隅也不是认真的吧,第一回 ,先谈着玩儿吧。其实这事也无所谓,反正处着处着就会暴露出问题的,最后还是散了。” “你何必说这么笃定,李隅他又不是那种随便玩的人。”周白鸮有点看不惯他这种下定论的态度。 闻川指了指盘子里的英国青豆,还有那个吃了切了一半的牛里脊,“虽然我跟邵雯雯老吵架,但是不得不说很多品味上的东西是一致的,至少很多观念是相符合的吧,这才是能长久的东西。” “那你这样想可真特没劲,可以说是一丁点美好激情都没有了。您的爱情观就像牛粪,还不是刚拉出来的热乎湿润的那种,是风干了一整个世纪的。” 闻川觉得在吃牛排的时候周白鸮在谈牛粪,简直不能再故意了。他把刀叉放下来了,做出投降姿势,“诶诶诶,正吃着饭呢你说这个……” 周白鸮不去看那些蒜蓉土豆,英国青豆,或是浇上黑椒冒着热气的牛里脊,只越过那些银亮餐具,去取下桌上花瓶里的那一支仍新鲜带露的玫瑰。小小的刺扎在指腹上,像是不知道痛似的被他给按瘪了,“有时候你必须承认,灵魂深处的契合,比这表面上的所有一切,都要重要得多。” 闻川一耸肩,“那打个赌呗,我觉得他俩好不了多久得分。” 周白鸮冷笑一声,“赌就赌呗,输了的不光要打钱,而且要语音大叫一百遍‘我是牛粪’。” 此语一出,气氛忽然就冷下来了,各自别过头沉默了半晌。还是闻川率先叹了口气,他靠着椅背向后仰起脖子,刀叉抛在盘上砸出哐啷的一声,“吃不下了,兄弟。” 周白鸮一只手含蓄地掩住了小半张脸,“嗨,我也是。” . 不知道怎么的,李隅忽然不丁打了个喷嚏,耳机都给直接被震掉了一只。虽说他很迅速抬手掩在了鼻子下方,但是这声响动搁在完全寂静无声的图书馆里,仍旧显得有些吵。 谁在骂他么? 对面的阮衿碰了碰李隅的手臂,推过来一张便利贴,“感冒了吗?” 李隅摇了摇头,阮衿看着他拿着笔在纸上写下潦草潇洒的两个字,“饿了。” 阮衿再一看时间,原来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将近到一点钟。 于是两个人便轻手轻脚地从无声的图书馆中走出去寻觅午餐。 大概交往已有几个月了,然而快到期末之后阮衿接到了许多大学生的单子,都是很麻烦需要手写的千字论文和报告。 李隅也陪着他去,自己也带著书本去看,去写,两个人不言不语地静坐着,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阮衿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就抬起头休息会儿,对面坐着的人也恰好抬起头看他,那背后那扇窗外是一大棵玉兰树,墨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加,看上去饱满厚实。散落在晃动着的白光之中,衬着李隅的脸,就像是一副镶嵌在面前的画,看起来尤其清新养眼。 阮衿正和李隅并排走着,他走的是靠右边成排的书架,走过某个间隙的时候,一个黑色身影从他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那种后背发毛的不适感沿着脊骨直冲而上,就像是被什么人盯着一样,那种窥探的目光如跗骨之蛆,让人从内里直接颤栗到表面皮肤,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停下脚步探头去看,书架间什么都没有,而对面自习的位置都因为午餐时间而空着,而少量坐着的人都只在专注学习工作,没有谁在盯着他。 李隅没有注意看这边,顺着阮衿的眼神去看,随意问道,“怎么了?” 阮衿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摇了摇头,“嗯,没什么,好像看错什么了……” 两个人一直走到电梯口,阮衿那种不适感像潮水一般消退下去,便继续和李隅说话,“你跟我老是泡图书馆,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为什么会觉得无聊?”李隅伸手按了一下电梯关门键,“那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之前的闲暇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阮衿动用了一下想像力,结果因为过于贫乏,实在脑补不出一下富人们的生活,“额,会去很多不同地方玩儿?和认识的朋友们出去打球,聚会,玩游戏,然后是……” 然后的后面是什么他也快说不下去,七七八八绕着这些打转。而再多的就过分浮夸,许多东西搁在李隅身上总归是不合时宜的,他对此始终难以形容。 那一天薛寒的生日,李隅在簇拥着的人群中看上去格外吃得开,谁都想同他攀上一句话,而他也意外的很大方,竟全都面面俱到了。 本来也是,李隅理应人见人爱。但是私下相处了,阮衿又觉得,他其实对社交的需求不高,只是和几个朋友相熟罢了。 李隅抬头看着那跳动着的红色数字,3……2……1……,在门缝开启的瞬间,那些白光涌进之际,他好像笑了。 他总是这样,不高兴和高兴的情绪都怎么不大乐意表现出来。前者可以理解为气闷不想说话,那么后者呢?他自己一个人低声笑,仿佛把这种隐秘告诉别人,自己的乐趣也会同样少掉一半。 在笑什么呢?阮衿有点想不通。 即使说在一起之后,李隅依旧是个让自己有点揣摩不透的人。于是阮衿只能说:“我是随便猜的……都错了吗?” 一直到他们找到一家面馆落座,李隅才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开口重新说话,“不,大致都是对的,只不过你用词太委婉了。” 怎么个委婉法? 阮衿还没问出口,李隅点了份两份店里拌面,旁边的店员反复确认了,“真的不需要加份别的吗?招牌套餐也很实惠,再加两份牛肉吧?饮料呢?” “喝白开水就行了。” 李隅把菜单阖上,去拿旁边水壶,给玻璃杯里添了泡着柠檬片的茶水。旁边的围着围裙的店员被一句话堵死,就只能悻悻的走了。 他是在刻意照顾自己经济上拮据的问题吗?阮衿眨了眨眼睛想。说来还真的很奇怪,恋爱的花销这么现实的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成为他的难题。关于去哪儿,谁结账这种问题,李隅从没让他觉得有一丝一毫的难堪。那些少爷般的秉性,好像都被刻意收敛起来,装到一个不见光的小瓶子里,然后被李隅藏起来了。他对这段恋情适应得很好,至少比自己要自然得多。 但和他在一起真的不会觉得勉强吃力吗?也不会觉得无聊?毕竟由奢入俭是件难事。 像是能看穿阮衿的眼神,李隅拿着玻璃杯喝水,又摇晃着放下来,“为什么会觉得无聊,我早就做够了真正无聊的事了。” “嗯?是什么?”阮衿觉得他想说些什么,于是身体前倾了一下。 “无聊的事也想听?” “想啊。” 不过还没说出口,这时候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了,打断了他们即将要说的话。 李隅先前只是象征性的一翻菜单,也还没有定睛仔细去看配菜。他没想到这份杂牌拌面里夹杂着的时令蔬菜有如此之多,西红柿,蒜薹,豆芽还有青菜,红绿皆点缀在一起,和酱汁盘桓在面条上,在灯下均泛着那种金黄油亮的光泽。或许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可口,但落在李隅的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倒胃口。 阮衿看到了他一瞬间的犹豫,就把自己的碗并到他的那里去,“遇到不喜欢吃的就挑出来给我吧。” 李隅抬起眼睛看他,“你没有讨厌的食物吗?” “我什么都吃。”阮衿垂下睫毛看着那些翠绿的菜,视线落在那上面显得很亲切,“可能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想长得再高一点,所以不挑食。” 得长到可以把阮心举起来坐在肩头,伸手就能摘树梢上结的果子的程度。所以他的理想身高是至少要到一米八。结果到现在高二已经快结束了,他好像停止发育,骨龄闭合,始终停留一米七五。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是个有点挫败的标准男性Omega身高。 李隅看了他半晌,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怎么的,还是抬手叫来了店员,加了一杯牛奶和一碟牛肉,“那光吃蔬菜还是长不高的吧。” . 等到吃完饭,阮衿吃了一肚子蔬菜和肉,还喝了一整杯牛奶,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塞满的填鸭,只能靠在椅背上喘气。 李隅要比他轻松很多,双肘撑在桌上,正看着玻璃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图书馆的一楼下面是一个书城,本市的许多教辅都集中在此,于是这一片的学生和家长总是络绎不绝 。 阮衿觉得他的眼神像一只抓不住的鸟,时而飞走,时而回来。即使说他们的确是在一起了,他也还没向自己打开心扉过。每当李隅在看别处的时候,那些掩藏起来的东西就像是翕张的鳞片般层层起伏,那些难过的,不好的,依旧压在磐石下面的东西,仅露出一点真容,就像是他手中握住的那几粒珊瑚豆,它们掩映在李隅的手中磋磨着,滚动着,却迟迟不落下。 “刚刚你说的……”阮衿出声把出神的李隅叫回来了,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阮衿的脸上了,“无聊的事,能继续吗?” “这么好奇么?”李隅把手交叉起来,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无聊的事就是指一堆人忽然闯进门来,要么把你家弄得一团糟,要么把你带出去弄得一团糟。”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背着的书包出门不是去上学,而是跟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人去鬼混。”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轻点着,指腹的热意在留下了一道道薄雾水痕,像是在细数曾经做过的事,“飙车,打架,醒过来的时候在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昨天在哪里睡的。” 阮衿心想,难怪李隅之前要笑,因为他方才所说的那些闲暇时刻做的事都只是极其肤浅的。 身处于另一个阶层的少年,和他的不同就在于选择。阮衿没得选,而他们的选择却永远是地上俯拾即是的砂砾。可以让自己叛逆的青春期无限延长,也同样可以把自己的青春期提前透支,而李隅属于为数不多的后者。 但只要他们想要,每一天都可以像生命中最后一天那样去放纵和挥霍。 阮衿看着他,“那为什么忽然不想继续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隅的手指不再动弹了,“因为有一次,他们要一起去刺青。第一个人在后背上纹了一支枪,第二个人纹了自己的狗,还有人纹了前女友的 侧脸。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好了部位,图案,然后和纹身师侃侃而谈。我根本不想纹身,而且那看上去还挺痛的,所以就走了。” 这听上去是一个很无厘头的原因,半真半假的语气,像是又一个来自李隅满嘴跑火车的产物。 不能给他留下烙印的,就会被他松开手。 可是阮衿觉得那是真的,城市深夜里的飞车党那么多,总是有摩托的引擎声伴随着欢呼的口哨呼啸而过,空旷而孤独地在街上回荡着。 他知道李隅不是在胡说,因为他见过一个在雨中用手臂夹着头盔的男孩儿,那时雨水极大,沸反盈天,几乎是可以掀翻一整个城市。大颗的雨珠砸在光滑的挡风镜迸射成四分五裂的,又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坠落。 他仍记得他的黑色的眼睛,淋湿后的头发,被冷风吹得翻卷起来的衣角,还有那些皱着眉头开口斥责的话。 “为了不无聊,所以尝试了很多无聊的东西。”李隅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然后又继续笑,“为什么你担心我和你在一起会觉得无聊?虽然还有很多东西对我来说是不清晰的,但至少你是最清晰的那一个。我清楚什么叫真正的无聊,如果不是到了百分之百的喜欢,我可能现在还在继续吊你胃口。” 阮衿听这个“百分之百的喜欢”听得脸红起来了,“是吗?之前……我没有觉得你在吊我胃口啊。你很好,我是怕自己想太多。” “因为你可能不知道自己也在吊我胃口吧。”李隅把脸别过去,他先前不知道等待一个人的告白也是有点艰难的,即使已经确定他喜欢自己。 恋爱是不无聊的事。 亲吻的时候有唾液中的信息素,不亲吻的时候也有大脑中的多巴胺,它们都是让人快乐的化学物质。 就算他们不说话,这些化学物质会自己私下细声交谈。 “我以前觉得要很大一群人弄出一堆响声才不无聊,但那天之后不这么想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待着。”说到这儿他又抬头看了一下阮衿,像是在观察他,然后又改口了,“两个人待着也是很好的。” “我也觉得很好啊。”阮衿笑了笑,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气,还有和他们一样年轻的孩子们,仿佛一切都是崭新发亮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的。” 作者有话说: 我再写一章吧……说好的粗长呢,完蛋,我现在又写腻了高中,无语。 第68章 抱一下我吧 等到整个下午过去,阮衿的论文也写得差不多了。等到走出图书馆的门,沿着阶梯下去时候,风往上涌,夕阳的赤色自天边抹开,像是被泄洪的江水给冲淡似的,唯有靠近太阳的那一隅是最为明亮,它被云团所簇拥着,红得像要溢出来的一汪血。 阮衿写字写得酸软不堪的手被李隅给握住了,偶尔闹着玩儿似的,被捏着手腕上突出的骨头左右轻搓几下,那滋味很酸麻,一并牵动着更深处的神经都在发抖起来,就像是李隅的指尖在随意揉捏着他的心脏。 他之前还没尝过被人握着手走下阶梯的感觉,多般是他去牵着阮心。况且她年纪还太小,带来图书馆也不合适,阮衿怕影响到其他人。 所以这段路总是他一个人,但是现在多了一个李隅,就好像是一株植物旁边又长出另一株,让他可以依靠一会。 继续走了会儿,阮衿忽然想起来自家猫快要断粮的事情,便对李隅说:“我可能还得去趟超市,家里的猫粮好像快不够了。” 李隅几乎快忘了那次在周白鸮家花园里救下来的那只奶猫,只是脑海里依稀留有些印象,是很孱弱瘦小的一只,单手就可以握住。 他对此倒有些惊讶,“你到现在还养着那只猫吗?” “嗯,它现在长大很多了。” 阮衿把手机里拍的照片拿出来给李隅看,拍了很多张,还都保存在同一个相册里。多半是阮心抱着的,两个小手埋在柔软的短绒毛里,脸上笑容四溢。偶尔也有阮衿细白的手指出镜,轻挠在猫的下巴,或者搭在腹部上。 阮衿的社交平台俨然只是个校园招商工具,终日发布的都是些流水的小广告,帮忙代写作业,代考,整理笔记,买东西,跑腿云云。 他还特地屏蔽了李隅,大约是不好意思让他看到这些东西。不过屏蔽了也没用,早早就都让周白鸮当笑谈抖了出去。 那时候李隅还同他不熟,只听周白鸮总是捧着手机笑得前仰后合,“你说我们学校里怎么有人这样啊?太奇怪了。” 是啊,怎么会有人这样啊? 活得挺费劲的,但是也这么坚持下来了,自己都保不住还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去养猫,被妹妹拽得要发疯还是蹲下来抱住她。 其实走近了看,关于生活的一点一滴,主色调并不是全然苦涩的。阮衿也有他自己的记录,只不过是从未给他人看过。 这些照片落在李隅的眼睛里,俨然是一小团干瘪的橙色面包逐渐发酵起来的过程。 最后一张是眯着眼睛,粉色的鼻子怼在镜头前,两旁的长胡须延展开来,上面还沾着些许残留的牛奶,看上去有种老虎般的神气。 尽管李隅对猫狗这种宠物没什么特殊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阮衿把这只小土猫养得很好。 右上角上是相册的名字,应该是猫的昵称,李隅仅仅只看到个“小”字,阮衿就把手机关上了。 李隅想了想,然后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买猫粮吧。” . 省图书馆在市中心,离附近商圈里的大型商场也都很近。 暮色四合之际,霓虹灯也都陆陆续续亮起来,点缀在朦胧轻薄的夜色中,就像是冰冷海水之中会发光的浮游生物们,而这是一个城市夜晚的呼吸。 这边广场好像正在举办什么活动,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舞台,不少人都在驻足观看,被围得水泄不通。乐队演奏的声音从劣质的音箱中传来,主唱的声音又哑又尖锐,很奇怪的一把嗓子,就像被一双手极力撕开的厚塑料壳,尽管它将要破裂开,却仍然不干脆。 阮衿实在欣赏不来这种音乐风格,便只能堵住耳朵,匆匆跟着李隅从人群中钻过。 而广场中间则聚集着许多玩滑板,滑旱冰,跳街舞的年轻人,他们的扭曲的影子时而聚,时而散,缠绕在一起,随音乐一起颤动着。 一群戴着塑料面具的嬉皮少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们双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开着火车从阮衿面前走过。 于是他的脚步就慢了一程,就这样被迫和李隅分开了。 等到这群人像溪流一样散去了,阮衿再定睛一看,前面的李隅却已经消失不见。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7 他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正准备往前多走几步的时候,那种藏在暗处被窥探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它忽然又猛地一口咬上来。 阮衿怔在原地,又左右再看了看。音乐,灯光,一切嘈杂而轰鸣的东西,仿佛在绕着他不断旋转,而那些戴着面具的少年在黑暗中时隐时现,那种不适的源头就藏身在这些东西的罅隙中,可阮衿就是始终找不到在哪里。 从图书馆一直到这里,是的确有人在盯着他吗?还是说是自己写论文太久所以神经过分敏感了?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就被李隅给找回来了。 李隅看着他,“不舒服吗?怎么一直站着不动?刚刚还以为你走丢了。” 阮衿这才中恍惚中抽身而出,一瞬不瞬地看了李隅半晌,细致描摹过他的双眼,鼻梁,嘴唇的形状,它们都像是月下沙丘的阴影,是顺滑的,流畅的,立体的,被风吹动了也仍然保持着原样,且每一粒沙子都在静谧地反射着光芒。 直到这种无声往复的运动彻底平息掉了心悸,阮衿这才笑了笑,“为什么我会走丢啊,又没得夜盲症。” 结果被李隅抬手象征性地掐住脖子,脸被抬得更高了些,微凉的指腹把两颊的肉挤得鼓起来,阮衿看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脸,像是准备找他麻烦,但最终又作罢了。 他的手还是松开了,目光移来了,“行吧,还有空讽刺我,看来也没不舒服。” 阮衿则缩着脑袋表示投降,“不敢不敢。” . 而李隅带阮衿去买猫粮的地方,和阮衿所想像中的“超市”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 李隅是出示会员卡后才能领着阮衿进去的,前面的上都是高耸的深色木质酒柜,玻璃瓶如同宝石般低调镶嵌在其中,再深入则先嗅到了浓郁的小麦香,然后才看到那些烘焙区那些出炉的新鲜面包。 最夸张的还有个开放的演示厨房,里面都是生鲜,戴着厨师帽的店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切三文鱼。阮衿有点窘迫地跟着李隅,嗅着里面极不真切的香氛味道,“只是来买猫粮的话,有必要来这种地方吗?” “嗯,会员卡有很多折扣的。” 阮衿觉得李隅有点答非所问,但是既然跟着进来了,也只能作罢。 甚至那些摆着试喝的牛奶,纸杯都要比普通超市给的纸杯要大一圈,李隅还随手给他斟满了一杯,像是开玩笑般递过去说,“喝点吧,能长高的。” 他又跟着李隅七拐八绕,才走到宠物用品的地方。 各色猫粮挂了琳琅满目一堆,国内外的牌子还都一应俱全了,而且并不是阮衿所想象中,全是高端到他买不起的那种。 阮衿找到了还是他家猫吃的那个牌子,既不算贵也并不便宜,算性价比很高的。被挂得稍高了些,还是李隅帮他取下来的,且最终印证了他之前所说的话。 在周末会员日里使用了那张打折卡,结账的时候的确比市面常见价要低廉许多。 阮衿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开始觉得,李隅比自己想象中要靠谱很多。就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尊重和修养,尤其容易在细节之处被无限放大,让人觉得难以招架。 一直到徐徐走出商场之外,各自拎了一大包猫粮,阮衿才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之前不敢确认你喜欢我?你说我是迟钝?好像是有点。可那主要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能确定这是你对我的特殊化。” 李隅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模糊,带着有点匪夷所思的笑意,“有吗?我很好?带你买一次打折的猫粮就把你收买了?” “有啊。”阮衿也跟着笑,“又不只是猫粮,嗯,还有特别多事,大部分你自己都没察觉到。我觉得你很温柔,之前没有人这么说过你么?” 李隅那边则不说话了,不知道是是害羞了还是怎么回事,他陷入了长久,持续的沉默。 夜色被拉得极其绵长,悠远,抚摸在人的脸颊上如同缠绵的蛛丝。 金色的路灯像是蜂蜜,浇筑在李隅的脸上,肩上,还有拎着沉重猫粮的手指上,让他全身的薄而漂亮的肌肉线条都紧绷成流畅和谐的一线。 直到再度走进了没有路灯的黑暗之中,他才笑了一声,说,“没有,你是第一个。” 阮衿很笃定:“那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这么觉得的。” “别把我想太好了。”李隅走到公交站牌下面,看着被远处车灯照亮的地面,就像是第一缕日出照亮了地平线,“自我感动太简单,不要想太多。” 可是迄今为止一直是李隅在适应他的节奏,像邵雯雯,周白鸮,闻川,薛寒……他们或许真的不是故意的吧,但那些伤人的傲慢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而价值观始终是棱角分明,谁站在更卑微的下位,谁的玻璃心就被他们彻底碾碎。 像周白鸮那次说的,“我家里还有几箱笔,送你了……” 原话他记不清了,但大致是这个意思吧。 这句话有错吗?没有,甚至很大度。可是作为穷人那点敏感的自尊,总是会不合时宜地义愤填膺,握着拳头挥舞起来,说着“是啊……你,你们,的确可以买几箱,几百箱,我却连一根都买不起!这就是我们的差距所在!” 如果李隅不是有一颗天然温柔的心,那就是有一颗天然会蛊惑人的心,或者兼而有之吧,他总知道如何让对方最大程度上感到舒心,以一种自然的方式去淡化那些既定的矛盾。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远处的公交车缓缓行驶过来,红色的数字镶嵌在夜色中,正是阮衿回家要坐的那一辆。 李隅要跟着他一块过去,结果被拦住了。阮衿把李隅手中帮他拿着的东西接过来,然后说,“别送了,有点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隅看着他,眼睛眨了一下,极其罕见地说了一句话,那听起来如同一种生涩的撒娇,“那你抱一下我吧。” 阮衿心跳漏了一拍,尽管两个手都被猫粮袋子占满了,闻言还是直接凑过去。 其实这并不算他去抱李隅,纯粹是李隅来抱他,那些塑料袋包装袋被李隅逐渐收紧的手臂压得噼啪作响。 结果他开口就是,“以后少看点心灵鸡汤吧,阮衿同学。” 阮衿蹭着他的头发笑着不说话,李隅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口是心非,他明明喜欢这些“心灵鸡汤”喜欢得要命。 作者有话说: 好短的一章,额,加更也没有,无语。我只能尽量日更吧我。 第69章 不健康之吻 “阮衿,阮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被陈幸叫了好几声,又是打了一个响指,阮衿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抬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啊,走神了。” 现在学生都去跑操了,陈幸因为生理期请了假,而阮衿则在收送去学工处的问卷调查,诺大的教室就剩下两个人在里面。 这份问卷调查是关于学校食堂菜品意见的反馈,听说最近又有校友企业来投资,之前拍那些照片也是为了迎接他们下周的莅临。 说是要捐钱把食堂再重新粉刷装修一番,还说要再建一个蝴蝶馆,和学校原先那个凑成双子,左右映衬着,多像是蝴蝶的一对翅膀。 但蝴蝶馆算是阮衿在校园中最不喜欢的地方,那些美丽又死气沉沉的标本,成排地伏卧在玻璃柜里,或者被钉死在墙上。空气中仿佛充斥着有毒的磷粉,举目四望都是像眼睛一样的花纹,还有里面宣传墙后是淡紫色的灯光,令他从开学初跟着参观就觉得有种诡谲的不适。 进入夏季的作息时间表后,早自习打铃到出操中间的时间总是紧巴巴的。有些人的问卷调查没来得及交,只匆匆丢在课桌上,还有些班级序号也没有填好,阮衿便帮他们再重新弄一弄。 “你想什么啊你……”陈幸看着阮衿低垂下去的脸,睫毛敛着,眼睑下面泛开两抹淡青色,看着像是昨晚上没睡好似的。虽说阮衿上课时候没精神,打瞌睡总是常态,不过倒也没今天这么严重,都起黑眼圈了。 陈幸琢磨了一下,语气有点泛酸,“你昨晚是熬到多晚啊?虽说是在热恋期,跟男朋友聊得火热朝天,但也不要弄太晚吧。” 阮衿的笔顿了一下,“没有火热朝天,就是晚上没睡好而已。” 陈幸露出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但阮衿所说的确是大实话,他和李隅倒也没有经历热恋期,每天互相发的消息也不过就是那些很平淡的。 “到家了。” “晚安。” 虽然说从没有时时刻刻守着手机,但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仿佛“噗通”一声敞亮的心跳,那种黏黏糊糊的情话,李隅应该是不屑于说的。而它们,也真的还比不上这些简短的讯息。 “跟李隅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啊?说说看嘛……”陈幸双手托着腮看着阮衿,一边酸着一边又忍不住少女心地八卦起来。毕竟这发展实在是很drama的。像李隅这种人,到底是觉得新奇在闹着玩儿呢,还是说真的对阮衿感兴趣? “就……感觉挺好的啊,他很好。”阮衿困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像水濑洗脸似的揉了揉自己的酸胀的眼眶,他把手掌下压着的纸张拿起来交给对面的陈幸,“你待会帮我送去一下好吗……现在太困了……我得……” 声音逐渐弱下去,因为那种无形缠绕着的不安,他失眠了一整夜,听着楼上夫妻打架的闷响,一直到五点多才终于迎来睡意,然而睡不了多久却又被早起的闹钟给吵醒。 直到现在,困倦得在上下打架的眼皮仍然在跳,像是在倒数着黑暗中某种蛰伏着东西的到来。 可他这回答在陈幸听来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她还想再继续问些别的,阮衿却像一根被风轻抚的芦苇,逐渐,缓慢地倒向了桌子中间。 他垫着自己的手背,侧脸朝窗那边睡下了。 唉……看来是真的很困吧,昨晚做贼去了啦!正当陈幸不得已要扑灭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苗之时,她忽然瞥见李隅和其他几个校队的Alpha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这幅画面是很熟悉的,还记得上学期刚开学不久,她跟阮衿一同往窗外看,那会儿还在讨论这个新晋校草的事儿。谁曾想现在外面那个已经是阮衿的男朋友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不知道是为什么,陈幸迅速坐直了身子,不再继续把手支撑在阮衿的桌上。她的后背紧贴着侧面冰凉的瓷砖,因为某种预感而觉得轻微鼓噪兴奋起来。只要外面的人不朝里探进身体来看,这个姿势会让路过走廊窗外的人看不到前桌,而她可以用第三视角窥探。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她垂下眼睛,看到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外面几个人笑着的交谈声流泻进来,好像是在说些什么话在调侃李隅。而一只戴着黑色运动护腕的手就像覆盖着薄雪的枝桠,就那么随意地探了进来。那修长的五指屈伸着,不知道是要揉阮衿的脑袋还是捏后颈。 可只靠近到一半,应该是发现阮衿睡得很熟的,就选择不再碰醒他。那只手仍悬停在半空中,很大,几乎能笼罩住阮衿的整张脸。 他只是变换成另一个姿势,用食指蜻蜓点水地刮了一下阮衿的额头,从眉心,到上端在晨风中颤动的头发,那动作不会比风更重,几乎是没有最后干脆利落地抽走了,顺便把窗户也重新轻阖上。 陈幸的心脏怦怦乱跳,像怀里揣了只兔子,用一只手都压不住。她觉得自己总算看到了满意的东西——当然是那些能满足她少女心的东西。 阮衿说的“感觉挺好”,那看来的确是很好,除了一个“好”字之外,那些玄之又玄的浸泡在气氛中的不明物质,反倒是不能用其他人类语言形容了。 . 阮衿睡得脑袋一直昏沉发胀,醒过来是被上课铃弄醒的,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精神。 在厕所洗完脸之后出来,他碰到了薛寒,她这回没再特意说些什么,只是在正随手整理自己耳鬓的头发,一看到他脸就冷下来,从镜子中回瞪了他一眼,然后甩着湿淋淋的手走了。 这回没有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啊,阮衿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等到出去之后,他迎面又再撞上了一个人。虽说是对面人先撞上自己的,但是阮衿还是习惯性先道歉了,“抱歉……” 是林跃,他的指尖在向下滴水,啪嗒,啪嗒,落在鞋面上。甚至整个人看起来极萧索,仿若一张单薄的纸片,还是在泛黄的那种。可眼睛却又闪动着不正常的光,像是一身的力气都靠着眼睛里两点光在支撑着了。 自从他上次告白被拒绝之后,阮衿就一直在避开跟他有任何接触,毕竟还是挺尴尬的事情。虽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继续喜欢自己,大概是没有的,但毕竟他已经跟李隅在一起了,就更得避嫌。阮衿说完抱歉就要从他旁边借过,但是手臂被人一把揪住了。 他用那种刻薄,鄙视,同时又愤恨的眼神盯着阮衿,“我真没想到你也是那种人,之前看错你了……” 阮衿想礼貌点,把自己的手抽开。但是抽不动,就只能用劲甩开。因为惯性,指节磕碰在后面墙上,磨破了皮,“什么意思?” “看不上我,就是跟李隅搞在一起了呗。”林跃像是蓄积了很多怨气似的,“他是有钱是吧,还能罩着你,现在也没人敢欺负你,你的日子好过很多。” 阮衿也不想再提这些东西,“我记得我那天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我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就是他。” “行啊,喜欢,喜欢真值钱。看来你卖他一个人要比卖其他人划算很多吧?” 林跃有听过那些体育生之间的传闻,说那个阮衿就像个小狗似的,手一招就过来,让跑腿去买什么就买什么,问腿很酸有没有按摩服务啊可以付费哦,他还说下次吧。所以就这么一个人,在他面前装什么清纯啊?是觉得他不配吗? 想到这里,林跃抬眼去看阮衿的脸。或许是因为趴在课桌上睡觉,那上面压出了几道纵横的红痕,像是花纹,白皙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水迹,从抿着的嘴角滑到下颌,聚成水珠洇湿了敞开的校服领口。 Omega的信息素的味道很清淡,若有似无的,应该是有血流出来了……闻得他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于是心中压抑不住的愤懑又开始窜逃作祟,“之前看你可怜,我想跟你认真来,是你不要。那算了,我也付钱,付钱总可以了吧……” 阮衿的黑黢黢的眼珠极亮,上面覆盖着一层薄雾。直视对方的样子非常诚恳,可打断人的话也是真的不客气,“你真的有病。” 林跃被他骤然一骂,倒是愣住了。阮衿转身就走,也不想再继续跟他多说话。很多时候讲不通的道理就不必再讲下去,纯粹属于浪费时间。就像是挨打的时候你拼命求饶,闪躲,只不过会引起对方更重的施虐欲。 身后人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周末那天晚上……” 阮衿脚步一滞,林跃继续在后面喊,很笃定道,“四角广场的商场,他不是带你去了吗?你还装什么。” 有种大脑充血然后嗡嗡作响的感觉,但是又很可笑,谣言是如何散播的?眼睛所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只是远远看着,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和李隅进商场中那个昂贵会员店里,仅仅只是为了买几袋猫粮,隔着夜色看,从商场里出来手中拎着沉重的东西,好像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吧? 可事实恰好指向的是那个最啼笑皆非的。 阮衿以前觉得,他不辩解,没有关系,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但现在有些不同了……他的自尊是两人份的。于是阮衿扭头去看林跃,“所以是你在跟踪我?” 林跃有点窘迫,下颌骨一线紧绷着,呈现出咬牙切齿的状态,“我那只不过是恰好路过而已,而且是别人告诉我……” 阮衿听厌了这种托词,但一直悬着的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如果是林跃的话,倒也还好……不过取之而来的是那股纯粹的疲惫和恶心,“随便你怎么想我,但李隅不是他那种人。” “呵,他哪种人?你维护他,他需要吗?看来他整人的样子你也没看到多少。”林跃早已不想提自己被李隅各种暗算使绊子的事,他细节上恶心人绝对是不留痕迹的高手,什么自行车好端端在学校锁着却丢了,临到交作业练习册却找不到,喝水喝到有虫子。 还有考试一开场,拔开中性笔的笔帽那瞬间漏得满手满卷子都是墨汁。 全是小事,可堆积起来就是让人密密匝匝如针刺般的难受,讲出来可能都不会有人信。而且如果他没有看到李隅愉悦的嘴角的话,甚至都不能联系到他身上去。 上个学期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过去的,不可谓是不难熬,只得去求饶。李隅当时还让他庆幸,庆幸他只不过是在小打小闹而已,这甚至都不能算是报复。 简直是神经病。 林跃那一点点小心思也都暂且被收拢回巢,只是甩下硬邦邦的一句话,“白莲婊配神经病,不错,我看你们也挺登对。” . 一直等到了下午晚自习之前,阮衿拿着面包照例上天台上找李隅,这几乎已经是他们之间约定成俗的习惯。 他站在这里俯瞰学校的全景,总喜欢站得高高的,吹着自下而上的风,像是King of the world,看起来孤高又意气风发。阮衿看着他把校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起伏的肩线上是那远处的模糊高楼上早早亮起的红色障碍灯,如同一粒晦暗闪动的宝石镶嵌在肩头。 阮衿把面包递给李隅,草莓味奶油夹心的,味道很甜腻的。 李隅一只手接过去,另一只手还夹着烟,烟雾在手指间一缕缕地弥散开。他身上缭绕着那种女士烟的薄荷味侵袭过来,闻着侵入肺腑,格外清新。有时候阮衿会想,李隅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呢?不会和他抽的烟是一样的吧? 明明接过吻,却好像没有品尝出他的信息素的味道,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隅好像先不打算吃面包,烟仍然抽着,“怎么一大早就打瞌睡,昨晚不是十点半就说晚安了吗?” 阮衿想着今天也没见到李隅,就说,“啊,你去找我了吗?” “刚好路过。”李隅看着他,好像还在等他给予一个回答。 “昨天失眠了,一直都睡不着。” “为什么失眠?最近也总是发呆。” 这种刨根问底的问法还真是很李隅,阮衿想了想,还是说了,“因为周末去图书馆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他说完了,李隅却没再说话,气氛就此凝固起来,他好像因此陷入了沉默和思索,那些蓝汪汪的烟像沼泽,把他的脸埋起来了。 阮衿怕是自己神经兮兮让李隅担心,马上又解释,“不过是我神经太敏感,今天一个同学说路过看到了我们,所以其实压根没什么问题。” 半晌,李隅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轻松地转换了一个话题,“嗯,那你现在还困吗?” “有点吧。”阮衿笑,然后吸了吸自己鼻子,“困了一整天了,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回家再补一觉就好了。” 李隅把烟从自己口中取下来,烟从他的唇角大团大团地徐徐逃逸。他把那支烟架到阮衿嘴唇前,“抽吗?提神醒脑。” 阮衿从没抽过烟,也从没有任何尝试的打算。李隅一只手横在他眼前,浸泡在黄昏中有种胶片般的复古美感。 垂眼就看到滤嘴上濡湿泛光的痕迹,那是李隅所含过的地方。鬼使神差的,他看了一眼李隅的眼睛,安静地像一汪蛊惑人的黑色湖水,他从对方眼睛中又看到自己的缩小的影子。如果他是湖水,那么自己必将深陷其中,于是阮衿产生了一种去把它给含住的冲动。 不过当他刚要启开嘴,要侧着将其慢慢衔住,额头却又被李隅推开,那架着烟的手指迅速挪开,“让你抽还真抽啊……” 李隅反悔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 他像是全然忘了抽烟是自己上一秒做出的提议,改口很快,“抽烟不好,不准抽。” “的确不好,所以你以后也必须少抽一点。”阮衿把腰直起来看着他,继续说,“所以如果想要抽很多烟的话,那就带着我也分一半。” 李隅抽过的烟将是他的第一口烟,而李隅被灼烧的肺同样也是他的肺。 李隅闻言笑了一下,抽最后一口之后就把烟给顺手掐灭了。他用另一种方式让精神萎靡不振的阮衿振作起来,直接伸手扣住了阮衿后脑勺。由于距离过近,两人鼻息混合到一起,不分你我,李隅吹出来的烟徐徐而至,沿着他们面容的轮廓向上蒸腾爬窜。 一个烟雾缭绕的不健康之吻。 它从彼此交缠的呼吸中展开,然后由酥麻的舌尖开始发端,吮吸着嘴唇,一路像成团的烈火滚至了喉口,侵蚀了他们彼此年轻鲜嫩的肺。 李隅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嗡嗡作响,他感觉到了,也知道是谁,但就是没有接这个电话,只是伸手进口袋里用拇指非常用力地按下了关机。 作者有话说: 帅哥吹出来烟都是香甜可口的。只有三次元的二手烟是恶臭的。 第70章 短暂的分别 别再盯着我…… 李隅打出这几个字后,拇指悬空停顿了许久。但骤然按下去,又一个接着一个都删光了。 手机被他翻过来重重搁在桌上,他自认为从来不是个悬而未决的人,但是这一次却反复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一个十分钟,放下手机,然后又是下一个十分钟,再拿起手机。这种重复焦灼的动作指向了一个原因——他根本不想面对。 和李胜南产生的任何联系都令他觉得无比烦躁,而这种不好的联系由他再过渡到阮衿身上,就更放大了大脑中每一根不断叫嚣着拒绝的神经。 这段时间李隅可以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过得舒心和平静,于是他一度忘乎所以,甚至把李胜南从自己的大脑中暂时清除了。 但显然那片阴翳就像是天上的流云,并非不存在,只要风一起,它就被吹拂聚拢,笼罩在他头顶。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想起阮衿那张故作镇定但隐含着不安,还充斥着失眠痕迹的脸。于是他给李胜南的司机陈叔打去,电话嘟了几声后接通了,那里面所传来的声音显得意外,同时又惊喜,像是完全没料到他会打过来一样,“喂,小隅啊?怎么忽然来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问一下……”李隅看向自己的摊开的手心,又重新握紧了,“他最近要回塘市了吗?” 陈叔显然知道李隅所说的“他”是指的谁,声音沉稳,“李老板的确是要回来一趟,但是后面腺体刀口还在恢复得不太理想,可能得到九月份你们再开学才来。” 李隅只是“嗯”了一声。不管是谁,他衷心地感谢那个一刀挖去了李胜南腺体的人,他要说那个人干得不错,很不错。因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肮脏的腺体与之相配,祝愿他移植的每一个新的腺体都会产生最强烈的排异反应。 “他的确是知道你在谈恋爱……也让我顺便看紧点你,但是……”那边陈叔倒是笑了一声,说到“但是”之后就开始带着那种独属于成年人的感慨,像是敦敦教诲一个仍处在叛逆期的孩子,“他派人盯着你也没别的意思,你早恋的事他听说了,也就是笑一下,谁还没个青春期。他只是因为太担心你。毕竟你先前的确是让人不太放心……” “不需要。”李隅说着,然后也笑出和他一样的声气,“一直都不需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有数的。” “好吧,那抽空来吃顿饭吧。好久没见到你,在学校处得怎么样,和一个寝室的同学们关系也都还好吧?” 看来李胜南对自己盯得也不算特别紧,李隅想,甚至不知道他已经不住学校寝室的事了。李隅不说吃饭的事,态度也显得很敷衍,“我挺好的。” 有时候李胜南的这个司机陈志杰都要表现得比他更像一个父亲,但是由于李隅本身对跟李胜南有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感的缘故,他也没办法强迫自己表现出多么热络的态度。就做一块十几年如一日都捂不化的冰好了,成日伪装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不想让自己活得跟李胜南一样。人前一个样,人后又是另一副模样,太恶心了。 陈叔那边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逐渐隐去了,“那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不是李胜南,如果不是他,李隅想,那么阮衿所担忧的是什么呢?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来回磨蹭着。他们是彼此喜欢的,但是这段关系依旧是建立在一道瑰丽的泡影上。动心的瞬间就像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终于蹿出水面,李隅看到了它,就顺势抓住它。这没什么好说的,他遵循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但李隅也没打算说更多的,关于自己的家庭,很早过世的母亲,或者李胜南,全是一团糟的东西。为什么要说,他就要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当什么都不存在好了。不过阮衿也是一样的,彼此都有所保留,竭力地避免自己最不光彩的那一面暴露给对方。 只需要亲吻拥抱这些浪漫的,让人沉醉的就好。就像是悬浮在宇宙的中心,宇航员的对接与触碰,那种抚摸隔着厚厚的宇航服,是亲密,但绝非无间,头盔是万万不能取下来的。 麻烦的阮衿,藏着秘密的阮衿,被很多人欺负的阮衿。他们的难堪或许也是对等的,暂时别去触碰,因为逃避就是所谓理解。 . 期末考过去之后,就到了暑假。 李隅被班主任推荐去了外地参加数学集训,说让他高一暑假先去试试水,到时候也去参加一把联赛,捧个奖牌回来不是问题。如果获奖牌后进省队甚至国家队,降分或者保送,无论将来走不走竞赛的路,对未来都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八月最炎热的连续十五天,六人寝,全封闭式管理,他和阮衿之间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分别。 “在做什么?” 收到李隅忽然发来的消息的时候,阮衿正在给一群小朋友补课,周五的下午,他在一个培训机构的暑期班兼职教英语和暑期作业的托管。 现在教室里很静谧,十来个小学生都在埋头做作业。沙沙的铅笔刮在纸张上计算的声音,就像是一群春蚕缓慢在进食桑叶。 阮衿吓了一跳,但算算日子李隅还没到回来的时候,只是很惊喜,“你不是不能带手机的吗?” “藏得好就行。” 后面跟着的气泡依旧是那一句,“在做什么?” 阮衿看了看那些小孩,缓缓打字,“还在机构里上课,监督小朋友们写作业。” “那就先不打扰阮老师。” 阮衿盯着这个“阮老师”半晌,想了一下李隅本人说这句话时开玩笑的神情和语气,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一下子就觉得心跳变得更快了。 想想这个时候的李隅应该也在听教授讲题才对,可是他却在开小差,阮衿便打下,“那李同学也请好好听课。” 李隅发来“嗯”之后也再没继续聊下去了。 阮衿下去指导几个小朋友简单的两位数加法,他觉得与此同时的李隅也应该正拿着笔在百无聊赖地在纸张上计算。 他会是在教室的什么位置呢?或许就在他站立的地方。 即使只是臆想之中的重合,也让阮衿觉得很奇妙。 窗外榕树上蝉鸣声嘈杂,阳光斑驳,摇头晃脑的电扇在持续地嗡嗡作响,一个夏天的来临是如此的声势浩大。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8 . 这里大多数老师都是兼职的大学生,只有阮衿一个高中生,而教育机构为了随便唬一下家长,在小学初中发宣传单上将他们集体包装成履历漂亮的名师,统一发放了一套市场上批发的标准职业套装。 白衬衣,黑西装外套,还有宽大不收腰的裤子。 裤子改过之后倒也还好,只是那些廉价不吸水的布料总是令人十分痛苦,不仅叠过之后有着熨不平的褶皱,而且夏天换上之后再骑车三十多分钟到上班地点,闷得整个后背全部被汗水濡湿。 像那种想像中骑着自行车,穿着白衬衣在风中鼓动衣袖的清爽时刻,放在现实中几乎根本不存在。 下午回家的路上依旧太阳暴晒炙烤,全世界都笼罩在过度曝光的一片炫目之白中,而衬衣就像一张油纸黏腻地吸附人的皮肤上,完全不透气。 热得喘气都不上来的时候他就会格外想念李隅,或许是因为他很像是一场冷雨吧。十几天不见的感觉也是很久违,他早早就开始思念李隅了。 因为要在社交平台上和家长们交涉,他的头像也需要改成了那种在机构门口的半身像。他站在“佳佳教育机构”的彩色大标牌右边,侧身颔首,做出僵硬的双手抱臂的名师姿势,看上非常的傻气。 这张照片在晚上和李隅偷偷视频的时候被嘲笑了足足有十分钟。 他同寝室中集训的人还在房间里奋笔疾书学习和补笔记,李隅则很嚣张地在顶楼的栏杆上趴着和阮衿视频。 他真的很少笑成这种夸张的程度,抬起手背遮住了半张脸。一只眼睛仍然弯着,除却轻微的抽气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那肩膀就是止不住地在剧烈颤动和起伏。 阮衿自我感觉还没有那么糟糕,很懊恼,“啊?真的有那么好笑吗?我觉得还可以的吧……” 李隅笑够了之后还花了一段时间平复了心情,他让阮衿不要用啫喱和发蜡把头发给定住型,这样并不会显得更老成,只会让他整张年轻的脸彻底暴露出来,像个小孩,不像个教师。 “戴上一副眼镜看上去会好些的。” 阮衿有点犯难,摸着自己下巴,“可是我想看上去至少要有二十四岁,现在的确看着也太不像了。” 李隅则回应说,“但毕竟凭空长大七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阮衿也努力思索着这个问题,就算是穿了西装,戴上眼镜,身上也充斥那股青涩挥之不去的学生气。他有些苦恼地抬手挠了挠自己发痒的颈子。 于是李隅说,“脖子怎么了?” “可能那个衬衣领子磨出来的,有点痒,不碍事。”阮衿洗完澡之后坐在床上,只穿了一件用来充睡衣的长白T恤,棉质的领口宽松而柔软。 那只橘色的猫翘着尾巴在手机镜头前来来往往,碍事的大尾巴四处扫来扫去,手机应该是倒下来了,几乎要扫到李隅的脸上。 他看着阮衿慌张地趴过来捡起手机,又去抓那只在小床上四处捣乱的猫,领口被扯歪之后露出肩头,整个脖颈和锁骨都能在稍显剧烈的动作中可见。 最后阮衿还是抓到猫了,不过视频画质很不清晰,手机重新摆的更矮,对准的正是阮衿从下颌到下半身腰部的位置,看上去像什么不健康的直播似的,而脖颈处那一抹红痕显得尤其有些暧昧。 阮衿正一只手埋在猫柔软的皮毛中,一边伸手挠着自己发痒的脖子那儿,过了一会儿才听李隅说话,声音散落在缥缈的夜色中,“哦,看着很像那个……” “嗯?什么,你说哪个?” 阮衿搁在床上的小桌有点矮,低下头用一只眼睛来看手机里李隅。 李隅就笑,脸浸泡在一团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话说的倒比昏暗的夜色直白许多,“像吻痕。” 阮衿被说得面红耳赤,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也不继续挠了。他倒是不知吻痕长什么样子,因为李隅也没亲到过嘴唇额头以外的地方,最 多只是流恋到下巴边缘,捧着脸揉揉耳朵已经是极限了。 他只能干巴巴解释,“就是被领子擦破而已……” “涂过药了吗?” “洗完澡就涂了。” “下次记得换件衬衣。” “嗯,我会的。” “大后天就回来……” “我记得。” 一时之间忽然又静谧下来了,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呼吸声此起彼伏,彼此都在酝酿着什么。 在着漫长的等待中,阮衿听着李隅的平静的呼吸声,就觉得思念如惊涛骇浪般侵蚀了自己的心脏。猫被他一下下撸着,眯着眼舒服地打起呼噜,尾巴像细雨打屋檐般在他的抻直的小腿上轻轻敲击着,像在叩击他的心房。 阮衿刚想开口说我有点想你了之类的话,不过被李隅先截胡,而他下一句话的语气不旖旎了,甚至有些淡淡的不悦,“你在家总这么穿吗?” “额,天气太热了就穿得少了些……” 窗帘什么的也都拉得很严实,虽然是Omega独居,但阮衿觉得自己还算安全,热极了可不得少穿点么,不然挨不过一个酷暑。想着镜头应该只对着自己脸,没有下半身,他就为自己辩解,“我其实穿得还挺整齐的。” “以后一个人在家别穿这件T恤了。” 这不是打商量的意思,祈使句就是纯粹的不允许。 阮衿不由自主就在这种带着气场的压迫力下缓慢点了点头,妥协了,李隅不让他穿他就不穿了。 李隅在手机中盯着他,继续说,“另外别在我面前撒谎, 你没穿裤子,我能看得见你的腿。” 猫尾巴就一卷一卷地搭在斜倚着的细白笔直的小腿肚上,他之前看得清晰,仔细,而且时间漫长。 作者有话说: 抖S性格鱼,出现了。我忍住不搞凰。下章有点事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章写的好卡,所以很慢,久等了。 第71章 八月的阳光 自从阮衿家那只猫越长越胖大之后,阮心闹着要回家的次数就更多了。阮衿不太敢让她回家,就保证自己每周会去一趟,这回倒没有食言,而阮心就像个怕被抛弃的小流浪猫,像是产生了丢猫效应一样,她乖巧了很多,也不再问为什么。总而言之阮衿能来看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陈惠香实在很宠阮心,养不熟不开口叫妈妈也没关系,再次申请工作调动也没关系,只要阮心好就全无所谓,她几乎是对阮心没有底线。 阮衿每次去看阮心,陈惠香会留他吃顿午饭或者晚饭。桌上大部分都是家常菜,但总有一道阮心爱吃的,可乐鸡翅,糯米肉丸,或者一小碗肉蛋蒸饼。阮心从小就爱臭美,上桌吃饭还带着毛绒玩具,捧着碗的手指甲盖上用彩笔涂得红红绿绿。她吃饭时三心二意,一边四处说笑,一边还要探着颈子去看动画片,像个国际大忙人。 陈惠香也不说什么,帮她添菜又去擦嘴,就好像个尽力在照顾公主的老仆。 阮衿觉得自己看不下的时候,私下会让她不要再这么溺爱她。 但是陈惠香就说,“现在我只有心心了,你现在年龄还小,可能还搞不清楚生命里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她说:“看着每一根蜡烛都熄灭掉,那感觉是非常痛苦的。” 阮衿觉得或许因为陈惠香是那种很老派的语文老师吧,家里书架上堆积着的都是些古早的朦胧诗集和言情小说。 他的确不懂,但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多幸运,关于蜡烛熄灭的感觉他也些早早了解些许。但这不是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和丧失底线的理由吧? 走的时候阮心过来抱抱他,可怜巴巴的,也不提想回家的事,“你下次把小鱼再带过来玩好吧?” 她是再也不敢提自己想回去跟阮衿住的事情,反正他一说就很凶,很不耐烦,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现在阮心也是妥协了,反正哥哥能经常来看她就不错了。 阮衿一边换鞋一边说,“上次不是带过来了吗?但是阿姨过敏会不舒服的。” “那不带小鱼……”阮心伸展着手臂游移过来,像只滑翔的鸟般挡在阮衿面前,脸上很得意,“带你男朋友来一起玩!就上次那个好看的哥哥。” 阮衿刚想习惯性说“他不是我男……”,但是又怔住。 之前倒不是,但现在好像又的确是了。 于是他摸了摸鼻尖,开始转移话题,“你之前不还跟我说他很凶,不喜欢他吗?” 阮心小小年纪就开始大言不惭,两手一摊,“可我现在审美忽然之间‘轰’地一下全变了诶。只要是长得很好看的话,凶一点的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连审美这种词都会用了啊……阮衿越发觉得招架不住现在的小孩儿,那张嘴实在太厉害了。 他不答应阮心还不放他出去,只能哄小孩模糊地说着“下次吧,下次一定。” 阮衿一边从单元楼狭窄的楼梯中下去,一边想,真的有下次吗?他记得李隅还说不喜欢阮心呢,恃宠而骄的,吵闹的,阮心一个人都占全了。倘若他真的邀请李隅一起带着妹妹出去玩儿,那他会答应吗? 正这么入迷地想着,李隅就给他发了消息来,是一小段视频。 一只毛被淋成一簇簇的橘猫正缩着脖子去舔台阶下一滩雨水,而有只拿着黑色折叠伞的尾端伸出的那部分,去轻挑开猫的额头,阻止了它去舔脏水的动作。 阮衿给他发语音:“它长得好像我家那只啊,是你们集训地方的流浪猫吗?” 他在李隅面前从不叫自家猫的名字,总是说“我家那只”“我家猫”,他老感觉要是让李隅知道自己的猫叫“小鱼”会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 “不是流浪猫,主人已经接走了。早上下了一点雨,它在走廊避雨,就喂了点矿泉水。” 李隅打字很快,不知道是什么手速,刚显示“正在输入中”,下面一串字就立即飞过来了。阮衿是远远不比他,打字要打得慢上许多,就一般发语音。所以很多时候明明是他话要多很多,但是翻翻聊天记录,居然会显得对方更像个话痨,真是奇妙的反差。 如果阮衿不说“我想听你的声音”,李隅这人倒是从来不会发语音。 一共三条来自“挑食大王”的语音他都收藏着,短短几秒,飞驰而过,稍长的是“打字太慢了吧,以后还是发语音”,还有另外两条是“早安”和“晚安”。 一个明明不怎么喜欢猫,还是会对猫心软的人。 好像每多相处一天,就会更喜欢李隅一点,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边边角角露出来,并不嶙峋,反倒很温和。 “唉,忽然好想你。” 阮衿的手指倏地一松开,已经把那条带着叹息的喃喃自语发出去了。 结果李隅那边倒是顿住了,“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大约有三十秒中,又寂静地消逝了。再顿了一下,发过来的是很罕见的第四条语音,“那你先想着吧。” 那声音是又轻又薄的,听起来带笑,但是又有些别的深意。 紧接着他又打了字过来,“明天上午十点大巴,学校门口。” 阮衿马上就懂了,他给李隅发了个了“Ok”过去,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这是让自己去接他的意思呢。 正倒计时着李隅回来的明天,阮衿的心中充斥着雀跃欢欣,他感觉自己走路的脚步踏在平地上,几乎要轻快地要起飞。八月虽然既炎热,又充斥着短暂的分离,但却是很好的,香樟树的叶子都是极芬芳的,那些晃动着的风都带着盛夏蒸腾氤氲的气息。 阮衿一路哼着歌,绕进了巷子里,他感觉整个塘市干燥的夏天在他身体之中来去自如,然后因为巨大的期待都变得湿润温和起来。他的心情没有这么好过,这种快活一直高强度地持续着,直到他回到家中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阮衿回家之后猫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声音就立即跑过来,他看到它毛茸茸的脑袋横卧在猫窝里,以为是睡着了,于是也没先去撸猫,就做了会儿暑假作业。 一直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发现猫依旧没任何动静,不像往常一样来挨他蹭他的脚。 他回头再看,猫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歪着头。 阮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走过去,一边喊着“小鱼”一边掀开那上面的毛毯,那股被捂了很久的浓郁刺鼻的药味顷刻间就涌现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猫已经死掉了。 身体还是柔软的,正在逐渐变得僵硬,摸起来残存着一些热意,但紫红色的舌头向外吐出歪斜着的一小截,眼睛紧闭着,嘴里溢出的白沫已经干涸成一片。 然后阮衿听到空瓶子被抛到地面上的声音,玻璃的,咕噜咕噜地,在地砖上沉重地碾压,然后是摩擦。滚了好几道,一直碰到他的脚边才停下。 他很迟钝地低下头,然后捡起来看,看那深茶棕色的玻璃上一圈薄薄的纸,上面写着的小字每一个都像是钢印一样密密匝匝地嵌入了眼睛里,最终留下来的不过是“农药”二字。 “本来你回来的时候它还剩一口气。”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然后是阴翳的影子从后面的大衣柜一侧流泻出来,他就像一个出现在朗朗晴天下的鬼,不需要任何深夜的氛围烘托,就那么凭空就出现在阮衿的家里。 而阮衿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躲藏了多久。 是梁小颂,他穿了一身黑,头顶上戴的鸭舌帽也是纯黑的,倘若在夜晚,就是完全可以融入夜色不被发现中的装束。 许久不见,他那头蓝色的杂毛已被彻底剪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圆寸。分明应该是一个清爽的发型,但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谋划已久的犯罪分子。那双眼睛藏匿在帽檐下,视线就像盘踞的毒蛇,牢牢地黏附在人身上。 是的,就是这样的窥视感,原来是来自于他。 阳光是如此清晰的,那青色的发根,还有胡茬,被剃须刀片不慎刮伤的细小伤口,这些生活的细节难道不是构成一个人要素吗?种种迹象表明他面前站着的应该算是一个大活人,但是阮衿努力睁大眼睛去凝视了,他觉得自己对面站着的并不是。 “但是这是你自己硬生生地拖死它了。” 梁小颂摊手道,那种推卸责任的态度,好像给猫下药的不是自己一样,“两到四个小时之内,喂点肥皂水或者绿豆汤,说不定就能活下来。” 阮衿很平静盯着他,指甲盖紧紧地掐住了那个玻璃瓶的身体,心里想着的是,它为什么还不被捏碎,最好像个汁水四溢的水果,被捏爆,然后扎得他满手都是血才好,让他找到一点能依托的感觉,哪怕是痛,总比现在心脏被完全蛀空要更好。 梁小颂看上去好像并不满意阮衿的这种古怪的平静,根本没达到他的预期。猫死了,阮衿应该痛不欲生才对,居然连一滴泪都没有流下来,未免太过扫兴。 妈的,怎么会这么一语不发,看上去根本无动于衷。他盯着阮衿,“你们是不是从来不懂什么叫愧疚啊?真不愧是冯蔓的儿子啊,永远都是把别人害得那么惨之后,只会摆出一副我无所谓的态度。” “那你他妈的到底想怎么样?”阮衿攥着那个瓶子,忽然站起来猛地朝向梁小颂投掷过去,被他偏头一躲开,砸在墙上顷刻间碎成齑粉,伴随着玻璃碎裂开的声音,在那墙上也流下一道深色的水迹。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说话,“你母亲死了,我是很愧疚,很抱歉,但你不能一直要求我愧疚下去。” “凭什么不能?!”梁小颂大步走过来拎着他的领子,那力道大到几乎要把他提起来双脚悬空,“凭什么你觉得自己可以不愧疚啊?你真搞笑,以为嘴上说说就完事了?冯蔓死了拍拍屁股一了百了,谁叫你是她儿子,那你就接着替她赎罪,你死了还有你妹妹,我告诉你,你们欠我们家的……” 梁小颂好像是凭空把那些枷锁和罪孽都加注在自己身上了,阮衿觉得自己身上长出了诸多厚厚的壳和茧,任何的新鲜氧气、阳光和水都被阻隔在外,难以透过来。 他觉得自己很累,根本听不进这些喋喋不休的控诉。先前分明他精力饱满,可现在忽然困了起来,眼皮也根本睁不开,就像快要融化似的,那股农药味还在房间里持续蒸腾着,既是闷热,同样也是有毒的。 小鱼这只猫真的很倒霉,为什么会遇到他。被毒死的感觉很难受吧,瘫痪,瞳孔涣散,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在痛苦中挣扎了几个小时才死去。才活了短短几个月,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死掉了。 李隅当时说的真不错,你养得了?没妈的物种多了,能见一个养一个吗? 他不是能见一个养一个,而是完全自不量力,就连一个都养不来。 对不起,他捂住眼睛想,真对不起,如果小鱼去了天堂的话,请原谅我这个糟糕的主人吧。 可阮衿真的想不出梁小颂要的愧疚是什么样子? 他以为梁小颂那一回打过他,一切就算结束了。那件事梁小颂的父亲梁松不知道,但是他姑妈知道,她来求阮衿,说梁松还要升学,档案上绝对不能留任何不好的记录,她可以出高额的赔偿金。 阮衿当时躺在病床上,说的是就这样两清吧,医药费和赔偿全都算了,也不会去告他,希望他以后也放过自己。 但现在也根本没有,梁小颂现在还在他身上索求无度地讨要一丁点愧疚感,好像如果他不整天以泪洗面,不愧疚得不能自己,不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那就不算真的赎罪。 于是他现在很诚恳,很缓慢,同时也很疲惫地说,“愧疚以前是有一点的吧,但现在被你差不多耗尽了。你还想要什么呢?你想要的东西,从我妈那里拿不到,当然从我这里也一样。答案就跟你说的一样,因为我是她儿子,可能我就是没有心的。如果你想不出具体该怎么报复我,就停下这种漫无目的行为。” 他讲完了,梁小颂竟意外的笑了一下,放开了他的领子,“你怎么知道我想不出呢?别想我放过你,也不光是你……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你以为她现在不住你家,我就没办法吗?我总……” 下一刻他就被阮衿给撞翻在地了,因为凑得很近,阮衿的头倏地撞到他的下颌骨上。他霎时眼冒金星,感觉牙齿被撞麻后牵连咬中舌头,口中已经涌出铁锈般的鲜血味。 一个比他矮很多的Omega,妄图去挥拳打Alpha,而他也的确差点做到了。 阮衿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趁着梁小颂滚在地上还不清醒,伸手一把拽下下台灯正在充电的线,桌面上很多东西都被连带着扫下来了。 他用台灯砸了他的头,连续几下,不算特别重,但是会让他爬不起来。 阮衿迅速捡起地上水果刀捅进口袋,然后开始摸索着口袋中手机准备报警,“不是你放过我,是我之前放过了你。我上次应该告你的,没那样就是因为那一点愧疚,但我现在不想继续下去……” 或许从某一刻,当他的自尊被李隅捡起来的时候,就开始觉得,自己不能再那样委曲求全或者无动于衷下去了。 好像之前那样……是不对的。 他看着梁小颂额头出血,捂着额头在灰扑扑的地上痛苦地挣扎着,然后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曾经他和梁小颂也算是好朋友,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今天这种局面,就一定分出个要你死我活。 报警电话刚拨号,他打开门准备出去找邻居借绳子,至少一起把人绑起来,光这么放着肯定还是不行,梁小颂甚至都没有真正完全昏迷过去。 门打开的瞬间,电话中传来令人安心的警察声音“您好,这里是梧桐街派出所,请问……”他刚说了一个“我”字,忽然感觉到腰间一阵剧烈的酸麻。 低下头去,那是一根黑色的电棍,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顷刻间流遍全身,眼前白光乍现,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他不知道家门口还蛰伏着梁小颂的另一个同伙,林跃。 在沿着手臂看清这个人慌张的脸这一瞬间,阮衿想到了很多,关于被跟踪,被窥探,原来是这两个人一起的……而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撞到一起去的…… 可是所有知觉和意识瞬间收束得太快太快,他如此不甘心,一切都如鲠在喉。关于他刚死去还没有埋葬的猫,关于下一个周末再见的妹妹阮心,还有明天就从集训回来的李隅,刚刚说好他要在十点准时到学校接他……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可那只是徒劳,黑暗在瞳孔中剧烈地收缩着,吞噬掉那些八月的,美好的灿烂阳光。 阖上眼睛,就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可那是他最不想回到的,冯蔓的子宫中。 作者有话说: 八月的阳光真美好!(还没到出大事的情节,所以不会有什么,李隅上线就好嘛) 第72章 红裙子 坐在返校的集训大巴车,窗帘被他拉着,但是九十点钟的太阳依旧是刺眼明亮的。李隅耳机里还在播放着摇滚乐,坐在他正后面的人是薛寒。她对数竞没什么太大兴趣,是美术生,本来暑假应该去画室,但不知道为什么还跟他一样报了集训的班。 被盯了半晌,李隅还是觉得不舒服,便把耳机取了下来,回头去看那个人,语气礼貌,“麻烦你能不能别再盯着我看了?” 薛寒被他逮了个正着,也是觉得很尴尬,但是依旧梗着脖子不退缩,“你这人也未免太小气了,看看都不行?” 李隅也回答得很干脆,“不行。” 薛寒一时语塞,但是同样又心痒难耐,“你为什么喜欢阮衿?” 但李隅一只手仍虚虚地握着耳机线,没有戴上,就只是贴着脸撑住了脑袋,好像是在假装闭目养神睡觉,对她的问题根本不予回答。 “你还真是小气。”薛寒往后仰了一下,把长头发撩开些,“那就当普通的朋友都不行吗?” “哪种朋友?”李隅把眼睛睁开了些,声音像是睡着了刚醒一样,“借着朋友这个名义能做太多事了,没必要。” 薛寒觉得他实在很不留情面,一定非要说得这么清楚吗?是,她是被拒绝了,但是仍然不甘心也是真的。他不喜欢别人在他身上使用那种迂回的战术,或者是玩暧昧的把戏,所以看出来了就要说出来,怎么会有这么不留情面的家伙。 不过就算这样,他仍是讨人喜欢,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一直到下了车,集训的学生各自流向了归处,薛寒看李隅看了看四周,然后走到樟树的阴影下,随手薅了一把附近长着珊瑚豆。他就只捏在手里玩,眼神也不再四下看,捡个阴凉地等人似的。 那么至于是在等谁,薛寒就算不去用动脑子想想也知道是阮衿。希望最好别前来赴约,她酸溜溜地这么想着,然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薛寒回了一趟学校的画室取东西,打了电话让自家司机过来接,等到再度出来之后,发现李隅居然仍然徘徊在校门口的树下。 耳机线挂在脖子上,这一回是在发消息,过了一会儿又是在拨电话,但好像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司机刚到,帮薛寒接过手中抱着的纸箱。她估计自己也是欠的,刚被无情拒绝过还过去问,“你怎么还不走啊?该不会是被他放鸽子了吧?你要去哪儿,我让司机送你吧?” 李隅自己仍忙得很,不去理会她,绕过她就走。 薛寒抱着双臂看着他的背影,令人生气的背影,这个人从来不正眼看自己,哪怕只是一眼,于是她说,“本来有件关于阮衿的事我压根不想说的。” 看到那道影子脚步一滞,她知道自己差不多猜对了。,“但现在我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 嗓子很痛,仅仅只是吞咽了一下,就感觉喉咙像是被生生灌下一把粗粝的沙子,嘴里,牙齿上,全是被划拉开咸腥的,浓郁的铁锈味。 阮衿费力地睁开眼睛,狭窄的水泥房里光线很暗,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靠近屋顶的地方开着一小扇气窗,生锈的排气扇没有丝毫动静,只一束沾染着粼粼飞动的灰尘的阳光降落到他的眼皮上。 那么现在应该是第二天了吧?具体几点钟他不清楚,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他现在躺在一张单人钢丝弹簧床上,硬硌硌的,背上被那些镂空的钢弄得很痛。手腕被拷在床头,身体和脚也都被绳子捆得很紧。昨天在被扔到钢丝床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条活鱼被丢到砧板上,于是像从梦魇里睁开眼一样,弹起身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抽出那把水果刀。 他不知道自己捅到了谁,或者说是哪个部位也不清楚,但是用力往深了扎,还划拉出了口子。他听到了黑暗中的闷哼和咒骂声,然后自己下颌上就挨了重重一肘,他直接就被打昏过去,本就涣散的意识从黑暗陷落到更黑暗的地方去了。 现在低头能看到T恤上沾了一大块不规则的干涸血迹,像一条缠着他的赤练,从中间拦腰截断,看上去很唬人,但那些并非是他的血。 他试着稍微动弹了一下,下颌骨被刮蹭一下产生出的钝痛让他没办法去思考该怎么脱身。 那么现在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他想,我总得去接李隅吧……他从来不想做个不守信用的人,明明说好的事情却做不到,这样不好…… 但除了换个姿势从躺卧变成坐起来之外,也没有任何办法。手铐紧紧地箍住了他的手腕,勒得又红又痛,几乎要陷入皮肉中,但是异常牢固,他完全没办法挣脱开来。如果是绳子,他觉得自己可以尚且能用牙齿去咬,可是金属要这么办? 地上堆积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破碎的木材,砖石,玻璃,还有快烂掉的绳子,都沾着灰盘踞在地上。不远处还搁着一个生锈的油漆桶,这里好像是个烂尾楼,亦或者废弃的工厂之类的。因为实在看不清外面,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在哪儿。 那个桶里,会塞着别的什么工具吗?比如他所期望的钳子,扳手,刀,或者别的什么,一切可以拿来用的东西!尽管绳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但阮衿还是努力往前挪动着,准备用脚踹翻了看看。 但是脚尖才堪堪擦到边,林跃和梁小颂已经回来了,手上都提着东西。 梁小颂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想干什么,倒是自己帮忙一脚踹翻了那个桶,铁皮撞击在地上发出空荡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别想了。” 阮衿开口说话都觉得下巴有点疼,他还努力保持着镇定,“我觉得你们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说的好像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一样,别总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梁小颂把怀中抱着的东西放下了,然后一层层地解开外面包着那层深色布料,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乌木盒子,上面镶嵌着一枚椭圆状的黑白人像,是个正在微笑着的女人。 阮衿觉得自己开始发抖,除了毛骨悚然之外,随之而来涌现出的一种呕吐的冲动。这副表情倒是令梁小颂觉得是不错的,总算不摆着那种“我没有错”的清高脸了。 “你怎么能把许阿姨的……” “你不配叫她,闭嘴。”梁小颂打断了他,然后又去招呼后面的林跃,“你他妈站着当死人啊,把东西拿出来啊。” 后面林跃小臂上还缠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绷带,他一言不发地立着。有些事原本在昨天就该做的,可惜他挨了阮衿那一刀,立马捂着手臂去了一趟附近的医院包扎,然后他父母又不允许夜不归宿,说要先回家的时候反而被梁小颂一阵讥讽。 可是等到一夜过去了,那股劲儿压下去之后,他反倒是……反正有点不想继续做下去。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9 他现在不怎么敢正眼看阮衿,于是期期艾艾地同梁小颂打商量,“我说要不算了吧……他不是还交了个男朋友……” 梁小颂是真瞧不上这个怂货,可是没办法,现在还得耐着性子劝他,“是谁告诉我他男朋友去集训了所以暑假不在的?你如果要怂就趁早,现在都这个份上了……” “如果现在放走我,我不会说出去的。”阮衿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去看林跃,“我保证……” 他的眼睛亮而平静,写满了真诚,林跃有点动摇了。但是梁小颂一把揪住阮衿后脑勺上的头发,拿了块毛巾塞住了他的嘴,“他最喜欢撒谎, 他的话一句字都不能信。” 林跃看上去有点不敢相信,产生了犹豫,喜欢撒谎吗?这一点他并没有看出来。虽然阮衿跟李隅谈恋爱这件事把他气得半死,但是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阮衿是个单纯的人,依旧保持着那种心痒的感觉。 “你不知道很正常啊。谁清楚他的底细呢,他初一才从南方转学到北方来,那个时候连普通话都还说不标准呢。”梁小颂也不急,只是冷笑着,然后点了一支烟,在雾气氤氲中盯着那个架子上的骨灰盒的照片说话,“他就是那种,妈妈天天带着不同男人回出租屋做那种事,还能抱着自己妹妹在旁边面不改色写作业的人。” “那个时候我看他长得矮,老容易挨别人欺负,就总在学校罩着他。我带他回我家吃过饭,他也见过我爸妈。结果他呢?一边跟我表面上做了几年的‘好朋友’,一边就那样看着他妈妈跟我爸偷情,就什么也没跟我说过。最可笑的是,我妈那个时候怀着二胎,请的保姆就是他妈妈冯蔓…” 林跃顺着梁小颂的目光去看那个乌木盒子,看到上面女人恬淡的笑,一时间也有些毛骨悚然。 “知道之后我妈就重度抑郁了,她怀着我八个月大的弟弟,不……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也不知道是O还是A,跳楼自杀了。” 说到“自杀”这里,被毛巾堵住嘴的阮衿把脸别过去了,整个人在发抖,像是已经听不下去了。梁小颂倾轧过去掰他的下巴,烟气就扑在阮衿脸上,“你躲什么呀,自己干过的事现在听不下去了?不是说不愧疚吗?最擅长把人耍得团团转的阮衿现在害怕了?” 林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 烟抽到一半,被他掸开了,那些带着余温的灰烬就落在阮衿紧握的拳头上,“所以谁都别同情阮衿,也别喜欢阮衿,当心被反咬一口。” “额,可是……”林跃听完之后震惊之余依旧有些犹豫,毕竟是犯罪啊,他也知道,平常他意淫得多,但是还从没亲身实践过。 “别他妈可是了,你不就是想上他吗?要上就赶快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梁小颂弯腰从自己带来的袋子中又翻检出一个DV,DV打开之后搁在骨灰盒的上面,那张黑白照片的目光和DV摄像的视角一起同时朝阮衿射过来,像是一种深沉的注视,不怀好意的,这令他牙齿开始咬着毛巾打颤。 可光是牙齿打颤仍然是不够。 真正让阮衿开始奋力挣扎的,还是他还拿出的其他东西。 那是一条红色连衣裙,像极了冯蔓是洗澡之后喜欢穿的那件吊带款。它像只死掉温顺动物的皮毛一样服帖地垂坠在梁小颂的手掌中,暗红的丝绸,在昏暗的屋子里透出妖娆的光泽来。 每一个人的脸在这种红光的映照下都是极端不正常的。 “你什么都像你妈冯蔓,就是还没她那么骚。”梁小颂笑了一下,又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口红来,把塞在阮衿嘴里的毛巾扯出来,然后钳着那已经泛青的下巴胡乱在唇瓣上涂抹了几道。 “我不是!”阮衿下巴之前就被撞了,现在被捏得更是剧痛无比,但是比起这些疼痛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就是这些冯蔓的象征物。 他不要涂和她一样的口红,也不要穿和她一样的裙子,更不要以这幅模样像个廉价妓女一样被人随便按着随意操/弄。 如果这些真的发生了……那活着还不如去死,他是认真的。 猩红的颜色,涂得厚薄不均,且都从嘴唇边缘满溢而出,看上去十分骇人,像是刚吸过谁的血的吸血鬼。 梁小颂得以见得阮衿第一次拼命挣扎,脖子梗着,扭向一边。他牙关咬得死紧,眼泪一颗颗往下砸,上次他把他打进医院也没有哭过,然而这一次却哭得很惨。 为了套进那条吊带红裙子,就不得不先解开手铐和绳子,两个Alpha,一个奋力骑在他腰上,控制住他的手臂,另一个则往他头上胡乱套红裙子。 但是阮衿实在是拿命在抗争,怎么都套不上一条裙子。林跃急得满头是汗,“你怎么没买点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啊,那等会我怎么上啊……他不得给我弄断了…… “你不说我搞忘了,矿泉水瓶子,里面装了药!” 裙子只套了个头进去,林跃忙不迭去翻找那个矿泉水瓶子,但是那边却快按不住阮衿了,催促道,“你倒是快点啊!” 明明体力上很占优势,但是竟然按不住一个Omega,说出去都很好笑。 梁小颂手臂骤然一痛,看到阮衿咬住了他的手,白的牙,烧得黑亮的眼睛,下巴浮着发肿的青紫,而嘴唇上那些晕开的口红糊成了一大片,像油彩一样几乎蔓延了半张脸。 这些斑驳肮脏的色彩铺陈在同一个人身上,竟让他看上去简直不像个人。 他又掐住阮衿的脖子,掐得他快晕过去,才感觉手臂上一松。 那条裙子终于被他套上去了。 里面是白T和浅蓝色的牛仔裤,硬生生套上一条红裙子看上去真的很不搭,甚至可以说是诡异了。但是梁小颂想让他穿上,他就必须穿上。多可怜啊……他看着阮衿哭着的脸,胸口中就蒸腾起了扭曲的胜利快感。 阮衿看上去只剩一口气了,一只手紧抓着那些钢丝弹簧,另一只手还揪着那件裙子不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们要是敢动我……” 有点玉石俱焚的味道了,可是梁小颂也没觉得怕,进局子?坐牢?无所谓,他早就不在乎自己这一辈子了。他倒是还想看看,他父亲梁松在他和阮衿之间到底会选择谁。 “你还在磨叽什么啊?”梁小颂重新都把阮衿拷起来了,发现林跃还没动静,便很不耐烦地回头踹了他一脚。 林跃没动,只是怔怔地站起身,“你听到没?我停在楼下的电瓶车的警报声。” 他们刚刚急着制服阮衿,却没注意到那一阵像尖锐的鸟鸣的声音是何时响起来的。那声音直刺入人的鼓膜之中,始终响亮如哨子,循环且盘旋着,在这片空旷无人的废弃地界,几乎是刺耳的,吵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林跃狐疑地说,“这片儿不是除了我们就没别的活人吗?” 梁小颂很烦他疑神疑鬼的样子,“管他呢,可能是鸟或者别的动物吧……下个雨小电驴都容易叫唤……一会儿就好了,先别理了……” “不行,这可是我借过来的车,我先下去看看吧,可别是小偷给我撬了电瓶。”林跃不顾梁小颂的阻拦,赶忙放下手中东西,匆匆开门,又重重甩上,往楼下跑去。 梁小颂百无聊赖地点了根烟抽起来,看着阮衿因为因为晕眩而眯起的眼睛,觉得暂时也没有下药的必要了。 他是在抽完半根之后,发现还没有人上来,才开始觉得事情变得不对的。 作者有话说: 虽然努力搏斗了,但还是需要鱼鱼子登场。(下章写完就切。)我还得再写一章,没搞完的感觉很不爽 第73章 restarted 梁小颂听到门“笃笃”地被敲响了一下,模糊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过来,“开门。”那声音听起来明显不是林跃,但镇定,冷静,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那剩下半根烟被梁小颂灭在脚底,他躬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红砖,一边说着“来了”,一边在手中掂量几下试试重量,这才紧贴着墙根过去开门。 他刚把锁轻轻压着打开,就被人迅速撞开了。那砖头还没重重落到来人的后脑勺上上,自己的眼前就已经倏地暗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伸手摸到那是什么东西,眼前只是晃动着一片模糊的红与白,梁小颂感觉自己侧脸被狠狠地揍了几拳,即使隔着布料,拳头从嘴角刮蹭至耳根的疼痛也是火辣辣的。然后又是太阳穴被击中了,这下打得极精准,压在那根筋上,他有那么几秒眼前全黑了下去。 那块砖被他胡乱投掷出去,也不知道打中没。一切瞬息万变,而那件罩在他脸上的是一块布料,他扒拉下来低头定睛一看,正是林跃穿的那件衬衫。 而上面那部分鲜红湿润的,摸起来仍然残存着温度,不是血还能是什么?一股巨大的不安霎时袭来,他再起抬头,还没看那道影子,胸口中央就被踢中了。那股巨大的惯性让他的后背猛地撞向了金属架上,后脊上酸痛炸裂开来,而那架子上搁着的一些瓶瓶罐罐也全都震下来,噼里啪啦砸到他的肩头和脑袋上。 灰尘扑扑,头晕目眩,他暂时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阮衿的头昏昏沉沉的,侧着的脸贴在铁丝床上喘气,感官仍然都保留着,那耳朵听到的声音很喧闹,那眼睛也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可是都很迟钝。难道是因为他之前挣扎得太厉害,所以精力都用光了?以至于视力,听力居然也都先被透支了些。 他感觉有人的手指在轻触他的脸颊,还以为是林跃或者梁小颂,下意识就先挣扎着往后躲开。 “是我。” 李隅的声音。 真奇怪,本来感觉什么都看不清听不见,但是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两个字,就像是破开迷雾毒瘴的阳光,亦或是分开红海的摩西的权杖。忽然之间,一切都变得极其灵敏和清晰,他像是从残障人士变回了健康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凭空发梦。 阮衿只是怔怔地睁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凭空出现的李隅。看他低头动作迅速用钥匙帮自己解开手铐,又拿小刀划开那些绑缚着他的绳子,把他从这个钢丝床上扶起来。 他看着李隅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听他轻微的喘气声,解绳子的修长手指上沾着红色的血,指甲盖,指缝里都是干涸的红。循着动作,鼻尖和鬓角的发梢的汗水往下像星星般一颗颗抖落下去,更多的是混着不知道从哪来的灰尘一起流淌,在侧脸上重新冲刷出了几道白皙的沟壑,领口上一圈都渍着深色的湿迹。 阮衿从来没有见过李隅这么狼狈过的样子,汗水,灰尘,血迹,这些东西好像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阮衿本来不想哭的,他从不想为自己掉一滴眼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李隅这副样子,忽然却觉得胸腔中如同被一只手生生撕裂般的难受起来。 李隅像只大猫般蹲着,然后仰起脸,眼睛里是平整而无褶皱的黑色湖面,反倒映照出自己一身的狼狈来,口红,裙子,五彩斑斓的脸,看上去不伦不类。 “不哭。”李隅抚了一下他的眼角,握着他的手腕,“先跟我走。” 阮衿吸了一下鼻子,正点头准备站起来,余光却忽然瞥到旁边举着一张椅子朝李隅后背砸过来的梁小颂。 他一瞬间心脏都快停跳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把李隅往一边推。李隅反应也很快,两个人抱着滚到一边去,那只本就稀烂的椅子在他们耳边顷刻间砸得四分五裂。 李隅垫在阮衿身下,极小声地闷哼了一下,阮衿觉得他抱着自己的手臂都收紧了些。他忙不迭从李隅身上爬下来,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却见李隅几乎是一跃而起,像离弦的箭,去按住要趁机溜走的梁小颂。 李隅一只手把梁小颂双手反剪,让他整个人像一道拱桥,整张脸抵在门板上挤扁成一团。 梁小颂脖子被掐着,梗出鼓起的青筋,唇角沾着喷溅的血沫子,仍在艰难说话,“你他妈护着阮衿这个女表子……你是被骗了,根本就不知道他……” 李隅根本不想听他废话,按着他的头往门板上磕得直响,“我知不知道需要你告诉?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呵呵……我算什么,你去问阮衿啊……他没敢跟你说过他家里什么情况吧……”梁小颂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你问问他敢吗?我妈的忌日他来过一次吗?!”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骨灰盒上,李隅循着视线一同去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里还摆着这个东西。 梁小颂忽然脖上钳制住的手一松,他心中一喜,迅速挣脱开了。但却见李隅径直朝他母亲的骨灰盒走去,他呼吸一窒,不知道李隅要去做什么,忙不迭冲过去抢夺。 可惜还是李隅先行一步,DV被他拂到地面上,只是伸手捧起那个乌木盒子。阮衿都呆了,看着李隅抬高了,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贯向地面。 盒子被摔得开裂,伴随着那些溢出来的成捧的灰烬,还蒸腾出一大蓬白灰灰的烟尘,淹没了他们的脚踝,未烧尽的不规则状块状骸骨像埋在沙漠中的硬石头,是萧索的,单薄的。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过去了,那些飘飞的灰尘才逐渐平息下来。 梁小颂眼睛都烧红了,双手紧握成拳,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抬头咬牙切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爱你的母亲,干嘛不陪她一起去死。与其说这是骨灰盒,不如说是你的工具箱吧?” 李隅砸完之后表情仍然是轻描淡写的,左右拍了拍手,“不就是想让她看着吗?那就满足你过剩的孝子表演欲,让她出来好好看。” . 两个Alpha之间的不要命似的互殴,阮衿还是第一次见。 是被激怒的梁小颂先扑过去的,李隅不让阮衿过来,他们从前没见过李隅打架的样子,但是见过那些街头斗殴的混混。他们总是在街头巷尾里混战成一团黑色的马蜂,只是没有章法地挥舞拳脚,打到谁算谁,打到哪个部位就算哪个部位。不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只要对方挂了彩那都还算自己赚了。 但是现在李隅打架不一样,他有种冷静无畏的狠厉在里面,就是招招都要人命。即使对手已经被打得无力招架了,他仍是没停手,阮衿看见他拎着梁小颂的领子,把他丢到烟雾四起的杂物堆里,毫不含糊地殴打着。 每继续骂一句“女表子子”“贱人”“疯子”,他就再继续施以一拳,像是在计数,挥洒着汗水的影子落在墙上,抬起来又再落下去。 阮衿好像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声音,李隅站着,笔直得像一棵白杨树,就那么去踢梁小颂的头,和踢飞路边一块垃圾没有任何区别。 好像要踩到他完全发不出声音为止。 这么下去绝对会死人的,而李隅也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阮衿产生了这个认知之后就不由得发起了抖,他冲过去抱住了李隅的腰,“够了……够了……别打了李隅……” 真的够了。 李隅被正面抱着腰,也没再继续了。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涔涔的汗水从睫毛上滚落下去,落到阮衿的头顶上,那语气仍然是带着亲和带笑的,“可他好像还不觉得够……你听,他被打得半死不活都还在继续骂你,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死不悔改的人。” “我不在乎。”阮衿嗅着,他觉得这个状态的李隅实在不正常,“我根本不在乎别的人怎么说。” 仿佛又重新回到那天烧自行车的李隅,那些纯黑色的火焰,再度在他身上寂静地燃烧起来。 而他这次要疯得更彻底些。 阮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越害怕,反而越要死死抱住李隅。 他最终还是打了120,那些剩余的骨灰被他和李隅一起铲起来重新放进盒子里,放到了梁小颂手边。 他对着那些骨灰默默在心里说,“我没有说谎,我是有愧疚的,可是那些实在太沉重了。” 一个伪装的孝子,一个冷漠的疯子,还有一个被强迫的女表子,这里的每一粒灰烬,都好像碎裂的灵魂在静静地流泪,观赏这场荒诞不经的黑色喜剧。 . 一直到这些事做完,李隅都只是陪着他站着,最后才说话,“阮衿,要报警吗?” 阮衿犹豫了一下,去看地上鼻青脸肿的梁小颂,他知道梁小颂有多难缠,“你刚刚才集训完,如果挨学校处分,联赛不能参加的话……” 简而言之,他不想给李隅惹上任何麻烦。他今天看到李隅因为他变成这样,就有种想大哭的冲动,他看到他脏污的脸和手,就感觉像是明珠蒙尘,难受得把自己这个麻烦打包丢到垃圾桶里,最好谁也别爱自己。 “都这个时候,居然在想着这些……”李隅摇了摇头,是觉得不可思议的语气,“你是不是也不正常啊阮衿。” 虽然不报警李隅也赞同,比起很多事,坐牢是相对舒坦的。 “可能吧,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感觉,已经有点太习惯这些了。” 阮衿低下头了,人会对自己遭受过的痛苦脱敏吗?会吧,他实在是太过麻木了,不触到底线之前他真的还一直保持着诡异的镇定。 阮衿看到了之前自己嘴唇和下颌在李隅衣服上留下的痕迹,胸口靠右,心脏正中,一团血肉模糊的红。 是口红,就是那最令人厌恶的口红!他慌不择路,忙不迭伸手要去恶狠狠擦自己的下颌,就动作大得像要给自己一拳,却被李隅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侧过吻了几下阮衿红得乱七八糟的下半张脸,手贴着耳朵和鬓角,那是一个很珍视的动作。即使碾转到嘴唇上,那触感也依旧很轻,就只是柔软湿润的触碰,不会比羽毛和呼吸更重。 因为这些细碎的吻,阮衿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 李隅一边亲吻他,一边抬高他的双臂,把那件红裙子扯下来,扔到地上。 阮衿忽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是“唔”地一声。像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很怪异,眼泪酸得像柠檬汁,而且滚烫涩口,就那么簌簌落下来了。他以为自己根本哭不出来,但是李隅让他明白了正常的表现应该是什么样的。 李隅捧着他湿润脏污的脸,“不是说没有感觉吗?那为什么又哭了?” “我也不知道,你一碰我,就开始想哭了。”阮衿摇了摇头,低下头,忽然发现模糊的视线中有一片刺目的红,他的手上沾了一片湿润的血。 刚刚接吻,他的手放在李隅的脖子上。 阮衿这次真的慌张了,去看李隅的后脑勺,那些暗色的血太不明显,虬结在头发中,湿润塌陷的部分像一块鲜血淋漓的癞疤,新鲜的,热腾腾的,就在靠近脖颈右侧的下方。 “你受伤了,好多的血。”他开始语无伦次,拉着李隅要慌不择路地走往门外冲,“我们去医院,找医生……” 李隅拉住了阮衿,浑不在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看了看,其实出血并不多,而且都快全干涸了,“我还好,没事。” “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我让你流血了……”阮衿忽然就哭得更厉害了,他蹲下了身,眼泪像密集的雨水般顺着脸颊滚下来,要比刚才哭得流畅很多。李隅从没见过他哭得这么厉害过,上次妹妹走丢都没有这样,这次可以几乎说是到撕心裂肺、伤心欲绝的嚎啕大哭。 明明受到更多伤的是阮衿,顶着一张挂彩的脸,他都没这么用力为自己哭,现在却在为李隅的伤流着伤心欲绝的眼泪,一颗颗,喘不过气的,连缀的眼泪起来像好多夸张的惊叹号砸向地面。 李隅伸手接住了那些眼泪,阮衿就在他手心中哭,把整张脸埋进去,血和泪蓄积在一起,那个干涸的地方很快就湿润,丰沛起来了。 那么多眼泪,手捧着都能养一条小鱼。 在这一瞬间,李隅觉得他们身上某种隐秘的东西了贯通起来,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或许来自心灵深处的角角落落。他现在渴求一个答案,那嗓子全然是沙哑的,去抬起阮衿的脸,“为什么哭成这样?” “你受伤……我很难受……”阮衿还在持续抽噎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在抽痛着,“我看到你流血,我难受得……就像要死了一样。” “但你受伤,我也难受。”李隅轻轻地吻了阮衿湿润的眼皮,虽然他没有哭,可能因为他不会哭,但是阮衿替他把眼泪流出来了,“如果我难过,你帮我哭一哭就好了。” 他们的伤口都生长在了对方身上,所以才对彼此的痛苦感同身受。 或许上辈子阮衿是自己身上的遗失的某个部分,是被砍断的手?还是被抽出来的肋骨?或者是他丢失的情感部分,随便是什么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懂得自己,还这么喜欢自己? 李隅把阮衿抱了起来,又捡起了地上那个DV,从楼上走下去了。 DV一直在记录着的,不论是在骨灰盒上,还是滚到地上,它把一切都录下来了,摄像从没有停下来过。 他们离开了这片废墟地带。 . 他们去了附近的医院,李隅后脑勺的伤口是滚到地上时被地上玻璃扎到的,万幸是并不深,但有点长,所以缝了两三针。医生说可能会留疤痕,他对此不置可否,但是阮衿却很沮丧。 但李隅说的是,“那就当是个烙印吧。” 各种检查一直到晚上才结束,李隅除了那个后脑勺上的伤之外一切都好。但阮衿有点轻微脑震荡,所以还需要住院再观察一两天。李隅就陪床,叫餐厅送清粥和一些汤汤水水,阮衿本来一直水米未进,应该是饥饿的,可因为头晕却没什么胃口。 但是李隅拿着勺子吹气,执意要亲手喂他,他就都吃进去了。 “我之前吓到你了?对不起。”李隅的语气现在平静下来的语气是那么正常了些,勺子轻轻递送进阮衿的嘴里,“太生气了。” 他说“太生气了”的语气就像是在商量晚饭要吃什么一样,如此的漫不经心。阮衿知道,他对此完全没有一丝愧疚,讨厌的人要是死就死了, 他道德感薄弱,他对杀人作恶其实毫无压力。 可就算是这样,阮衿还是觉得他好得无可救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你把我救出来的,而且我也不喜欢听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李隅没说话,只是看他的脸,洗净之后才发现那些伤口是多么的骇人。窗户外的月亮很明亮,透进来像水一样浸泡着他们。 他去摸阮衿嗑破结痂的额头,发青的下颌骨,残留着掐痕的脖颈,抚摸每一寸细微的伤口,语气和动作都是如出一辙的温柔,“还有没有受伤的地方?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阮衿本来都好好的,被这么注视着,反而不由自主地涌现出许多不可名状的委屈和疼痛来,好像是自己不痛就是在浪费李隅的温柔,好像被弄得矫情些了,忍住了鼻酸的冲动,“我很好,没有哪儿不舒服。” 再继续喂了一半的粥,李隅看他实在是吃不下了,就先把饭盒先放下。桌上还搁着那个DV,阮衿看他的手停顿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 “你别看……那些都是不好……”阮衿一只手还在输液,就忙不迭去抓住李隅的手。 “别乱动,小心滚针了。”李隅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在DV的按键上迅速动作着,“我不看,都格式化了。” 做完之后他又把DV放回原位,裙子,口红,DV的录像,一切不好的,全都被他清除干净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尽管有陪护的床,但两个人是挤在一张病床上睡的。月光从窗帘中倾泻而来,悬在那条小小的夹缝中,像是陷落在最窄深的井底。 阮衿想起那一天他们在火车上度过的夜晚,而今李隅的一只手环绕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在他后背上揽着。他感觉李隅的呼吸很平稳,就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李隅回答得很迅速而轻缓。 阮衿靠着他的胸口,感觉他的心跳很稳,换上的病号服也很快染上他独特的气息,能蹭到胸口温热的皮肤,“但你肯定有很多想问的吧,为什么不问我?” “你不想说,所以就不问了。”李隅把他抱得往上了些,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凑近了,连鼻息都交错在一起,他的话已经变成了气音,像吐出一口烟,“但是我会用自己的方法知道。” 许久不见的思念忽然来得气势汹汹,阮衿凑上去吻他,唇瓣刚粘黏在一起,还未再纠葛,下巴上就剧痛,但他舍不得分开。 李隅也知道亲嘴唇不方便,只是捧着阮衿的头推开,低头换成亲别的地方,盘旋在阮衿的脖颈,锁骨那一片。领口揉散开了,胸口处是全然赤、裸的,黑暗无端放大了嘴唇那些湿/黏和喘息,他的手顺着病号服伸进阮衿的腰际,不轻不重地在腰窝处揉捏了几下,就感觉手中的人蜷缩着在颤抖,然后又反弓起来。 说起来,阮衿比李隅大,而且已经快成年,那么发/情/期也快到了。 阮衿感觉自己被李隅轻咬了一口脖子,牙齿磋磨着那些掐痕的那些地方,令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李隅是很懂得怎么去欺负人的。 他去看李隅黑而亮的眼睛,比月色更清澈些,于是有些哭腔逐渐涌出来。月亮远远看着是很好很美的,但他知道那表面遍布着嶙峋凹凸的坑,他藏着掖着,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始终不想给对方带去麻烦,但好像还是没有让一切变得更好。 于是一吻罢了,阮衿从病床上坐起来,他试着诚恳地握住李隅的手,“不要从别人那里知道我……我要自己告诉你,你要听一听吗?” “那我也说一点吧,你也要听吗?就当鬼故事听一听。”李隅笑了一下,去拿那个DV,打开了摄像,“现在重新开始,可以有部分隐瞒,但不能撒谎。”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可能是比较怪异叙述的视角……因为不知道算哪个时间线的诶,但是第一次写文还是充满了实验性。看在这么多字数的份上,饶了我吧,以后再也不乱说加更的事了。 (因为喜欢搞形式主义,从照相机开始,那就必须以DV结束!) 第74章 Long Play (上) 阮衿九岁的时候在镇上小学读四年级,他学习平庸,身高平庸,是全天下最普通的小学生。那时他坐教室倒数第三排,上课时总忍不住和同桌传纸条,讲小话,说要一起去抓蜻蜓,去小卖部买棒冰分着吃。 每次被老师抓住罚站的时候会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而满脸通红,可下一次还是忍不住继续窸窸窣窣讲话。 那一年妹妹阮心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出生。 他当时把西瓜按在门口晒得发白的石阶上切开,端起来抱了半个大的,水红的汁水啪嗒啪嗒流到手背上,刚一推开门喊着“妈妈……吃西瓜……” 声音却逐渐减弱下去了,因为就见冯蔓一只手揣着大肚子,另一只抓着飘飞的窗帘布,脸色苍白,汗水像融化的蜡油一样,几缕长头发粘黏在唇角上。 阮衿看到她脚底下有一滩水,在阳光下闪亮亮的,手里的西瓜一下就砸到了地上裂成几瓣,汁水全溅到赤裸的脚背上。 冯蔓的嘴唇先无声地翕动了几下,脸上肌肉**着,然后开始往外指,声音像尖锐的鸟鸣,“去打电话……叫人来,还有叫你那死鬼老爸马上从中队……我不管他要去救多少人,救多大火,再不来我真的要死了……” 父亲阮清荣赶来医院的时候脸上和脖颈伤全是汗水和焦黑,他气喘吁吁,浑身衣服都烧得破破烂烂的,精壮的小臂上都是癞疤样的伤口,被高温炙烤之后在冒水和流脓。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0 医生护士都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过会儿又懂了,哦,这是市里的消防员。 而阮衿一见了父亲就直接扑了过去,吓得直哭,他揉着儿子的头发说“没事的,没事,别怕”。 听说冯蔓生了将近三个半小时,催产素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是孩子就是出不来,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一只小小的手,脑袋还在里面,如果窒息久了,就会变成傻子,瞎子。 他要进去陪产,冯蔓也在里面申请让他陪产,可护士说不行,因为他身上太脏了。 于是阮清荣就抱着阮衿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坐着,外面很多普通的beta父亲,只有阮清荣是Alpha,但他们都一样紧缩着眉头,焦虑不安地踱步,抽烟,偶尔又抬头等待护士的一声呼唤,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灰色。 命运好像正在随机分配好运,来来去去的匆匆脚步,不正常抖动着的手指,门开了又关,节奏从来都不停歇。 而万幸的事,阮清荣属于被分配到好运的那个。 阮衿多了一个早产儿妹妹,出生时才四斤出头,又瘦又小,皮肤红嫩,好像戳一下就会破掉,眯眼躺在保温箱里。 她一切都好得不可思议,没有傻,没有瞎,甚至身体各项指标在几个月后迅速追上了同龄人。 但是冯蔓这次生产却糟了大罪,肚子上留下了妊娠纹,剖腹产的刀口,她爱美,娇气,完全受不了身上留下这些疤痕,又气自己给他生孩子的时候阮清荣没能陪在身边,坐月子的时候没有给过忙前忙后的阮清荣一点好脸色看。 阮清荣咬牙挤出工资给她买了那些昂贵的祛疤产品,又去做手术,偶尔才能换得一点笑脸。 年轻的阮清荣长相英俊,会拉手风琴,吹口琴,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上穿过的身姿把冯蔓迷得五迷三道。等她义无反顾嫁给这个报纸上的优秀青年,这才发现做一名消防员队长的妻子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爱情的洪流已经宣告退潮,而生活逐渐袒露出最贫瘠河床。那上面堆积着鹅卵石,不具有实质尖锐的伤害,但是也异常硌人。 她年轻,美丽,因而恃宠而骄,像一棵需要被很多爱浇灌的才能开花的植物,老觉得自己命不该如此,于是就容易蠢蠢欲动。不过尽管有诸多的抱怨,但是因为她还爱着身边这个人,而阮清荣对她的性情拿捏到位,也总是能化险为夷。 相比起刚出生起令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妹妹,阮衿从出生开始就显得那么平庸。顺利地足月被生出来,刚好的体重,没生过大病,普通腼腆的性格,不像爸爸阮清荣情商那么高,讲一万句缱绻的情话都不害臊,可他也不像妈妈冯蔓那么尖锐娇纵。 他不是两个人优秀AO基因结合的结晶,他更像是纯粹的普通Beta,不给人带来任何麻烦的那种小孩,混在人群中一起笑,一起快活地聊天,因为平庸而容易被彻底淹没在人山人海中。 冯蔓是不太满意阮衿的,作业本上总留着几题不会的,就那么空着,要求背下的古诗也总是忘掉了后半句。他注意力很难集中起来,都九岁了,却还那么贪玩,手上抓着笔,眼睛却总是盯着窗外发呆。直到暑假最后一天了,不想补作业,仍然想去抓个鸟,逗个猫,和妹妹阮心做游戏,或者去剥个小零食吃。 每次去开家长会,冯蔓听不到老师讲阮衿的名字,批评或赞美,从幼儿园到小学,始终空空如也。她努力竖起耳朵听,听“这段时间表现得特别好的小朋友有张三,李四,王五等同学”,没了,她家的阮衿就在那些省略的“等同学”中了。 每次冯蔓冲阮衿发了火,他就可怜巴巴地不说话,或者去扯她的衣角,“妈妈,我知道错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阮衿依旧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小孩,让阮清荣教他,学了几个月,手风琴不好好拉,口琴到头来只会吹小星星。 Omega不应该比那些Beta优秀的多吗?他们天然感情丰沛,对美术,文学,音乐的感知力极其强,都是这么说的,网上,报上,医生说,社会说,这都是基因,血液,完全有科学依据的。 可为什么阮衿那么平庸呢?冯蔓想不通,也觉得十分头疼。结婚前好歹她还是剧团里的青年舞蹈演员,看过她舞蹈的没有不夸的,婚后选择回归家庭,相夫教子,跟着阮清荣到这个小地方来,也始终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什么后悔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有一回冯蔓夜里做梦,梦见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他穿小西装,里面是白衬衣,打整齐的领带,脚上还是一双发亮的圆头皮鞋。 那么漂亮,就是她梦寐以求中优秀的小孩,她想伸手去抱抱他,却落得一场空。 她看到他的衣服无风自动地敞开,苍白的身体像对开的门一样打开,里面的鲜红颤动的心脏,被肋骨包裹着的肺,全都清晰可见。 她看到一根洁白的肋骨,颤颤巍巍,如有生命似的,她伸手把它抽出来。但那根肋骨挣动得很厉害,“砰”地一声带着血掉滚在地上,然后骤然拔地而起,长成了她家那个普普通通的阮衿。 难怪阮衿这么平凡无奇,原来他竟是别的孩子身上掉下来的一根肋骨! 他不过是别人身上的一根胸肋骨而已。 冯蔓被这个诡异非常的梦给惊醒了,她一醒,就开始陷入惶惶不克自己抑的情绪,黑暗中,一种神秘的恐惧将她完全扼住了,窗外蝙蝠飞过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是巨大,扭曲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可怖。 她用力摇醒酣睡中的阮清荣,疑神疑鬼地问,“阮衿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他除了长得有点像我之外,怎么什么都不像呢。” . “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吗?为什么总是故意跟我作对?” 这句话李胜南曾多次对李隅提及过,其中伴随着掐脖子的动作。 李隅八岁的时候在塘市念三年级,他成绩优异,玩跳棋和扑克,但个头比同龄人要矮许多,看上去才六岁的样子。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同任何人讲一个字,新转学来的同桌一直觉得他是哑巴,直到下学期他说“能帮我捡一下笔吗?” 这才真正把人给吓到了。 在此之前他甚至连一个“嗯”都不愿意说出口,李胜南曾掰开他的嘴,拿灯亲自去向下照,他恨不得看看他喉咙里到底有些什么,去摸他的牙齿,舌头,喉咙,坚硬的,柔软的,但他很倔强,依旧梗着脖子,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不怕痒,好像决心做一块石头。 “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出声。”李胜南发过几次火之后也不再理会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老宅里总是出没一些陌生人,李隅在妈妈被锁在楼上之前喜欢呆在二楼,后来她死掉了,他就更喜欢一个人躲在桌子底下,再也不上楼。 像是在水族馆里,客厅中开那种蓝紫色的灯,干冰在蒸腾着冒出氤氲的白气,音响开的声音好大。 他一动不动蹲在餐桌底下,能看到很多赤裸白皙的双腿,他们,她们,就像牛羊一样成排地走动着,绕着圈,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游戏吗?空气中泛着一股怪异的甜,好像每一个运动着分子都被爆满了,溅射向四面八方,这是各色信息素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还有一些咸腥的臭气,包裹在翻涌着的甜味中。 李隅面无表情,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他握着的球啪嗒一声落下来了,穿越了那些走动着的赤裸的脚,像是有生命一样,笔直向前滚去了。 其实按照他的年龄不应该知道信息素是什么东西的,可是他却知道了,他还知道什么是毒品,而有些糖是不能吃的。 他以前去周白鸮家就曾问,“你们家周末也经常有很多人来玩吗?” 周白鸮说,“当然,开party啊,院子里的花总是开了,我妈妈就很喜欢请朋友来喝茶。” 但是他们会穿着衣服吧?在太阳底下,而不是在关着门的房间里,那些温柔的花香也不会比那些腻到快溢出来的甜味让人感到更不适。 李隅紧盯着远处,他准备去捡那个球,刚刚爬到桌子的边缘处,李胜南的脸忽然冒在他眼前,硕大的一张笑脸,就像是雨夜里刹车不及而车玻璃上冒出的鬼影子。 于是李隅不动了。 李胜南弓着腰,脸上噙着笑,或许想听李隅被他吓出一声尖叫,可是没有,眼前这个孩子让他非常之扫兴。 黑色的眼睛,白皙的脸,长而细密的睫毛敛下时看着文静秀致,是聪慧又漂亮的女孩长相,可惜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李胜南的脸,像是在透过他看后面的什么东西。 “你想要那个球吗?”李胜南把手里端着的酒杯放下,好像打定主意要感受一下李隅的所知所想,于是也蹲下了身钻了进去,他指着远处滚到酒柜那边的网球,那里站着好几个端着酒杯在攀谈的Omega,他们脸上戴着面具,身上却一丝不挂,网球就在他们的脚边停住了。 “我不想要了。” 这还是李隅长达半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那语气平淡,本来李胜南都做好了他继续一言不发的准备,却没想到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讲话吗?” “现在可以了。” “哦,那现在为什么又可以了?” 李胜南知道自己脸上浮现出一点志在必得来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总有一天李隅会跟他妥协的,虽然他要显得比其他孩子更倔强些。 李隅依旧越过李胜南的肩膀去看向那片虚空,“因为妈妈说可以了。” “什么,妈妈在哪儿?”李胜南是有点狐疑的,是没想到李隅会说这种怪里怪气的话。 “就在这里。”李隅指了指他后背,黑眼睛像玻璃球,映照着流转的蓝光,一动不动,“在你背后。” 李胜南猛回头去看,除了走来走去漂亮的长腿,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难道里面有一双脚是属于蒋舒柔的吗?可她早就死了,且爱穿白裙子,李隅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哈哈”大笑来两声,把李隅从桌子底下一把抱出来,李隅又小又轻,被高高举起来是毫不费力的,灯球把周身连同头发丝都照得蓝盈盈的,“你想吓我啊?你吓得倒我?!哦,是在看的电影里学的吗?可你知道什么叫死人?你又知道什么是鬼?人死掉就是……” . 人死掉会让人觉得极度伤心,阮衿生命中第一个失去的人是阮清荣。 在阮衿十二岁开始慢慢抽条长高的时候,心智却好像还是小孩子那样,留恋着追逐戏耍,别的小孩已经不在课间时候到操场上玩老鹰抓小鸡那种游戏,他却和低年级的小孩混得很开心。 冯蔓对此极度不悦,每次要帮阮衿洗滚过泥塘的球鞋和衬衣,可阮清荣却说,“小孩子就应该是这样自由自在长大的,趁现在多做些想做的,你为什么非要定个型呢?到时候自然就好了的。” “自然就好了?什么叫自然就好了!”她拿刷到一半的脏鞋往阮清荣身上扔,又举起自己泡得褶皱的纤纤玉手,“你看看,我给他从会走路洗衣服洗到现在!都十二岁了,满脑子就知道玩玩玩,作业不写,饭也不吃,还带着心心一起出去鬼混。” 阮衿抱着阮心,被指得脖子一缩,不说话,只低头和阮心掰着手指玩儿。他也不想这样,可是写作业有什么意思呢,锦城的天气总是那么好,天暖水暖,山连着山,他喜欢用力奔跑在太阳下的感觉,他带阮心去爬山,摘最低矮的果子,踩泥塘,然后在浅而透明的潭水中洗手洗脚。 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散文叫《塘市之冬》,听说那是个遥远的北方,作者在国外描写自己回忆中故都的大雪,“铺天盖地,几近要将我彻底掩埋。” 他还蛮想去那里看看,毕竟是首都嘛,他想看看那里的雪,是否真的如此壮观。 阮衿的脑子里还在盘旋诸多未来的设想,要去多少地方,要去某某地方玩,完全没有顾及父母之间的争吵。 冯蔓依旧心有不忿,“我希望他能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有错吗?以后上中学了,还能继续这么随心所欲下去?我真是搞不懂,不喜欢读书也行吧,那怎么别的天赋也没有,我真的不能接受……” “怎么能这么早下定论,你要他这么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可能吗?要我说,阮衿聪明得很,将来他会考大学,做律师,医生,教师,他会比我们活得优秀很多。” “哼,你就护着他吧,现在不管,以后更难说。” 反正总是这样,冯蔓还是个满腹牢骚的少女,洗衣做饭总是面露不悦,阮清荣也不恼,就顺着她,他把丢到自己胸口的鞋拿下来,笑着贴过去,帮她一起做事,然后低低地说些咬耳朵的话,不一会儿,嘴唇就贴到一起去了。 阮衿遮着阮心的眼睛,慢慢踱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他有的难过的想,我真的笨吗?不像妹妹一样,聪慧,三岁就能背下上百首诗歌,她还会算数。其实律师医生什么的也没想过,他暂时只想当个自由自在的小鸟罢了。 “哥哥这种性格是很好的。”阮清荣晚上带他去屋顶看星星,把他抱在怀里是这么安慰的,“哥哥出生之前我还很担心你会像妈妈一样的性格,不过万幸,你和她不像。” 阮衿很犹豫,“那是妈妈的性格不好吗?” “不是不好,但是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公主。”阮清荣把他揽着,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你谁也不像,温吞,顽固,但其实也蛮好的。” 阮衿当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实在太困了,他睡着了,决心下次再问。 但是阮清荣死得猝不及防了,阮衿之前是从没想过“死”这件事的。一次煤矿塌方,他进去救人,送出来六个之后煤粉爆炸,二次塌方,他和几个队友就永远留在里面了。 阮衿在村里老家的水泥新房仅仅只建了一半,暂且就永远停摆在这里了。 他怀里手机上短信里打着一串字,“忽然想起来,我的好运应该都留给心心出生那天了。我许愿她要比那些早产儿都健康,为此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现在老天来收债,其实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微薄的烈士赔偿金还不够还那些建新房的债窟窿,冯蔓在烧纸的火盆旁边哭了很久很久,她骂天骂地,骂命运不公,还骂撒手人寰死去的阮清荣,钱没多少,就只给她留了一堆烂摊子。 阮衿去劝她不要伤心,也被一并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等到处理完后事,冯蔓想回剧团工作,可那里也不景气,排了新舞,不再收她。可待在村里做新晋寡妇,一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偶尔上门来出些微妙的条件,一律被她拿着扫把和锅碗瓢盆赶走了。村里的女人本就看不惯冯蔓成天涂脂抹粉倍受老公宠爱的那种矫揉做派,现在变寡妇了,更是关紧家门不准家里人同她来往。 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她带着阮衿和阮心去了火车站,坐在行李箱上,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她买了包廉价烟,红指甲夹了一根,一边凶狠地抽一边问阮衿,“去哪里?你课本上怎么说,哪里好赚钱?我要赚一大笔回来,用钱抽那些贱人的脸。” 阮衿想了一下,脑中浮现了一个冬天下雪的城市。 作者有话说: 马上还有二更(这次是真的,我已经有三千字了) Long Play:DV的LP模式,缩录功能,通过降低画质或者降低运行速度的方式来延长一倍的记录时间。 我觉得LP模式是能塞下两个人的故事的2333双倍嘛。 第75章 Long Play(中) 李隅并不喜欢冬天下雪的塘市,风就像刀子一样刻薄地切割人的脸,那些雪也是,当你走过树下,起风的时候,雪会劈头盖脸地打在帽子上。 有一段路他始终不愿意走,总是绕开,主要是蒋舒柔在这里出了车祸。 那些雪被堆积在一起,环卫工的大扫把扫成一团,看起来就像隆起来的人形。 李隅把她的锁打开了,她转身就跑,李隅去抱住她的小腿,哭着说“别走,别走。” 但是没有用,被挣开了,她从二楼跑到一楼,再从一楼跑到花园,然后夺门而出。她好像是刚长出脚的新人类,如此欢欣地适应着一双脚的存在,但跑起来却没有任何的踉跄和迟疑。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李隅摔了好几跤,他那时心中产生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预感,他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 也确实没错,她跑到马路中央忽然一动不动,然后被卷到货车底下碾死的。 应该算是自杀才对,但是巧舌如簧如李胜南,他从家境贫寒的货车司机里手里也薅了最后一把羊毛,不放过任何一个敛财机会。 他带李隅去生意合作伙伴家里玩的时候,经常乐此不疲地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家事,声泪诉下。 “我对她还不好吗?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有目共睹……” “舍不得送去精神病院,怕她受伤害……” “其实是产后抑郁,这么些年来一直这样。精神病还有抑郁症……伤害孩子……自杀……右佐匹克隆……三盒……她自己要去死,还喂给孩子了足足七粒……他以前其实不嗜甜的,心理阴影……因为那个药……” “实在是万不得已,只能锁在家里面,但还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总是有人递纸巾给李胜南,因为他实在哭得十分真情实感,一个对亡妻饱含深情的男人,无可奈何,令人扼腕叹息。 李隅一边听一边吃糖,腮轻微鼓动着,面无表情,只是在迷恋味蕾上传来一丁点甜的味道。 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小孩儿实在可怜的不行。 右佐匹克隆,蒋舒柔给李隅数了七颗,白色的,他很乖,妈妈说什么就做什么,一颗颗服水全吞了,吃完之后舌苔上反过来的全是浓烈的苦味。 李隅在睡梦之中,感觉头十分昏沉,再没尝过比那更苦的。他想喝水,并且有种想把舌头立即割掉的冲动,胃里在痉挛烧灼,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要马上被撑爆了。 蒋舒柔自己还没吃,又马上后悔了。药片撒了一地,开始用手扣李隅的喉咙,让他全吐都出来,但却已经叫不醒人了。 李胜南进来了,她幡然醒悟,去跪在他脚边磕头求他去救人。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个恶魔吗?哎呦,怎么又要求一个恶魔去救人呢?说孩子跟我一起过会长成第二个我,活着不如跟你一起去死,你以为我刚刚都没听到啊?是不是!!” 他揪着她的头发一字一顿地说,也不去看旁边躺着的孩子。 蒋舒柔眼泪一直流,像是终究放弃什么似的,气若游丝道,“是我做错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都给你,我去见爸爸,合同也都签,就求你去救救他。” “早这么说就完事了。” 他把地上李隅抱出去了。 李隅仍在吃糖,还在听李胜南一个接着一个虚假的故事,鳄鱼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很能唬人。 他听李胜南讲话必须吃点甜的,不然会想起满嘴的药味,还有管子**胃里的烧灼感。 . 关于虚假,阮衿也同样深有体会。 塘市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至少不是散文中所写的,他以前没经历过冬天,经历了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喜欢这个季节。 低温让手指和脚趾斗被冻得像萝卜一样,到处都在建设施工,街道上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互不关心。 他们全家缩在梧桐街棚户区潮湿的出租屋里,这里到处都是一股腻腻的泔水味。 冯蔓每天化妆,穿裙子,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赚到钱就买些热乎乎的炒菜回来,没多少钱就是几包速食泡面。 阮衿不知道她出去做什么,应该是在打各种零工,不然钱也不会来得这么断断续续。 再后来就是阮衿自己在家学着做饭了,总是买着吃实在太贵,他把冯蔓给他的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去菜市场买些边角料,阮心想吃肉,他也只能咬牙买点最次的。 刚来塘市的时候阮衿没有上学,他也不敢跟冯蔓提这件事,他不再喜欢往外跑,因为外面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山没有水,有的只是无尽的钢铁森林。他从没心没肺变得单薄,懦弱,胆怯,只能反复看自己的旧课本,偶尔去附近中学学校门口徘徊,摸着那些黑色的铁栅栏,朝里面探看,看他们整齐的蓝白色的校服,看他们意气风发的面孔。 他在收废品的老头那里淘书,有一次有很多漂亮的硬壳精装书,说是从最有钱的别墅区那里运来的,有一家的女主人过世了,所以她的房间都被搬空了,这些书都是不要的。 阮衿花了几块钱,买到了一本厚厚的圣经。 书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还夹着叶子样的书签。 有一回被冯蔓发现了他在偷偷读书,就问他还想不想上学,阮衿没有犹豫,说“我想。” 冯蔓就冷笑,“以前有机会不好好学,现在他妈的什么都没了,你又忽然之间开窍了。” 骂归骂,没到一个星期,冯蔓给他带来了新书包和校服,说是可以去读书了。 起初阮衿还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成的,等到后来某一天,他发现冯蔓矮身进了接管招生的主任的车里,才发现这件事原来是这么办成的。 她穿高跟鞋,丝袜,披着假皮草,进门和那些Beta或者Alpha说不了三句话就开始脱衣服。 进入青春期的少年向来都是敏感又自尊心强的,更何况冯蔓对他从来不避讳,她穿得越来越花枝招展,暴露的吊带裙,肩头是雪白的,洗完澡之后头发湿淋淋,胸口和锁骨上覆盖着交错斑驳的红痕。 阮衿简直要被她给弄疯了,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在给我们学校主任当小三?” 结果冯蔓否认得很快,“谁?只是睡过几次,让他在学校关照你一下,免得你受欺负,而且他都没给我花过钱,我怎么可能……” 她的人生信条是,人往高处睡,水往低处流。这次和中学招生办主任睡觉,那下一次怎么也得是大学教授,这就是她的价值追求所在。她先前不和村子里那些种地的男人睡觉,一是怕他们家里伴侣上门来找麻烦,二来也的确嫌弃这些人,觉得他们配不上自己,可绝不是因为什么贞/操问题。 阮衿问她,“你心里还有爸爸吗?” 冯蔓那双大得像猫咪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他后脑勺上猛地扇一巴掌,“要不是心里有他我会带着你和阮心两个拖油瓶一起活?我早就把你丢在塘市的火车站里了,让你们俩捡垃圾去……” 她把自己青春美好的肉体当做榨取金钱的工具,阮衿起初只是安慰自己,她只是换男朋友的次数比较频繁,总有一天会安定下来的。 但她的确就是和“妓”没有分别,学校里的同学也都那么说。尽管阮衿稍小一些的时候是个小话痨,但在这里他没有一个能讲话的朋友,曾经觉得有趣的话题在这些时髦的北方人眼里都很老土。而且他身无分文,不能和同学们出去各种需要消费的地方玩乐。 这些差距把他那些上学的兴奋迅速地浇熄了下去,并且还在那些灰烬上踩了一脚。 如果阮清荣还活着的话,可能阮衿的心思依旧不在认真学习上,但是现在好像不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就完全无处可放的了。天下之大,但竟然没有一个容身之处倘若未来的日子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他必须先好好学习。 他越发像个怪人,成天穿校服,讲少量带口音的普通话,认真上课,写作业,桌肚里塞一本厚厚的圣经,课余时间会拿出来读,上面还有小孩子的涂鸦。 阮衿唯一结识朋友是梁小颂,他是自己的同桌,成绩不算好,头发总是毛扎扎的,就像一盆多刺的仙人掌。 他起初对阮衿说的最多的话是“把某某作业给我抄”,“考试的时候把卷子放这边来点,听到没有。”起初阮衿稍有不同意,他就拿“我爸可是警察,你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们这种外地人统统赶回老家”之类的话来压他。 阮衿其实还挺想回老家的,而且他也不是畏惧梁小颂,就是逐渐变得无所谓起来,已经习惯到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他写完一本作业就交给自己的同桌,考试的时候也会帮他作弊,梁小颂觉得他很顺从自己,心里也觉得十分痛快和满足。于是他对外则宣称阮衿是他的小弟,听到有人说他和他家里人的坏话,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帮忙揍人。 当然,阮衿还是那副“我其实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就这么过去了许久,期末的前一天梁小颂对他说,“暑假你来我家玩吧,你帮我写作业。” 阮衿点了点头说,“好的。” 这是他来塘市这么久唯一一个朋友,虽然关系有些许畸形,但是除了梁小颂之外,竟然没有人再同他说话了。真可怕,寂寞才是最为可怕的怪物,它让阮衿对一切的感知都变得古怪起来。 他不想回家看到握着笔在他书本上乱涂乱画的阮心,或者在梳妆台前面努力束腰挤出低胸的冯蔓,更也不想面对书本之外的真实世界。阮衿宁可在学校帮一个人作弊,写作业,被一个人时不时恐吓,威胁,取笑,打压,也不想没有人跟他讲话。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跟这个格格不入的城市产生一丝联系,而不是通过那些菜市场的烂菜叶子,发臭的猪肉,还有泔水。 梁小颂有当警察的爸爸,拥有把外地人赶出这座城市的权力,他非常羡慕。 到暑假的时候,他带着六岁的阮心去到梁小颂家写作业。 “啊……你怎么还有个妹妹啊,都没说过……”梁小颂的脑袋躲在门后面。 “她很乖,不会吵的。”阮衿也不想带阮心来的,但是她太黏人了,假期里不允许阮衿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不吵不吵哦。”阮心把手捂在嘴巴上面很轻地说,她在重复着哥哥之前对他说的警告的话。 梁小颂挠挠自己的脑袋,就放他们俩都进来了。他家并不大,两室一厅,等母亲肚子里那个小的出生了,可能还得再改一间房,但在塘市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已经属实很厉害。 梁小颂给他们开汽水,拿冰棍,又给阮心找了些蜡笔画画,自己则坐在软垫上打游戏。一直到傍晚,梁小颂妈妈许阿姨拿钥匙拧门回来了,她的肚子还平着,但是最近在备孕,想怀个二胎,所以手里拎着的都是好菜,鸡鸭鱼肉虾之流。 她人也很和气热情,叫阮衿和阮心留下来吃完饭。 晚上,梁小颂的父亲梁松也回家来,他好像因为在忙一桩案子而变得很疲惫,吃过饭就匆匆回屋睡觉去了,连澡都没有洗。 阮心很久没吃过一顿好饭,她吃得像小猪仔一样,撑得要哭,饭后许阿姨给她吃了消食片,不一会儿就瘫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于是很自然的,阮衿就被留下来过夜了。 阮心在外面皮沙发上睡,而梁小颂睡床上,阮衿则打了一层软软的地铺。 他的卧室就是那种普通男生的,梁小颂关上了门,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鬼鬼祟祟地打开,他看着阮衿,脸上渐渐浮出笑来,“诶,阮衿,你看过片吗?” “什么?” “那种片,Omega和Alpha的,你有看过吗?” “没有,不想看。”阮衿从没有看过,他也不想看。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可是现在只想装不懂。 他拿薄薄的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听到梁小颂扫兴地呼了一声气,把电脑“啪”地关上了。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1 有一种隐秘的不安开始蔓延,而那随后也的确发生了。到了半夜,阮衿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阮衿感觉有一只手抚摸到他的后背上,然后流连在腰上。 梁小颂像个蛇一样蹿到他身边,他听到他说话,热气呼哧呼哧地往耳朵眼里蹿,“你让我爽一下吧,你用手帮我,或者腿和嘴都行。” 阮衿马上从地上掀开坐起来,他把台灯打开说,“不。” “你是我小弟嘛,不是我说什么都听?”梁小颂狐疑地看着他,“兄弟之间嘛,我待会也会让你爽的,别这么小气。” 但是阮衿就是死活都不同意,他站起来要走,被梁小颂耍赖似的按在地上抱住了,他还觉得阮衿是在闹着玩儿,“我们是好朋友吧,弄一下,不会掉块肉……” 阮衿挣扎的很厉害,他刚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所建立起的联系又断掉了,什么是朋友?他觉得自己很难挣脱出来,他和冯蔓那种底层人,好像就只配用这种方式和他们产生联系。 “你别动了。”梁小颂又想用那种惯用的话来压阮衿,“我爸爸是警察,你……” 这一次阮衿说的是,“那我爸爸还是消防员呢。” 气氛像凝结的冰,再度僵硬起来,梁小颂看出来阮衿很强硬,但是自己下面同样还有点反应,他还不想半途而废。忽然间,房间没上锁的门被推开了,橙色光打在阮心周身,投**一道小小的影子,她把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唇上,迷迷瞪瞪道,“不吵不吵,我们说好要乖的……” 阮衿想起自己妹妹还在这,便更是把梁小颂一把推开,抱着阮心就往外走。 或许因为动静实在太大,把许阿姨也吵醒了,他正在换鞋的时候灯光大亮。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女人穿着藕荷色的睡衣走出来了,拖鞋在地板上走出啪嗒声。梁小颂原本还想追出来,一看惊动了他妈,到底也不敢从房间出来,只是悄悄阖上门躲了起来装睡而已。 “怎么了,这么晚忽然要急着回家去?” 阮衿一看她和善温柔的眉目,就无端生出点委屈,“我睡在地上,梁小颂他刚刚想……” 许阿姨估计也是很聪明的,她只听了只言片语,差不多能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的眉头挑了一下,从鞋柜上拿下自己常用的钱夹,数了好几张粉红票子出来,塞进阮衿手里。 她做了和阮心一样的噤声动作,手指竖起在唇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像在说“不吵不吵,乖乖的”。 “阿姨给你拿着买点吃的,小颂就是跟你闹着玩的,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告诉家里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个下,现在就发。 这章解释了之前鲤鱼为什么不喜欢吃药且嗜糖。 第76章 Long Play(下) . 但很多“闹着玩”的东西都让当事人觉得异常不悦,比如周白鸮和闻川第一回 见李隅大声喊他“小矮子”,比如李胜南总是大笑着掐他的脖子,比如太多个隐隐约约被冒犯的瞬间,心理界限被侵犯,这些都被人美化成“闹着玩”。 李隅中学的时候变得乖张反叛起来,同时他就像节节拔高的竹笋,好像每过一个晚上都会高上几寸,膝盖和小腿附近夜里总是隐隐作痛,折磨得他无法入睡,好像能听到里面骨骼被抻长之后咔咔作响的声音。 长大来得如此迅猛如虎,而青春期同样要来得比常人更早些。他变得冲动易怒,报复心极强,不再允许任何人对他半开玩笑性质的“闹着玩”。李胜南那时候忙着生意,重组资产,就不打算搭理李隅。他一直很少管李隅,随便怎么生长吧,但是有时候隔几个月,甚至隔几个星期再见一次面,会觉得惊悚,他怎么长得这么快,简直是一天一个样。 但心中同时又有点隐约的得意。 冥冥之中是逃不开的,李隅长得很像少年时候自己,那点无辜可爱的婴儿肥退去之后,属于男性Alpha的骨相便显出来了。他整个人都被抻开了,眉目间说不清到底是哪些细节像,更多或许是在深层次气质和秉性方面,那些沉甸甸又矛盾的东西。 李隅是少爷嘛,李胜南随意让他去挥霍,他自己之前年少时候没有尝过的东西,让李隅去品尝到,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较为不错的父亲。 但是李隅就像个完全脱轨的列车,一头冲向了远处不回来。 他像个坏胚,迷恋上那些最低级的暴力,抽烟,喝酒,打群架,街头飙车。他无证驾驶,一个接着一个闯红灯。李胜南去帮他解决各种麻烦之后看他挂彩的脸,“你是想借闯祸引起我的注意吗?” 李隅冷笑着说“怎么可能。” “那就少玩这些低级的东西,偶尔可以,三番五次就过分了。撞坏车无所谓,你要是碾死个人,明天上头版头条?”虽然上头版头条李胜南也能够解决,可那势必被冠以“胜南集团之子街头飙车致人死亡”,那对他公司的股价可没太多好处。 “我不太清楚,什么叫做低级?”李隅的唇角还残留着些血沫,额头上还有淤青,他这时候的脸上很多磕碰的伤,那些细碎的伤口和桀骜不驯的少年很般配,“难道说聚众开Sex Party,吸毒,或者玩那些想让人消失就消失的把戏,这些东西就叫高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的方式,前提是你得站到一个位置,才能够随心所欲。”李胜南把自己美化了一下,“但现在你的生活方式是我给你的,所以你最好听我的。” 他把自己包装得挺好的,比起李隅那些青涩的,莽撞的,伤害自己远大过伤害别人的行径,仿佛真的要高级和成熟许多。 可李隅知道他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李胜南在自己面前比任何时刻都坦荡,可那只是因为觉得在照镜子罢了。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看着一个人纵有万般不愿,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朝着他的方向生长,就像是看着一株拼命回避太阳光辉的向日葵。 不,我不会一直听你的,李隅心里是这么想的,或许我应当要长得更快一点,再…… 李胜南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脸,仔细地端详他,“你现在就挺像我的,我那时候家境不好,总是有很多怨气,自己也总是满身精力,动辄打架。你会越来越像我的,你等着看吧,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现在的我。” 李隅也同样端详着心里想的是,不,不可能。就算有这种可能,倘若他真的开始和李胜南变得一样,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 如果他当时开的是摩托,他就碾死他,如果他手里有一把火,他就烧死他,因为这个世界上是不能留存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 “虽然你小时候跟我不像,但现在也不要跟我做一样的女表子吧。”冯蔓有一次心血来潮,去接阮衿放学,发现有个高个子Alpha跟他拉拉扯扯的,把作业往他的敞开的书包里塞,“你怎么这么贱得慌啊……还帮别人写作业。” “他是……我的朋友。” 是的,没错,阮衿还在跟梁小颂做“朋友”。暑假结束的时候,他和自己道歉,说那天晚上太激动了,并不是故意的。 阮衿也不再去他家了,只是照旧在梁小颂要求的时候木讷地帮他抄作业,写卷子,但是心中把“好朋友”的“好”字去掉了。他发现自己真的只是不想那么孤独,那天晚上许阿姨塞到他手心中的钱,像是有生命似的跳着,他握着,像握住一颗自己羞耻的心脏。 他被羞辱了吗?是的,其实在那一瞬间他已经认清了很多事情。 阮衿知道真正的朋友不是这样的,可是,可是啊,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他不能和冯蔓说,不能和年纪尚小的阮心说,更不能去和警察说,谁让梁小颂的爸爸就是警察呢? 但是冯蔓也很敏锐,因为毕竟是开始发育的初中生,“他是不是欺负你?你帮他写过多久的作业?他还让你做过什么别的吗?” “没有。”阮衿否认的很快。但是他的心在说,是的,没错,还有好多次,他明里暗里跟阮衿又再提过,可是他已经不想再去他家里。 但是冯蔓是何许人也,她心思敏锐得很。那是她第一次认真意义上打阮衿,曾经都只是拍拍后脑勺那种打法而已,这次把阮心都吓到了,整个压抑狭小的出租屋里都是小孩惊恐万分的哭声。 冯蔓揪着他的头发扇耳光,“你以为你撒谎很高明的吗?我会看不出来?别人在学校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不是贱得慌啊,都不懂反抗一下。现在开窍会读书了,但是为什么脑子还是傻的?你妈我好歹是出去卖,你怎么不收钱就去当别人免费的狗呢?” 她讲的话粗嘎难听,但是同时很直白真实。阮衿感觉自己脸上在烧灼,他一把将她推开,终于忍不住一口气爆发出来,“这全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冯蔓做什么不好非要去陪别人睡觉,他在学校抬不起头来,没有人愿意搭理他,除了梁小颂,还有谁?还有谁跟他说话吗? 冯蔓站着没有动了,她听到阮衿继续用那种喃喃自语的口气说,“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孤独……” 孤独,他居然用了一个这么书面的词。 但事实如此,阮衿只是被迫拔苗助长而已,他压抑着自己忍受了这些生活很久,还是空落落的,在期待着有谁来跟他产生一个新的联系。 “我很孤独……”阮衿一边哭一边继续重复咀嚼着这个词,他感觉自己哭得很伤心,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我也想有朋友跟我说说话,就算是,就算是骂我也好……” “谁不孤独,你爸死了我心里头不孤独吗?”冯蔓也强忍着自己眼泪,她握着阮衿的肩膀说,“但是再孤独也得有个底线,我心里留着一个位置永远放着你爸,你呢?你心里也必须这样。你将来要上高中,读大学,读博士,然后当律师,医生,教师!你得记着自己可以继续往上爬,过最好的日子。你别因为孤独就跟那些人妥协,更不要别人对你好一点就像小狗一样凑上去。如果将来有人欺负你,你得忍着,就把他们当……” 冯蔓扫了一眼地上那些烂菜叶子,“把他们当萝卜,白菜……他们压根……压根在你眼里连人都不配是,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那是冯蔓最后一次对他有用的教育,阮衿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 谁的人生是不需要忍耐呢?只是多和少的区别罢了。 他读的圣经里的耶稣也对信徒说,“你们若属这世界,世界必爱属自己的,只因你们不属世界,乃是我从世界中拣选了你们,所以世界就恨你们。” 或许他不应该企图和这世界建立联系,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快升到初三的时候,阮衿开始越发努力的读书,他希望自己分数能够上塘市一中的线。冯蔓频繁带人回家,他就抱着阮心去外面的24小时便利店或快餐店里吹空调,写作业,或者看书,他希望自己能静下心来好好备考。 他不知道冯蔓和梁小颂的爸爸搞在一起去了,冯蔓回来甚至笑嘻嘻说过,“我看警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他不知道她口中的警察是指梁松。 她的裙下之臣太多,阮衿也记不清了。 后来的记忆大多都是混乱的,冯蔓频繁消失了,总是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现。她从黑色的豪车上下来,身上皮草和首饰都变成真的了,但是人却变得削瘦,隔着粉底和腮红也能看出精神不振,像是很久没有睡觉一样。 她最后一次对阮衿说:“再等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可以赚很多了,说不定到时候你和阮心想读一辈子的书都可以哦。” 最后她死的时候也没有那笔钱出现,没能兑现诺言,也没有带着很多钱回去抽那些贱人的脸。 在昏暗的巷道中的垃圾桶旁边里,白皙的臂上青紫斑驳,全是带血的细密针孔。她死于注射毒品过量。 卖淫和吸毒总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冯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吸毒,或者贩毒?她就是这么赚快钱的吗? 阮衿那段时间头很痛,要么是梁小颂,要么是许阿姨,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他不断被辱骂,他道歉很多遍,但原本木讷的大脑里被很多东西塞满了,更是难以运行。 他不知道在同一个时间段可以发生这么多的事,甚至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不仅仅是世界被隔离,而是灵魂都只剩下一半的感觉。 阮衿过了好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有一天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他从兼职的地方出来没带伞,又在去接阮心的路上摔了一跤,滚了满身的泥浆。 阮心刚上学前班没两天,阮衿每天都得去接她放学。 可是那天雨太大,阮心没等到阮衿来接她,就自己举着小伞先溜走了,带队的老师没能看住孩子。 于是阮衿沿路找啊找,没有看阮心的踪影,他的头又开始在劈头盖脸的雨水中晕眩起来,思想无可避免地走向一个悲观的极端。 他想到了死。第一次。 如果阮心就这么丢了的话,他真的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活下去了。 他要买根绳子吊死自己。 而且冯蔓说什么忍受之类的,实在太累了。这还能怎么活下去呢,他满身泥浆,被雨水冲成一个落水狗。他想不通,每次都是那样好好的,命运忽然戛然而止,然后一个九十度大转折告诉你:不好意思,前面的路都白走了,而且处处都是死路,你怎么走都是错的。 等到第三次折返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阮衿面前停着一辆黑色机车。 然后视线逐渐往上游移,一个男孩正倚着车上看着他,头盔夹在小臂中,他面无表情,“你就是她家里人?” 阮心湿淋淋地打着小伞从他身旁蹿出来,裙摆都在往下滴水,依旧是笑得没心没肺的一张脸。 阮衿马上就结结巴巴道歉,“对不起……我妹妹她麻烦你了……” 这个男孩冷冰冰地说话,每一句话比雨水更强有力地朝他砸过来,“她不麻烦,我想是你的问题。她刚刚差点在路边的淹死,你是怎么看小孩儿的?” 阮衿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后苍白的脸,即使下着大雨,每一寸轮廓怎么会那么清晰,像被水洗后更明亮的天空,他只能说些零碎的“对不起”和“我以后会注意的”。 阮心的脑袋上摔了个不小的破口,她在马路牙子上被绊倒的,地上积水能淹没人脚踝以上,她头朝下埋在水里,身体很小,路过的人很难注意道。 这样不消几分钟就会溺水淹死,但是她被这个路过的男孩从水里揪着领子拎起来了。 阮衿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作答,只是把头盔戴上了,苍白的手背上覆盖着被冷雨冻出的青筋,他迅速拉下挡风镜,然后手腕动了动,拧了下机车的把手。那道低俯的身影劈开了重重雨幕,伴随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向前疾驰而去。 雨声真的很大,大到世界的边缘都变成了同样模糊不清的。 这感觉真的非常奇怪,阮衿的心跳变得极度地快,好像是两个不兼容的世界碰撞在一起,然后那坚硬边界给烫融化了,它以雨的形式淅淅沥沥地淌落下来。是分裂的灵魂,是器官和身体,或者是电视机里两个独立的镜头,原本是被强行剪接在一起的,但是里面的主角却忽然走到一个景色下去了。 他不知为何激动,居然被这奇妙的幻想弄得想哭。好像是自己企图找的关于这座城市的联系,吸引着他从南方走到北方的唯一联系,已经出现了。 仅仅几分钟,连名字都不知道,却已经牵动着他的全部喜怒哀乐,阮衿之前看着他的脸,想着的是,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是谁让我觉得我要来塘市? 冯蔓所说的话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而且是被大脑加工变了形的。这一刻他谁也不关心,甚至阮心头上磕破的伤都只能排第二。 其他人,全部是萝卜,白菜,烂菜叶子,这一刻就只是为了他…… 大雨落在地上,如同亿亿万万颗沉重的叹息。 唉。唉。唉。 铺天盖地,几近要将我彻底掩埋。 阮衿在这一刻想,那篇散文写的怎么会是雪,它应该是雨水,它就必须是雨水。 作者有话说: 总是迟到,真抱歉,又补了一章! 其实就是从他们彼此分开的生活中摘取些许相似片段拼在一起,可能这三章衔接方式比较蒙太奇,但希望被Get到。这个一见钟情其实也是冥冥之中,神神叨叨……肋骨和身体,分裂的灵魂,我想表达的大概是这样子。 第77章 复杂 那张拍立得的照片其实拍得并不算好,两人抱着的姿势很别扭,面对镜头的脸上是被瞬间捕捉到的错愕,一切都是仍没做好准备的模样。 被照下来之后,李隅搁在阮衿的手臂上的手慢慢向下滑,变成握住手腕。然后是轻推开的动作。或许是因为还在大街上,为了顾及面子,他推开人的动作幅度其实不算大,但态度已经表明得足够坚决。 阮衿只愣着一会,松开了自己紧紧环绕在李隅腰间的手。他也意识到自己这种表现实在是太过失态,于是重新站直了身体。 可是他看到李隅掉头就走,大脑瞬时就空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李隅走。 发觉小裴已经走了,他忙不迭在后面探头喊,“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需要我送你吗?” 小裴头也不回,只向后做了一个很酷的Ok手势。 阮衿笑了笑,毕竟自闭症不是智商低,这段地方距离他家也近,也不再强求,回过神来唇角仍然残留着些笑意,他才发觉李隅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脸,看那未消散的笑,而且又越过他的肩头去看小裴的背影,“你觉得他很像我么?” “不像。”阮衿下意识说谎否认了这一点,初见的那一刻曾感到恍惚过,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世界上绝没有第二个李隅。他在别人身上不可能十七岁的李隅的影子,就算要找,也只能从二十四岁的李隅本人身上找。 他想再李隅多解释几句,但是一辆车驶过来在路边靠右停下,车窗徐徐降下来,Tiffany探出脑袋,墨镜从她鼻梁上滑下来几寸,上挑的眼睛从上面露出,“哇哦,你们是在罚站吗?为什么站得这么整齐?” 之后一路到酒店,他们之间又是无话可说,尽管Tiffany在努力活跃气氛,但是因为没人搭腔就悻悻地闭上嘴了。 小裴那张照片在阮衿的手掌中滑来滑去,尖锐的边角随意戳弄着手心。 那天晚上,他们虽然睡在一张床上,说是炮友关系了,但是也什么都没做。李隅并不是那种需要日日夜夜纠缠床榻的人,他或许是累了,洗漱完很早就躺下睡了。 阮衿爬上床之后就看着他反躬起来的背出神,手脚都在埋在被子里,看起来竟意外地乖。头在柔软的枕头上压出了凹陷,黑色的头发散落其上,从耳廓,脖颈,再到肩头起伏的弧度看上去都还是那么年轻,年轻得好像刚下好的一层新雪。 李隅的偏头痛是否跟那道伤疤有关呢?他想看那道掩藏在头发之下的疤,于是没有忍住,手指轻轻抚摸上去,拨弄开头发,沿着那些温热细腻的皮肤纹理攀爬,摸索着那更深处的秘密。 好像是有一道陈旧的伤口,浅而短的褐色,微微突出,就盘踞在他脖颈右侧上方。他只是轻轻戳碰了一下,下一秒李隅就捉住了他的手腕,阮衿听到他的呼吸稍急促了些,像是从短暂的噩梦中惊醒,紊乱的,把他的手迅速推开了。 就像是在街边把他推开始一样的。 稍过了会儿,李隅才翻身过来,那声音还带着被睡醒后的沙哑,他眨了眨仍然眼睛,那些不甚清明的水雾在黑眼睛中消散,“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累,我现在不想做。”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吧?绝对是,阮衿看着李隅的眼睛,又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那么窘迫的脸,他知道怎么说才最伤人。 这一瞬间,阮衿发现自己赋予李隅的是“请来折磨我”的权利,而他也的确好好使用了,他怎么能去责怪李隅呢?触摸伤口这种权限他也是没有的。 李隅浑身上下都大写着“请勿触碰”。 阮衿的侧脸在枕头上摩擦几下,他点头了,然后轻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 第二天裴志军如约见面了,他每周要亲自送小裴去特殊儿童发展中心训练两小时,于是干脆选择就在这个地方洽谈。 李隅给出的条件是,他可以借钱来保证这家公司不垮下去,但他需要某一天裴家人能手握这份合同适时出现。 裴志军听完之后依旧沉吟着,他惊讶于李隅的坦然和野心,竟然要故意给胜南那么大一个建筑集团使绊子。等到施工到一半,再拿着合同出现产生纠纷,僵持就意味着停工。而工地是绝对不能停下的,因为每天烧的全都是最货真价实的钱。 他心中依旧是犹豫不决的,摇了摇头,“这么做可不厚道吧……虽然合同的确是我们的,也还在有效期。可胜南那么大的一个公司,到时候如果要蓄意报复,后果我们一家人可真的承担不起……” “如果我说我能保证,到时候的胜南会彻底垮掉呢?”李隅的手交叉在一起,他看了一眼在玻璃窗那边蹲在木地板上一起玩抽积木的阮衿和小裴,最后一根是阮衿抽掉的。 他小心翼翼地蹲着,食指和拇指夹住了,然后慢慢抽出来,可惜听得哗啦一声,高台顷刻倒塌,那些积木块像泄洪一样涌了满身,“就像是抽积木一样,你们将会是最后一根。” “这……李先生,不,这,我还是觉得有风险,我需要再考虑……” “小裴,也就是裴新然,20xx年11月16日下午五点左右,他在放学回家路上被第一次性侵,是吧?不知道是流浪汉还是什么别的人。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止是流浪汉,更多的人对他进行了不同程度上的性侵害,或者校园暴力,是吧?其中还有同校高年级学生。” “您联系过一个塘市来的律师,决定告上去,但中途却放弃了。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是因为觉得有风险,需要再考虑吗?” “你……”裴志军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血压往上一路飙高,他是有点想挥拳打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穿昂贵的西服,说起话来可是咄咄逼人,做揭开人伤口的事也毫不留情。 可不身处于同一个阶级当然不理解他们这些平凡人的难处。 “你根本不知道有多难!律师刚一来,马上被他们学校的人,政府的人轮番搞去了。请吃饭,桌上堆的都是钱,你不吃,不喝,不收?马上出了门就被人绑起来打。手机,电脑,能存得下东西的都被收走了,砸烂了。人家律师牙齿掉了几颗,肋骨断了好几根住院,我只能付医药费让他回去。不忍气吞声,请问还有什么办法?我让这些证人,律师都跟着去死吗?” 好在四周没有什么人,李隅就任由他情绪激动地痛斥完,然后才垂下睫毛,如此高傲的面孔要真诚做出歉疚的表情,实属一件难事,可是他做来倒是相得益彰,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楚楚可怜。 他徐徐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在指责。我知道做了个很不恰当的类比,抱歉。但我想说的是,是你的地皮被强占,是你的儿子被性侵,你应该有权利去夺回这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裴志军看了看里面的裴新然,心中也觉得一片白茫茫的凄凉,想起自己曾经施工到一半的工厂,想起面对裴新然自闭的无能为力,想起自己现在面临破产清算的窘境,觉得这一生算是过得糟糕透顶。 他喃喃自语道,“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但是……” 但是再多的抗争总会被岁月给磨平,就像掐灭一根烟一样掐灭了所有希望,到底是什么让人变得懦弱?变得容易妥协? “我希望您能够相信我一次。” 机构的特殊教育老师开始组织活动了,阮衿于是就从那个教室里退出来。 刚阖上门,他就听见李隅背对着他的声音,他说,“因为我也有想夺回的东西,以及想报复的人。” 阮衿不知怎么的心脏正中猛地“咯噔”了一下,像被什么掐了一把似的。 那边裴志军好像也是下定决心了。 他猛地抽了一口气,像个赌徒般最后下了一注,“好,反正我也再没有别的翻身机会了,我信你。” 李隅去握他的手,“合作愉快。” . 李隅的那句话始终盘旋在阮衿的心中,在回去的路上他一刻不停地想着,那么他属于哪一部分?是被夺回的,还是被报复的?看起来二者都不正常,又或者说,他自作多情,其实他根本不在李隅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以为自己跟过来可以派上用场。”阮衿说的很缓慢,也颇有些吃力,像是自嘲的语气,“但你很厉害……很厉害……” 他厉害到根本不需要自己。 “谢谢。”李隅就当是他在夸奖自己,很客气地回应了他,然后意味不明地说,“也别妄自菲薄,你有其他用处。” Tiffany在前面咳嗽了好几声,又去拍方向盘按喇叭,假装赶走路中央的那些恼人的海鸟。 这里还有一个活人在吧?她想,当我是死的吗?而且这个阴阳怪气的Boss说的是她想的那个“用处”吧?!绝对是!他什么时候能说出这种鬼话来了。 想来自己出这一趟差,尴尬阈值倒是提高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谈成了事,李隅这一趟没有白来,他心情不错,晚上甚至叫了个蛋糕来吃。 隔着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海景,海湾对面的林立着的高楼酒店就像就像是漂浮的岛屿。红色的字母和中文逐渐变得明亮,一点点在浓重的夜色中变得清晰可见,像一枚刻在眼瞳中的印章。 有游轮在黑色海面上平静驶过,小簇小簇的烟花就绽放在低矮的半空中,阮衿就俯瞰着那些烟花发呆。 在李隅身边他总是不可自抑地频繁回忆过去,蛋糕的甜腻,还有那些烟花,一样的遥远,一样只是边缘的一隅。 但李隅没有注意那些最底部的烟花们,他只是是衔着勺子,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带着勺子都在轻颤,“看得见‘卡尔顿酒店’那几个字吗?” 阮衿回过神,点了点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嗯,能看得见。” “2618”,他一边说,手指在玻璃上移动着,留下了几道转瞬即逝的白色湿痕,找到某一个点之后停下轻敲几下,转头看着阮衿说,“如果他拿着望远镜从那儿看,说不定能看见我们。” 阮衿知道李隅说的“他”是指的李胜南,脸色霎时就白了些。 李隅把阮衿那些溢于言表恐惧连同蛋糕一起食用进胃中,一勺接着又一勺,像是缓慢地地享受这这个过程。 等到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才说,“我开玩笑的。” 可是阮衿不觉得他在开玩笑,或者说他根本分不清李隅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看着他,眼眶忽然就发热起来。不是委屈或者埋怨,他就是觉得纯粹的难受。被人拿捏在手掌心中的感觉好受吗?并不。 被用力抛起来,在下坠过程中不知道会不会被接住的感觉,很可怕。 李隅凑过来的嘴唇是又甜又冷的,在后颈的腺体上短暂地停留过,热气带起一阵爬窜在脊骨上的激灵,那些修长的手指上也裹缠着那些甜腻,馥郁的香气。 那味道为何如此危险,而且令人齿冷。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2 阮衿只穿着睡衣,后背靠在锃亮的玻璃上,他胸口的扣子被李隅的手指给随意挑开了一颗。 那动作意味着什么很清楚。 夜色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金属勺子落到地毯上的声音是“咚”地一声极闷,完全没有人注意到。 阮衿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李隅问他和小裴相似,自己还没来得解释的事,于是说,“我觉得你和小裴……唔……啊……” 可他刚一提“小裴”两个字,马上被按着肩膀用刁钻的角度研磨得更深了些,差一点就挤进生/殖/腔程度。 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阮衿发烫的胸口沿着玻璃上下摩擦,变得更烫,撑在玻璃上的手出了汗,摩擦出水痕和声响。他的眼睛不敢去看下面的烟花,更不敢去看面前那发着红光的酒店灯牌,只能盯着自己不断蜷起又放松下去的脚尖。 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完全镶嵌进玻璃里变成一个标本了。 但是李隅的手掰着他的下巴去往上看,他眼皮上笼罩着一层温热的红光,非常想哭,并且眼泪也就那样顺势流出来了。 上下牙齿在口腔中不住打颤,差点咬中舌头。 他一边哭一边高/潮了,咬着嘴唇喘不上气来,“你是不是……特别……特别地恨我啊……啊……” 但李隅没回答他,仅仅只是喘息着,他看着远处被游轮所照亮的银色海水,还有那些零碎的,几乎看不清的边边角角的烟花。 说恨的话太纯粹,他所怀抱的是一团复杂的情绪。 它们不仅不美,遥远,且无处安放,就只藏在一隅黑暗的角落之中。 作者有话说: 我太不勤劳了,强烈谴责。这章实在很卡,写的也很不好。喜怒无常的鲨鱼比高中的鲤鱼难写多了。 第78章 烧心 距离开标结果公示还剩七天的时候,李隅和阮衿从深城重新回到了塘市。 那一周可谓是过得荒诞不经,再回忆起来几乎是被堪称可怖的肉/欲所填满的。 李隅和阮衿之间少有言语交流,只是黑暗中从燃烧,爆发,再到寂灭,岩浆喷发又降落,一切不断地循环再来,仿佛是在享受末日之中最后的狂欢。 李胜南带着一个Omega回到了阔别月余的老宅的时候,阮衿刚帮李隅口完后一个小时,虽然他脸上那些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褪下了,但是嘴唇上依旧是有点红肿的。 阮衿站在门前看监视器的时候简直懵了,除了李胜南回来,居然还有一个Omega?李胜南闻不到味道,可是那个Omega是绝对能嗅到信息素的 。 这该怎么办?难道要暴露吗? 唯有李隅是气定神闲的,他面色平静,穿戴整齐,根本看不出来一点刚从**中抽身而出的样子。 他看上去知道该怎么做。 李胜南从大门中跨步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李隅正站在客厅吧台边给自己倒水喝,又随手给对面阮衿倒了冰牛奶,玻璃杯被推过去,做了一个非常客气地“请”的动作,阮衿背对着他,像喝酒一样仰头灌下去了一大口。 李胜南饶有兴趣地看着,抱臂扫视了一下他们,“看来你们相处的还不错。” 李隅像是这才注意到他,视线越过来,微微朝他这边点了一下头,“父亲。” 阮衿也转过脸来,手上捧着那个玻璃杯,说,“李先生好。” 他偶尔低头小口小口地啜饮了几口,嘴唇周围沾黏了一圈洁白的奶渍,看上去很不成体统。 看得李胜南有点想发作,但是由于李隅还在这里,就暂且先忍住了,蹙着眉头像使唤狗似地冲阮衿扬起下巴,“去,把东西拿上去。” 阮衿也任他奴役,就放下杯子,拿着他的行李和公文包上去了。 后面一对父子开始愉快地攀谈起来。 而跟着他进来的那个男性Omega和阮衿擦身而过。他狐狸样的眼角四周还带着一圈未卸干净的桃色水粉,看上去就像一颗水润新鲜的脆桃,阮衿第一眼所联想到的是“俏”这个字。 所以那天唱戏的声音……应该就是他?他就是李胜南的新欢? 本来这个Omega正仰头在看墙上一幅画,像是嗅到了什么,鼻翼轻微翕张几下,扭头去看看阮衿,那张锋利又妖媚的脸露出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很快收敛去了。 阮衿故作镇定,信息素对于Omega来说还是非常敏锐的。尽管他跟李隅的信息素都很清淡,也有抑制贴在,但他们肉体上纠纠缠缠弄了许久,不可能连一丁点味道都没在皮肤上残留下来。 他这个反应是察觉到了吧?那么会跟李胜南说吗?而李隅为什么还如此气定神闲的?阮衿觉得头疼,但是也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真的暴露了,李胜南可能真的会掐死他吧。 晚上为了给李胜南接风洗尘,一行人去了家城北电视塔上新开的旋转餐厅,宣传小册上写着,九十分钟能旋转一圈。底下是苍茫灰暗的塘江,各色霓虹灯光投射在薄薄的雾气上,又再度弥漫开,看上去是朦胧氤氲的都市美。 席间上了几个菜,才开始慢慢介绍那个Omega是戏曲学院大一的学生,叫宋邵,虽然才刚满十九岁,但是竟一丝属于学生的青涩气都没有,他能言善辩,活泼开朗,也很会劝酒,不仅仅只是李胜南,甚至连李隅都被劝着多喝了几杯。 只有阮衿独自闷闷地坐着,他觉得自己怪没趣的,何必被带过来不过他也希望自己就变成纯透明的,最好没有人注意到他。 李隅坐在他对面,好像已浮起了点醉意,一只手撑着下颌,飘忽的眼神就掩盖在睫毛下,偶尔起伏煽动着,他偶尔扭头听李胜南说话,又去专注地看宋邵,反正视线从不在他这里停顿半秒,只是听宋邵讲些时髦的段子或者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也跟着低声笑出来。 他还会这么笑啊…… 这段时间阮衿很少见他露出笑容,甚至连上床都没什么好心情,但现在跟宋邵调笑的样子倒是很开怀的。 阮衿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他竖着耳朵努力听了,倒也不觉得到底有多有趣,怎么就能逗得李隅笑出声来。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泛酸,他嫉妒得荒唐,却完全停止不下来,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他不讲话,便只能像个填鸭一样进食。 而李胜南则是醉得更厉害,几杯洋酒灌下去,他就开始头晕目眩扶着额头,一只手反复按揉着太阳穴,“啧,最近总时不时觉得有些头疼……” 李隅注意到阮衿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吃东西,他适时问道,“您有去医院瞧瞧么?照一下CT之类的,当心是长了什么肿瘤。” “还没抽得出空,倒也没那么严重。”李胜南终日忙着应酬,操持着“我日理万机,哪儿挤得出时间”的语气,其中不乏对李隅这种轻飘飘态度的数落。他整天这么忙着,怎么李隅看上去倒是很轻松的样子?是时候让他多分担点了。 “之前不是有个冯医生跟着您么,好久也没见了……”李隅低头用叉子戳着柔软的松饼,用掌心带着它轻轻旋转,并没有塞进嘴里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体也差,说介绍他朋友的儿子小方来当家庭医生。学历高是不错,可我看着年纪实在太轻,不行。” 李隅又笑了笑,不说话,半晌才说,“所以还是去医院瞧瞧吧……” “唉……再说吧……” 李胜南实在头晕得很,甚至都后悔听了宋邵那几句劝就稀里糊涂灌下了那么多酒,又冲阮衿招招手,习惯性让他过来帮忙按摩,“阮衿,过来。” 阮衿心里头正烦乱着,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去帮他按摩,更何况是当着李隅的面。他刚想找个什么托辞避过去,身旁的宋邵忽然伸手去拿法棍片蘸汤,抬高的手肘碰倒了放在右边的玻璃杯,冷沁混着冰块儿的酒水霎时泼了阮衿一裤子。 阮衿自己还没叫,倒是宋邵先惊呼起来,他扭头毛手毛脚取纸巾,又不慎失手打翻了一块覆盆子香草挞,那些黏糊糊的树莓全压碎在阮衿的衬衣上,和粘稠的果酱一起把衣摆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酒味,甜味,全齐活了,腻腻地纠缠在身上。 “对不起啊阮衿哥……我这……真不是故意的。”宋邵嘴也很甜,看着可怜兮兮的,他管比他大几岁的阮衿叫“阮衿哥”,管李隅却就只叫“李隅”,那种距离一瞬间就拉近了。 “没关系。” 不仅没关系,他甚至要说“谢谢你”,刚好他愁没办法脱身。阮衿抽了几张纸匆匆擦干净了手上,又抚去了那些残渣,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狼藉,站起来冲李胜南和李隅说,“那……我先去趟洗手间好吗?” 李胜南靠着后椅正晕着呢,冲他不耐烦地摆手。而李隅则只是低着头使用着刀叉,不知道在切什么,他袖口的扣子散开了,好看的腕骨和佛珠轻微左右晃动着,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阮衿一眼。 阮衿去洗手间搓着衣角,树莓汁很难洗掉,裤子也密不透风地粘黏在大腿上。他用力搓了好几分钟,再一抬头看镜子,他居然发现自己在一颗颗往下掉眼泪。 这算什么? 那种脆弱到快要透明的脸,垂着睫毛,像只浑身湿透了的猫,伤透了心蹲在那儿。心掉在地上顷刻间碎裂成一瓣接着一瓣,就像在刻意演什么苦情剧似的。 我哭什么呢?真奇怪,而且未免太过矫情……他胡乱用湿淋淋的手抹了一把,但眼泪却一直流到腮边,下巴,再往下是唇角。他咬住了嘴唇,并且听到自己喉咙深处冒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继而那股浓缩的酸涩苦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感觉,委屈吗?不,更多的则是嫉妒,嫉妒得原地就要烧起来,嫉妒得一个人站在这儿快要把衣服搓烂。 为李隅从李胜南到家开始到现在没有正眼看过他的事实,为李隅所有的视线都倾注在别人身上的事实,为李隅冲别人笑的事实。 他要被这些事实给逼疯了,且再多一点,他可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间崩溃了。可这些东西如果让李隅看到,反倒他会更厌恶自己吧。 等到他在洗手间里非常无趣地哭完了,那些多余的烧心的眼泪从自己身体中淌出去,然后蒸发完,所有起伏着的,躁动着的,又重新平歇下来。 眼睛里的红倒是有点难消退,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回到包厢里,两个Alpha看起来都是醉眼朦胧的。李隅还醒着,只是表情不太好,单手撑着头。李胜南更是已经仰靠着椅背睡着了,轻微 有鼾声起来,灯光照在他上下起伏着的胸脯上,白花花的,就像是一头呼吸困难浮上水面的鲸,而这姿势看上去笨重,且比现在至少要老了十岁。 而酒桌上劝酒的永远喝得最少的,除了没碰酒的阮衿之外宋邵也还很清醒。他们叫了司机上来继续搭把手,一路跌跌撞撞地下去,从电视塔的观光电梯往下共计一分十八秒,光线如同一梭接着一梭的刀锋投射在人脸上,营造出一种忽明忽暗的氛围。 李隅的一只手臂被阮衿绕在脖颈上,他没醉得完全走不动路,意识也都还清晰,至少不到曾经那种说胡话的程度。现在只是呼吸声很重,像潮汐上下舔舐礁石的声音,且裹缠着稍显浓郁的酒气,就像丛丛带着温度的蒲公英。 或许应该劝他们少喝点的,阮衿想,只不过自己当时没有什么想插话的欲望。少年时期喝酒随心所欲,醉得一塌糊涂也甘之如饴,可成年人喝酒到底却是一件痛苦的事,处处都是万不得已,他在摸爬滚打中也早早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哭过了?”李隅贴着他的侧脸说的,那转瞬即逝的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很明亮,就像藏了一汪清澈的潭水。 电梯门开了,阮衿跟着前面和司机一起扶着李胜南的宋邵出去,他声音很轻,“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 等到一行人回到老宅里,吃过一顿饭之后却都像是打了一场恶仗似的累。 李胜南被送往二楼去睡了,撒泼则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似的,对于家里忽然多出两个人有一丝不解,走起路来都有种轻手轻脚的感觉。 其实一个诺大的宅子晚上没什么人住实属有点恐怖的事情,外面花园里的花香同月光一起静谧地涌进了客厅。 阮衿独自坐在沙发上,感觉觉得自己被一股浓郁的恐怖给包围着。 在老宅和李隅荒唐的那几天,他都没有回到二楼那个小房间中睡过。 但李胜南一回来,他好像又被塞回这个密不透风的蜗牛壳子里。睡在榻榻米上,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淡亚麻色的推拉门上绘画着艺伎。 他为什么怕那个艺伎,因为长得像冯蔓,长得又像自己,像个梦魇似的身影,如影随行地压迫着他。 他在黑暗中平复了一下心情,去厨房翻出一只奶锅,煮了些石斛,陈皮和麦冬。做好了醒酒汤,分成两碗,一碗是蜂蜜多些,而另一碗则是毒药多些。 那是他很久以前买的,针对失去腺体而免疫力降低的Alpha专门用的一种氯化物,容易使人记忆力衰退,然后变得嗜睡头痛,出现多种精神衰弱状况,这些毒素将慢慢在体内累积,最后让肝脏和肾脏变得衰竭。 下药的机会并不多,剂量也很少,阮衿并不清楚发展到哪个阶段了,但是李胜南开始头疼,应该还是有效的,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走上了二楼。 在拐角处,他看到撒泼的轻飘飘地在地上移动着,小跑起来看起来也很不真实,就像一道游曳的虚影。刚想要把猫招呼过来,他看到了不 远处站着的人是宋邵,他好像刚洗过澡后从自己房间出来。他在走廊上左顾右盼一阵,像是在打量着周围是否有其他人。 不过他没注意到站在阴影中的阮衿,倒是看见了撒泼,口里做出“啧啧”的逗猫拟声词,猫被他引过去了。 他哼着歌把撒泼轻轻拦腰捞起来,低头摸了摸它柔软顺滑的长毛,然后敲响了李隅的房门。 叩击了几下,他抱着猫静静地等了一小会儿。 阮衿觉得自己的呼吸也稍稍窒住了些,像是被谁用力掐住了喉咙。 房门启开一条缝隙,一线白光从底部倾泻出来,宋邵得到了允许,非常顺利走进去了。 又是“咔嚓”一声,那扇门被很干脆地阖上了。 作者有话说: lsn被两个人谋害中。另外这章醋味挺大的,阮衿要酸晕了。(都是误会!) 第79章 逃走 阮衿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像一列列火车呼啸而过。他敢说自己生命中诸多不能承受的痛苦,这件事必须算其中一个。 宋邵和李隅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在嗅到信息素之后宋邵也没有任何声张的意图。 阮衿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紧闭的房门里说些什么,亦或者是做些什么,他也不允许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醒酒汤被他放回去一碗,倒进了下水道中,另一碗则端到李胜南的房间里。 李胜南睡得沉沉的,均匀的呼吸声在房间中吐纳,被褥一只斜拉到肩上。 醉酒的人容易口渴,阮衿打开橙黄色的壁灯,呼唤了几声,李胜南也醒过来了,坐起身靠在床头扶额。 阮衿把醒酒汤端过去喂,但是他却示意先放下,让阮衿坐在一边。 他沉沉地叹了几口气,眉宇之间充斥着疲沓和困倦。两手交叠握成拳状,好像是在灯下有意观察阮衿,那视线不知道是在欣赏还是别的, 总而言之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他就这么盯了良久,尽管阮衿心里面七上八下地吊着,但表面上始终保持着镇定,半晌之后李胜南才用手抚摸着瓷碗的边缘缓缓说话,“你比他还是要细心很多。” 他,哪个他,是指宋邵吗?可阮衿倒却从来没想过要跟宋邵比。 他只是拢着手,面无表情地说,“过奖了,是您教的好。” 李胜南轻微点了点头,依旧颔首道,“虽然不错,但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和七年前比倒是像被驯服了的鸟,那个时候他想躲,他想跑,最终被按着脑袋在脏污的地上磕头的时候还会流下屈辱万分的泪水。 那曾经是一张完全不甘心的脸,现在倒是完完全全沉寂下去了。不过他也不清楚阮衿是真在做戏还是别的,但他其实并不在乎。 阮衿垂眸看着李胜南来回摩挲着碗沿,却迟迟不送到嘴边去喝一口,眼神落到阮衿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上,无名指根上光秃秃的,“给你买的戒指呢?” 阮衿心里一沉,马上站起来道歉,“对不起,我收起来了,等会儿就去戴上。” “别这么拘谨,几个月了?到现在还这么怕我。” 李胜南笑了笑,示意阮衿重新坐下。他抬手想去碰碰阮衿的脸,被他迅速别开头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反衬着灯光,显得如水洗似的黑亮,睁得过分大就显得有些骇人,里面依旧填满的是警惕和拘谨,整个人都绷紧成一尊塑像。 李胜南现在又困又晕,醉酒也很乏力,倒是也没怀别的心思。便收回了手,呈现出抱臂的姿势,“怎么了,一段时间不见,现在你碰都碰不得?” 阮衿梗着脖子,每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不太习惯……” 话音未落,他脸上挨了反手的一巴掌,甩在嘴唇上,牙龈磕破后有淡淡的血腥味冒出来。其实这一巴掌不重,但充满了羞辱和惩戒意味,“什么时候轮到你习惯不习惯了,看来是我对你太好。” 阮衿低着头,咬住口腔中的肉,被李胜南打了就打了吧,总比被碰脸好,“对不起,是我的错。” 李胜南也笑,“放心,你现在还不够格。我叫你学的东西你还没学完,暂且先不动你。佛家讲要修慈悲心和菩提心,才能功德圆满。我对仇家慈悲,也算是修行的一种。” 阮衿和宋邵之流的情人是不同的,毕竟是李胜南精挑细选的结婚对象,连戒指都买好了。他近来渐老,在腺体被挖出之后,可以说**消减宛如潮退,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大把年轻娇嫩的肉/体,李胜南却早早就无福消受。他性格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或许前一秒还好好抱着Omega,下一秒可能就一脚踹到地上去了。 各种需要出席的活动,酒会,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他不是一个真正的Alpha,他自己也很去清楚,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来自于那个挖去他腺体的那个女人。 他移植过很多个腺体,尝试过无数个实验性质的手术,可惜当今科技下的腺体移植手术并不发达,短则几日,长则一年,强烈的排异反应总是会不合时宜地爆发。 甚至于李胜南曾经问过医生,“那我儿子的呢?他的腺体应该总该和我最适配吧?” 当时医生用着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不相信有人为了自己的腺体还会打自己亲生儿子的主意。 但是李胜南的确是那么想的,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就把李隅的腺体挖出来换给自己。 可惜医生讲的也很直白,“是这样的,先生,主要是您腺体周围神经已经坏死了。而腺体这个器官比较特殊,它不同于其他普通器官,跟输血近似,直系亲属之间的移植将会产生非常严重的移植物抗宿主病,甚至危及生命……” 于是各种办法都试过,这世上真就有金钱也买不到的东西,一直到这两年他才不得已真正认命:自己余生将是一个没有腺体的Alpha,一个不完整的Alpha。 而那些消失掉的**转化成控制欲和施虐欲,他折磨过多少具令他妒忌的美好肉体,Omega,Beta,甚至Alpha,阉割掉他们身上某个部分,让他们和自己一样变得残缺。 他本来最应该折磨的人就是阮衿和他那个妹妹,至少七年前是这么想的,但而今忽然重遇,他的想法却有很大的不同。 李胜南爱上了钓鱼,听小曲,练书法,打高尔夫,心绪稳步迈向了安稳的老年,甚至都从李隅这个曾经的不肖子身上榨取了点需要的温情,不得不说境界更开阔了。 可商人的本性就是榨取价值,物尽其用,该挖掘的都要挖掘。他就这么白养着阮衿,让他学这学那,搁在家里当花瓶保姆却不派上用场。当个既往不咎的善人?这反倒不像他作风了。 连月来他都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处理,怎么让利益最大化,只是折磨未免太小儿科,如今的阮衿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他让眼前这个人学声狗叫,说不定他也能从善如流。 一瞬之间思绪万千,像推开的浪潮在不断持续翻涌着。 李胜南懒在床头,连手指也不想动一下,他看着阮衿,看他低眉顺眼,便越发觉得没劲,“下个星期白氏的大小姐从国外回来,刚好又撞上 他爷爷八十大寿,估计要办个大的,你到时候跟我去一趟。” 阮衿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反正这种场合李胜南也不是没有带他去过,“好。” 他表面上什么都全盘应和下,但实则大脑飞速运转。白氏?是他想的那个白氏吗?和胜南不同,白氏是专做商业地产出身的,那历史要比胜南早得多。十几年前就从政府手里拿地,再仿照国外模式进行极其精细的规划,手里赚的都是快钱,资金回笼也快。 而现在没有哪个繁华CBD没有他家的购物中心,如今这个商业帝国资本的触角已经无处不至,百货,文娱,电影院线等产业都有均有涉及。像胜南这种仅在塘市及其周边打转的开发商,虽然也算业内赫赫有名,但目前还需要上赶着讨好白氏才行。 不过李胜南不肯满足于现状,想跟着巴结上去攀亲戚,结交人脉,然后进军商业地产,实属情有可原。 而那场生日酒会里受邀出席的来宾,都是各行各业的凤毛麟角,而酒,色,权,钱,都是落在沸水中的油星,两者相触,一点就炸。当晚将堆砌出一个怎样活色生香的名利场,那种盛况可以想像。 李胜南抚摸着自己的虎口,最后慢慢开口说道,“如果你在那天晚上能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可以考虑放了你和你妹妹,甚至连戒指都不用再戴了。” 阮衿慢慢直起腰来,眼瞳中有细碎闪烁的火光,那是对梦寐以求东西的向往。但是很快熄灭下去了,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到时候再跟你说。”李胜南被这些橙色的暖灯照得实在很头晕,抬手把灯按灭了,一切重新陷入了黑暗。 他躺**,嗓音中噙着淡淡的酩酊倦意,像是砂纸蹭在粗糙的墙上的冷笑,“把醒酒汤拿出去,冷透了就不用再喝。” . 阮衿把那个瓷碗端出去的时候,后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李胜南让他做的当然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而“考虑”实在是个非常精妙婉转的词,不过是为他开的一张空头支票而已。 阮衿好歹是个成年人,虽然有一瞬间的希冀,可并没有愚蠢到那个地步。 如果他做到了那件事,很大程度上会被继续榨取价值;如果没能做到,就会像一个玩物一样被处理掉。 Omega还有什么价值能榨取呢? 姣好的脸蛋,优质的基因,哦,他的业务能力还不错,李胜南还琢磨着如何怎么物尽其用。 阮衿可以想象自己的未来,他看那些非洲大草原的纪录片,倾巢出动的鬣狗爬满了大象满身,就像是缠人的水蛭,怎么也甩不开。他看着它掉队,努力甩着长鼻子挣扎,最后轰然一声如大厦倾倒,倒在蒸腾的黄土堆中被分食殆尽。 这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未来。 一刀接着一刀凌迟致死,这就是他和阮心的未来,一份完全被夺走的,由他人书写的未来。 这个命运或许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从他投胎到冯蔓肚子里那一刻就开始预热。 甘心吗? 不甘心,可是要怎么办? 走廊中黑黢黢的,像是通往一个写好的既定Bad Ending,那些壁纸所绘上的假门,或者是真的房门,总而言之没有一扇门为他打开。 正想到这里,忽然“咔嚓”一声,李隅的房门打开了。 李隅穿着丝绸睡衣,手掌按在金属的把手上,正按着毛巾在擦头发。他站在门前,后面卧房的光照着轮廓,滴水的发梢,窄紧的腰,平直的肩膀,那些流畅的线条上都镀着一层星屑似的银白,唯有脸是浸泡在一团柔软的黑暗之中,叫阮衿看不分明表情。 走廊地板上被照亮了一块,而横贯出一道来自李隅的灰黑色影子镶嵌其中,就像是雪地里凭空出来一个斜枝,阻拦了阮衿的去处。 阮衿先是想起看到宋邵进他房里,而自己又将近一天没跟他讲过一句话,嗓子眼都有些发紧,“额,你……还没睡啊。” 李隅没说话,轻微颔首看向了更远处,阮衿的房间在二楼楼梯口附近,李胜南的卧室则是在最靠里。 所以阮衿刚刚到底从哪个房里出来就很分明了。 他视线往下垂了些,就看到阮衿手里端着的一碗蜂蜜样澄澈的东西。 李隅的语气很平静,“进来。” 于是阮衿就端着碗,稀里糊涂进了李隅的房间,撒泼好像颗芝麻汤圆,躺在李隅的被褥上蜷缩成一团。 而宋邵不知所踪,应该已经回屋去了。 李隅卧室里浴室磨砂玻璃门还敞开着,是洗完澡才出来,浴液和水汽仍然氤氲着,那些潮湿的热气经过时缠绵在人的脚踝上。 李隅指着阮衿手里的碗,“这是什么东西?” “是醒酒汤。”阮衿低头说。 李隅把擦头发的毛巾拿下来在手中握住,扭头看着他,“哦,那我喝多了,也有点不舒服,我可以喝吗?” “这个冷透了,所以李先生才没喝,你要是想喝我现在可以去重新煮。” 阮衿握住碗沿,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失血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在日光灯下清晰可见。 “不”,李隅伸手去拿,像是故意的在和他作对,“就喝冷的吧,再去煮未免太麻烦。” 眼看着李隅要送到嘴边,阮衿大脑霎时空白短路,劈手就要给他马上夺下来,却不料李隅自己反手就用力抛在地上,伴随着“咚”一声闷响,由于地上有层厚厚的地毯,瓷碗只是滚了好几遭,没碎掉,那些蜜色的汁液洇湿了一小块地毯。 这番动静只是弄醒了房间里的猫,撒泼的背躬起来,不明就里地“喵”了一声,可是现在两人正剑拔弩张着,没工夫理会它。 阮衿觉得自己的领口被迅速揪起来了,李隅的眼睛垂下来,距离一瞬间收得极近,那颗小痣掩映在细密的下睫毛下也依旧清晰可见,他不怒反笑,“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下毒也不会被人发现,是吗?” “不是……”可李隅是怎么知道的呢?阮衿痴痴地望向他的眼睛,李隅头发上甩下的一滴水落到他的锁骨上,带着香气,冷得心惊。 “不是什么?你是听不懂他晚上的暗示?还是说你真以为这些伎俩在李胜南身上起效果了?”李隅的鼻息近在咫尺,吐纳出来的热气也是清新薄荷味儿的,“他晚上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却敢得寸进尺。刚刚没有喝你的醒酒汤,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阮衿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他是知道的,他当然知道李胜南有所察觉,但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 “你哑巴了?”李隅抬高阮衿的下颌,看向他失神的黑眼睛,有种居高临下的傲然,“说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后半句更伤人的李隅还没说出口,这么急着弄死李胜南,难不成是为了继承一半的遗产,可还没结婚,倒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 他选择保留这句话,因为他目前为止觉得真相倒还不至如此。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3 阮衿看着李隅那张漂亮又冷漠的脸,抿着薄唇,看上去如此不近人情,越发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为什么呢? 因为惶恐,不安,他快等不下去了,他发觉李隅有那么多的选择可以做。以前的薛寒,现在还有宋邵,还有那个什么白小姐的……太多太多的空缺,太多飞逝的时光,太多他抓不住的东西,这些都加剧了他内心摇摇欲坠的恐惧。自己如果要重新站在李隅面前,就必须斩断他和李隅之间畸形的链条。 李胜南就是那根链条,阮衿恨不得李胜南从此不要回来,恨不得他马上死掉,于是宁可铤而走险。 那种巨大动荡的不安让他想把真相一吐为快。 说吧,说曾经为什么,说现在想做什么,说我还爱你,我其实每分每秒都爱着你。 阮衿和李隅对视着,彼此沉默不语时中间仿佛流淌过了一条大河,他刚张口艰难地说一个“因为我……”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李隅的手机就响了。 叮叮咚咚的自带铃声流泻出来,像是忽然之间惊扰了一场好梦。 阮衿推了推李隅,咳嗽了两声,“你要不先接个电话吧。” 李隅快步走向床头,看也不看,伸手在触摸屏上滑动一下,把电话挂了之后抛到床上去了。 他看上去平心静气的,不彻底解决问题不罢休的模样,“现在继续说。” 阮衿深吸了一口气,刚开口,还没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李隅的手机又响了。 撒泼对发光的手机屏幕很好奇,猫爪划拉了好几下,这通电话就算李隅不想接也被迫接通了。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写着“白疏桐”,里面传来一串笑吟吟的女声,在深夜里显得极为清晰,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惊喜多些,声音有种熟女的甜,“哇,亲爱的,这次怎么第二个电话就接了?我还以为我又要打上二三十个电话你才会搭理我呢,难不成你在国内也很想我了?” 阮衿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那一通原本像气泡般浮出水面的话,又艰难地在喉咙压缩成一团,咽回胃里。 他自觉站在这儿没什么意思,又涌上那种看着宋邵走进李隅房间的不适感。 一个人,一个晚上,到底能遇到多少次不适呢? 阮衿实在数不清。 实在要命,而且那股陷入泥沼般无能为力的矫情劲儿上来,他居然又想哭。 既然接通了,他就示意李隅先接电话。 他做了个伸手在耳边的“接电话”的动作,很轻松,很自然,主要是不想发出任何声音让对面那个女孩子听到。 李隅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伸出食指在原地点了一下,像是要把他先定在这儿。他很轻声说了句,“那你稍等一下,等会再说。” 阮衿点了点头,可当李隅拿起手机去阳台讲电话的时候,擅长撒谎的阮衿再度食言而肥。 他俯身去捡起那个滚在角落里的碗,抱在怀里趁人不注意忙不迭从这个房间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 好肥的一章哦 第80章 合作 李隅的语气不太好,揣着手臂站在门前,“白小姐,你有事吗?” 白疏桐笑着的声音传来,“干嘛一上来就这么阴阳怪气的,我打扰到你了?那为什么接电话?” “猫接的。” 白疏桐还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哎呀,接都接了,居然还推脱说是猫,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 李隅心里正烦躁着,也不想继续跟她说些废话,“你到底有没有事? ” “我大约下个月十号回来,能来接我吗?” 李隅应该是嗤笑了一声,拒绝得也很不客气,“你喝多了吧?” 白氏的大小姐要回国,塘市大大小小的圈子早就都传了个遍。依托白氏的财力,她进军娱乐圈一开始就其他人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大学时候和聆音签的唱片约,和几位享誉海外的前辈合作的第一张专辑,就是拿到手的全都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资源,还是近两年里国外大片中最常出镜的亚洲女性面孔。 而这次回来大多都觉得她是野心勃勃,有意在国内发展,白氏旗下的影业少不得要把这位大小姐给捧上天去。 那边声音像是塞壬海妖,轻笑声都充满着诱惑,“我清醒得很啊,我说,你就不能再对我稍微好那么一点吗?你想做的事其实我可以……” 李隅直接挂断了。 他走回房间,床上只剩下屈伸着伸懒腰的撒泼,阮衿开溜得很快,才讲几句话的工夫,人就已经彻底没影。 他说了让阮衿“稍等一下”,但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一旦被打断之后,许多话,许多事都再难说出口。 李隅暂且搁置他们之间一团乱麻的关系,偷情?不伦?旧情复燃?不,他现在忙着要做的事堆积如山,早已无暇多余的精力去揣测另一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说他不愿意去当先揣测的那个人。 他只是在床上躺下了,脑海中再度浮现出白疏桐那一句“你想做的事其实我可以……” 像这种充满着暗示性的话白疏桐这几年来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他深知自己不是正人君子,相反的,为达目的使了不少手段。 说谎,威胁,逢场作戏,没什么不能做的。 有必要这么忍辱负重吗?未尝是不可以选择走捷径,快一点,再快一点……在强大的白氏的资本倾轧下,一切就好像在佛像面前膝盖不知不觉软下去跪拜的信徒。 可是一直以来这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有得必有失,他可以稍加利用别人的好感,但是却不能够贩卖婚姻和感情。 为了打倒李胜南,他不得不先成为李胜南。 这是什么悖论,他不愿意这么做。 李隅对着灯光屈伸了一下自己手掌,那些光从指根的罅隙中落在眼睫上,就像细沙一样握不住的。他的手攥紧了,复而又颓然松懈下去,重新变成一片遮挡在眼皮上的阴影。 不会等太久的,他告诉自己,就像从小到大一直那么告诉自己一样,他知道这一次会是真的。 正这么想着,他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李隅梦到自己手握宝剑要去屠龙,他和恶魔做了个出卖灵魂的交易,于是获得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但当他杀死了恶龙的瞬间,自己那沾满鲜血的手掌却已经不再像是人了,那是龙的鳞爪。 一直到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李隅才从那种诡奇的如西幻寓言般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恰巧来了个电话,是Tiffany打过来的,“额,有个叫张鹏的Beta的找你,他按你给的名片打过来的,自称是你的朋友,施工遇到了点儿难处,全部停工了,僵持不下来,就想让你这边向监理的通融一下……” “嗯,我知道了,你跟他说我会留意的,把我私人号码给他。”李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一只手慢慢上下揉着撒泼身上的毛,感觉自己的心情重新平复下来。 顺着毛摸撒泼哼唧着打呼噜,逆着毛稍一动弹,被这家伙回头龇牙咧嘴逮了一口。 他推了一下撒泼的屁股,把这恼人的猫给赶下床了。 Tiffany的声音带着调笑,“老板,我说你这交友还真是越来越广泛了,怎么现在连包工头都能跟你攀上朋友啊。” 李隅不置可否;“要是你有用处的话,我也会跟你交朋友的,做你的事去吧。” Tiffany听出他或许有点起床气,就悻悻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监理方不断发出质量整改的监理通知单,什么这里不符合物料堆放不对,那里现场排水有问题。到更严重就是停工令一出,那边拆迁工程直接停了。张鹏不得不仰赖李隅去跟监理方沟通,但如果他敢大胆琢磨的话,其实那是甲方常用的缺德手段,多半是因为资金暂时没能周转回来,和监理打过招呼后,联手给施工方使绊子。 不断地整改,整改,再恶意勒令整改,能拖就再多拖一天。 但政府招标的旧区改造工程,李隅的钱自然不可能被烧光,任谁也想不到是甲方在故意拖延拆迁进度。可他就是刻意这么缓一缓,磨一磨,然后再放一放,几天下来,逼得施工方焦头烂额。 这次监理并不是普通公司,中字开头的重点市政工程,他们后背靠着的是政府,不是塞点打点费用,买烟请客唱歌就能够轻松解决的。张鹏求路无门,最后自然就只能想起那张李隅塞给他的名片,于是上门来主动求他了。 人情始终是你来我往的,先欠着,以后才能慢慢收债。 李隅起身洗漱,家里钟点工的佣人明嫂九点钟进来照例清理房间,“李少爷,这块地毯脏了,我拿去干洗。” 他一边吐出漱口水一边擦拭着嘴角,心里一动,想起昨天阮衿把下过毒的醒酒汤泼在了上面,“不,您先放着别动。” 李隅只是让明嫂把脏污了的羊绒毯子卷起来立在一边,然后才铺上新的。 尽管上午时间过半,他肚子仍里没有饥饿的感觉。 李隅托着下颌,在自己的电脑前输入了安全系统的登陆密码,从自己的隐藏文件夹里调出来了一张合照。 那是一张年轻的女性Omega和张鹏在树下的合影,穿着印有A大校训的白色文化衫,她纤细娇小,皮肤白皙,笑靥如花,看上去正是青春少艾的好年龄,倒是衬着旁边的张鹏显得黝黑平凡,唯有露出的牙齿看上去白一点的。 据李隅所知,张鹏从前不在塘市做事的,他是特地这里找人的。 十六年前,他的妹妹张梦然来塘市的A大读书,她学习优异,勤工俭学,在校期间多次不定期会往家里打钱。但从某天开始,她忽然之间离奇失踪。 . 正对着搜罗来的各种资料出神 ,门忽然被笃笃地敲响了。 李隅把电脑阖上,然后打开了门,外面是端着一份早餐的阮衿。天气渐热,阮衿穿着的衣服也由薄毛衣变薄成衬衣。袖子向上挽了三道褶子,领口开了两粒扣子,白皙的手腕和锁骨都陷落在极朦胧的晨光之中,没有任何阴影。 阮衿不管穿什么衣服好像都显现出一种松散的居家状态,柔和,温吞,仿佛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他其实可以理解李胜南为什么会想要把阮衿留在家里面,看着很舒服,也不会轻易对这种人生气发火。 阮衿端着的东西是一大盘培根和鸡蛋,还有正冒着热气的浓黑香醇的咖啡,“我看你整个上午都没出来过,很忙吗?” “还好。”李隅还以为他昨天就那么溜了,会不敢见他。可现在看上去坦荡得很,顿了一下,侧身让阮衿进来了,“他们都不在么?” 阮衿点了点头,把端上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嗯,很早就一起去戏院了,要看《打焦赞》。” 李隅注意到他手指上戴着一枚铂金戒指,低调的银色弧光一闪而过。在李胜南没有回来之前,李隅其实一度忘记了有这个东西的存在,结果现在立马又重新戴上了。 阮衿还以为他在看自己端过来的咖啡,就马上解释了,“我加过一些糖和奶球。” 虽然他不知道现在李隅的口味如何,但是尽量弄得甜很多。 李隅插了一块儿鸡蛋,冷冷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阮衿又磨蹭了会儿,他原地在李隅的桌前踌躇尴尬着。心里十分想找些话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嗯,那你先吃,我不打扰了。” 阮衿又磨蹭了一会儿,觉得他刚刚语气不怎么好,从面部表情上也完全看不出对食物味道的评价,心里头有点细微的沮丧缠绕上来,于是朝李隅点了点头,转身准备退出去。 李隅咀嚼了一口煎得焦黄半薄透的培根,感觉自己的食欲很快被打开了,“你不是打算来跟我说些什么吗?” 阮衿本来一只手都按在了门把手上,闻言又回头怔怔地望着他,好像是在猜测他为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李隅把金属叉子搁在骨瓷上,又喝了口咖啡,尝出了上面炼乳的奶味儿。 然后他听到阮衿犹豫万分的声音,“其实我……” “你要是敢再对我说哪怕一个谎……”李隅打断了他,语气很淡也很确定,伸手指了一下那边堆着的毛毯,“我会去找周白鸮把它化验出来的。” 他的眼神明晃晃的,有如能切割人的刀锋。 像是在说,如果你的答案令我不满意,我保证一定会把你的事完完整整地捅出来。 “我是想杀李胜南。”其实明摆着的事,不知道为什么阮衿却说不出口,他紧紧咬着牙,“因为我忽然反悔,我不想跟他结婚,可他不愿意松口。” 李隅的脸上带着笑,却是不及眼底,“你觉得自己这么说很有说服力?仅仅只说出部分事实,那就不等于说谎了吗?” “那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阮衿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隅,像是充斥着坍塌成碎片的伤痛,“你也不能对我说谎,可以吗?” 阮衿看到李隅又重新握住了那个金属叉子,这或许是一个在传递不安的信号。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落到无底洞中的一阵风,空旷而萧肃,继续缓慢地向地面坠落着,“你有别的Omega吗?或者说,有正在考虑的交往对象,结婚对象……” 李隅摆弄着那个叉子,指腹来回摩挲着那冰凉笔直的金属,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像是路过的蜻蜓,先是落在盘子上,又飞到那边的毯子,门把手,墙上的油画,几乎把这个屋子都彻底完全扫荡了一边。 直到最后才无处安放地飘回阮衿的身上,“有,正在考虑的交往对象。” 阮衿艰难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吞口水就像生咽下去一只异常聒噪的青蛙,它再不能被倾吐出来,只能深深藏在一个人的胃中。然后慢慢地缺氧憋死,腐朽,溃烂,然后被胃液融化。 “正在考虑的交往对象”听起来像不像当年李隅对薛寒所说的“还需再观望,但有人即将符合”呢? 阮衿当年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自己,而今天,李隅的观望对象,确实已经换成另一个人了。 白疏桐,阮衿昨晚看到这个名字之后就有去上网查,她就是那个马上要回国的白氏的大小姐。 她有一把再漂亮不过的人生履历,学业,事业,没有不成功的,获得的各种奖项都能塞满整个词条解释。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和李隅同在A国留学。 如果李隅已经确实对别人心动的话,自己剩下那些话就烂掉好了。没有谁会想要陷入和旧情人的纠缠不清的感情泥潭之中,他第一次见李隅就知道,自己带给他的痛苦是远远大于一切过往甜蜜的。 缺席了太久,那可能就真的已经错过了。 于是阮衿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李隅的眼睛,还是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他真的向来擅长如此,步入社会之后就更会撒谎了,他装出诚恳的模样,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就是全部的事实。” 李隅也回看着他,抚在咖啡杯的托盘上手指挪开了,五指向掌心内扣合拢,握成了拳。 他良久才说一句,“好。” 阮衿揉了揉自己因为睁得过分大而酸软的眼睛,他走过去,坐在李隅的桌前努力笑了笑,“上次去深城,我看你也是想给李胜南制造麻烦。那么我们是一个阵营的,我想跟你暂时合作一段时间,可以吗?” 限时的炮/友,限时的合作。 阮衿换回他的自由,而李隅,他将换回他想要的一切。他拙劣地模仿着李隅的语气和表情,像李隅面对着任何一个他的棋子,或者说合作伙伴一样,却是无比真心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合作愉快。” 李隅握拳的手松开了,象征性地和阮衿碰了一下,“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阮衿好迟钝哦,鱼鱼子说的是你。 第81章 真心 李隅的手收回去得很快,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而已。 他慢慢地进食早餐,因为多年良好的礼仪习惯,低头吃东西的模样显得意外安静,连一丝咀嚼的声音都没有外泄。 虽然别人吃饭自己盯着真的很不礼貌,可是阮衿实在是忍不住。 高中那会儿阮衿有请他吃过几次梧桐街的小馄饨,那时候刚下过一场小雨,他们坐在拿抹布胡乱擦干的红色塑料椅上,李隅戴着卫衣帽子,眼睛半笼在阴影下。 他手持塑料勺吃东西的样子都和旁人不同,由内向外的方向轻轻舀了一小勺汤,再缓缓送到嘴边去。 不用嘴去刻意吹冷,也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旁边是唾沫横飞的划拳醉酒壮汉,系着围裙忙着传菜的记账小妹,以及灯下一团乱糟糟绕着灯泡飞舞的蝇虫,和那些破落的景致相映衬起来,李隅有种截然不同的落难王子气质,看上去和谐,却又不和谐。 他看到李隅把帽子扯下来,被沁湿的头发的边缘被照成栗色,散乱些了的就耷拉在眉毛上。李隅伸手去推发呆的阮衿的额头,那动作分明很轻,阮衿却感觉自己的额头被戳破了一个洞,好似被他推了十万八千里之遥。李隅一边笑,那说话的口型一边变得缓慢遥远,好像说的是“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隅已经用餐完毕,就那么直接了当地回应着阮衿溃散呆滞的目光。 阮衿被他真切的声音给霎时惊醒了,他握拳捶了几下自己容易分不清过去和现在的脑袋,又伸手扶住额头,“对不起,我总是,总是容易走神……” 他一见李隅,总是容易通过种种联系找回到以前的影子,那段他们曾经还纠缠在一起的时光,是他七年来始终没能走出去的。他深知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人生乏善可陈,他早早就过上了要靠回忆支撑着活下去的生活。 “说些正事吧。” 李隅两手摊开,虽然他选择了合作,但好像没看到物有所值的地方,“我看李胜南并不信任你, 不是吗?” 阮衿低下头来,“的确谈不上信任吧……但他也瞧不起我,所以对我也没什么防备心。” “是吗?他察觉到你对他有小动作,但是却只是暗示你,不点破,他对你挺大度的。” 阮衿知道李隅是有意在嘲讽,手指不自觉地**了几下,“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吧。” “哦,或许吧。”李隅那语气就像是他刚刚吃早餐的样子,一副什么味道都没有品出来的表情。 “下个月是不是有个酒会,李胜南好像打算做些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阮衿想了想,把这个情报分享给李隅。 李隅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应该是记下来了。 初夏的风从窗外不断地涌进来,缓慢柔和地掀动了桌上那些的资料,有薄薄的几张被吹动到阮衿的脚下。 他蹲下了身捡起来,眼睛一瞥,那是工程造价单,又看到上面塘市旧城改造专项工程等字样,猜想到这是李隅目前正负责的项目。他再重新交还到李隅的手中,李隅接过去只是随手放下来,压在文件夹下。 李隅看了看手机上的传来的消息,整理了一下袖口,“现在我要出去一趟。” “我听宋邵说他们要去郊区的马场,下午再去听戏,那地方有些远,不在市里,所以我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 阮衿马上迅速跟着说,那一个个字像是跟着冒出来的,生怕不能追上李隅的脚步,他感觉自己说话时就像是捧着一樽珍贵的瓷器,语气很诚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着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阮衿说的很坦荡,“我不知道。” 这一句话是带着嗤笑的,“不知道那你还去?” “嗯,如果不给你造成麻烦的话。” 李隅没说话,阮衿当他没反驳就是同意的,忙不迭跟着他往下楼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心情隐约变得雀跃起来,绕过了玄关,李隅去找车钥匙,阮衿走过去,手心冲他一摊开,里面赫然是李隅的钥匙,他脸上少见地露出温和的笑意来,“你没放在外面,在你房间的办公桌上,你忘记拿了。” . 天空碧蓝如洗,映衬着下面连绵不绝的草场,马匹身上的腥臊味被稀释开,和干燥的草茎的味道一并输送过来,倒显得很清新。 塘市郊区的山麓下圈了几十亩地建了新的马场,虽说不算大,但这里巧在完全是会员制,完全不对外开放的,于是作为富豪们偶尔光顾的私人马场完全是足够的,附带马术俱乐部,多的是休闲娱乐的作用,提供场外骑乘和野外骑乘服务。 李胜南兴致一来,就花了几小时教宋邵骑马。他穿着背心和马靴,头上还有头盔,两条修长的腿包裹在马裤中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而且刚上手,倒是不笨,双腿一夹马腹,便顺势冲了出去。 李胜南遥遥地看着,听他雀跃欢脱的声音,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了。 宋邵无疑很会缠人,他抱着李胜南黏黏糊糊地讲话,特别懂如何逗人欢心。基本上是有宋邵在身边,李胜南的视线就始终牢牢搁在他身上。虽然他到这把年纪了不可能不懂得玩物丧志的道理,但是宋邵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巧合,与他种种兴趣爱好都严丝合缝地契合起来。 就像是一个孩子馋嘴的时候面前恰巧出现了他最喜欢的糖果,那种诱惑太过刻意,难免让人疑窦丛生。 但是李胜南派亲信去调查宋邵的背景和履历,虽不算是白纸一张,但至少放在他面前是完全不够看的。就是那种非常普通的大学生,家境不够好,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于是心中蠢蠢欲动。他辗转在市里几个知名的会所都兼职过,当过侍应生,也陪过酒,都不算长久,不过是用尽浑身解数想要找个踏板,从此混进富人的社交圈的那类普通人罢了。 于是他暂且放下心来,只当是多包一个小情人,现在还没过那阵子新鲜赏味期限,且带在身边解闷做个黄鹂鸟。 他自己也忽然来了兴趣,预备去骑上几圈,就让人牵来了一匹温驯的。可他的脚刚踩上马蹬,却比新手更生疏。他使不上力气,且有种天旋地转,心慌气闷的感觉。勉强上去之后骑了一圈,手握着缰绳,起起伏伏间像在波涛汹涌的海上,生怕被哪个浪涛打晕过去。 年轻时所擅长的,现在却都已经不再擅长,他满脑子都是恐惧,还有不明就里的惶惶然。 再下马的时候还踉跄了好几步,崴了脚,旁边的马术教练要来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来了,硬是自己走回休息的位置去了。 李胜南后背出了一层密匝匝的冷汗,握成拳的手也在禁不住在打颤,喝下了几杯茶,居然都压不下去。 他摊开自己的手心仔细看那些纹路,生命线末端被纵横交错的短线截断了,他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这显然并非正常的衰老,一些隐性的疾病正在缓慢地侵蚀自己的身体和精神。 他变得懒惰,颓废,安于享受,且已经没办法阻止。 . 大道两旁换季的叶子簌簌往下飘落,李隅的车疾驰而过,霎时卷起一大片。 阮衿在副驾驶上坐着,感觉李隅还是真的大忙人,手机铃声始终没停下来过。不过他很注意遵守交通规则,对那些电话始终不闻不问。 一直到遇到红灯的时候,他终于抽空看了一眼屏幕,手机抛到阮衿怀里。 阮衿低头一看,全都是周白鸮打来的,共计十五个未接来电,还有各种轮番的消息轰炸,从校园步入社会,他这种一贯风格却也从没有变过。 周白鸮,这真是个非常久违的名字。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回个消息,周白鸮又接着打来了一个。 阮衿手一抖,真就接通了,只得犹豫着放在耳畔,那边声音像炮仗一样轰然炸开,“大哥,你怎么动不动玩失踪啊……故意不接电话很爽是吧。我跟你说闻川回来了,他还带了个外国妞,盘靓条顺的还特会来事儿,我都眼馋。我晚上找几个Omega一起,我们抽空晚上聚一聚啊,这回不准再……” 阮衿还是说话了,“不好意思,他现在正在开车,不太方便接电话。” 那边原本兴奋的声音一滞,又疑惑道,“你谁啊?” 阮衿犹豫了一下,“我是……他的助理。” “不对啊,他助理不是个女的吗?那个,那个是叫Gucci还是Chanel来着的大美女……而且这是他私人电话,助理不可能……” 李隅抬了一下手,跟手起刀落的开关似的,阮衿马上就把电话挂断了。 红灯倒数已经过去,阮衿说,“他说晚上让你去聚一聚,闻川回来了。” “我听见了。”李隅一脚油门下去,“他吵死了。” 阮衿笑了笑,但眼睛又转向了窗外,逐渐落寞起来。他看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那些晃得人眼睛生痛的玻璃幕墙,它们好像雨后的春笋,虽然以前也很高,但现在高得仰头都看不见顶。 周白鸮,闻川,都是多么熟悉的名字啊,感觉好像他们在自己的回忆中从未走远过,却又变了那么多。闻川找了个外国妞?可他当年不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孝男友吗?为她摘星揽月,处理各种麻烦烂摊子。 他爱她爱得堪称没有底线。 阮衿仍记得那次为李隅出国践行的最后一餐,邵雯雯喝醉酒被闻川背在肩上,她那栗色的长卷发垂下来遮住通红发烫的侧脸和耳尖,闻川一边往前走,一手拎着她的鞋。 那是阮衿第一次觉得她还算个不错的人,因为睡着了不张嘴说话的模样看着还挺温柔。 她头发上的发卡掉下来了,被闻川眼明手快地用手接住了。 远远的车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李隅就若有所思地问,“你那次背了我多久啊?” 阮衿说,“五分钟?十分钟?记不清,反正是很短时间而已,干嘛总惦记这个。” “那我现在也背你?” 阮衿记得自己笑着拒绝了,“我又没喝多,要是哪天我醉成她那种走不动路的样子,你别把我丢在街边,就背我一次就行。” 一联想就容易想岔了,总是要联系到自己的回忆上去。 短短一通电话,闻川身边已经换了女友,周白鸮事到如今还没有坦诚自己其实喜欢Alpha,又或者说,他真的变了口味。 时间未免把人改变得太多。 如果周白鸮知道电话对面是自己的话……阮衿苦笑着想,估计他会隔着电话线赶过来一把掐死自己吧。 他能想像得到,周白鸮会扑过来掐自己的脖子,你不是说好我打的赌绝不会输吗?你不是说好陪着他的吗?他等你,但你躲到哪里去了! 实在好会撒谎啊你,我都被你给骗得不轻!赔得连底裤都没啦! 他还记得当年周白鸮私下跟他嘀嘀咕咕了许多李隅过去的小秘密,什么以前特别喜欢养恶心的小虫子,蛋糕必须买哪个口味的吃,八岁末才开始缓慢地换牙,原本那一对虎牙生得很明显,掉了之后渐渐就长整齐好看了些。 他每次跟阮衿讲完这些小事之后都要说:鲤鱼真的很好面子的哦,从来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如果他愿意对你说些真心话啊,那还真是非常难得的事。 车停在一个茶楼下面的停车位里,李隅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接电话,露出那副惯常的假面孔,“是的,我刚好已经到下面了。” 彬彬有礼的笑浮在脸上,眼睛微微弯起来,睫毛合拢在一起,像是暗藏了秋水,是极好看的。 两个人的眼睛在后视镜里匆匆汇合过,像酒杯里的冰块碰撞后又挪移开了,他们各自下车了。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4 阮衿想,那么现在李隅的真心在哪儿呢? 虽然我能摸到的机会不多,但是要尽力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乱且水,见谅,后半段在大厅里拿手机码的。我会努力把节奏推快点的,早点让渣爹出事,他可真是烦死我了。快去spa! 第82章 答案 那家茶楼的牌匾上的名字写的是“望月楼”,虽然名字起得好听,不过装潢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门面本来就窄而小,旁边还挤出一亩三分地让给阿婆的糕点铺子。 阮衿跟着李隅沿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往上走,一直绕到二楼,上面约莫有二三十张铺着朴素白色桌布的圆桌。虽说现在仍是上午,可塘市其实没有吃早茶的习惯,这个粤式旧茶楼的生意并不算好,诺大的二楼不知道是被包场还是如何,只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独坐在窗前。 她穿一字肩黑裙,修长脖子上戴着一串小颗珍珠项链,长发垂在肩上,正忧郁地瞅着骑楼外的川流不息的人群,注意到见了两人来,就客气地站起身来。 虽然保养得很精致,五官也仍小巧玲珑,但离近了看眼神中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掩盖,成熟世故,又不乏女性Omega的优雅。 她的眼神落到阮衿的身上,“小李,这位是……” 阮衿率先抢在李隅之前替他拉开了里面那张椅子,“我是他的助理,阮衿。” 于是她的自我介绍是单独冲阮衿的,很简短,“陈茹。” 阮衿去握她的手,低头一看,两只戴了银色戒指的手蜻蜓点水般地碰在了一起,只握住了指尖而已,“陈小姐好。” 她原本有些郁结着的眉骤然舒展开了,抿唇笑了一下,“可别叫小姐了,我都是能当你妈的年龄了。叫陈姐就好。” 阮衿的手放回在膝上,李隅垂眸看到他偷偷把戒指从指根上旋转着,一点点取了下来,然后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之后则是照例落座点餐,翻开菜单,陈姐先选了一壶花茶,侍应生又拿了点心单子来,她蛮客气,要了几笼虾饺和叉烧,然后又是肉粽,炒菜,竭力往多了去点,好像是生怕三个人吃不够似的。 等再继续点排骨饭的时候就被李隅给出口阻止了,“我在家里吃得晚,不用再继续破费了。” 阮衿也跟着附和点头,“嗯。” 在家吃的晚……在阮衿听来有种奇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悬着的挂坠,被凭空拨弄了一下。李隅那份早餐是他亲手做的,总觉得他们好像相处很久,已经成为默契感十足,密不可分的家人。 等到侍应生走了,陈姐掩映在花瓶之后的脸露出来,那朵白花好像是别在她耳畔上的,整个茶楼都泛着一股清新的茉莉茶的味道。叹了一口气之后,她抚摸着胸口的项链说,“我能出来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你送的东西可真是把我害惨了,我家那位的疑心病又犯了……” 李隅说;“我知道的,小礼物,那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还有事没做而已。我们长话短说,从你怎么认识李胜南开始……” 阮衿安静笔直地坐着,守好了一个助理的本分。 不过他又开始忍不住猜测,这位又是他的谁?每当越了解深入一点,他越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名为李隅的蓝洞,他无边无际的暧昧关系网,令自己快要溺毙在酸涩的海洋中。 陈茹和李隅结识在高尔夫球场上,那时候李隅刚回国,李胜南头一回带着他去见自己的财务顾问。陈茹是那位财务顾问的新婚妻子,分明都是第一次相见,但是李隅却凭借着一种同类的敏锐直觉,看出来她认得李胜南,而且非常,非常地畏惧他。 但有意思的是,李胜南却对面不识,仍然同她笑找话题着攀谈。 后来李隅就有意无意同她多次接触,陈茹起初还以为此人是怀揣什么不轨的心思要追求自己,自己人到中年居然还能吸引二十多岁的优质Alpha,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后来则发现谈来谈去,话题总是绕着李胜南打转,他竟是想从她身上套些话出来。 她悟出来这是他们父子之间内斗,可别引火烧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后来李隅再来请她出来,陈茹这时候才假模假样的拒绝,“我是有夫之妇,我想不太方便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李隅则不紧不慢地在电话中缓缓威胁她,声音轻飘飘的,“好啊。那我就直说,我请你吃饭,你欣然赴约,我送你礼物,你也照单全收。那么现在我想要知道李胜南的事,你就必须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我并不介意和有夫之妇闹出些桃色新闻,照片,录像都有,一共有上百张,我特地请人拍的。现在鼠标动一下,马上就可以发到您家里那位的邮箱里。” 陈茹气得脸发紫,又惧又羞,可偏偏每次李隅约她吃饭,喝茶,她都是主动应下了,要说自己完全清清白白,那也绝对是没有的。 但当她不情不愿忍气吞声地答应了,李隅却又先把她给冷飕飕地搁置下,一直到最近忙完了又再把她给随意捡拾起来。那股恼怒又惶恐的劲儿被冲散了,现在居然还能和平相处,李隅倒是拿捏人的情绪的高手。 虽然是半被胁迫,她对李隅的倒也没办法真正生气起来,只是拢住了自己的双臂,“李胜南,其实我和他只接触过一次,但我怕他是因为……” 她年轻那会儿在塘市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皮肉工作,灰色收入总是来得很快。她们一行家境不好的Omega白天在按摩店里正经工作,晚上就出去接客。 那时候她们凌晨时分歇业之后常来这家旧茶楼吃东西,便宜管饱,叉烧,牛肉丸,还有排骨饭,再点上一根劣质烟。一起看着城市窗外的发黄的圆月亮,怒骂老板中给得最少的那一位。 算是亲人吧?兄弟姐妹?她是那么想的。 不过后来有位大金主来,听说胃口很大,财大气粗,一次包了许多个人去别墅开Party。她那时去了,一群人在一辆黑黢黢的面包车里,他们依旧笑嘻嘻地攀谈着,膝盖撞在一起,那些月光照进来,把每个Omega的脸都照得敞亮洁白。 中途她忽然腹痛难忍,吵着要下车,结果在厕所发现是生理期提前到了,裙子都给染红了一大块。于是那司机没等她,径直把车开走了。 她骂骂咧咧很久,恨自己这不争气的生理期,白白浪费了挣大钱的好机会。 不过陈茹从没有想过,这是她最后一次见这些朋友们。 很奇怪,也很毛骨悚然,她们再没有回来过了,哪怕一个人。 . 李隅问:“你有去找过他们吧?” “是的,我去找了。” 还陆陆续续有相熟的Omega站/街女周末去那位金主那里服务过,有的回来过,又再去,但不多久又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在社会上存在过一样。 她们大多数不是本地人,和亲人相距甚是遥远,或者和家里关系很不和睦,没有证件,没有身份,一切都是灰色的,就算消失了也没有人寻找。 不会流落到买卖人口的黑市上去吧? 陈茹打听到了位置,她在某个周六的傍晚按响那扇别墅的大门,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了李胜南,很糜烂放荡的一个人,身上沾满了Omega的信息素味,好像还有血腥味儿。 陈茹自称是卖保险的。 他或许是喝醉了,笑着说,“哦,我知道你是买保险的,那你想进来吗?” 她浑身发冷,连连摆手,随即落荒而逃,只得躲在一边偷偷摸摸地瞅着。 又是那辆面包车从别墅区外驶进来,她不知道自己在花坛中蹲了多久,从夕阳西下到夜幕低垂,等到这辆车再重新驶出来,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匆匆记下车牌号。 再二次蹲守的时候,她雇了摩托跟着,左转右转的,跟去了一片郊区的废旧工地。 看着它驶进灰色的烂尾楼中,她听着搅拌机的声音,铁锹的声音,也只是止步于此,这比她之前所想象的还要更可怕。 怎么敢去报警,他们这种群体本来就连正规证件都没有。 这些都是旧事了,陈茹仅仅只是窥探了一半,就因为畏惧而止步于此,可是这一切都萦绕在她的心中很久。 至少不能再停留在底层了,她不能当被随意抹杀掉那一个。这么告诉自己之后,她然后才放弃继续做皮肉生意,至少不要那么便宜卖。 等到听完了这些,杯中添好的茶都已经彻底凉透了,那些点了的食物全部搁置着,变得像冰冷漂亮的模型一样摆在桌上。 没有人动筷子,只有徐徐的叹息声传出来。 李隅把冷茶喝了一口,“那你还记得是哪个具体地方吗?” 陈茹摇了摇头,回答得很快,“太久了,我想大概是靠北边那片吧,都不知道还是不是在塘市了……从以前拆到了现在还是在拆,大变样了。我中途去别的市待了几年,现在回来也实在是记不清了。” “你到底是记不清……”李隅这话在阮衿看来问得极刁钻,他身上半身前倾,那双漂亮的眼睛从下往上视人的时候好似含着钩子,“还是说,不敢记清?” “我总得自保吧,小孩儿,该讲的我都讲了,但你不能让我没活路。”陈茹看着他,看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抿着的薄唇,过分密的睫毛,深邃的轮廓看上去有些混血的味道,那种锐气和自信来源于年轻气盛。她意识到尽管他有心机且足够圆滑,但仍旧还是个孩子,因为他敢于去冒险,可自己这个年龄段的人却已经无能为力,“等到你真的能扳倒李胜南的势力,我可能就记清楚了,但现在连苗头都还没有呢。” 李隅的眼神从陈茹雪白精致的面孔上沿路滑到了脖颈上,“项链很适合你。”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转移话题的方式,下意识挑起细细的眉毛,“谢谢,是你品味好啊。” 李隅送过她几次礼物,项链,耳坠,手链,现在都是她爱不释手的。 “但很可惜没有下一次了。”李隅站了起来,神情恢复了一惯的冷淡,好像价值榨取完连露出微笑都需要收费一样,“咱们就先到这里为止吧,我已经不需要你了,那个地方我会自己找到的。” 平心而论,他对每个合作对象都还不错,当然,如果用完就丢不算伤人感情的话。获取到想要的东西然后宣布和平结束的时候,有人从他这里拿走了大笔的钱,有人从他这里拿走了想要的资源,有的人从他这里喜欢的礼物,还有的人…… 他垂下眼睛,阮衿还坐着在发呆,完全不像是个合格的助理。阮衿好像还沉浸在刚才陈茹所讲述的模糊的事件中,正在脑海中搜寻着更深入的印象。从开头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好像真的不存在一样。于是李隅碰了碰阮衿的肩膀,但他好像是应激似的猛得往后一仰,椅子脚在地上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动静,又倾斜着仰起一个角度,马上就掀翻在地了。 李隅的手压住了他的椅背,一只手给徐徐扶平了,也没说什么,先转身走了。 好在没丢人现眼,阮衿呼出一口气,跟在快步往前的李隅后边说,“谢谢老板。” 由于这声“老板”叫得极小声,听起来不像是在给陈茹做戏,倒像是贴着李隅的耳朵说给他听的。 . 既然是助理,做戏就做了个整全套。 阮衿拿了李隅的车钥匙当司机,换成李隅坐副驾驶。他驾照拿了很久,可不上手就容易生疏,上道上开了一会儿才熟稔。虽然比不得李隅那么稳,但也不至于差,没教人瞧出端倪来。他先把陈茹送回家附近去了,然后才绕着路开出来。 等到陈茹下去好一阵李隅才说,“你刚才发什么呆?” 阮衿一边紧盯着路面一边还没反应过来,“嗯?你是说之前茶楼的时候吗?我只是在想她说的那些事,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 李隅没再说话了,只是心里不舒服吗?答案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假话,他在心里画了一个巨大深刻的红叉。但如果阮衿向他隐瞒,他也不必对阮衿和盘托出。 即使是合作关系,他们也无需知根知底。 阮衿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李隅的下巴,是绷紧的状态,像是蓄势待发的某种动物。 这种把自己随时武装起来的感觉太耗费心神了,李隅好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感觉已经要负荷到极点了,再下一步就是彻底崩断。 于是阮衿说,“你,真的要自己去找那个地方吗?” “不行吗?” “不是不行,我只是觉得你不能同时做很多事……” 李隅笑了一声,“你也像陈茹一样觉得我做不到?” 阮衿一边直视前方一边摇头,“我觉得你想做的话,什么都能做到,只是那样会很累。” 时隔太久了,李胜南都已不再年轻,也不再留恋玩杀戮的游戏,想要找到过去的证据,谈何容易,其实可以在很久以后交给警察,这完全不归属于李隅的分内责任。 他如果想扳倒李胜南,继续那些商业陷阱,步步为营即可,大可不必如此劳神费心。 所以阮衿知道李隅想要的显然不只是打垮李胜南而已,他同时在做着野心更大的一件事。 “我只是想弄清楚问题的答案。” 李隅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他的手抚摸在玻璃上,指腹遮住了,朗朗乾坤下,一个人,一小群人的存在像蝼蚁一样,被彻底抹杀掉了。 谁生来不是为了寻找迷题的解呢?他只是想弄清楚没有弄清楚的问题,为什么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而消失后他又去了哪里。 有些人是死掉了,被埋在混凝土里,被打在地基中,那些腐烂的肌肉和骸骨都不会说话。 可没有死去的人呢?是什么让他们凭空蒸发,竟连一块骸骨也无处可寻。 但阮衿不清楚李隅在想这些,他只是觉得,李隅实在是把自己弄得太累了,而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他其实不太在乎自己是一颗怎样的旗子,或者就像陈茹这样的合作对象一样,时间到,于是用过就扔。可是在使用期间,他希望自己能帮李隅做些什么,那是再好不过的。 他轻轻的踩着刹车,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李隅,你现在可以先好好睡一会儿,路还很远,我送你去周白鸮的会所。” 第83章 胃疼 其实李隅没有多少困意,但不知为何,听了阮衿说完之后他报了个地址,还真的就渐渐睡着,就在那晃动的车里,慢慢酝酿出了些许睡意。 阮衿本来开了导航,又觉得那甜美的女声实在太吵人,大致确认了怎么走之后就马上关上了。 他车开得不够稳,于是就只能尽量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往前行驶,想让睡着的李隅能睡得再舒服一些。 时间还早,正巧阮衿绕过之前的江滩,他也把车停在那儿待了一会儿,降下窗户任由那些清凉略咸腥的风打着转灌进来。 就像是上次李隅载他停车在此处一样的,不过,这一次的李隅却迟迟未曾醒来。 他靠着玻璃睡着的侧脸看上去像是素烧的胚,苍白的,像在玻璃鱼缸里,均匀地吐纳出细微可察的呼吸声。 阮衿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个巴掌大的本子来,垫在方向盘上打开,“李隅”,A国的S大,过去他在官网上试图搜索李隅的一些零碎消息,艰难得就像沙里淘金,他只知道李隅获过奖学金,还得过一次大型的帆船比赛银牌。 奇!书!网!w!w!w!.!q!i!s!u!w!a !n!g!.!c!co m 那些为数不多的,不露笑容的合照,有的只是露出半个肩膀,因为实在太过珍贵,被他截下来存成电子档,或打印出来粘在本子里。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觉得荒谬,只觉得还挺悲凉的,他对他们不能再遇这件事从来坚信不疑。 而现在这个名字,“李隅”,他再次出现了,就像一颗恒星,旁边已经绕着“宋邵”和“白疏桐”这两颗行星,这次阮衿垫在方向盘上再落笔,多加上一个“陈茹”。 对,裴志军也算吗?应该也是,于是他也写上了裴志军的名字。 估计还有更多层出不穷,真真假假的。 阮衿知道李隅过去很不屑于玩那些滥情的把戏,但现在大不一样了。真的如Tiffany所说的,他送出礼物,他态度暧昧不明,他换取一切他想要拿到的。 那么现在看来,自己反倒是最最无用的那一个合作对象。那次易感期的时候,他的信息素还算有用。可现在继续合作,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正这么想着,他手中的笔滚到了地上。 弯下腰捡起的时候,阮衿看到了刹车踏板下角落的缝隙里有一块小小的,发亮的玻璃。 他伸手去碰,感到有些扎手,只能小心翼翼地取出来,这是那种状似保龄球的安瓿瓶上面的细颈玻璃,下端带着破裂开时锋利不规则的毛刺,应该是在用手指弹开的时候不慎飞出去的。 这是装抑制剂的药剂瓶吗?李隅在车里也备过抑制剂的吗? 他还在疑惑着,并且心中涌起一股非常奇怪的预感。他的本子又从方向盘上滚到副驾驶下,他一边忙着不发出声音给捡起来,手撑在车前,虽然动作轻到没发出声音,可是手掌撞上去的感觉很奇怪。 他在轻轻敲了一下,那里面是空的,应该有一个隔层。 阮衿保持着蹲下/身的姿势,心脏开始禁不住狂跳,屏住呼吸,寻找着边缘不明显的缝隙,用指甲给一点点打开了——那里面搁着一个盒子,还剩下最后两支安瓿瓶。 他拿起了一支仔细端详了一下,如果是抑制剂的话,上面应该一板一眼地印着深蓝色的“腺体抑制注射液”之类的字样才对,可这上面空空如也,甚至连生产日期都没有。 它显然不是抑制剂,阮衿把东西悄悄地放回去了,更加确定了心中某个想法。 他重新滑回了位置上,后背靠拢在皮质的座椅上,感觉出了一层冷汗。如果李胜南对他有防备的话,又怎么会觉得头痛呢,他早该想到,这药是李隅下的……那枚玻璃残片被他用纸巾层层包裹了起来,塞进口袋里。 后视镜里的李隅仍然静静地睡着,他像是一枚躺在流动溪水之下的静止的白色鹅卵石。好像是换了一个姿势?他刚刚是这样用手撑着下颌的吗? 既然他现在闭着眼睛,那么暂且不管是真的睡着还是假的吧。 在天色逐渐转暗之后,阮衿重新启动了车,车后座上睡了约莫有两小时的李隅也逐渐苏醒过来。 Scadiaca完全不像那些酒吧一条街之类的地方,阮衿知道附近不会有那种临时的停车场,这里四面都是高级住宅楼,还有郁郁葱葱高大的吸音植物,这一片绝对的寂静在向来喧嚣嘈杂的塘市中实在金贵,因此价格昂贵。 雕花的黑漆铁门为李隅的车徐徐敞开了,阮衿看到了庭正中有一只猫头鹰的雕像。 他把车停在门口,李隅从车上下去了。 阮衿有点犹豫,他想问李隅“我能不能去?”后来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他能产生这种想法实乃勇气可嘉。 不会有比那更尴尬的场面,不,甚至可以说是扫兴。如果李隅带着他进去,这一群人的整个愉快夜晚会直接被毁掉的。 李隅原本走了,却又折回来了敲车窗,他说,“你把车开回去……” 恰巧阮衿也把车窗降下来,刚好说:“那我待会儿接你回去。”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李隅说:“我没有那种爱折腾人的癖好。”而且他有花钱雇来的司机。 那你就当我想被你折腾吧……我真的非常想……阮衿苦笑了一下,手扶在窗户边缘上,他还是固执地说:“如果你晚点要回去的话,你打给我电话,我来接你,好吗?” 阮衿说话的语气总是那种客气中带了些祈求的味道,总是说,好吗?可以吗?显得脾气很好,被拒绝也没关系的样子。可对面但凡是有些教养的人,都不会直接拒绝掉。 更何况李隅这样的人呢? 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挺无耻的,就这么仰着脸,眼睛看窗外那个人。 “随便你吧。”李隅刚睡醒之后松弛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喑哑,他转身上了台阶。 阮衿则扭头把车转头开往了会所自带的地下车库停着,他在车里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握着钥匙乘电梯上楼去了。 那里面很大,大理石的地板反射着亮堂堂的光,还有些好闻的香氛味道,门口穿着整齐套装的保安拦住了他,疑惑着打量他,“先生,现在 还不到开放时间,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阮衿把车钥匙拿起来轻轻晃了一下,“哦,我是李隅先生的司机。” 或许是因为李隅是老板的朋友,且的确是常客,他的车型也不常见,阮衿就获得了首肯被放进去了。他去问了前台接待的人,借着李隅司机的名义说老板嘱托要给周白鸮转交东西。 脚下踏着暗红色的软毯,前面是穿着西装马甲的经理,阮衿被引去了周白鸮的总经理休息室。 门只是被敲了三下,连话都还没说,里面传来周白鸮鸟叫一样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谁啊谁啊……我这儿刚到,快热死了,换衣服呢,都先等会儿……” 分明没人多说什么,但他这声气弄得好像有人在拼命催他一样。 说是在换衣服,但火急火燎开门的时候周白鸮的白大褂仍是呈现出剥了一半,垮在肩头的状态,他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脸也是被热气蒸红的,倒是真的不介意自己这么不雅观来示人。 他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经理,“有什么……” 最后“事”这个字还没出口,他眼珠一转,就已经看到了站在经理背后的阮衿,嘴只是徒然张着,喉咙却已经生锈,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虽说他对阮衿回来早已有准备,但是为什么还找上他了?看着阮衿脸上还带着笑,周白鸮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名的怒气裹挟着。 “好久不见,小周……” 话音未落,循着周白鸮剧烈的动作,那件白大褂也彻底从肩膀上垮到腰间去了。 那位经理怔怔地,眼看着自己老板忽然之间给了李隅的司机一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先捂着脸尖叫出了一声。 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这俩人,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阮衿也不说话,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其实只是看着吓人,周白鸮打他真的不算重,不过他鼻腔黏膜比较脆弱,容易流血。那些温热鲜红的血从捂不住的指缝往下流,汇聚在嘴唇上方人中的凹陷处,又淌到下巴上,被他用手背用力擦干了。 他继续捂着鼻子说:“我们可以谈谈李隅的事吗?你不想见我,我绝不打扰你,保证就几分钟。” . 李隅推开了包厢的门,那里面黑得不寻常。脚步刚一踏进去,头顶的灯忽然就亮了。 “Surprise!!!”伴随着一个女声随之而来的弹射而来的是礼花筒里红的,紫的长彩带。 那些交叠的大团彩带全挂在李隅头发和肩头上,被他皱着眉头用手清理掉了。 “见到我有没有很惊喜?”白疏桐站在包厢的正中间,她脸上笑咪咪的,好像很期待李隅看到她忽然出现的反应,很可惜,她也料到了,此人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真擅长让人扫兴。 前几天还在打电话说半个月后回来,其实白疏桐早就买好了第二天的机票。毕竟虽然在国内不算大火,但好歹那也是明星的私人行程,哪儿能被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呢。 闻川正搂着新女友,一个金发碧眼的Omega坐在沙发上,他和李隅打了个照面之后捕捉到这家伙神情有些不爽,于是忙解释,“这可不怪我,我在机场碰到的白小姐,听说晚上你要来玩儿,干脆就一起来了,你说是不是很巧?” 李隅也没揭穿他这种拙劣的谎言,他周围这一圈朋友好像都特别关注自己的感情生活。他们觉得自己不找伴侣,一切都归咎于沉湎过去的,该死的感情。 只要开启下一段,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谈情说爱的,但他们拍着大腿乐了,谁让你动真心了,上个床找个伴而已,亲爱的,你为什么这么天真,又这么矛盾,你不是有那么多的坏心眼吗? 但他总是不断地想起李胜南那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光是想想就令他觉得够可怖了,何况是真的那么实践起来,他是真的排斥,而并非假清高。 “是真的很巧哦。”白疏桐一边笑一边紧挨着李隅坐下了,大腿贴着大腿,手臂贴着手臂,好像**的滋味能从她身上传递到李隅的身上。 指甲涂成莹润的橙色,倘若不是肤色白皙的人,其实驾驭不好这个颜色,但演员的手果然是不同的,无处不完美。 不过橙色指甲衬着那纤细手腕上缠着的那串褐色的佛珠,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那是白疏桐特意去庙里花重金求的,当时还给李隅炫耀说,“我们差不多的,就颜色不一样,像不像是一对情侣款?“ 可她并不清楚那串菩提子之于李隅有什么不同,有样学样的时候还被当众甩了冷脸,气得掉了好几滴酸楚的眼泪。 尽管李隅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她还是不管不顾佩戴到了至今,对这串佛珠执念异常之深。 现在李隅又看到这串佛珠,他和白疏桐坐得很近,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耳语,这算是他少见的好言相劝,“你摘了吧。” 白疏桐往杯子里加了几块冰,很无所谓,“可以啊,你摘了,那我也摘。这后面有片人工湖,我们一起丢进去。” 换言之,你做不到的事,也千万别来指责我。 她又扭头继续说,黑色的眼线把眼睛衬得妩媚得像猫,眼尾带一点烟熏,她说话的时候耳坠左右轻微地晃荡着,像是在催眠似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我知道你再跟你爸暗地里斗啊,可他又想攀我们家,你干脆就把自己卖给我,我让我爸帮帮你咯,你何必自己铤而走险,不就……” 李隅笑眯眯的,他叹口气,托着脸的手指夹着没有点的烟,“有白先生当你父亲很好吧。” “是啊,很好呀。” 她也咯咯地笑起来,拿出打火机给李隅去点烟。 陆陆续续包房里又来了好几个人,还有方如昼,他看到李隅和白疏桐在角落一起吸烟,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细声讲话。 那是一个很颓废的画面,乌烟瘴气的,一对俊男靓女,看起来异常亲密的。 他冲李隅上下挑动眉毛,那是一个生动调笑的表情:啊,你上回怎么说的来着?这么快又开始了? 李隅冲他轻轻挥了挥手,方如昼便走了,怕自己打扰他调情。 但其实李隅分明是再次确定了自己永远不会爱上面前这个女人的可能,一点儿也没有。 纵然她痴情,青春,美丽,甚至和他心平气和相处了几年,在各种场合上见过面。就算是每天回家路上遇到一只小猫小狗,那也不是一丁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况且她知道他很多爱好,还主动提供那么多价值和利益,她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那真是一个商业联姻最好的对象啊。 可是这些都不是爱上一个人的必要条件,她抚摸到自己伤口的时候从不会做任何停留,也不会感同身受觉得痛,这真是一件难过的事。 人与人的彼此理解要比信息素匹配度达到99%更艰难。 而刚刚的李隅就很难过,当然,在场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咯。 但是白疏桐被他深深地凝视着,有种眩晕电击般的激动,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亲密,好像真的在好好审视她如何,是否是一个值得考量的对象,于是她紧紧地握住了李隅的手,往他胸口上倾轧:“怎么样?我怎么样?”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5 李隅也反手握住她的手,这令她更加惊喜,可紧接着的动作却是顺着她的手腕撸下了那串佛珠。 那串佛珠被李隅抛进酒杯中,蜜色的汁液涌出来溅到桌子上,“你挺好的,但我们不合适。” 李隅好像又在伤人心了,白疏桐眼睛里蓄积出了朦胧的水雾,她听他说这佛珠多少钱,你卖给我之类的话,耳朵里便一阵轰隆隆的,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她抄起那个装了佛珠的杯子要砸李隅,但是不知怎么的又放下了,最后只是用手指勾走里面的佛珠,匆匆夺门而出。 门忽然推开了的时候,还和会所总经理周白鸮差点撞成一团。 周白鸮“豁”了一声,避让开了,也是气势汹汹地往包间里冲。 他径直往李隅那儿大跨步走,大家都以为这俩人搞不好要干架,马上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周白鸮架着拉开了。 “干嘛呀,我打得过他么我就去打!”周白鸮被勒着脖子和腰,浑身骨骼都痛得要命,只得恼羞成怒喊了句很怂的话。 他被大家笑着放开了,伸手扯了扯自己凌乱的衬衣,弄平整了些,皱着眉头冲李隅喊,“那什么,你出来一下,我们聊聊。” . 阮衿和周白鸮见过面之后,就马上从会所出来了。他肚子里很饥饿,但是非会员又不能在Scadiaca里消费,就连一杯白水也喝不成。而且 这儿附近没有任何的便利商店,故而阮衿拿着车钥匙准备开着李隅的车出去觅食。 就像是那些真正的司机一样,在等待老板漫长的时间中,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街道里来回穿行。 他重新走进地库里,刚发动车子,副驾驶的窗户被人用力地敲响了好几下。 外面闷闷的声音像是在海水里,“开门,让我进去!” 阮衿疑惑地降下窗,看到外面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抹胸裙的女人,还以为是会所里喝多了的顾客,“小姐,你是不是认错车了?” “没认错!就是李隅的车,他车型和车牌我都记得。”她戴了墨镜,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凑到车窗来,玉面红唇,脂粉香气浓厚很有侵蚀性,“你是他的司机?他今天惹我不开心了,你送我回家去。” 阮衿有点不知所措地握紧了方向盘:“请问你是?” 面前的人伸出右手把墨镜扒拉下来,挂在鼻梁上,阮衿注意到她抬起的手上戴了一串湿淋淋的佛珠,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凝视着他,“白疏桐,你不会连我都不知道吧?” 这个如雷贯耳的大名……终于落到地上了。 阮衿感觉自己饥饿的胃抽搐起来,实在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说: 520诶,但好像这章也不甜。话说我之前写的是安剖瓶,但是好像看到评论也有说安瓿瓶。不是学医的也不太懂,我去搜了下,安瓿,安剖,安瓶区别好像是都是ampoule的音译,但安剖在国内大多形容是装化妆美容用品的,安瓿才是更多是医用的药剂和血清之类的,那我看还是使用后者更好。谢指正。 第84章 小雨 “你给他开车多久了?”白疏桐有点疑惑,李隅居然会找个Omega当司机,并且长相也不赖,心中有点警铃大作。 阮衿开着车往前,眼睛看着红灯,他有点分不清是自己饿得头晕,还是监控抓拍时候闪现的白光,他听到的旁边白疏桐盘问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没多久,李先生才刚回国。” “那他身边有没有别的Omega?” “我不清楚。”阮衿也不算撒谎,他是真的不清楚。 不要再找我说话,他想,真的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不过这在白疏桐眼里是口风严的表现,难免想挖得更深,她客气地和阮衿打商量,“诶,他每个月付你多少工资,我出双倍,他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来电话汇报给我,行不行?” 阮衿一脚油门没轻没重地踩下去,刚好碾过了一段矩阵减速带,被硌轰隆隆的,好在李隅这车底盘挺稳,不然就算有安全带,这颠簸也非把人从座椅上颠起来不可。 白疏桐因为惯性猛地前倾,不由得捂着胸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你这什么开车技术啊……” “不好意思。”他只是想快点把白疏桐送回去而已,“我只是一个普通司机而已,老板的事我不也敢插手。” 白疏桐斜睨了他一样,觉得区区一个司机居然还挺傲的,话不多,不会来事,还车技不行,李隅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司机。 阮衿把车一直开向了翠泉苑国际公寓,网上爆料过许多的明星都扎堆住在那儿。当初开盘卖了多少阮衿也不记得,总之是一个非常令人咋舌的数字,甚至成为了售楼史上的经典案例之一。 两岸夹道都是郁郁葱葱的,那些喷泉,湖水,周围的金融中心,堆砌的元素并不少,行驶进去的时候还有戴着白手套的保安对抬手冲他的车敬礼。 白疏桐下车前给阮衿留了名片,她脾气看上去不错,脸上挂着笑,说你啊,可要好好地想清楚,我以后坐这车的机会可不止这一次。 阮衿握着捏着她的名片去便利店吃东西,咖喱芝士猪排,在等待微波炉加热的那几十秒,他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有那么饿过。 店员也笑,看着他盯着微波炉发愣的黑眼睛,“您是一天没吃饭吗?脸都发白了,要不再来个饭团?” 他说好。 “再来个三明治?鲜蔬火腿的怎么样?” 他也说好。 最后林林总总点了一大堆,阮衿坐在椅子上吃得很用力。饭菜都是微波炉食品,软趴趴带水汽,口感不太好,阮衿拿着白疏桐那张名片仔细看了看,原来白小姐不仅是演员,竟然还是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老板。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撕碎了之后丢进了垃圾桶。 就算白小姐以后经常坐李隅的车……好像也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他也并不是李隅真正的司机啊……他没有继续讨好她的理由。 饭没吃多少,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需要咬硬一点的东西,那样才有饱腹的实感,于是拆开三明治,他刚咬下了一大口,充盈了整个口腔,然后就接到了李隅打来的电话。 他一边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边接电话,面包屑小心翼翼地一个“喂”含含糊糊地出口了,但是那边却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阮衿想了一下,是因为自己送白疏桐之前匆匆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是李隅不知道是没空还是没有听到,他没有接,响铃三十秒之后阮衿就先挂断了。因为白疏桐看上去很强势,他不想因为这种事当众吵起来,处理起来未免麻烦,而且李隅的电话也打不通。 他干脆就妥协之后送回去,反正她家也不是很远。 或许李隅在等他先开口解释,关于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打电话。 “我刚刚……把你一个朋友送回家去了,打电话没什么别事,就是想先问你一句。” 阮衿刚刚把食物艰难地咽进肚子里,感觉自己给硬生生哽住了,连忙插吸管喝了口甜牛奶压下去了。 李隅倒没有先谈这个问题,也没问那个朋友是谁,好像是先被阮衿那奇怪的声音吸引了,“你在做什么?” “在……”阮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三明治,捏了捏外面一层层的保鲜膜,“吃东西。” 李隅那边停顿了很久没说话,“你吃吧。”然后就给干脆利索挂了。 可阮衿却没有继续再吃下去想法了,他开着李隅的卡宴出来吃十五块的便当,怎么想都好像有点奇怪。 过了一会李隅好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打过来,“我哪个朋友让你送的?” “是白疏桐,白小姐。” “她让你送就送?” 阮衿被呛一愣,刚准备好声好气地解释两句,那边“嘟”声一响,竟然是又挂了。 倘若李隅用的是那种家庭固话,阮衿可以想象出那想必是“啪”地一声用力砸回去的。 他看向外面,自动感应的玻璃门循着鱼贯而入的顾客向两边分开,便利店迎客的电子铃声轻快地响起来,那些冷风卷着一些叶子逃也似的缠着脚步滚进来。 他们进来嘟囔着:下小雨了,真冷啊。 . 阮衿把卡宴重新往会所开回去了,虽然李隅没说让他回去接的话,但是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李隅应该是要提前退场了。 重新回到车里,他才觉察到白疏桐依旧残留在副驾驶上香水的味道,被稀释冲淡过后并不浓烈,反而是很好闻的,还漏出点信息素的甜,那是女性Omega特有的甜味,柔软,成熟,妩媚。 或许只有他嗅得有些头晕而已。 当李隅重新钻进副驾驶的时候,阮衿还努力试图活跃气氛,“这么早就准备回去吗?” 但是李隅没有理会他,他只感觉到一种沉闷的压抑涌进来。 尽管在外面下了冷飕飕的小雨,李隅却还是把车窗打开了,冷风像是咸腥的海水般灌进来,清醒地拍打着车内两个沉默如同礁石的人。 一直往前开了很久,李隅在旁边也不说话。 “是周白鸮把我的话告诉你了?你不高兴了吗?”阮衿垂着眼睛开车,远光灯把那些纷飞的雨丝照成银白色的断线,他就在这样的低气压中往前疾驰着。 虽然他告诉过周白鸮别跟李隅说的,但架不住他是李隅的朋友,而不是自己的,小周当然永远是站在想问清楚那个安瓿瓶里是什么,会不会很容易被化验出来。 结果周白鸮先是很吃惊,然后是紧张,开始努力调整表情来装听不懂,直到阮衿拿出那个安瓿瓶碎片他才绷不住了。 他以为阮衿要拿那东西威胁自己,对他处处防备,且咄咄逼人,一连抛出连珠炮般的几个问题来,“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李隅?你俩这么快又重新搞在一起了,他连这都跟你说?!” 而阮衿看他这反应就清楚了这东西跟周白鸮也脱不了干系,他只是低声下气地说:“他什么都没对我说,我就想知道你们做这件事会担多大风险。而且你作为他的朋友,难道不应该……” 周白鸮觉得差点叫保安把阮衿直接给扔出去了,他恨不得在脸上刻下“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和“关你屁事”这几个大字。 阮衿说:“我很担心他,他最近做的事太复杂了,我拜托你们多关心一下他,让他不要做太出格的事。” 小雨已经转成中雨了。 车辆驶入一处僻静的拐角,李隅的脸埋入阴影中,他抬手按了一下副驾驶座椅右侧的某个隐蔽的按钮,方向盘旁边的暗格夹层就很轻松地自动弹出来了。 李隅的声音很轻地传来“这要比用手扒开轻松多了,你右手指甲不痛么?” 阮衿把车靠右停下来了,缓慢艰难地踩下了刹车。车本身就没多少噪音,而这剩下一切细微的声音都随着熄火而彻底静下来了。李隅原来没睡着?他都看到了?可为什么现在才来兴师问罪呢?就因为他跟周白鸮说了那些吗? 阮衿的手指合拢起来,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碰到掌心之后果然有钝痛,“我只是……” 李隅“啪”地一声把那个夹层阖上了,“你只是自作聪明,又自作多情而已。” 又是自作聪明?李隅觉得自己不应该插手他的事吗?是他在多管闲事。 他突然之间觉得很委屈,“你是这么想我的吗?我觉得你很累,你的生活状态让自己不舒服,而且你在做一些有风险的事,我想让你的朋友多关心你,因为我觉得你很需要。” “所以你觉得我需要的是这些吗?” “不是吗?” “你有事想问,有话想说,何必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我们就坐在同一辆车里,你会去偷偷找周白鸮,而不是来找我。”李隅把安全带解开了,手臂搭在座椅上,侧过身来看他,每说一句都向前凑的更近,“怎么了?我不通情理?不可理喻?所以你这么怕我啊。” 那最后一句几近是气音了。 阮衿咬着嘴唇,几乎要抿出血来:“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因为你不开口和我解释你做的这些事,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愿意……” “你自己主动问过我吗?哪怕一句。”李隅看着阮衿,那眼神冷冷的,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他鼻梁的弧度,“你关心人的方式就是自作聪明和自作多情,我说的有什么错?” 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滚出来了,阮衿的牙齿在打颤,他被自卑侵蚀了长达七年,他早就丧失能够正常和李隅面对面交谈的能力了。 现在他比过往更懦弱,自卑,面对着界限不明的暧昧关系畏手畏脚,他怕逾越关系引李隅反感,又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之间不能好好交流,除了迂回一点的方式,阮衿不知道还能怎么关心他。 难道他要以炮/友的身份去质问李隅,揪着他的领子喊:说!你跟白小姐是什么关系?你跟宋邵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陈茹,你还送过她项链,各种礼物,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只是利用,还是说真的喜欢过她们吗?你们在一起过吗?你对谁动过心,你有多少个交往考察对象? 噼里啪啦密集如同雨点的问题拍打在他的心头上,但是只要李隅一天不赋予他权利,他就始终没有开口的资格。 “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搞不清楚,太乱了……” 阮衿语无伦次了,他觉得自己在这辆令人窒息的车里待不下去,伸手逃命似地去扣开车门,“车你开吧,我走回去好了……” 一只脚刚匆匆迈出去踏在草地上,雨水迅速洇湿了干燥的鞋面,但阮衿感觉自己的后领子被人用力揪着,伴随着向后的惯性力量,车门重重地被甩上了。 李隅抬手就利索地把中控锁给按下了,随着那声咔哒细微的响,车门与车窗全都锁死了。 他生气的模样依然带着习惯性的笑,整个人压在阮衿的身上,他按着阮衿的肩膀,“你讲不清楚话就只会用跑的来解决,嗯?你是想把谁晾在这儿啊……” 话音未落,阮衿猛地往上弹动了一下,手腕又被李隅重新按下去,好像是沉溺在海水中。几次起伏挣扎之下,阮衿的衬衣扣子全扯开了,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肩膀和锁骨。后背服帖在皮质座椅上,几番肢体紧贴的摩擦下,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滋生出了**,一切忽然之间变得不对味了。 李隅对阮衿是有欲望的,那些欲望跟怒火是一起燃烧起来哔剥作响,那声音他自己都听得很清晰。 阮衿被李隅松开后就去撕自己抑制贴,“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他刚刚起起伏伏不是要挣扎逃走,只是想坐直身子吻一吻李隅而已,但是他始终距离自己很远。 --奇@ 书#网¥q i & &s h u & # 9 9 &. c o m-- 他凑上去啄吻了一下李隅的唇角,然后又脱力似的往下滑,沿路亲到了他的下颌上,被李隅给躲开了,不让他亲,“我要谈的不是吵架的问题。” 于是他又去拿李隅撑在旁边的手,吻那些漂亮的手指,吻手背上淡青色的微鼓起的血管,最后吻在那串佛珠上,眼泪也全都落在上面,“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 作者有话说: 无语,这只是车头,车还没写完,我服了。怕你们等太久,先发个车头,后半段车身写完会发在微博上。(他俩的分歧在于都想让对方先开口吧……) 第85章 折磨 这个人很奇怪不是么,车里放着糖果,也藏着毒药。 嘴唇被什么碰了碰,阮衿费力地把湿漉漉的眼睛睁开,李隅没走,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在碰他的嘴。 李隅从没后悔过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他自己选的路,走到底都认了,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样的。他以前没觉得和一个地位不对等的人交往会难堪,到现在同样没觉得自己对阮衿旧情复燃会很丢人。 李隅笑了一下,回答得特别理所当然,“直到我厌倦了吧,或者真的搞清楚的那一天。” “五年,十年,二十年?” 周白鸮要被这个阴阳怪气的神经病搞晕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最后两个人一起在台阶上坐下,就像是高中时候,打完球坐在花坛边上一样,这副不体面的样子引得会所里的员工频频侧目。有清洁工小心翼翼地拿着拖把不敢来拖地,过来问了之后被周白鸮抬手赶走了,美名其曰:我和好兄弟坐在这里找旧日情怀,谁都别来打扰。 “的确重新喜欢,但没办法原谅他。”李隅把这两样分得很清楚,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是他们为何分开的答案必须要由阮衿主动来给个解释,那是一道坎,跨不过没有绕路的选项,跨不过就站在那前面,宁可纹丝不动。 李隅瞥了阮衿一眼,那眼神闪烁着,是有点匪夷所思的,好像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过阮衿会主动这么说。 ……(略) “那……就这样啊?”周白鸮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样子,估计是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憋屈,“好吧……只要你确定他真的喜欢你的话也不是不……” 巧克力和糖都很甜,阮衿含着一颗糖在副驾驶上沉沉地睡着了。 他手里握着这段畸形关系的开关,于是就扼住了阮衿的七寸,到底是结束还是断掉,全凭自己意愿,他刻意不去下一个定义,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李隅是怎么知道自己饿着的事呢?好像也没有饿到肚子叫出声音来……但他就是那么清楚,把所有人都观察得那么清晰。 周白鸮懂了,那就是要耗着呗,大家都别好过的意思,“那大哥你这是要折腾多久啊……” 李隅把车窗给全开了,午夜时分的雨水已经停下了,那些清冷的风把车里那些腥臊不洁的味道都吹得无影无踪,除了那些擦拭过体液的纸团,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周白鸮皱着眉头问:“你能不能真诚地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啊?为什么又跟他搞到一起去了?”、 李隅看着天上一轮陷入云彩中的月亮,很多的谜题都已经迎刃而解了,但是依旧不算明晰。 “你心真大啊,你不怕搞着搞着,又旧情复燃爱上他了?” 于是阮衿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大口,沁凉的水顺着喉咙滚下去,意识顿时清醒了很多。车里那股独属于**的味道还没散去,他有点疲惫地笑着说:“要再做一次吗?你才射一次啊。” 阮衿怔怔地看着,一边说“谢谢”一边想抬手接过来,结果李隅躲了一下,“就这么喝吧。” 李隅也很真诚地回答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已经变成这样了。” “原来只要真的喜欢就好吗?”李隅回头看周白鸮,笑着说,“那爱可真伟大,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很缓慢地说:“我认为重新爱上一个人不可怕,也不丢人,毕竟谁也不能控制得好自己的心。我很擅长骗别人,但是不擅长骗自己。” 他就是要拿刀去生捅阮衿的心。 作者有话说: 四千多删节在微博@一个Shrimp 第86章 乱套 约莫在半个月之后,白氏的酒会在市中心的别墅举办了,当晚出席的人不乏金融大鳄,政界人物,演艺明星,拿出来都是个顶个有背景后台的,门口都蹲守了许多狗仔,妄图今晚能拍到点能上头版头条的东西。 李隅之前短暂的假期刚过去,逐渐又开始恢复忙碌,只是回老宅歇脚睡觉而已。 他实在忙,还是傍晚时分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换下的衣服,商务风的素色黑领带换成了低调奢华的银色暗纹。 Tiffany端着刚取到的礼品盒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纵使见过许多次,那崭新的面料一衬,还是觉得李隅的面庞好似从冰砌雪雕中捧出来似的。 她抬手便先作揖,“Boss真是光彩照人。” 李隅正把佛珠取下来换成腕表,没理她那些阿谀奉承,只是腾出另一只手去拿礼物盒,左看右看也不像是画轴。 打开来一看,赫然是一只掐丝珐琅的陀飞轮表,透明的蓝宝石,表盘底色是白的,像宣纸似地铺陈着,上面绘有些仙鹤兰竹之类的东西,,本来是洋玩意,但这么一包装之后一看就是国内的限量定制款,温润古朴,正乖巧地陷在黑色丝绒里。 虽然价值不菲,可李隅对此并不满意,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要的画呢?为什么变成这个了?” Tiffany倒是挺怕李隅这个动作,回国不久,李胜南带着李隅公司高层们开会,都是些年愈四五十的,偶尔会抛问题来探这个旁听的太子,他倒也不怯场,总能侃侃而谈。 殊不知私下里李隅何止是不怯场,活脱脱是个魔王,不生气,不发火,不会随地乱丢文件,不过只是屈起食指在桌面上敲几下,平静年轻的脸上只写着“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反而显得更有压迫感。 Tiffany就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我就是想来说这个,刚刚在电梯那儿遇到李董事长,他也正找这幅画呢,我说是你今晚要送给白家老爷子的,他顺手就拿去了,说让我去他那儿再挑个表。” 李隅把盒子“啪”地合上,推到一边,“拿我的心血去借花献佛,也不知道是想讨好谁。” 她注意到李隅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语气尾音都很淡,其实也并很不生气。可她也很清楚李隅是什么人,睚眦必报,决计是不愿意自己闷声吃亏的那种类型。 但不知为何,李隅今天看上去心情挺不错,费心找的大半个月的礼物,半路被截胡好像就这么算了。 李隅还在整理自己没弄好的衣服,手指拢在薄薄的黑衬衣领子下滑动,听到Tiffany肚子叫了很大声,头也不回道,“你是想留着肚子去酒会上吃吗?” “哇。”Tiffany也被弄得挺尴尬,小心思被当面不留情面地戳穿实在很糟,只能一只手捂着腹部悻悻地说,“Boss你好懂哦。” 白氏生日宴会上绝对不乏美味珍馐,请来的米其林三星主厨准备大餐,海鲜与甜品都不会缺席,而她连午饭都没吃,可不就是空腹等着晚上大干一场吗? 结果李隅在泼冷水,“我劝你,要么现在抽空去吃饭,要么到了酒会吃快一点,不要企图拖三四个小时。” “为什么?” “因为很早就会结束。” 很早就结束?可毕竟是白氏的生日酒会,那至少要到凌晨以后才可以散场吧,怎么会结束得很早?除非,除非是有什么意外发生……Tiffany转念一想,后背都被莫名其妙的李隅给惊出冷汗了,再回神,李隅不言不语的,就像只走路没动静的猫,早已抄起那个表盒从办公室中出去了。 . 等到七点四十了,一行人抵达了现场, Tiffany把礼物交到接待的地方去了,她把李隅的话听进肚子里,也无心流连在食物上,正意兴阑珊地端着酒杯和熟人闲谈着,顺便打量着李隅这边的动静,老觉得眼皮和太阳穴的筋在突突地跳,感觉要出事。 而不远处的白疏桐正和制片和导演们相谈甚欢,虽说从形式上讲今天是她爷爷的八十大寿,但比起那个瘫在轮椅上起不来,靠鼻饲过活的老人家,眼前这个穿一条火红的裙子的人才显然是整个宴会中心的焦点。 和李隅不慎产生了短暂的眼神交汇之后,她很快抽身而出了,朝这边走过来。 她微笑着撩起耳畔的头发,从上至下打量了一下李隅,几乎都想轻佻地吹出个口哨来,“我最近进组闭关拍戏了,怎么才一段时间不见,感觉你又变帅了好多……” “才半个多月而已,也没有很久不见吧。”李隅没有多说,把高脚杯放到进了服务生的盘子里,“原来是因为你闭关了,所以才联系不上。” “怎么了?居然还有你找我的一天,有什么事?”白疏桐这话说的挺受宠若惊的。 “你自己有司机,以后就不要随便上我的车。” 白疏桐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坐过他的车的事,难免忽然觉得心痛又好笑,“你怎么这么小气,坐一下你的车,连这也要计较。” 可李隅看着她,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副神情看来并非是在开玩笑。 白疏桐正要同他好好理论一番,周白鸮就过来了,于是又不得不摆出一副不生气的笑脸来,“周少爷好。” “白小姐你也好啊。”他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又引着人去一旁说了些恭维的俏皮话,算是暂且先让自己的好兄弟脱离苦海。 过了好一会儿,周白鸮把那着红裙的焦点人物推向更广阔的人群之后才重新晃回来,挑着眉毛道,“我还不知道你跟白氏的大小姐这么熟, 你可以啊,天天给四周的Omega下蛊呢。” “别胡说八道。”李隅低头看腕表的时间,注意力完全没有停在这里。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我看那白小姐意犹未尽的,要不是她堂哥白峻刚来,要去客套一下,估计还想绕回来呢。” 李隅闻言才去看那边,正和人大声说笑的白峻也同样是被簇拥在人群中的,白董事长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走的也完全不是对口专业,于是近两年来他大哥的儿子白峻便上位成功,白氏逐步提拔和重用他,一朝成为太子爷,连带着身边绕的人也多起来。 其实白峻的身高长相种种条件也都还可以,不上不下,活脱脱一个标准的Alpha,可就是气质显得略猥琐和油腻。李隅回来才没多久,已经听说过不下三次和他相关的性丑闻。 他对这种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唔,他现在势头正猛哦。”周白鸮伸手挠挠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眼神又抛到大厅门口,看清来人之后含在口里的酒霎时喷到了地板。 李隅正在想事情,被周白鸮骤然一喷给打断了,幸好周围人还没注意到,只能皱着眉头去取餐巾递给他擦。 但是周白鸮也顾不得擦嘴了,只是双手紧紧揪住李隅的袖子,跟连珠炮似的吐槽,“我这光知道你跟阮衿又搞到一块儿去了,你也没跟我说 他跟你爹还有一腿啊……你这是在搞小妈?你俩这玩儿的可真够大……” 李隅这才抬头看,李胜南身旁人群自动两分,又很快合拢,他揽着阮衿款步走到了大厅中央来。 周白鸮的那股震惊还没消化完,还想再多说几句,马上被李隅的餐巾给堵住了嘴,“别再说话了。” 这幅反应周白鸮还是清楚的,虽然李隅很平静,但他知道李隅也没想到,至少是没想到阮衿和李胜南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 一同显得疑惑的还有白疏桐,和李胜南打招呼的时候她非常狐疑地观察了一下阮衿的脸,又回头去看了看不远处的李隅。托李隅刚提醒的福,虽然这段日子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她倒也还没有忘记阮衿这张脸。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可自称是李隅的司机。 原本来宾身边带的Omega不问出处是这里不成文的惯例,仅仅只是简短地介绍名字即可,模糊的某小姐,某先生,比起其他人都少一大串头衔,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是什么货色。 可白疏桐是实在是太好奇了,在握手的时候便忍不住眯起眼睛,“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面啊,阮先生?” 阮衿感觉李胜南揽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危险地动了动,落到他身上目光如炬,几乎能迸溅出火星子来,他后背微沁了些汗,但是依旧强装镇定,“您实在太会开玩笑,应该是我感觉见过你才对。白小姐,我看过你主演的那部《奇缘》,特别喜欢你演的龙女。”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6 评分4.5分的洗钱电影罢了,之前阮衿查过她的资料,但在这一瞬间只能记得这一部而已。 “是吗?原来你是我的影迷么……但可我明明记得之前……”白疏桐还欲再说下去,忽然腰身被温热的手掌轻轻一勾,一带,光裸着的肩胛骨 就撞到后面那个人胸膛上去,腰也被顺势搂住了。 她稍侧头一看,那站着的人正是李隅,一时间要说的却都忘光了,不过她也不准备挣扎。 “父亲。”李隅冲微微李胜南颔首。 李胜南看着他,又看看他揽在白疏桐腰上的手,大概是没想到李隅和白疏桐有点不同寻常关系,不过这显然是一个意外之喜,如果能和白家大小姐攀上关系,那当然是很好的。 他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笑来,“本来在公司还想顺便搭你的便车一起来,谁知道你溜得那么快,” 言下之意,来这么快或许就是为了白家大小姐吧? 李隅也只是笑而不语,循着着那不远处蓝色舞池中响起的华尔兹音乐,牵着白疏桐的手从阮衿身边擦肩而过。 白疏桐跟李隅在舞池里轻飘飘地贴面跳着,就像两株分离的水草,只是叶片偶尔碰撞在一起,彼此都很意兴阑珊,她冷哼了一声,“呵,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利用我啊……” 李隅难得要必须低头一次,“你帮了我,到时候我也会帮你,礼尚往来。” “你能帮我什么?”白疏桐故意不按照舒缓的音乐节奏来,往前踏了一步,那没有防水台的高跟鞋底差一点就要踩中李隅的鞋面,“我跟你讲,你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那个阮衿是你安插在李胜南身边的眼线吗?你这么怕被露馅……反正我也不在乎他是谁,你现在得跟我一起把戏演完。” 真是一团糟啊一团糟,全都乱了套了……李隅陷在一大片朦胧的蓝光之中,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四周扭动的人影看上去都像黑黢黢的鬼影。 他不喜欢被人拿捏,可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 搂着白疏桐的腰,他能嗅到那股混合了洗发露,,再度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腕表上的时间。 . 阮衿之前不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不慎以李隅司机的身份和白疏桐见过面,在酒会上又撞见的话,那将是一副怎样两难的局面。 可是李胜南执意要带他过来,大有他不去就拿阮心做威胁的势头。他之前所说的要让阮衿帮他做成的一件事,始终讳莫如深,不肯说清楚,到今天总算是要兑现了。 先是主持人上台致辞开幕,而后穿着一袭红裙的白疏桐在那道追光下推着轮椅上的寿星出来,青春与老朽形成鲜明的对比,更衬托得她美丽动人。八十岁的老爷子也说不了太多的话,便由她侧耳倾听,拿着话筒代为转述。 “你觉得她怎么样?和李隅在一起般配吗?”李胜南在台下忽然冲对阮衿,而且是用点评儿媳的语气说的。 “郎才女貌,他们很般配的。”阮衿没有往台上看,回答得干脆利落。 李胜南笑了笑:“我也觉得不错,他还有点儿我当年的风范。白家就这独一个Omega女儿,多少人献殷勤啊……我倒是没想到李隅能够成功攀上去。” 阮衿对他所使用的“攀”这个字,莫名有点犯恶心。 李隅刚刚是为了解围而已,阮衿知道李隅不是那样的人,可李胜南把他自己过往经历和李隅混为一谈,这令他觉得非常恶心。 再过了一会,台上宣布开酒,开启香槟之后从香槟塔顶倒下,礼花齐放,灯光霎时重新大亮,这场酒会总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那阵令人眩晕的口哨,掌声,以及刺目的白光中,阮衿终于按捺不住先等到那把刀落下了,他主动向李胜南发问,“您要我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李胜南笑了笑,领着他去了角落的黑色皮沙发上。 对面坐着一个男性Alpha,西服外套脱了,那白衬衣上勾勒出了肌肉的形状。他看上去算英俊,但放在才俊颇丰的今天,并不算够格的人物。 阮衿注意到他眼底下松弛发黑,而宴会才开始,衣领上就已经洇出了一圈深色的汗渍和酒渍。这一丁点细节就已经表明了,眼前这个人身上全是酗酒和纵欲的陋习。 李胜南拍了拍阮衿的肩膀,轻声耳语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白老板了,半年时间。” 原来如此,李胜南是把他转手给别人了。阮衿早该知道,李胜南不信任自己,又处处怀疑他,当然不愿意放在身边久留。但是杀了或者虐 待未免浪费,他还想从阮衿身上榨取剩余的价值。 不知道为什么,阮衿的内心变得极其平静。 “他比照片上看着要更好。”,白峻像看牲口似的四下打量了一下阮衿,觉得很满意,先前李胜南给他一堆照片让挑,他就看中这种类型的,所谓高岭之花遥不可攀,需要哄需要宠,这种温润型的,长得也很不错,带在身边长时间应该十分舒心。 不过白峻又狐疑道,“你真的愿意让给我啊?之前不是打算结婚的吗?” “可惜啊……他的心不在我这儿,人留着没用。”李胜南也是无奈笑了笑,推了一把阮衿的肩膀,“养了很久可没动过,小白啊,人都给你了,你可别说话不算数,得帮帮我那件事。” 作者有话说: 生死时速赶榜单,另外不会出啥事的,阮衿很聪明,李隅也是 第87章 花枝 眼前的人显得格外平静,平静得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已经预料到一样。 李胜南刚瞅见一个做海上贸易的老板,忙不迭拿着酒杯迎上去了。 现在沙发上只有白峻和阮衿,四周人来人往的,白峻饶有兴趣地盯着阮衿的脸看了半晌,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李胜南之前说过让你跟着我的事吗?你看上去好像也不吃惊。” 阮衿摇了摇头,“他没说过。” “不管怎么说,你该高兴点,毕竟你跟着我肯定要比跟着他要好过。”白峻自诩长相不错,出手阔绰,未来事业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他当然要比李胜南那种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强多了,被看中还是阮衿的福气。 白峻看阮衿低着头,目光停驻在自己的旧表上,于是手腕抬起来左右晃了一下,“喜欢吗?” “嗯,挺好看的,您在哪儿买的?”阮衿的语气听起来只是这么随口附和着一说,白峻立即把腕子上的表给摘下来,隔着摆着酒杯的小方桌塞进他手里去。 “我爸收藏的小玩意,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这是从他爸的收藏里随便拿的,听说是早年一场Sex Party活动中赢来的奖品。 听说是从一个Omega兜不住的**中取出来的,上面沾满了各种Alpha的体液,总而言之肮脏而恶心,就像是刚刚被分娩出来的一团未知生物。 但是对于追求刺激的富人来说,金钱早已不是衡量价值的标准了,猎奇才是。 阮衿把那只表紧紧握在手心里,也没有客气一下退还回去的意思,“谢谢老板了。” 白峻倒觉得非常舒坦,这种不矫情做作,拿钱就收的嘴脸,他其实还是很欣赏的。 李胜南说阮衿性格还算可以,做饭家务之类的也都行,养在家里基本不会出什么差错,如果嫌性格太闷没有趣味,大不了玩腻退货即可。 白峻先前同李胜南聊起这件事的时候还顺带提了一嘴,“那他要是跑了,我怎么找你算账?” 此话讲起来还是有渊源在,他出手阔绰是因为玩人太狠,签了合约又跑掉的先例大有人在。 李胜南则笑着说:“不会的,他没这个胆子。” 现在看阮衿的样子,白峻也没特别大的思想负担,不过对李胜南那种老狐狸塞来的人还应该提防着。 但大庭广众倒也不至于在白氏酒会上就调情,另一边有人在喊他,于是白峻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朝他最后交待了几句,“我叫白峻,待会走的时候你就直接上我的车了,回去我们再签个半年的合同就可以了,知道吗?” 阮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块表被他放在无知无觉地搁在口袋里,过了一会,李胜南果不其然又返回来找他了。 隔着较远的距离,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如何,李胜南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他穿过了摆着各色冷盘的长桌,那里的灯是暖橙的,把他照得像在融化,他和心不在焉正在往嘴里塞金枪鱼刺身的Tiffany擦肩而过。 他穿过了中间跳舞的人群,那里的灯是烟雾一样的蓝色,又把他的脸孔又照得很可怖,音乐声正好卡点,白疏桐被李隅牵着抬高手做了一个标准的转轴,她飘飞的红色裙摆像一朵绽放的玫瑰,花瓣从李胜南的膝盖上拂过,如同一种危险的抚摸。 他又来到大厅中央,不慎撞翻了侍者端着的盘子,白色的餐巾像蝴蝶一样铺在红色的地毯上。 站在一边的方如昼像个绅士般顺手搀扶了他一把,他笑着说,“伯父,这么早就喝多了吗,你要小心看脚下啊……” 最后李胜南终于来到阮衿的面前,他有些头疼地躺在供客人休憩的小沙发中,还是在尽力吩咐一件事,“我要你办的那件事还没说……” “我知道,你想要我从白峻那里拿什么东西,或者做什么事吗?”阮衿也猜测到了,不可能送过去只是当玩具而已,这不划算,他那么抠门, 就算是拜托别人帮忙,还是要从别人身上薅羊毛。 “猜得不错……我要你帮我拿一样东西,不过现在……啧……”李胜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皱起眉头,“先不说了,到时候我随时联系你……” 他还真是藏的滴水不漏,什么都要谨慎缓一缓,放着以后再说,避免节外生枝,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滋生什么变故。 李胜南暂时要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便用手撑着头先休息,一场宴会才将开始,他就已经微醺了。 五分钟之后,李胜南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应了没几句话,马上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本来眯缝着的眼睛骤然之间睁大了,面色也变得逐渐凝重起来,阮衿只听到“工地”“材料”“审查”之类的词。 而跳完两支舞回来李隅恰好揽着白疏桐回来,李胜南当着她的面也不便发作,只能压低嗓音对李隅说,“去那边说。” 李隅于是松开了白疏桐的手,礼貌地说了,“失陪一下。”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露台上去了,白疏桐找到机会和阮衿单独相处,看他脊背挺直地坐着,不言不语地盯着远去的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疏桐好奇地撞了撞阮衿的肩膀,“我说,你跟李隅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必要告诉白小姐。” “怎么没必要?我现在跟他现在关系可不一样了……” 阮衿心理烦躁,不想听白疏桐继续扯那些有的没的,也没有注意只是眼睛恨不得望穿了那道藏匿在黑暗中的玻璃。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呢?是工作上出了问题,还是最坏的那种,李隅私下做的那些事情败露了? 紧张已经凝结成了几道弦,不上不下地切割着他狂跳的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隅先行拉开门进来了,后面跟着的人才是李胜南,应该是一场激烈的吵架结束了。 阮衿看着李隅往楼上去了,阮衿知道一楼所有的厕所在维修中,去二楼必定是厕所。他按捺不住坐了一会儿,就偷偷地绕着从另一边上去找他了。 刚到拐角,李隅一晃眼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阮衿被他吓了一跳,差点直挺挺地撞上他胸口。再一抬头,正对上淌着水的下颌,李隅脸上沾了一层水,眉梢眼角都是清凌的,就像挂着冰霜似的。 但再看,阮衿注意到他右边嘴角边缘往上一直到太阳穴,出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微鼓的红痕。 那是顺畅的一个弧度,并不蜿蜒曲折,有点就像滑稽的小丑裂开的嘴角,但并没有可怖到那个程度。可即使没有那么可怖,阮衿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这是扇耳光之后,指甲不慎刮过留下的痕迹。 他伸手去碰李隅的脸,有点语无伦次道,“你脸怎么了,他打你了吗……” 李隅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先让我提问。” 在这里讲话始终有风险,李隅打开了一间供醉酒客人睡觉的空房,带着阮衿进去了。 门一阖上他果真就开始先提问,那显然是质问的语气,“你好像没跟我说李胜南要带你来?” 阮衿忙着解释:“对不起,你最近比较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要跟你先说,而且他之前也没说清楚具体要带我做什么,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到这里才知道。” “你会不清楚他要做什么,那能有什么好事?”李隅看着他,说话时脸上那道痕衬得眉眼越发锋利逼人,微微低下头来说,“那请问你今天跟白峻交谈的还算愉快吗?你已经准备好当他下一个性/丑闻对象了是吗?” 李隅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他不是和白疏桐在跳舞吗?原来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我……你先听我说……那个白峻家里和李胜南以前肯定有。他以前开的那些party和他家里一定脱不了干系,而且李胜南还让我去白峻那里,托他帮忙办事,又让我帮他拿一样东西。虽然他现在还是不肯松口说清楚,但我想再过一段时间……” “所以你现在给我的答案是,你想去白峻那里对吗?” “不是!我一点都不想去的。”阮衿伸手抓住李隅的手臂,他显得很痛苦,“但如果想弄清楚我就必须得……” 李隅看了一下表,没头没脑道,“时间到了。” 话音未落,阮衿的视线就全暗下去了。 李隅最后那个字的尾音非常模糊,好像也同样被吞没在随之而来的黑暗中。 楼下宴会的灯估计也熄了,那些宾客躁动喧哗的动静都传到楼上来了。 阮衿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点匪夷所思,“是停电了吗?你弄的?” “嗯。”李隅很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灯熄之前的话题,“要是你觉得这种代价是值得的,就随便你吧。” 阮衿觉得他又在抽身而出,语气像是那种已经疲惫不堪的动物,原本被他抓着的袖口扯开了,游曳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房间像一个巨大的鱼缸,他就要走了,用那种几近没有声音的脚步。阮衿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踉跄着脚步去找李隅,还真给他成功捉住了。 他碰到了李隅的背和肩膀,“我其实该再信任你一些,是不是?” “你自己说呢?别总来问我。” “我不想去,也不去了。”阮衿绕到正面抱住李隅,顺着李隅的肩膀抚摸到脖颈,有种盲人摸象的荒谬,但又觉得他们好像才是在黑暗中跳舞一样。 他摸到李隅的嘴角边缘,手轻轻摩挲,能感受到上面的向外鼓出的温热,“你痛不痛啊?” 这一次李隅没有把他的手摘开,由着他去碰了,“还好。” 这张脸怎么能被打呢……这世上谁也不能打他。李隅的右侧唇角被阮衿捧着啄吻了一下,李隅没拒绝他,于是他又接着吻了好几下,另一只手又抚摸进李隅的头发,上下迂回着触碰那道旧的伤疤。 李隅的手也在他的腰上,头微低垂着,就好像蜷缩在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的动物一样。 其实可能会被推开的,但是黑暗无疑是属于温柔的,无形放大了很多不清明的情绪,阮衿觉得自己要感谢黑暗。 又过了一会,灯又重新亮了回来。 阮衿这才注意到他刚刚一直是埋着头的,下巴还差毫厘就碰到自己的肩,灯光照进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眯缝起来的迷茫,但很快消失在深色的瞳孔中。 电流声滋滋作响,灯亮了没几秒,又重新暗了下去。 不知为何下面忽然之间吵闹得更大声了,堪称是发生了骚乱。 与此同时李隅的电话也响起来了,他接听的时候侧脸被照得蓝盈盈的,“什么?我现在在楼上,马上就下来。” 他显得从容不迫,甚至整理了一下衣领,刚刚低着头任由阮衿亲吻脸颊的状态已经完全消逝了,他对阮衿说,“分头下去吧。” . 楼下的音乐声,彩灯全都已经停下了,诺大的别墅像个沉睡巨人,重新沉寂与于黑暗中。手电筒,应急灯的白光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宾客乌压压的一大片,全都聚集在别墅外的花园和草坪之上。 因为李胜南从花园台阶那里摔下去了。 那里有一道旋转的玻璃偏门,正通向花园一截蜿蜒陡峭的台阶。 断电的那段时间,谁也没注意他到底是怎么好好的,就掉到了那里。究竟是摔下去的,还是滚下去的? 但是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他今晚饮酒过多,身体不适,在露台因为公司项目的事冲李隅大发雷霆,待在草坪上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打了李隅一耳光,而且李隅没有躲,就那么硬生生接下了一巴掌。 情绪不好,再加上身体不适,一脚踏空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胜南的身体压在一丛低矮的细叶萼上,仰面躺着,全然失去意识的样子。他还算命大,有灌木的缓冲,呼吸尚在,但是人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在场也有几位是医生,方如昼就是其中一个,但因为怕有内脏破裂大出血,没人敢随意挪动他,只是连忙打电话叫了最近的救护车来。 尽管车库里有柴油发电机,照明很快恢复,但是大多数人已经没办法继续酒会,纷纷表示要回家去了。 于是围观又受惊的宾客都被先遣走,一辆接着一辆车从别墅区中匆匆驶出,这场白氏的生日宴会才刚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白父把在场的媒体记者都叫进大厅里,关着大门硬塞了红包和礼品,委婉地建议他们不要往外曝光这件事。 而白疏桐则是站在外面和承办酒会的负责人交谈,“你说说,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断电?” 负责人颇为无奈地解释:“你们这是上世纪的旧别墅啊,虽然外表看着很有味道。可是配电箱里五六栋旧式别墅共用同一个电机,就很容易产生老化。这一改就得牵动别墅区里几十户人,物业并不愿意凭空承担几百万的费用,这怎么能怪我们呢?” 白疏桐还是不信:“那以前怎么没这种事发生呢?而且我爸不是前年翻新过电路吗,怎么可能就老化了呢。” “因为之前除了你们举办宴会的,那些旧别墅都空着没人住。但旁边一个电机今天晚上忽然坏掉了,就搭着共用,如果十户别墅都开始同时用电,那烧坏了是很正常的。” “不对不对……我怎么还是觉得这个时机太……”白疏桐自言自语道,忍不住扭头去看不远处的李隅和阮衿。 他们的并排而立的身影融在朦胧夜色中,正在安静地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不会是李隅干的吧?他们整个白氏酒会都成了他的工具了?她这么荒诞地想着,然后又荒诞地下了定义:这绝对,绝对是他干的。 五六分钟后,闪烁着的红灯的救护车迅速驶进了雕花铁栏大门,阮衿看着医护人员从车上抬着担架下来,把不省人事的李胜南给送进了车厢中。 他对李隅说:“你去吧,只能坐一个亲属。” 李隅看了阮衿一眼,把车钥匙递到他手里,“你去找Tiffany,她在车库里,让她送你回去。” “好,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阮衿点头之后看着李隅躬身钻进了救护车中,脑子里不住想着,李胜南会死吗?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阮衿从下楼开始就觉得很意识涣散,好像是活在梦里一样。 看着李胜南无意识地躺着,被送进救护车,他没有欣喜的感觉,只是忐忑不安,不断祈祷着他千万不要醒过来。 一边沉重地思索着,他握着车钥匙转身,忽然和一个人不慎撞了满怀。手腕骤然一紧,被窜出来白峻攥住了,“你没忘了刚刚说好跟我回去吧?” 阮衿的确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件事,他把自己的手抽开,往后退了两步,“我想我应该不会跟你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拿了我给的东西翻脸不认人了啊!”白峻怒不可遏,打定主意要把阮衿这个骗人的货色非弄回去教训一通不可,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 “那不是你的东西。”阮衿喊完转身就跑,就像触发以前高中时候擅长的逃跑技能一样,虽然他现在体力大不如从前,但也不至于连跑都跑不动。 可惜没跑两步就被突出的草皮给绊了一跤,踉跄了好几步,幸好被一个人按住肩膀稳稳地接住了。 他抬头一看,居然是刚刚已经上了救护车的李隅,整个人呆愣愣地,“啊……你不是已经上车了?” “我想起还有事没处理,就让救护车先走了。” 李隅不动声色地把阮衿拉到背后去了。 白峻匆匆追来,一只手指着李隅地鼻子,“你给我让开啊,别护着他我告诉你李隅,一边呆着去!你爹李胜南已经把他送给我了,之前都跟我说好了的……” “他之前说的全都不作数了。”李隅示意白峻去看那辆还没驶出大门的救护车,里面装着宛如薛定谔的猫般已经半死不活的李胜南。但不同于薛定谔的猫,不管李胜南是死还是活,都不重要,反正从今天开始,他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李隅看着白峻,白峻感觉他脸上那道未散红痕像是花的枝桠压出的纹路,“从今往后,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好肥好甜的一章哦,随便起的章节名…… 第88章 猫咪 不作数了? 这番话实在是说的白峻大为光火,但计划的确不如变化快,李胜南现在不省人事,之前约好的或许真的不作数。于是白峻顺势也换了一个说法,“行,你要把他领回去也可以,让他把我的表还我。” 李隅侧头看了阮衿一眼,阮衿觉得那眼神好像是些许惊讶,仿佛是在说“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偷别人东西的本事?” 阮衿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他这眼神烫破了个洞,但是还是坚持在摇头,“我不还,这个是……” 但李隅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贴着低声说,“知道了,你先闭嘴。” 于是他就乖乖闭嘴了,让李隅去和白峻交涉。 李隅把自己表摘下来递给白峻,“用这个换,行吗?” 白峻愣了好半天,听着白疏桐在喊他回去,他才接了过去,但同时也冷笑着,“也行,但你记着,我们以后走着瞧。” 同属于一个圈子,能不撕破脸就尽量不撕破脸,这是默认的法则,做好表面功夫比什么都重要,毕竟一旦交恶,改变的从来不是只是两个人的关系,甚至是两方的利益。 可这一刻李隅觉得好痛快,有种尽全身力砸碎一切的快感,他说,“那我记着。” 这次梁子算是已经结下了。 一直重新到车库里从白氏的别墅里驶向医院,李隅才问阮衿,“怎么回事?” 阮衿把旧表拿出来,昏暗中金属的表带上聚拢着淡淡的银光,恰似一块能发光的磷石,他很平静,“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之前一直是我妈拿着的。” 当时是阮清荣的队友们把他放在储物柜里的遗物带回来的,他的衣服,钢笔,笔记本,手表,还有几本小说月刊选集。冯蔓一拿到手率先翻的是他的旧钱夹,里面空荡荡的就剩几枚钢镚,于是她一怒之下把他那些破烂全都扔了,阮衿半夜出门偷偷去捡回来,被她逮个正着,还挨了一顿打。 冯蔓就留着那一个稍值钱一点表,她自己戴,阮衿知道她不会轻易卖掉的。 李隅听阮衿说完那一句就很久没有说话,或者说其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衿攥了很久那个表才说,“真的很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隅不置可否,阮衿听他清浅的呼吸声,感觉自己这番说得其实特别好笑,他欠下的何止是一个人情呢?无论李隅知情或是不知情,每一次,每一次,在自己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出现的人,全都是他。 阮衿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盘,就在此刻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你把这块表拿去吧。” 李隅只是扫阮衿一眼,就看他故作轻松的笑着继续说,“是你拿自己的表帮我换回来的,虽然这块旧表不值钱了,但我想还是给你比较好。” “不是说遗物么?”李隅没有丝毫打算收下的意思,他不像李胜南一样有藏表的癖好,而且自己平常没有戴表的习惯,“自己收着吧。” “是我想送给你的。”阮衿索性把真实想法给说清楚了,“即使是遗物,我想也应该有一个主人,好像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我……我自己总是丢三落四,弄丢很多东西。” 但是李隅没有说话,他的沉默,或者说犹豫,就是一种无形的拒绝,他是不愿意接受这块表的。 窗外的光被树影削得薄薄的,只是游走而过,李隅衬衣袖口的扣子被解开了,光照在那搭在膝上的手腕上很空,佛珠,腕表,什么也没有,敞开的领口也是同样的。 以前阮衿总是很习惯他的锁骨上搭着的那条细窄的银链子,紧贴着赤裸皮肤的地方藏着一个十字架,李隅那种冷白皮,敞开衣服就能看到心口上压出的红印子,特别明显。 但是现在也消失了。 那是因为在很久以前,李隅把那条项链摘下来送给了自己。 他曾经把他妈妈的遗物送给了阮衿。 “医院到了。”李隅说。 “我跟你一起去。”阮衿说,他把手表又重新装回自己的口袋里了。 . 李胜南这回伤得算是很严重,多处骨折,脾脏破裂和颅内出血撞到一起,出血量大到直接休克。晚九点半,腹腔脾摘除和开颅的两场手术 正在手术室里紧锣密鼓地一起进行着。 手术室外等着的人除了阮衿和李隅还有些李胜南的亲信,李隅看到了不远处的走廊已经聚了几家报社的记者,后背贴着墙,膝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在现场争分夺秒地快速撰稿。 尽管白家人千叮咛万嘱咐,可还是挡不住走漏了风声,当天参加的人实在太多,李胜南在白氏寿宴上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阮衿的脸色格外凝重,别的人见了都以为是他是在担忧李胜南的手术状况,但是只有阮衿自己知道自己是在紧张,紧张他不能出事,紧张到几乎快不能呼吸。好像那争分夺秒的不是李胜南的命,反而是他自己的。 他希望李胜南就那么别醒来,真的,现在抛下来那么大一个希望,就像是鱼饵,味道很香甜浓郁,而他就只差毫厘,却还是怕后面藏的是钩子。 而且,如果醒过来,要追究责任沿路查下去,李隅都不会觉得担心和紧张么? 除了他在蹙眉忧心之外,李隅整整一个小时都在不断地接各种电话,接受着各方涌来的打探消息。 最后他接的一个是电话所说的是,“外公。” 阮衿本来坐得好好的,听到之后有一阵发愣,手机不慎从膝盖上滑落,摔在地上了,屏幕和地面相撞的声音在光滑的瓷砖地上在寂静中显得很有些响亮。 李隅一边讲电话一边扫视了他一眼,阮衿对他做了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捡起手机匆匆去了洗手间。 等他在厕所隔间里待了好一会儿,有些犯困,然后才洗了把脸出来,正巧就撞见李隅在外面候着。 医院四处都是白的,透的,只有一道疏疏朗朗的灰影子斜倚在玻璃栏杆前,看上去很不真实,好像是个投影,从亿万光年前的外太空投射来光,只是特意等他传一句话。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7 李隅稍一侧身,阮衿看到李隅手里握着两罐咖啡,他递给阮衿一罐,摸上去居然还是温热的,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虽说大夏天的,得 怪这医院里冷气开得实在太足,冻得手臂上一粒粒地起成形的鸡皮疙瘩。 李隅把咖啡启开喝了一口,然后才问:“你很紧张吗?” “很明显?”阮衿伸手摸自己湿淋淋的脸,他觉得自己顶多算凝重。 “不明显,就是刚刚几个记者都在墙角那里拍你的面部特写。” 这话说的就明显是“”李隅式”一贯的讽刺了,看来自己表情的确很糟糕。 不过阮衿一听自己被偷拍了,“那不会被放上报纸吧……” “发不出去的”,李隅摇了摇头,把罐子抛进了垃圾桶里,俯瞰着医院一层大厅零散的人,又有几个急救的床被匆匆推进来了,可能是有车祸发生,那上面患者的血很多,“我是想说,既然这么紧张,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等结果,之前就叫Tiffany送你回去了。” 对哦,阮衿想,是我自己硬要跟来的,来了又很紧张,就跟那种明明很害怕恐怖片但是一定要不停看下去自虐的人一样。 “但是回去也是一样的,又不可能睡着,只是换一个地方而已。”阮衿跟他一起站着,感觉到说会儿话心情稍微平静了许多,“我知道现在还太早,不会有一个结果的,但还是想待在这里等。” 他好歹知道脑出血的病人还有昏迷的观察期,三天?还是七天来着?他也记不清,但是事实也是如此,手术的带来短暂的存活,不代表着结束。 可他知道李隅的心情跟他肯定是不同的,阮衿可以把李胜南当做一位陌生的仇人,可不管怎么说,李胜南是李隅生理上的父亲,有些感觉仅仅只是是属于他独一个人的,微妙却不能体察。 喝完咖啡的阮衿去摸了摸他的手,那握上去的触感很冷,温度都不像是人类的,尽管咖啡之前是温热的,却没能捂暖他的手心。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李隅的回答在阮衿的意料之外,“这样太轻松。” 两场手术总计持续了五个小时,做完之后马不停蹄地又进行了第二次开颅,还需等待脑部的水肿被吸收,腹腔感染导致的高烧也很麻烦。 胜南系底下控股在这段时间一度跌到了停牌,高层都乱成一锅粥,只有李隅还是很冷静,尽管公司高层股东临时开会的讣告都已经准备好发出来,但有一种预感告诉他,这里绝不是结局,而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在深度昏迷的第十五天,护工发现李胜南夹着监测仪的小指轻轻动弹了一下,他居然开始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了。 但是后续恢复期将会很漫长,阮衿第一次在病房里见苏醒后的李胜南,李胜南冲他异常虚弱地笑起来,是那种很久违的毛骨悚然感,“你这是什么表情,心里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或许阎王都不愿意收他,阮衿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但李胜南总是半睡半醒,大半天全都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色睡眠中,清醒的时候很少,且始终查不出什么后遗症,毕竟是伤到脑干部分,而且腺体缺失,很多事总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也就不再苦苦追求一个解释。 李胜南好像因为睡太久所以脑子都变得不好使了起来,记性变差,脾气变烂,请了连续几个护工来家里照料他,全都因为不堪忍受他摔东西甩脸色而请辞。 最后只能让阮衿照顾他,李胜南或许是摔糊涂了,或者是觉得阮衿照顾的不错,也暂且先不提之前把他送给白峻的事了。 早晨凉爽又有阳光的时候,阮衿会推着他出门,到了花园附近有长台阶的地方,李胜南总**阳怪气地说,“你是不是想把我推下去?” 阮衿也直说了:“是,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是你不敢,我要你照顾我你就必须得照顾我。”李胜南笑着笑着,脑袋一歪,沉沉地昏睡过去了,“你怕我……” 李胜南近来每天要让李隅来找他汇报工作,事无巨细,全部都要听,也经常听着听着就昏睡过去。 他问李隅那件事处理得如何了,李隅说“都已经办妥了。” 盯着李隅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次酒会上的事情。 旧城改造项目整改停工许久,水电都停了,买材料的钱都没有。一名叫孙鹏的民工带了二三十个人来,聚众都把横幅都拉到集团门口底下,保安都拦不住,办事处的桌椅板凳全砸得稀烂,还破了红漆,说要找媒体曝光他们这些无良开发商。 李胜南怒不可遏,“你是怎么处理的?把事情搞成这幅样子。” 李隅说,“贷款暂时没批下来。” 李胜南听完更是生气,“我猜得到!但你不会雇些打手吗?你在国外都念的些什么书?教你当个绅士,喝茶骑马打高尔夫和Omega调情么?我跟你讲,谁没有家人亲戚?处理那些的办法太简单了,那就是拿捏他们在乎的人。” “我知道”,李隅当时是笑着说的,“这是您最擅长的。” 关于碾死蝼蚁这种事。 李胜南于是伸手打了李隅一巴掌,那一巴掌不重也不快,李隅是可以很好躲开的,可他偏偏没有。 这让他想起七年前李隅跟他说要出国的事,李胜南也打了他一巴掌,李隅那时候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了,他不再像幼年时期那样古怪,也不像初中时候那么叛逆,逐渐已经有了沉稳的影子。 甚至平白无故挨打也都忍耐下去,他在向自己交换一样东西——自由。 那么现在,李隅又想跟他交换什么呢? “我最近做梦总想起你以前,你恨我恨得很厉害……”李胜南回过神来,对转过身的李隅说。 李隅看着他,“那也是以前了。” 李胜南定定地凝视着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要的你给不了,李隅心说,抬起眼睛说的仍然是“没有。” “真的吗?”李胜南狐疑地看着李隅,他的腿骨上打着石膏,他被挖去一个腺体,割掉一颗脾脏,几处骨头也断了,就像被虚空中一只无形大手捏过萎缩的纸团,不借外力就再难伸展开来。 他是苍老的,朽坏的,坐在轮椅上去看那具健康的,高挑的身姿,他的儿子,多么令人嫉妒的年轻英俊的模样。 是否子女就好像殖民家,缓慢地侵蚀,然后掠夺走了父亲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还挺无私奉献的。 他不由得感叹自己被夺走了青春岁月。 “真的。”李隅说着帮他关上了房门,走到了房门外面去,阮衿正端着餐盘上来过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阮衿在照料李胜南的时候总是不太好意思面对李隅,点头示意了一下,压低声音,“那我先进去。” 但是他被李隅抬手阻拦住了,就正对着李胜南那个门,他的右肩被随意推了一下,肩胛骨顺势贴上房门,踉跄的后脚跟在门上撞出“砰”的一响。 阮衿吓了一跳,低头怕东西洒了,刚刚把李胜南的门撞响了,又怕被发现,于是焦急地开口说了个“喂……” 然后李隅就把阮衿压在门上,细密的睫毛垂下来,显得尤其多情,他不说话,只是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阮衿的嘴唇,然后是脖颈和耳垂。 只是随意亲了两下而已,而且那柔软的触感分明是微冷的,但阮衿“嘶”了一声,感觉自己烫得像被火舌舔舐般刺激,手指也攀在门板上抓出了声音。 他满脸通红,异常错愕地看着李隅,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太大胆了吧,这人…… “什么声音?我要睡了……”李胜南的声音闷闷地从房门里传出来。 “不好意思,是我的猫,马上弄走。”李隅说。 作者有话说: 我写文真是卡啊。在楼下舔毛的撒泼打了个喷嚏。 第89章 煎熬 在李胜南出事之后宋邵就走了,家里通常除了钟点工外就只有李隅和阮衿在。李胜南所不知道,他在半梦半醒之际的时候,李隅和阮衿就背着他做那些隐秘的事。 阮衿发现李隅真的很懂得如何去把刺激最大化,尽管他觉得李隅其实对欲望的实际需求并不算很强,他就像他养的猫一样,虽然对罐头存在着一种无可避免的渴望,但从来吃饱了就绝不再多动一口。 白天三个人共处一室,李胜南在书房中看书,脑袋一歪,又睡着了,他手中捧着的书落到了地上,阮衿把书放回书架上的时候,李隅就从后面亲他的后颈。 李胜南还在房里,但是阮衿的抑制贴被撕掉了。伴随着后颈骤然产生的钝痛,锋利的犬齿已经刺进去,那属于Alpha侵占性极强的信息素源源不断地被灌进去了。 被李隅给……暂时标记了……阮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骤然睁大了眼睛。 这感觉很奇妙,突然的标记让他感到腿软和鼻酸,并且有种自己成为了某人一部分的错觉。那种Omega与生俱来的,想要被喜欢的Alpha占有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不等他再度反应过来,这又变成正面的拥抱,那啜吻的声音丝毫不避讳,湿/润黏/腻,就直白地响彻在房间之中,阮衿眯着眼睛,越过李隅的肩头,看到了书架上厚厚的一本圣经,那啃噬在他唇瓣上的力度,仿佛是献给情人的最后的一吻。 连续很多天的晚上,他们两个人做完爱也睡在同一张床上,信息素痴缠在一起,总能编织出很好的梦。 好像这一切都变得和谐得不能够再和谐,只要是决口不提他们之间存在问题。 李隅忙很晚从外面回来,阮衿就等他一起吃夜宵,只开着一盏小灯,猫蹦到餐桌上,在装馄饨的碗附近转悠,左嗅嗅,右闻闻,闻到里面鲜虾的味道,就想抬爪蘸蘸里面汤汁,被李隅抬手抵住了它的脑袋,最后又跳到李隅的腿上去了。 很奇怪,明明前几天晚上,撒泼更愿意蜷缩在自己的腿上,这是一种什么奇怪的预兆吗?阮衿这么想着,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果不其然,他听见李隅说,“我要回A国一趟。” 回A国,李隅用了“回”这个字眼,就好像那里才是他的家一样。阮衿愣了一下,手里的筷子一下滚到地上了。他一边捡起筷子一边觉得自己 有点头晕脑胀的,因为那实在是太远了,他知道自己实在不可能成功跟去,也不会把这个愚蠢的问题讲出口。 “那要去多久呢?” “两三个月吧,还要具体看情况。” 两三个月,还不是一个确定的时间,实在太久了,阮衿一想,那不都得塘市的秋末……阮衿知道李隅很忙,自己一个人处理着各种棘手的事情,但他还没有考虑过他和李隅会再次分开的事情。 撒泼它是预感到自己的主人要离开好一阵子,所以才突然索取温存吗? “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上午。” 阮衿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也太快了?而且……” 而且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句话太没立场,被他立刻死死地压在齿关之下。 周遭寂静,阮衿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太大了。李隅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他一会儿,然后把碗收到厨房的盥洗盆里去,期间撒泼一直缠缠绵绵地围绕着他的脚踝,甚至站起来扒着他的裤脚,拼命地想讨来一个抱抱。 而李隅也的确用那双洗过碗之后微冷的手抱起它了,坐在沙发上撸了有好十几分钟,没有面对着电脑手机和各种文件,就只是很专注地好好抱一抱他的猫。 这都是撒泼平常没有的待遇,偶尔李隅愿意抽空陪他玩个逗猫棒都已经算是很少见的事情。 这一切都好像在说明,他是真的,真的,真的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第二天阮衿醒得特别早,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旁边的人,然而薄被里是空的,人早已经走了。他感觉胸口上闷得喘不过气,再抬头一看, 原来是撒泼盘桓在自己胸口上,猫的额头上黏着一张便签,正被均匀的呼吸吹得起起落落。 阮衿把这张便签取了下来,那上面的黑色字迹很清晰:麻烦这段时间帮我喂猫。Ps:我还请了一个护工。 他颓然地躺在床上,真心觉得这个人很残忍。李隅要走,也不同他提前打个招呼,他甚至绝口不提让阮衿等他的事。 他就那么匆忙的走了,留言说“帮我喂猫”。 新来的护工是个年轻的Beta女性,她叫凯蒂,是个菲律宾人,身形微胖,有着黑色温润的眼睛,巧克力色的皮肤,还有长了薄茧的一双大手,她做饭要比这个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好吃,甚至连李胜南也赞不绝口。 她用蹩脚语调温柔的中文非常自信地告诉阮衿,她曾给刚回国的李隅做过一个月的饭,是因为李隅要搬回老宅这边住才没有为他继续工作。 她是令李隅最满意的一个,她刻意强调了“最”这个字眼。因为先前在家政中心,李隅还小有名气,他一周之内换掉了好几个钟点工,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饭做得实在不合胃口。 阮衿听她讲,又笑了,笑得机会要揩眼泪,“是的,他一直都很挑食的……” 李隅一直都非常忙,也不着家,其实公寓里除了会有灰尘之外也不怎么需要清理,倒是偶尔喂猫逗猫的任务分配到凯蒂的头上了。 她闲暇时候和阮衿的话题始终绕在李隅身上,主要是阮衿一直在问,他说“还有呢,再讲一点,请再讲一点吧。” 凯蒂其实跟李隅也不是很熟,毕竟真正见到的面很少。她讲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自己被李隅辞退的那天下了大雨,又刚和男朋友刚分手,匆匆赶到工作地点就得到了被解雇的消息,于是她在李隅面前忍不住情绪崩溃了,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李隅就那样默不作声地听她讲车轱辘废话约有一个钟头,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 等她哭完了,他才说自己很抱歉,不知道她今天分手,而且他觉得凯蒂不像她前男友所说的又胖又丑。 凯蒂摊着手看阮衿:“他看着我非常真诚地说,‘我认为你很可爱,而且你叫凯蒂,你知道吗?有个卡通片里的猫就叫凯蒂。’我很喜欢直视雇主的眼睛,他们都不如他的明亮,所以他把我给说服了,我选择相信他说的话,而不是那个人渣前男友的。” 阮衿觉得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当时的李隅,很温柔,他对着她葡萄一样的黑眼睛眨了眨眼,“是真的,你很可爱,你该相信他的话。”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李隅还跟凯蒂说,如果今后还需要新的家政的话,他会重新再找她。 凯蒂以为李隅当时只是客套话,虽然他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但她知道,这样的人能维持基本的礼貌已经很难得,他把自己转头就忘掉才是合乎常理的。 “我没想到他还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继续来这里工作,他真的遵守了诺言。” 凯蒂讲完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工作的原因之后,她发现阮衿把脸别过去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李隅走之后,好像把凉爽的水汽都一并带走了,塘市的酷暑瞬间倾轧,热浪轰轰烈烈地涌来,连续几周都不见一滴雨水,就好像要把人烤干一样。 这样的季节让阮衿格外思念李隅,他给李隅发过很多消息和邮件,“还在忙吗”“你还好吗”“工作辛苦吗”,无非一些欲盖弥彰饱含试探性的话,但是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阮心在校的补课班结束之后,阮衿终于去阮心寝室帮她收拾带回家的行李。 她好久没见阮衿还有点别扭,心里乐开了花,但嘴上始终阴阳怪气的,“你终于想起还自己有个妹妹啊,舍得来看我咯。” “我来看你还不好吗?”阮衿正躬身帮她搬一个沉甸甸小书架,牛仔裤口袋里半露出的盒子被挤出去掉在地上了。 阮心眼尖,一个箭步捡了起来,发现那是一盒女薄荷烟,已经空了一半,每一根都洁白纤细,她满脸震惊地说,“阮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你真的学坏了诶……” “抽一点可以解压,我是成年人,不要紧的。”他抱著书架往外走,用那种成年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的。 但阮心经由抽烟的事一路又扯回了阮衿自甘堕落跟老男人交往的事,絮絮叨叨的还是老一套,有没有分开?什么时候分开? 于是阮衿在把她送回陈惠香的家途中就又开始一言不发,等到匆匆下楼离开的时候,她打开窗像个悍妇一样冲楼下怒吼,“阮衿,我告诉你,你就继续逃避吧,你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你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跟演电视剧一样浮夸,阮衿听着她响彻在街道间的声音,在全是爬山虎的墙根附近蹲下了,然后汗流浃背地点了一支烟。 舌苔上有些灼烧着的清凉,那些白烟伴随着暑气蒸腾起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面对现实吗? 或许他真的该面对现实,抽李隅的同款烟只是在欺骗自己。这些烟只是李隅的气息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况且他不喜欢抽烟。 户外的大太阳底下手机屏幕亮度不足,他很艰难地给李隅发了一条信息,断掉的烟灰落到了屏幕上,被带着汗的指腹拂掉了:我很想你。 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随时间渐渐过去,李胜南已经无暇再管阮衿每天做什么了,阮衿出门就像从一个圆心出发,尽管脖子上仍然拴着一根无形的狗链子,但能够环绕的半径变得越来越长。 他租了一辆旧车,白天的时候一路往塘市的北边沿路行驶,重点排查那些已经废弃的厂房,或者建筑施工用地,戴着黄色的施工帽在荒芜的灰色建筑之间穿行,他想找到之前陈茹所说的地方,过去死掉的Omega们,即使他其实丝毫头绪都没有,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满城乱蹿。 就这么一直过了三个月过去了,秋天过去,迎来初冬,塘市气温骤降的时候,李隅依旧没有回来,而阮衿本子上的“正”字已经积攒了蚂蚁般的密密麻麻的一长串。 难不成李隅是在刻意惩罚我?阮衿觉得自己每天想这些想的头都快炸开,因为我不坦诚,不肯说出实情,所以搞得他就这样磨光了耐心,他再也不想见我。 他希望不是这样的,但是还是难免变得焦虑,他想要联系上李隅,哪怕他回复自己一个“嗯”也好,他就想好好地确认一下,李隅一切都还好。 可是去会所找了周白鸮之后,他表示自己也很久没有联系上李隅了,不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到底做什么去了。 不光是他,他周围的人都没有一个真正清楚的。 周白鸮很是同情地看着阮衿,眨眨眼睛:“如果李隅不想被人联系上的话,那就真的谁也找不到他的,他总是这样,还挺气人的。” 真的是这样的。 阮衿不愿意把李隅形容成“气人”的,他找不到什么词去形容他,只是觉得自己太难过了。他去了凯蒂说的李隅住过的公寓,轻轻地敲门,或者用力按门铃,依旧是没有人回应的。也是,李隅应该还在A国没有回来,他在他的门口坐了一下午,感觉自己快要彻底透支了。 等到再把自己重新捡拾起来,就到了附近商场大楼下的自动贩售机下买了罐热咖啡。上次在医院里,还是夏天,李隅买的就是这样的,那分明是不遥远的记忆,但是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 他站在楼下小口喝着,在墙角躲避着冷风,用半空的罐子滚来滚去地暖着自己的手心。 然后他看到了李隅,一个他怎么也不会认错的人。 尽管因为风太大,他黑色的连衣帽檐压得很低,灰绒围巾也完全簇拥住下半张脸,但阮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和戴着墨镜口罩的白疏桐并排走着,脚步都很轻,靴子,高跟鞋踏在地上,笃笃的,影子在光滑的玻璃幕墙上游弋着,很快回到公寓里去了。 阮衿感觉自己被击碎了一次,但是他又强行把自己拼凑起来了。他去停车场等了一会,期间接到了周白鸮的电话,他说,“啊,我前几天见到李隅了,他挺好的,没什么事,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告诉你一声。” “他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星期一啊,怎么了?” 阮衿想了一下,今天已经是周末了。 至少有一个星期,李隅待在塘市,但是他却没有回去。阮衿给他打的电话打不通,见人也见不到面,他这才确信了,李隅,他是刻意跟他断掉联系的。 到底是怎么了,李隅一定要把他排除在外,把自己推出那个世界外。白疏桐,这位大小姐可以帮上的忙要多的多,阮衿即使再嫉妒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所以李隅是做出决定了吗?他选择用冷暴力的方式和自己结束掉这段畸形关系,哦,他要选白疏桐了? 但是李隅,等待真的太令人煎熬了,他是不是在惩罚自己,让自己也好好尝尝那种永无止境的,被抛弃的窒息滋味。 于是说好的承诺不做数,说好的期限不回来,他明明是个特别守信的人,是对自己刻意这样的吗?。 三个月之前,他们深陷在一些暧昧的甜蜜中,接吻,上床,一切都很和谐。然后李隅突然对阮衿说,我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在书房里,天气很晴朗,晨光熹微地抖动着,挂在李隅的肩头。他很专注地看吻着阮衿,阮衿能看到书架上的圣经,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识,阮衿朦胧地想,然后嘴唇上猛地一痛,被牙齿咬破了。 李隅嘴唇上沾着他的血,他轻声笑着说,“想尝尝一脚踏空的感觉吗?我尝过。” 然后他在阮衿的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了,原来,这真就是献给情人的最后一吻。 妹妹阮心的声音也在耳鸣中忽大忽小,“你以为你躲得过吗……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轮到他头上的人间蒸发不过三个月而已,李隅就快逼疯自己了,他很难想象七年将会多么漫长……什么侥幸,顾虑也不想有了,全他/妈的说出来,和盘托出吧,比说那些虚假的问候“你好吗”“你忙吗”要好得多。到时候李隅再给他重新量刑也好,总比现在给他宣判无期要强得多。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李隅他不能……不能这么对他。 阮衿忽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因为他看到了李隅的卡宴车头驶出来,他迅速开车跟上,但很可惜,没到五分钟,很快被李隅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于是他就被甩开了。 李隅的车忽然拐了弯,而阮衿被迫停在骤然亮起的红灯前,茫茫的,灰色的车海延伸向远处啊,到处都是岔路口,偏偏就他遇到了红灯。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阻碍,这么多的问题,他就那么跟丢了李隅。 并且阮衿发现目前他面临的状况又是如此,那种可怖的循环再次降临:当他以为一切都向一个好的地方发展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李隅突然拐弯了,他就是跟不上李隅的节奏,永远,永远都差一点。 从前是,现在也是。 阮衿闭着眼睛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心中默数着秒数,然后一脚油门开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鲤鱼这回真不是故意的,三个月忙活着就是为了干掉渣爹呢…… 第90章 初雪 晚十点的时候,李隅的车停在了梧桐街的附近的空地上。 他和张鹏见了一面,然后把钱结给了他,就用很像电影里的手提箱子。两个人在路灯下面抽了很久的烟,口里呼出来的冷气和白烟混杂在一起,不分你我。 张鹏蹲着,装满钱的箱子被夹在膝盖和胸口之间,“我什么时候可以能见一见她?我想看看她在哪儿。” 李隅则是站着的,他把烟抖掉了,冷飕飕地立在料峭的风中,“我还没找到位置,但还得再等一会儿,我到时候联系你。” “好,抱着这么多人的钱呢,我不敢在这儿久留。”张鹏把箱子掂量了一下,然后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远处了。 地上有一滩结冰后反光的积水,亮堂堂的像一面打磨过的铜镜,只能模糊地映照出他的影子,李隅把烟熄灭在上面,然后他的电话就响了。 这个号码的联系人真的很少,只有他想联系的人才能打通。 来电显示是“小甲”,他找人盯着阮衿的那个人。 他的确没出A国,但前两个月他走得很远,去各个地方找人,有的地方甚至连信号都没有,他也会想起阮衿。 他收到了阮衿的消息,发来的逗猫视频,附带一句“一切都好,它早上吃了一只飞蛾,吐出来了,但是我喂了益生菌,没什么异常情况。” 除了封面之外根本什么都加载不出来,一直停留在缓冲的圆圈上,不停地旋转着,然后还是旋转着。 他的那一句“那就好”也根本都发不出去。 他跟着那些扛着摄像机拍纪录片的人来的,没想到那里有些奇奇怪怪的风俗,什么都不准拍,他被当做同伙,手机一并让村寨的村民抢走了,SIM卡被折断成两半,手机则在一块青石板上被砸得稀巴烂。 全他妈都给砸碎了。 后来辗转回到市里已是秋天,枯黄的叶子一片片的往下掉,他感觉自己在山里被困得并不久,但是好像已经是深秋了……同行的人问他,“你不打算买个新手机吗?把号码重新弄回来也会方便很多……” “算了吧。”他把眼睛一闭,“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 李隅觉得自己有点悲观主义,就让一切顺其自然。他和阮衿分开的时候他也有不习惯,可那样亲密相拥的关系同样让他觉得深陷泥沼。 “但家里人不会想你吗?” 他本来说我没有家人,又想说没有人会想我,可是在闭上眼之后,脑中浮现的却还是阮衿的脸,好像是黑暗中点亮的一簇烟火,噌地一下,伴随着那种掀开打火机的声音,他就出现了。 小甲的名字还在屏幕上闪动着。 他接通之后里面的人冲他急促地喊,轰隆隆的风声扯着电流滋滋作响,听起来像在往前奋力跑,“老板啊,你现在人在哪儿啊,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你能过来一趟吗?” “出事了?”李隅感觉自己太阳穴跳动了一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晚突然跑去喝酒,然后喝多了,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的,我去扶他,他以为我是坏人,给我头上忽然就来了一瓶子,我脑袋现在还流着血,嘶……有点头晕……喝多了的人怎么力气那么大……” 他又絮絮叨叨向李隅实时汇报了阮衿现在的情况,在梧桐街上,正往前跑呢,见到拐弯和胡同就钻,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幸好是件白色的衣服,在夜色里还算清晰可见,不然真两眼一抓瞎,完全追不到人。 “哪儿?”李隅本来默不作声的,听到关键词就问了。 “梧桐街啊……” 李隅不再盯着那滩结冰的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公交站牌,赫然写着梧桐街三个字。 时隔三个多月,他第一次见到阮衿,累了之后正靠在路边一排发亮的自行车上,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小丛堆积的新雪。 虽然温度早已经在零下了,但今年的初雪,好像依旧还没有下过吧,李隅忽然想起这一点来。 走近了一看,阮衿怀里还抱着一个深绿色玻璃啤酒瓶,他俯身把那个瓶子抽出来,但是阮衿一下就睁开眼睛了,那眼神有些呆滞,脸颊也很红,一副被酒精弄得晕晕乎乎的表情。 “啊,你回来了……”他连嗓子都是哑的,像水面下的砂砾,但是仍然在笑。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8 李隅把他那个酒瓶拿出来,扔到旁边的铁质垃圾桶里,听到了碎得稀烂的声音,他给出的一声答案是“没回来。” “我猜也是在做梦……”阮衿继续靠着后背那个自行车,脑袋歪着,闭上眼睛之后眼前是一片漆黑,“或许我产生了幻觉……” 李隅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人绵软得像一根面条,连站都站不直了。 一旁站着捂着脑袋的小甲,他看上去有点狼狈,额头上被砸出了点血,李隅把钥匙递给他,“我车在那边立交桥下面,先帮我开过来,然后你再去医院。” “唉,小伤啦,Omega的劲儿能有多大。”他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接过钥匙看了一眼阮衿,“但是前三个月他都还算正常的,他今天开车去了你的公寓。然后又在街上随便乱开,我不知知道他要去哪儿,最后开到这边,买了很多酒喝了。” 阮衿歪倒在他肩头上,叹息着说,“我要跟你好好道一次歉,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因为我的这三个月……不说了,其实跟你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 李隅没想到他第一回 见到他之后会说这件事,一个“对不起”忽然之间那么轻易地说出来了。这时机不对,而感觉也很微妙,可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骤然砸出了一个洞。 “我现在有点……说不清话,等醒了,我再郑重其事地跟你说一次,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他真是醉得不轻,郑重其事四个字的咬字很重,都快咬到舌头。 那些完全是没有立场的,他那些矛盾的胡思乱想,其实居于摇摇欲坠的高墙之下。喝下第一口酒他就完全弄明白了,他跟李隅这一次究竟是如何开始的,原来李隅一直比他看得清楚。 他从其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比任何人都自由。没有人需要跟炮友产生性之外的联系,他对自己稍好一点,他们亲密一点,自己就容易得寸进尺,拎不清关系。 把这一切好好理清楚之后晾干,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为什么突然跑去喝酒?”李隅面无表情地扶直了阮衿的身体。 阮衿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还有那个垃圾桶,开始答非所问:“现在这不是酒精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也不只是道歉这一件事。你走之后,本来我很想不通,但是一喝酒,我马上就想通了,很多……的事。” 李隅看着阮衿发红的脸,眼睛眯缝着,感觉他既清醒,又很不清醒的模样。李隅就想问,你到底想通些什么了?这三个月,连我都没能够想通的事,你比我聪明。 过了会儿小甲跑过回来了,表情很尴尬,“额,老板,你车胎被人扎了,四个轮胎全都漏气了。” 这是个很似曾相识的境况。 上次张鹏好像是提醒过他的,让不要把车往这儿附近停,说附近什么人都有,难免有仇富的,但是这次他又重蹈覆辙了,犯了和从前一样的错误。 “那你先走吧。”李隅想了一下,对小甲说,“我待会儿自己拦车。” 等小甲走了,他才侧过脸,看着歪倒在他肩上的阮衿,又要往地上倒,被他拽住才刹住车。 “你别管我了,你也走吧,等你不忙了我再……我再找你……我会找你的说清楚的。” 阮衿站稳之后打出了一个嗝,于是那句“你也走吧”听起来好像一个哽咽。 但忽然之间下起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好猝不及防,就在今夜降临了。 雪屑像细细的盐粒一样落下来,在橙黄的路灯中旋转着。眼前这个梦幻泡影一样的人的脸,这真的是李隅吗?阮衿晕头转向的,尽管贴得很近,他还是向多走了一步,甚至紧贴着对面人的胸口,踮起脚来看。真的好奇怪,他都能感受到那些铺面而来的呼吸,能看清他睫毛上那几颗正在融化的,变得半透明的雪粒,却看不清眼前人完整的脸。 但眼前一暗,因为他后面羽绒服的连衣帽被人拉上了,视线被帽子边缘的大簇绒毛给彻底遮住了。 阮衿身体一轻,膝弯也被手稳稳地架住,脚底彻底离开了地面,阮衿感觉自己好像被背起来了。 . 李隅背着阮衿顺着街道往前走,得注意脚下避开那些结冰的水洼,还没从狭窄的小道绕到出大路口,那些细雪已经逐渐由小转大了,大片大片的,地上的雪很快堆积了薄薄的一层。 阮衿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细细碎碎的,带着热气呼在他耳垂上,“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你刚刚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唉,你真的不懂。” 李隅感觉自己的肩膀还被轻轻捶了一下,仿佛是对他感到无奈一样。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了之后他把阮衿往上颠了一下,又忽然意识到笑出来真是一个特别久违的表情,“你不说我要怎么懂?” “我在街上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想找你,但遇到很多个巷子,你总是先拐弯,我追不动你的影子,所以要说的都来不及了。”阮衿的脸埋在李隅的围巾上,那触感很温柔,他感觉自己很舒服,想睡过去,“我之前总想跟上你,不管你做什么,我想和你一起,感觉一起会有用,但其实……” 李隅仔细听着那些胡言乱语,他把脸稍侧过来,“其实什么?” “你别回头看。”阮衿把他的脸推向前面,然后蹭了一下他的后颈,“等人很累,等人赶上来更累,你继续往前飞,别再回头,把我放在这儿就行。” 李隅没说话,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鹅毛大雪,普天盖地的,阮衿帽子上堆着的雪滑落到他肩膀上,他感觉自己认不清前面的路了。 这一场初雪就像逐渐收拢的大网,点连成线,线编成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难从中走出去。 怎么走出去?起点在这里,终点也在这里。 斑马线都被雪掩住了,斜对面是那些红色的塑料大棚,夏天的时候有很多人吃烧烤,馄饨,李隅一闭眼睛,就能回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场景。 雪不是灰尘,它们从天上来,并不肮脏,在融化之后很多东西就再度出现了。 阮衿趴在他背上讲了一个故事,“我跟你说,以前我看过阮心小时候的一个绘本,讲一个叫露露的小女孩,她不会游泳也不会飞,她的小鸭子也是,所以她天天带自己鸭子去池塘看别人怎么游泳,怎么飞……你知道结局是什么吗?” 阮衿喝多了话真的变得很多,絮絮叨叨,嗡嗡嗡的,像只小蚊子似的,有点好笑。李隅也不知道自己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喝多的人聊童话绘本之类的东西,“嗯,她学会了游泳,鸭子学会了飞。” 虽然有点逻辑不通,鸭子并不会飞。 “哈哈,不是的。”阮衿好像是猜到他会这么回答,“就每天就那么过,什么也没学会,但依旧很开心。” 从马路中间走过去,对面是这周围唯一像样的酒店。 李隅感觉自己被搂紧了,阮衿好像是哽咽了一下,“所以……我发现我不是一定要跟着你,追上你,之前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想跟着,对不起,那样子很讨厌吧?” “没有。”李隅回答的很简短。 “之前我跟你发了好多好多好多的废话,我希望你没看到。”阮衿在酒店门口被放下来的时候还在贴着他说话。 李隅呼出了一口白雾,“没看到。” “那就好。”阮衿低下头,点了点,“我也不想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李隅感觉自己被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凝视着,他们中间是纷纷扬扬的雪,发丝上,肩膀上都是雪,然而就仅仅只是对望而已。 “我爱你。”阮衿看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努力咬得很清晰。脚下踉跄了一下,又马上站直了,然后露出那种如释重负的轻笑,做梦一样眨了一下眼睛,“我说完了。” 我爱你。 万语千言都被一只手攥成紧实密集的一团,简短的三个字,就像掷出雪球一样砸中了自己。 李隅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不,是因为真的有个雪球砸中了他的胸口。 酒店大厅里有个跑出来玩雪的小孩儿,态度特别嚣张,还冲他做了鬼脸。 李隅伸手弹了弹自己的领口,用眼神把那小孩给吓退了。不过他能吓退别人,阮衿却还好好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阮衿的身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阮衿把他往前推了他一把,“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阮衿不是找李隅要一个答案的,阻塞着的他所有勇气的,就是这一句话,这是他的塞子,拔下来之后剩下的什么都好说了。 在尝过和李隅感同身受的煎熬之后,阮衿就不再把自己局限在那一隅扭曲的嫉妒和酸涩之中。 他真心希望李隅一切都好,也不再纠结他到底爱谁,如何想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酒醒了,面前站着的人也是真的李隅。 李隅看着对面的阮衿,那鼻头是红的,里面没穿厚实的高领毛衣,脖子就赤裸在风雪中,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然后一寸寸绕了上去,缠紧了的时候他把阮衿拉近了,口里呼出的白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等着我。” 三个月走的时候他都没开口说一句让自己等,阮衿一边感觉自己被李隅的体温裹住,一边眼眶在逐渐湿润,洇湿了一小块围巾,“我知道,我等你回来给我重新判刑,你别这么轻易放过我。” 李隅应该是笑了吧,眼睛弯起来,睫毛上的雪被抖下来,他说“不会的,我这人还比较记仇。”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坦诚,这么平和的好好讲话。 虽然很短暂,短得阮衿想把这几十秒从自己的人生中剪下来好好珍藏起来。 李隅转身走了,那丛丛风雪被刮起来,遮掩住了他黑色的背影,阮衿的手紧紧地攀扶在李隅的灰绒围巾上,用力攥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冲着李隅的背影大喊了一声,“李隅!” 于是李隅停下了脚步,在风雪中回头了。 阮衿站在檐下快速而大声地说,“高中时候我给你写了个圣诞节贺卡,你早就可能不记得了,没署名也不知道是我。但我写了‘祝你所有的梦都实现’,那句话是真心的,直到现在也是一样,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李隅冲他挥了挥手,面容都被大雪彻底吞没了。 在转身之后,他的话被风裹挟着送过来,“我记得是你。” 作者有话说: 阮衿讲的那个绘本故事是几米的漫画《露露的功课》,话说写这章满脑子都是韩剧。够甜了吧,进入新阶段了。鱼鱼下次归来就好啦 第91章 停显 如果不是早上起来,李隅留给他的那条围巾还抱在怀里,阮衿可能真的觉得,那只是自己昨夜做的一场梦。 虽然没有到喝断片的程度,但他还是都没弄清楚,李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白天他满城转悠寻人无果,晚上喝多了之后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你真的很奇怪。”阮衿对着那个围巾说的,他知道自己脸上带着笑。 后来几次阮衿出门,没再继续怀揣着那些食不下咽的伤春悲秋,终于觉察到好像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那个人始终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偷偷从树梢上探个头,观望着,一旦察觉到阮衿在回头,马上就缩回去了。 不过既然被察觉,就总要被抓包的,阮衿把人给逮到了。 那人头上还缠着一层纱布,看上去有点窘迫,阮衿站在街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请他喝了杯奶茶。 阮衿问:“是李隅让你盯着我的吗?三个多月,你都一直跟着我啊?” 小甲有点发憷,“啊,没错。” “不好意思啊,那天我把你给……你的头,现在是已经没事了的吧?”阮衿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好得很。”小甲下意识也去抚摸自己缠着绷带的额头,“喝醉酒都有这个防范意识其实很好啊。” “你还受伤了,这该算工伤吧。你还是回去休息,以后不用再跟着我。” “我也是拿钱办事的,你人这么好,那就别再让我难做了。”小甲看着阮衿,一副极不信任的样子,“况且,你要是再跑去酗酒怎么办?” 阮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仅一次的“醉酒”给夸张成“酗酒”这么严重的说法,“我没有酗酒,就是一次喝多了,而且以后也不会……” “你还开始抽烟,前段时间是抽了不少的吧?那次送你妹妹回去,你在墙根底下连续抽了五根。”小甲给他比了个“五”的手势。 阮衿简直瞠目结舌,心里不由得打起小鼓来,“连抽烟这种事你都要跟李隅去报备吗?” “这倒没有,他说没碰到什么特别反常的事不要联系他。但如果你哪天发展到一天半包,一天一包,我可能就必须去报备了。” “你不用跟他说,而且我本来就没上瘾。”阮衿把揣在口袋的烟盒拿出来,当着小甲的面一把给捏瘪了,然后丢进垃圾桶里。和李隅见过面之后他再没抽过一根,酒精,烟草这些东西,本就是用来麻痹因为思念而变得敏锐脆弱的感官,“以后不会再抽了。” “所以和他见过一面好多了吧?”小甲笑着说,上下扫视了一下阮衿,感觉有点细微不可查的变化。 “是啊。”每次和李隅再遇,他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场雨,虽然有时候会很冷,但是无一例外会把人浇得更清醒些。 包括第一次他见李隅之前,那时候脑子在想什么来着?那时候还想死吧,什么生活太艰难啊真的活不下去之类的,诸多不成熟的想法。但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虽然还有一点儿艰难,总是差一点的艰难,但他又相信生活很快会好起来了。 李隅留给他的围巾,现在上面残留着一点儿那天揉碎的冰雪味儿,淡漠的,又有点柔软,他的脸埋在里面,“我现在挺好的,真不用再麻烦你继续看着我了。” 小甲有点如释重负了:“我差不多被你说服啦,不过主要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他跟白峻交恶,李胜南也还半死不活着,其实不是很放心就那么一走了之,但是没有办法。”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想,凯蒂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李隅的眼线……里里外外,全都是他的人。阮衿觉得自己那前三个月简直过得云里雾里,就像一个视野狭窄的傻子. 阮衿伸手扶了一下额头,然后换了一个坐姿。他感觉自己像个哪都不能放的累赘,总让人牵肠挂肚,可他现在偏偏最不想要的就是这样,他让李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绝对是出自真心地希望他心无旁骛,放手去做,而不是心中惦念着什么东西。 他对小甲说:“那他希望我应该怎么做?我待在哪儿会更好一些。” “他没有要你怎么样啊,反正待在哪儿都不一定绝对安全。”小甲用力吸了一口奶茶,看了看外面的冬天的太阳,一圈白晕正埋在云层里,整个天空的半边都是光的漫反射,“或许他的意思就是,你现在想要去哪儿都可以。” 是这样吗?去哪儿都可以。 他对李隅的期许,也同样是李隅对他的期许吗? 小甲抬手看了一下表,“嘶,遭了,我得先走了,我还得帮老板顺手找个文件。” 阮衿一听李隅的事倒是很上心,“现在很急着要吗?” “是啊,帮他找好几年前的一份抵押合同,说是晚点Tiffany下机场就等着我给送过去呢,嘶,挺麻烦的,十万火急呢!但老板也记不清搁哪儿了,是夹在书里了还是……” “我帮你一块儿找吧,这些东西我还算熟。” 想着是类似年终归档文件之类的事情,阮衿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出一份力。 小甲也很痛快地领着他去了。 . 一直到了李隅的公寓,这一次真正走进去了,阮衿才觉得这偌大的房子里居然一点活气儿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装修风格比较性冷淡的缘故,温度也莫名很低,就跟那种刚装修好的新房一样。 墙上有几幅简洁的装饰画,都是形态各异的猫的黑色剪影,卷着尾巴的,舔舐爪子的,弓着身子,看上去是优雅又俏皮的模样。 而唯一显得温馨些的就是客厅里靠墙摆放的一个小麦色的猫爬架,像棵树一样,摆在那儿有种古怪又可爱的突兀感。 阮衿看着,如果不知道这家主人是李隅的话,也能猜到他的性格,大约是个性情冷淡但是的确是个很爱猫的人,他能想像出撒泼能从这边沙发靠背上一溜小跑过,纵身一跃到那边垫子上,最后再蹦上这些猫爬架…… “去书房啊,别发愣了。”小甲推了一把阮衿的肩膀。 “我不知道书房在哪儿,你先带路吧。” 小甲一脸见鬼又后悔得要命的样子,压低嗓音道,“什么?我以为你来过才带你进来的,原来你没来过他家啊?” “没来过。” 上次稀里糊涂的来了一次,阮衿只能说,幸好李隅没看到他那副狼狈的鬼样子。 “算了,既然都已经进来了。”小甲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带着阮衿走向书房里面,李隅的文件其实都整理得挺好,按顺序分门别类,索引入盒,陈列整齐,全都被关在玻璃文件柜里。 在文件柜里找了一阵之后无果,“或许真的夹在书里了,是C国的不动产抵押合同,包括林地,房产,还有一些别的……” 话说着,举目望去,说真的,李隅的书架看得人有点发憷。 因为整整排满了一面墙,共有七层高,翻找起来还真是个很大的工程,而且仅凭一个人还真挺难拿找到。 小甲站在梯子上面翻找着递送书籍下来,阮衿在下面接着,一本书一本书像流水线上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输送下来,杂七杂八的,也不仅仅只是书,财经周刊,原文小说,黑胶唱片,还有诸多重得像砖头一样的大师影集。 那些书不断地被传递下来,从低到高,从现在到过去,阮衿有种自己在时光和河流中艰难地逆流而上的错觉。 越来越多熟悉的东西落下来了。 小甲在上面笑,适时地吐槽道,“我以为老板不会喜欢看漫画,就算看也是热血民工漫吧,没想到喜欢这种啊。” 那是一整套未拆封过的日本少女漫画,上面用蓝色的曲别针卡着周白鸮的一张生日贺卡,蓝色水笔的字迹已经褪色了,“生日快乐!你上回在我家看这本看得还挺起劲的啊闷骚男!被我抓住还不承认,不知道你好这口,送你一整套,不用谢了。” 李隅都没拆开过,看来也不怎么喜欢,阮衿笑了笑,轻轻地搁在了手边。 “这是?里面还有水?” 阮衿循声抬头去看,小甲递下来一个白色的塑料瓶,感觉到里面的重量,想晃一晃,被阮衿稳稳地接住了,“是洗照片用的,你小心点拿,有毒的。” 小甲一边迅速地继续翻找着文件,一边好奇地问,“你也懂这些?” 他还以为只有自家老板李隅喜欢弄这些,有一次来,不见李隅人,他在书房隔壁的暗房里待着,房门启开了条细窄的缝,里面很暗,只透露出一片凶险不详的红光来。 当时小甲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走进鬼故事片场,后来才知道李隅是在暗房捣鼓照片,他闲暇时间很少,但是仍然尽量保留着曾经的一些爱好。 “我知道一点,只能算是了解。”阮衿很平静,那些也是李隅告诉他的。 当他们开始热恋的时候,李隅对摄影的兴趣已经从单反转向了胶片。那时候在学生公寓的条件有限,他就把卫生间改造成自己做黑白放大的暗房。他乐意把他的爱好和阮衿分享,会在阮衿提问的时候讲解什么是放大机,如何调配好冲洗底片的药水,又该怎样去做硬币测试。 那些基本知识,阮衿依旧还是记得很清晰。 他很难忘记在那昏暗暧昧红光之下李隅专注的侧脸,堪称好看得惊心动魄,就像在做什么药理实验一样,搅拌棒在烧杯里缓缓游移,戴着胶手套的修长手指捏着长夹,抖动着薄薄的相纸,间隔一分钟从显影水里换到停显水中,最后投入定影水中,从所有动作都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那是阮衿第一次觉得,原来洗照片也是个挺优雅的活,包括李隅拿花洒冲掉照片上的药水也是那么气定神闲,尽管药水味道是不那么好闻的。 通常弄药水的时候李隅会说,“你站远一点。” 阮衿问为什么的时候,被李隅做过一个挖眼睛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在距离眼睛一寸地方弯了弯,一本正经地恐吓,“进眼睛会瞎。” 那些药水有腐蚀性,也有毒,尽管开了排气扇,两个人在封闭空间里也不能待很久时间。李隅要求苛刻,用掉很多相纸只为了出一张质量好的成片,漫长的下午,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晾晒,每隔一段时间李隅就拉着阮衿出去透气。 李隅把口罩手套摘下来,阮衿把可乐递过去,他说,“好像跟你在一起,出好片的几率比我一个人更大。” 阮衿一本正经地用伪科学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的注意力在加持,就像念力之类的东西。” 然后李隅就不说话了。 现在回想起来,李隅看着他不说话喝可乐的眼神,那或许是大写着的“不解风情”这四个字吧。 那或许是一句情话,虽然滋味很淡,但自己品味起来的确是啊…… 为什么会想起那么多?像什么东西重新复活过来一样。 等到爬上了最后一层,小甲已经出了满身大汗,寻思李隅的钱还真不好赚,他以为找一份文件是多么简单的事,所以才自告奋勇来这儿,谁知道这么不好找。 “天呐,他怎么拍了这么多照片啊,这儿全是相册,该不会是夹在相册里吧……” 他决心先把相册都先搬下来,然后和阮衿一起盘腿坐在地上找。 都是黑色相册,很简单,和他那些文件夹没什么不同,侧面都是他亲手写的日期标注。 全是黑白放大的冲洗照片,李隅也从来不拍人像。只是找一份合同,却好像是把李隅的过往种种少年时期的隐私全都给翻出来了,尽管是他们只是匆匆地抖一抖,倒不好意思仔细去看李隅里面具体拍了些什么东西。 很奇怪,像是被李隅的一切给包围住了,这是一次逆向的旅行。一个很冰冷的屋子,但或许因为主人比较念旧,所以保留了那么多东西,不管他喜欢或者不喜欢,全都堆在一起,就有点温度了。 “诶,居然有本相册是彩色的。” “终于找到了……” 几乎是同时刻他们发出的声音,阮衿在一张打过草稿的数学报纸中找到了那份合同,八开大,几乎完美地把那份二三十页的合同像夹心一样包裹在里面,刚刚他们还以为是一本书,所以才没发现,上面所有手写签名的地方都作了机密文件的乱码遮挡物。 看来真的是一份很重要的东西,阮衿也不难猜到这一定是和蒋舒柔有关,C国的不动产,与其说是不记得放哪儿了,不如说说是被刻意藏匿在这儿的吧。 “我们可以把书都放回去了……嗯,你刚刚说什么彩色的?” 小甲好像在发呆,都不说话了,阮衿凑过去看,才看到小甲的膝盖上摊开着的黑色相册,这一册格外不同,都积了层灰,像结茧了一样。小甲的手指在上面戳了戳,“虽然不应该随便看老板东西,但上面这个人,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个人是你吧……” 阮衿低头去看,感觉心脏先是猛地向下一沉,然后像是要从他胸腔中摆脱地心引力一样疯狂向上攒动着。 那是一组冲印的照片,或许是在数码店里打印的吧,还被塑封起来了,李隅曾经说过冲洗和冲印的不同,因为对胶片的偏爱,他显然是青睐前者。 这或许是一个清晨,头顶上是一层靛青的天,低垂着一排深红如果实的灯笼,阮衿看到自己在画面中央打喷嚏,手掌正掩在鼻子上面,眼睛眯着,后面那些摊位,廊檐都是模糊虚焦的棕色。 还有好几张,他左顾右盼的,百无聊赖的,低头踢走了小石子的,从全景逐渐走向中景,近景,乃至是特写,他好像都能看到李隅逐渐悄无声息靠近他的行动轨迹。 小甲拍了拍阮衿的肩膀,看他发愣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出镜对象并不知情,心中也感受到了同等微妙的感动,“嗨,我们老板拍的还挺好的。” 然而阮衿一低头,再看到的却是掌心上留下细腻如绒毛般的灰尘。 作者有话说: 鲤鱼看周白鸮的少女漫画在24,25章,鲤鱼偷拍的阮衿在59章,嗯,他其实要比阮衿到的早,那天单反还惨遭落水了。 第92章 预热 两个人清理完李隅的书架之后天都黑透了,累得跟万米长跑过一样,大冬天里头发都全被汗打湿了,瘫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等好不容易爬起来了,准备离开,却听到门口按开密码解锁的声音,两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谁来了? 出去一看,来人居然是白疏桐。 她显然也有些吃惊,没想到李隅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在,眼睛率先落在阮衿身上了,“你们在李隅家做什么?” 小甲那本被数学报包裹着的合同装在牛皮纸袋里,刚想回答些什么,倒是先被阮衿抢先了。阮衿原本手就扶着猫爬架,干脆顺势拿下猫爬架上的几个毛绒玩具,往小甲手中的那纸袋丢进去了,“我们来这儿取一下撒泼的东西,它还是比较喜欢李隅公寓里的小玩具。白小姐呢?怎么会过来?” 白疏桐眨了眨眼睛,也没细想为什么李隅走来这么久,现如今才过来拿猫玩具。 她只是说,“我来这儿没有必要告诉你为什么吧?” 高跟鞋款款游移向阳台上的吊椅,躬身从抱枕下面翻起了一顶红色的女士贝雷帽。 阮衿心里有一瞬间的不适,只当做没看到,推搡着小甲准备先走。 但是白疏桐却把帽子搁在膝盖上,先坐下了,“我希望你们真的是来拿什么猫玩具的,如果不是的话,合同最好还是我来转交。” “我不明白为什么由你转交会更好。”虽然谁转交都一样,可至少李隅交待的人是小甲而不是白疏桐。而且她表哥是白峻,现在跟李隅有仇,阮衿不能不先谨慎一点。 白疏桐好像被气笑了,“别这么防着我,我绝对是为了他更好,你现在根本都不知道李隅在做什么吧?我才是离他最近的人。” 小甲的手机响了,是Tiffany打来的催促的,他一边跟阮衿点头示意一边先行匆匆离开了。白疏桐也不拦着,她只是抚摸着手腕上的珠串,扫视了一眼阮衿,“既然你先找到了,那就随便你吧,我来一趟也不白跑,刚好也有话跟你说。” “别在这儿,有什么话出去说吧。”阮衿看她端坐着,也不觉得李隅的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潜意识里,他觉得所有人的擅闯都不太礼貌。 尤其对于李隅这个领地动物来说。 等随便找了个楼下咖啡厅,白疏桐才慢慢开口说话,“我差不多把你和李隅的关系给捋清楚了。” 阮衿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倨傲,就像细碎的玻璃扎得人格外难受,“所以呢?你跟李隅是确认交往了吗?” 不然为什么用这种正牌女友的语气来质问我? “现在还没有啊。”白疏桐气定神闲地往杯子里加奶和方糖,亮橙色的指甲油有些掉色了,看起来稍显斑驳,“我是得告诉你一点别的事。” “什么?” “你别把他想得表面上那么好过啊。”白疏桐指了指她戴着佛珠的白皙手腕,“你应该不知道李隅为什么戴佛珠吧?”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9 阮衿的手用力蜷缩起来,搁在膝盖上。他的确不知道,可心中最介意的,莫过于失去的那些时间。 “他以前有个纹身在手腕内侧上……特意洗掉了,然后又拿佛珠遮住,我猜那是不想再看到的意思。” 阮衿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不,该说他对李隅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完全是一无所知的……他立刻警觉起来,“是什么纹身?” “没看清,好像是法文?很短的一行。” ”白疏桐继续说,“你跟他以前高中谈过是不是?怎么了,现在又打算重修旧好?你是觉得他会重新接受你?” “我没这么想过,而且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有些消息他真的不想从白疏桐那里听到,毕竟他跟李隅两个人之间的事,就必须要他 们两个去亲自面对面解决才行,“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我不打算继续听下去。” “锦城。”白疏桐只吐出了这两个字,于是看到了阮衿站定了脚步,“这儿是你家乡对吗?以前你跟李隅两个人去过嶙峰山,嗯,从山脚走上去,你们路过了旁边长着桃树的潭水。还有,那山顶上有个庙对吧?你们在那里一起数过罗汉的,你该比我清楚的。” 阮衿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这些细节怎么可能不清楚,是闭起眼睛都能清晰地回想出细枝末节的程度。但是这是他跟李隅两个人的回忆,他没想过还会其余的人知晓,所以是好到都能够分享情史的关系吗?阮衿感觉到了头痛,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白疏桐满意地看到阮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自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她也不再摆出傲慢的脸,反而是那么诚恳,诚恳得令阮衿都觉得有些恐惧,“我跟他虽然没有真正在一起过,但在他遇到难关的时候,我和他有过很亲密的一段时间。所以我真的很不甘心,我相信你能理解,那种就差一丁点儿的感觉。” 怎么不能理解? 就差一丁点,他有过太多这样怅然若失的瞬间,当然能理解。 “我清楚你说的这种感觉,但是……”阮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白疏桐比又好到哪儿去,和李隅的关系也不清不楚着,“但是如果你喜欢他,那是你该去争取的,你找我没有一丁点用。” “我在争取,我不是在争取吗?”白疏桐忽然站起身去抓住他的手腕,店内的人都为这边的惊动而侧目,“你以为我想来见你?我现在不是在争取你赶紧滚蛋么?我都想给你钱让你赶紧滚。” “滚蛋”两个字堪称是咬牙切齿。 阮衿直接就打消她这个念头了,“不可能。” 至少不是现在,李隅让他等,他就继续等,直到那一天到来为止。他们那天说好再见面就要说清楚的,这一次谁也不能失约。 他的手被白疏桐攥得很紧,没有用指甲掐,但是指腹的力量就像蛇一样死死绞住了他的手臂,因为距离很近,他都能透过墨镜看到白疏桐的眼睛,然后是一滴猝不及防滚下的眼泪。 李隅曾给过她什么样的感情?能让她当着情敌的面前流眼泪呢? 阮衿有一瞬间的恍惚。 周围还有不少顾客在,尽管因为作品稀少的缘故没有太大知名度,但白疏桐好歹是个女演员,要是被人认出来录了像,以后都是大问题。 所以饶是阮衿手臂被抓得挺不舒服,也没推开白疏桐,尽量努力减少纷争。 走过来处理纷争的侍应生也被阮衿遣走了,他把纸巾递给情绪失控的白疏桐,“你先冷静一下。” “我不能冷静。”白疏桐颓然地坐在座位上,一边把眼泪擦拭干净了一边冷酷地说,“他难过的时候我守着,他在A国的公司我出力,他回国了我也跟着回来,他从我那里拿走了多少,到底凭什么我要冷静?” 阮衿抬头直视她,“他不喜欢欠人情,你也不需要通过来贬低他的方式来劝退我。” 他太了解李隅了,他要拿走什么,一定会拿等价的东西交换。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生意往来,他都让人那么无可挑剔。 他会因为这种无可挑剔而搞得别人火冒三丈,但绝对不会因为欠下人情而犯下人品问题。 “好,你信他,维护他,也不责怪他,你比我伟大。”白疏桐把放在椅背上的围巾取下来戴好,已经准备离开了,“那你记住,纹身是能洗掉的,还有很多过往的东西他前几年也都一把火烧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就乖乖等着他回来吧,等着他再把你重新一脚踹开。” “踹开又怎么样了?”阮衿说,“他不喜欢我,那就去喜欢别人。我祝他今后遇到的都是真正理解他的人,而不是你这种自私又偏执的大小姐。” 白疏桐复杂古怪地看了一眼阮衿,发现他好像不是赌气,好像是真的这么以为的,愣了半晌才骂道,“你神经病吧。” 周围人说她喜欢李隅这几年特别疯,她真想把那些朋友拉过来看看,这儿才坐着一个真正大彻大悟的疯子。 . 阮衿再见到李隅已经是一月末的时候,距离除夕夜还剩两天的时候。 那是一个早晨,阮衿起来的时候猫居然不在身边,一般来说撒泼晚上总跟他睡一起,早上定点也会把他叫醒,但是今天却没有。 他一看醒过来的时间,比平常要晚半个小时,四处也非常很安静,房门分明紧闭着,但猫不在房间里。 他从楼上下去,隐约就听见有说话声。他的手还扶在楼梯上,越过盆栽就看见李隅正在客厅和凯蒂讲话,撒泼正在他膝盖上卧着。 凯蒂心情很好,探头对着刚走出来的阮衿是一句情绪高昂的“早啊。” 李隅看着他说的也是一样的,“早。” 这语气和眼神就好像任何一个清晨,他们之间没有分别过,一颗悬浮着的心慢慢地沉降下来了,然后着陆了。 阮衿也说,“早上好啊。” 好像是瘦了些,但又好像没有变化,阮衿怔怔地看着阔别许久的李隅这么想着。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了,他终究呼出了那一口气,有种这人是全须全尾好好回来就已经很不错的感觉。 李胜南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李隅见状就去推他的轮椅。这段时间李胜南的精神越发差,骨折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也只是到拄着拐杖起来勉强活动的程度,大部分时候还是瘫软在轮椅上的。 其实这段时间李胜南安静得阮衿有些忧心,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的,但是阮衿找不到任何的头绪,因为这么长的时间,他甚至没再见过任何外人。偶尔跟人打电话,讲的也无非是深城那块地的事情,问问现场施工情况,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气温也低,积雪累重地压在建筑和灌木上。花园里有棵树被大雪压折了,就直挺挺地搭在李胜南的窗沿前,常青带雪的叶子摩擦在玻璃上很响亮,然后是轰然倒塌的声音,这让他久违地失眠了整夜。 好不容易迎来一个拨云见日的晴天。因为客厅的落地窗采光最好,李胜南一整个白天都在这里晒太阳,打瞌睡,偶尔还吃切成小块的水果。 李隅和阮衿除了“早”和“早上好啊”,没有机会说别的话。 到了晚上,李胜南在吃过晚餐之后就让凯蒂把客厅的灯全都调暗了,给他放电影看。凯蒂随手从电视柜中的影碟盘里取了一张蓝光的开始播放,自顾自去厨房吃饭了。 李胜南还让李隅和阮衿都陪着一起,嘴上说是一起看看电影,实则是和李隅谈谈话。听着他们俩说话,阮衿才知道李隅这次是假借外公生病的借口才离开这么久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听着那些絮语,阮衿也没仔细看那部电影,他只是觉得画面切换很快,而且色调晦暗,他看过的电影挺少,但凡觉得眼熟,那一定是看过的。 过了一会,那些细语像潮汐舔舐礁石一样,随着月球的引力消失而渐缓下去,因为电影才开始十几分钟,李胜南就已经睡着了。 李隅和阮衿坐着的位置中间隔着一个李胜南,稍显粗重的鼾声在空荡黑白的客厅中起起伏伏着。 “我怎么感觉看过这个电影。”李隅一只手撑在额头上,眼睛盯着屏幕,过了好几分才这么说道。 阮衿接了一句“我也感觉看过”就听到李隅手机震动的声音。他迅速站起身,去向黑暗更深处去接了电话,简短地“嗯”了好几声,然后声音逐渐隐没到二楼去了。 再等了一会儿,阮衿吓了一跳。 因为李隅已经把居家服都换了,上身穿了一件斜拉短款黑色防风服,就像只燕子一样从楼上匆匆下来,在黑暗中半隐半现。 阮衿不由得问出声,声音放得很轻,几乎都是口型了,“现在依然还在忙吗?” 他以为李隅要忙的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才回来,没想到现在到了晚上还需要再外出一趟。 “既然这部电影你也看过。”李隅不知道是没听清阮衿的问题还是不打算正面回答,他的声音很轻,液晶屏幕的光错落着,把那侧脸分割出了几片冷峻的银白,“现在要跟我出去一趟吗?” 虽然李胜南还睡在这里,那呼吸声也还萦绕在耳畔,但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是李隅第一次主动问他,之前都是他自己勉强要跟着的。 阮衿实在是难以想象自己会受到这种邀请,他本来都不打算出口多问,可现在一点也不敢迟疑,毫不犹豫地点头,“要。” 他们一直到老宅的地下车库里,这是阮衿是第二次见到了李隅的机车。因为高中那会儿据李隅自己说,他已经不打算再玩儿飙车这类活动了。当时还是用一种浪子回头,金盆洗手的语气说的。 李隅抬手把防水的篷布掀开,头盔递给阮衿一个,自己开始戴手套,绑护具。阮衿在等他绑护膝的时候近距离地观察这辆摩托,改装之后的样貌非常漂亮,纯粹的渡鸦黑,流畅得宛如一只肌肉蓄满力量,正在原地蛰伏着准备从草丛中出击捕食的黑豹。 车库的卷帘门也慢慢打开了,外面的带着雪籽的冷风混合夜色一起蹿进来,冷得人很清醒。 阮衿把头盔戴好了,坐上了李隅的车后座,他因为想说话的缘故,还没拉下防风镜。李隅一只脚刚踩上踏板,回头看了一眼阮衿,伸手给 他把防风镜按下来,又被阮衿给推上了。 李隅看着阮衿的眼睛,以为他是要问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问题,结果是郑重其事的“外面积雪好几天,大路上结冰了,你要小心开。” “我知道。”李隅另一条腿跨上了上去,阮衿则扶住了他的腰,那防风服触摸起来冷硬坚实。机车的飙起来速度会很快,阮衿想了想,于是从扶着换成了贴近抱住李隅的腰。 好像真的瘦了不少,脸隔着衣服,除了那衣服的冷,还能感觉到他脊背上那些坚硬反叛的骨骼。 看来他真的过得很辛苦,阮衿想,不管他喜欢谁都不要紧了,解释清楚之后被推开也不要紧,只要李隅过得能别那么辛苦就可以。他对白疏桐说的话,也都是真心的。 李隅踩了几脚启动杆,那车身好像复苏的猛兽一样开始嗡嗡地均匀呼吸起来。 这上下起伏呼吸声一直持续着,阮衿抱着李隅等了一会儿,觉得抱着,但车却迟迟不开,心里有点尴尬,忍不住把防风镜推开了讲话,“现在……还不能走吗?” “要预热一会儿。” 尽管机油里面有防冻的物质,但是这天气实在太冷了,还是需要打着引擎热车一两分钟。 “哦哦,我知道了。”刚刚李隅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虽然不太懂机车之类的,但李隅一开口,阮衿倒觉得自己还怪没常识的,难免感觉有点脸热。 挡风镜又被李隅戴着手套的大手给强推下去,弄得他更不好意思了。 “现在几点?” 阮衿看了看时间,“七点三十五。” “好,在电影结束前能回来。”话音刚落,随着“嗡”地一声低音轰鸣,摩托车已经从车库中冲了出去。 一道黑色的车影好似流星划过,机油充分地浸润了摩托内部零件,供它向外肆意驰骋,外面的积雪正把街道映照如同明亮的白昼。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日更了。下章写完就是最后一个切时间线。(电影是47章的电影啦) 第93章 坍塌 李隅开得很快,几乎可以算是飙车的程度。 一直朝北行驶,抱着李隅的阮衿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听,只感觉他们一直往前,再往前,那雪亮的前照灯就像一把利刃剖开埋藏在黑暗中的路。他们穿过了诺大的塘市最为繁华的腹地,所有城市的灯光都在飞速的远离,熄灭,然后抛之脑后,再到达了世界的边缘。 不知道开了多久,机车终于停下来,阮衿从车上下来,然后摘下头盔,才发现这地方是一片荒芜的郊区。 远处有一块儿亮着的地方,但是湮没在夜色里,距离隔多远还是无法用肉眼判断出来。 地面平坦,全是枯败的草茎,倒伏在未化的积雪中,有个结冰的湖横贯在中间。地势空旷,风也大,阮衿往前走了几步,被李隅拉住了手腕,“雪太深了,我们走那边。” “好。”阮衿就跟着他打着手电筒绕路,顺着一条被踩得异常泥泞的小路绕过湖,上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鞋印,不难看出之前已经来过很多人,这对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但是阮衿什么也没说,走着走着就听李隅在一旁问,“不问我带你过来做什么吗?” “不问。”阮衿注意着脚下,“而且你不说,那我可以自己看,你想说的话,我再听就好了。” 被踩烂了的雪水混着化开的泥是湿滑的,阮衿原本是被李隅握着手腕的,但是跟溜冰似的,一个在打滑,另一个则拉扯,怎么攥住都是难受的。 这个别扭的姿势坚持了没多久,再多走了几步就被李隅直接换成揽肩了,阮衿的肩和撞到一起,没再分开。 “因为你也一直也在找这个地方,所以才带你一起来。” 阮衿愣了一下,然后把手搭在李隅的腰上。他看着李隅说话时唇角溢出来的一团白雾,不知道为何消散得很慢,沿着面庞一直滚到眉梢上去才彻底消失殆尽。 “你真的找到了,是陈茹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埋着很多的……”阮衿从来不怕死人,他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并不像描述中的建筑工地,“那这里……变化还挺大的。” “不是变化大,是她说谎,所以才白跑了很多地方。”李隅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困倦,阮衿忍不住上下摸了摸他脊骨,李隅独自完成了一个孤独而艰难的任务,他知道那真的很辛苦。 他们继续走着,阮衿说,“我以为你不知道,小甲说他不会跟你汇报这些。” “昨天知道的。”李隅说,“他说你租的车很烂,还成天往路况不好的地方开。” 阮衿感到尴尬,心中痛骂小甲这人不守信用,紧接着又想起抽烟的事来,试探道,“他没再跟你说别的事吧?” “哦,所以还有瞒着我的事。”李隅直接甩了个肯定句出来,这近在咫尺的声音骤然冷下去,那简直比越过冰湖的风更可怖。 阮衿感觉李隅的手松开了,并且有沿着他的肩膀向下滑的趋势,心里一紧张,马上稀里哗啦地全倒出来,“我抽烟,第一包了还是你的。记不清了抽了多少,但是好像很多支,上次见过你就戒了。” 他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对不起,就这些了。” 这回堵得李隅没话说了,那滑下来的手又重新换成握住阮衿的手腕。远处的灯一闪一闪,都照在李隅的眉眼上,虽然没说话,但看上去也没真生气。 等到走到了那团闪烁的光点,才发现是一个男人打着灯在烂尾楼下朝他们挥手。 深夜施工作业的照明灯正爆裂地炙烤着,刺目到像能模拟出夏日的温度一样,但那不过只是照亮了一小块儿天空。那门口密匝匝地停着吊车,挖机,推土机等各种吨位的重型拆迁机械,那些巨物衬得周围的人像蚂蚁一样渺小。 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男人走到李隅面前,“就等着你说开始了。” “开始吧。” 像是叹息一样的一句话。 他们爬到一处高地,视野正中就是那栋烂尾楼。 原来是这样……阮衿想,李隅来带自己来看拆除一栋楼,他们像看烟花一样捂住了耳朵,听着“砰”地一声爆破的巨响,那炸药的余波还震荡在耳朵里。 一整栋楼像个被无形之手推倒的积木模型,朝一个既定方向倒塌下去,那些灰白的粉尘被砂砾迸溅得很高,看上去异常壮观。 不,这场面,应该说是悲壮。 想到下面埋着什么,推土机和挖机接下来会刨开渣滓,然后凿穿那些坚硬的水泥地面,找出深埋在下面的骨骸。 阮衿此刻无端想起了那棵被雪压折之后倒在李胜南窗台前的树,第二天才请人来花园清理走了,但是李胜南依旧连夜睡得不安,那是否就等同于一种预兆呢? 看着那些机器开始轰隆地运作着,李隅很久都没有说话,那眼神定定地投向一处,看上去很沉重,很半晌才开口,“我之前来了一次这里。” “我猜到了。”阮衿尝试着放轻松一点儿,“不然走这种路,你第一次来肯定会迷路的吧。” “可能吧,”李隅也没反驳,谁叫他至今依旧有浅度的夜盲症,依旧讨厌胡萝卜,他开始拿打火机抽烟,“噌”地点亮了一点橙红。 阮衿朝他摊开手心,“也给我一根吧。” 李隅把烟从嘴唇边挪开,那是有些无奈的,在看骗子的眼神,“你刚刚不是说已经戒了?” “最后一根。”阮衿咬字很认真,又举起跟刚刚相同的发誓手势,“让我陪你。” 李隅把他抽的那根塞进了阮衿的嘴里,自己则又用手掌避着风再点了一根。 二人一起抽烟,在通常情况下意味着一场交谈的伊始。 谁先开始?那么先从短的三个月开始讲起。 李隅这一趟真的跑得很远,把事情全堆积在一起做的感觉太紧凑,前三个月收集了太多的资料,去找寻了很多的人。 那些消失的Omega的家人们,有很大一部分对他完全闭门不见,当他说起,“你还记得失踪多少年的某某吗?你的儿子,你的女儿……” 他们会用冷漠至极的表情说,“我早当他/她死了。” 不得不说许多人的蒸发真的是没有人在乎的,消失之后,就像一滴水投入大海里。那时候李隅有一瞬间的困惑,他开始认为自己做的事是 没有意义的。先前觉得自己一个人的仇恨太渺小,像李胜南这种人渣,仅仅只是被法律约束,因此失去生命,失去金钱,这完全抵消不掉那些成千上万的罪孽。 李隅要李胜南见到那些熟悉面孔而觉得惊恐,愧疚,于是跪地求饶,对他,对很多的人,很多的家庭。 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有些憎恨会根本找不到寄托之处呢。 那一瞬间李隅感觉到了孤独,感觉自己也像被埋在深深的地下一样不能呼吸。 或许他死的那一天,消失的那一天,也会像一滴水投入了大海,一条鱼被冲上海滩,没有人会在乎。 “你不要这么想,我在乎。”阮衿握住了李隅手的时候,李隅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那句显得尤其脆弱的话全说出口了。 李隅把烟灰抖掉,目光落在远处的吊车上,“只是当时有一瞬间而已。” 毕竟还有像张鹏那样的,他一直到前几天才得知自己妹妹已经死掉事实,李隅找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才给张鹏打电话说,“我知道她在哪儿了。” 很多个人被他一起叫到这个烂尾楼来,都是他这三个月里能找到的那些失踪的Omega的亲属。 他们的共同特点都是还在寻找,找那些已经不知所踪的孩子,妹妹,弟弟…… 最近的是本就待在塘市的张鹏,而最远的人就是从他的手机被砸碎的山上来的。从古老村寨上下来,每年冒着生命危险过渡河,反复上山又下山寻找女儿的老父亲。 约莫凑齐了十来个人吧,李隅知道实在太少太少了,可他行至此早已经精疲力竭。 他们的眼睛都是殷切无比的,齐声在烂尾楼中问道:“人在哪儿?” 李隅觉得自己这种揭露现实的做法的确格外残忍,却带着撕裂的快意,他说,“他们就在这里,被同一个人杀了,就埋在地下。” 他看着那些扮演亲人的角色开始坍塌和崩溃。 张鹏一点点跪下来,用手去捶,去抓挠那坚实的地面,好像能把他妹妹凭空挖出来一样,重新变回当年那个青春少艾的鲜活生命。 惊愕,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虽然很残忍,但是这些哭声成为了聚拢起来的力量,那是一只坚实有力的手,疼痛把他们死死攥在一起,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受害者氏族。 血液不是亲人们的联结,憎恨才是。 这令李隅觉得自己被重新填满,他不再孤独了。 李隅从小就是个旁观者,他一直清楚。他旁观别人的家庭,别人的喜悦,别人的眼泪,从艳羡走到冷漠,因为早就开始无法理解了。 烟已经抽了一半了,其实没有抽几口,多半是自己烧的。 李隅盯着指尖燃烧的烟说,“我记得有一次我陪你回锦城找你妹妹,那时候我看你哭,她哭,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想自己。”阮衿听完声音闷闷地,已经有鼻音了,“你根本不知道,哭都哭不出来的人才是最难过的。我妈死的时候,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以后真的没有父母了,可那时候真的像个木头一样,连续几个月,根本挤不出一滴眼泪。” 如果李隅愿意在他面前流眼泪的话,就算是把脸挡住,偷偷的哭也好,可是竟一次都没有。 李隅摸了摸阮衿的头发,指腹的动作刮擦过眼角,一个如此温情的动作,说的话却那么冷漠,“我不想哭,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看向南边,还能看到塘市CBD里最繁华的灯光,“到新年,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李胜南这个人了。” 李胜南活不过除夕。 还有一天。 “我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是什么人。”阮衿看着李隅,“你说完短的三个月,那就到我说那七年了。” 他们都不喜欢那压抑的结局,而那电影还没结束,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赶上日更了,擦汗。写的很匆忙。下章就切。 第94章 等待长大 电影中的人开始拥抱着亲吻了,伴随着煽情浪漫的音乐,两个人从窗台边旋转着一起倒在床上。 那镜头凑得很近,皮肤摩/擦,褪去衣衫,再到亲吻颈窝。趁着暧/昧气氛大好,阮衿自己周围那些情侣也都开始接吻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李隅,电影里时隐时现的光打在他脸庞上,像光照亮了暗藏着的宝石,而李隅只是静静地睡着,手中还无意识地揽着大份的爆米花桶。 睡着了啊…… 这才开场多久?阮衿用手遮着手机屏幕,瞄了一眼时间,仅过去了三十六分钟而已。 看起来好像昨晚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于是阮衿又把眼神挪回电影屏幕上。说实话,这电影还挺无聊,但是又长达三小时,他就努力逼迫自己看进去。可那些俊男靓女和风花雪月还不如手中的可乐和爆米花有趣呢。 阮衿于是低头喝可乐,吸了几口之后才发现吸管含着有些不对,被咬得齿印遍布,管口都瘪下去了。 他发现自己错拿成李隅的可乐,因为只有他这样咬吸管的习惯。不过,这也算是……间接接吻吧?毕竟现在情侣座的人全都在接吻。 又坚持看了几十分钟,阮衿觉得心里莫名闷得慌,把自己的可乐也喝完了,实在憋不住了就起身去上厕所,还特意从另一边绕出去的,没把李隅给惊醒。只是弯着腰蹿过的时候打断了许多对正在忘情卿卿我我甚至连手都伸进彼此衣服中的情侣,实在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外面果然就没有那种湿黏闷热的气氛,不知道是否有些情侣弄得太擦枪走火,他都嗅到了一点外溢的信息素的味儿。 阮衿打算在外面的沙发上待一会儿再回放映厅里,反正李隅也还在睡觉。 这事说起来也很奇怪,昨晚睡觉前照例和李隅闲聊煲电话粥,他忽然说,“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阮衿思来想去,也觉得那不是生日和节日之类的特殊日子,没想到是什么,于是诚实道,“我不知道。” 结果李隅则说,“第75天纪念日。” “啊,为什么第75天是纪念日?”阮衿倒觉得挺疑惑的。 “嗯,为什么呢……”李隅好像也在思索着怎么说,阮衿都能想象到他用手指轻敲下颌,眼睛看着天花板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结果他说了一句,“因为我喜欢75这个数字。” 真是一个任性的理由。 阮衿步入高三之后,也不得不开始备考补课,除了周末下午放假的那半天,到晚上打工,其他兼职的工作都推了。以前老师都其实不怎么 管他学习上的事,学校里知道他家庭情况,一直以来也都对他那些校园小买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可现在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老师们也都开始耳提面命,对他说些“抓住机遇,改变命运”之类的话。 当然也委婉地表示过在这个关键时刻,千万不要和学弟沉溺于恋爱之类的话,不过看着他成绩稳定,才没有直接戳穿他跟李隅那些风言风语。 天地良心,阮衿想,他和李隅何谈沉溺于恋爱。 他的时间都密密匝匝地挤压在一起,和李隅见到的面最多的地方就是在学校了,教学楼中间的大楼梯,他们班门口的那条走廊,还有那个用来吃午餐和晚餐的天台。 都是些短暂的眼神触碰,时间被削成薄薄的片段,很快从指尖逃逸了。 不能再去看李隅打球这一点,时常让阮衿觉得有点莫名的惆怅。虽然并不是见不到面,不仅可以见面,晚上还能打电话,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就是每分每秒黏在一起都不嫌腻。 思及此,阮衿忍不住在床上用力翻了个身,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我猜不是75,是因为我刚刚说明天下午有假,对吧?” 明天上午的踏青是一中高三生的传统,一方面是为了释放压力,另一方面则激励他们拿出斗志。一直从一中门口步行到隔壁大学里,漫长 蛇行的队伍总是看起来很壮观,先是赏樱花,再听一场振奋人心的讲座。 等到踏青结束,大部分学生将返回学校继续上课,而Omega们则需要被单独留下来。因为不管是已经满十八岁还是临近十八岁的Omega, 其实都处于一个濒临发/情期的阶段,谁也不知道那危险的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于是需要统一安排某一天去指定医院领政府补助的抑制剂。 其实去医院领抑制剂不会花太长时间,却给了他们一整个下午,这是让其他学生都羡慕的一个奢侈假期。 “嗯哼。” 李隅那声气就像猫在哼唧,只表达了模棱两可的意思,听着有些不可名状的可爱。 阮衿还没来得及继续问,李隅抛下一句“明天见”就没头没脑地给挂断了。 于是今天,阮衿在踏青途中就偷偷被“溜”走了。 走了约莫三分之一的路程,学生们在树下短暂地原地休息,成形的队伍都散去了,纷纷去便利店路买饮料。 阮衿本来还在想李隅昨晚说的事儿,忽然被班长鬼鬼祟祟拉到一边小声说话,“待会儿数人头的时候我不记你啊,下午去医院拿抑制剂你记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0 得要准时到就行。” “啊?”阮衿还没搞明白他在说什么。 直到班长“啧”了一声,一抬下巴,示意他循着那个方向去看,阮衿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巷子里阴影里站着李隅,没穿校服,就简单的T恤和黑色长裤,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眉眼。 他的肩膀被班长往那个方向推了一下,感觉自己痴痴呆呆飘过去的,“我以为我们要下午才见面。” “只是下午也太短了。”李隅抚摸了一下鼻梁,又把低得几乎要遮住眼睛的帽子推得更高了些,颇为轻松地对阮衿说,“走吧。” 或许是因为李隅也没想好两个人在一起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待在一起,于是他拉着阮衿去看电影。 一部冗长无趣的爱情电影,汇聚了时下流量最大的几位明星,阮衿反复仔细确认过,对着那个硕大的,正在拥吻着的海报产生了犹豫,“真的要看这部吗?到时候不会觉得很无聊吧。” “试一试。”李隅端着冰可乐杯买票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他看着海报上写的“情侣必看”四个大字,眉梢生动地上挑着,好像是在仔细辨认一样,“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想看这种。” 结果现在的情况是……李隅睡着了啊。 阮衿坐在沙发上,托腮看着窗外,倒也没有觉得男朋友在和自己一起看电影的时候睡着是一件生气的事。他对李隅从来没有任何生气的感觉,想起李隅的睡相反倒是觉得有点可爱。明明昨晚互道晚安的时候还很早,是因为在熬夜解题吗? 又坐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时间,电影放得差不多快结束,他准备起身回去,却见李隅匆匆从放映厅那边快步走出来,脚步踩在吸音的软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阮衿刚好起来,搞不好不会注意到李隅从里面出来。 “嘿!你醒了啊,我在这里。”阮衿从沙发上站起身冲他招手。 电影院里的甬道还是有些昏暗,绿色的安全同行正在幽幽地发光,阮衿看李隅走到自己面前,很高的个子,但是看不清脸上表情。平直的肩线微微向下一沉,像是骤然放松下来,“还以为你走了。” “是因为里面有点闷,我又想上厕所,所以干脆出来透会儿气了。” 阮衿解释了一句,低头看到了李隅身上那件白色棉质T恤上沾了三颗焦糖爆米花,感觉这人可能醒过来的时候不慎把爆米花打翻了,于是伸手帮他摘下来了。 “咳,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这个……有些催眠。”明明是李隅自己要看的片子,或许他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又轻轻地道了歉。 阮衿把那三颗爆米花扔进垃圾桶里,被少见的李隅的窘迫给逗得有点高兴,“没关系,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出了电影院,剩下时间临近中午,但又不到吃饭时间,他们就去了附近滨江公园吹吹风,买了几包饲料喂鸽子,成群鸽子被人类喂得很肥硕,已经成了懒得动弹的走地鸡,偶尔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只是挪一个地方,就绕着喂饲料的游人的脚不肯走。 李隅半蹲着身子喂鸽子,忽然叹了口气,食指和拇指弹了一粒饲料,正砸中某只白鸽的头。 阮衿扭头去看:“你怎么啦?” “没什么。”李隅说着,继续用饲料瞄准了那只抢食的白鸽的脑袋,“这只鸟好像吃太胖了。” 吃太胖也是错?阮衿猜李隅是因为刚刚看电影睡着的事情生闷气,“那我们下次再看别的电影,不要看爱情片了。” “你就不会对我生气吗?”李隅忽然伸手揉了阮衿的后脑勺上的头发,那动作很轻,语气中也有些温柔的无奈。 “为什么要生气?今天上午你来找我其实已经很惊喜了,看电影也是,和你一起就非常开心。”阮衿手里的饲料都喂完了,鸽子不再啄他的手心,但是被李隅给覆盖住了。 两个人就在长椅上牵着手静静坐了一会,期间有个老人抱着几只橘色的小土猫在兜售,旁边立了个纸壳牌子,用粗黑的签字笔写着,“卖小猫,十元一只。” 他们几乎都想起了阮衿的那只叫“小鱼”的小猫。 李隅和阮衿把它一起埋在了街边的樟树下,因为小鱼总是对外面热闹的地方感到好奇,喜欢跑到外面玩儿,阮衿干脆把它葬在最繁华吵闹的街边了。 抱着猫的老人踱步到他们面前,“好心人,要买吗?” “不用。”阮衿和李隅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摇头了。 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好时候,因为他们自己都还没长大。 作者有话说: 鲤鱼为什么要打那只白鸽呢,因为是他的好兄弟周白鸮建议他挑个爱情电影看。 第95章 体检结果 中午两人吃了一顿午饭,下午就是李隅送阮衿去的医院。 阮衿坐在公交车上才想起今天并不是休息日,“所以你又旷了一整天课啊?” “请了个病假。”李隅听完之后还扭头看阮衿,一本正经地质疑,“为什么要说‘又’,我有经常旷课吗?” “没有。”你只是有时迟到早退而已,并没有旷课,阮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继续问,“昨晚也在熬夜做题吗?” 虽然看着不明显,但李隅的眼睑下面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嗯,下学期开学的联赛。” “不要太有压力了,你的话,省一是手到擒来的吧。”不过阮衿能看出李隅这段时间挺开心的,各种意义上的。他以前就像是一棵树,虽然也挺拔,但沾了些潮湿的青苔,总归是暗色调的,而现在却越发抖擞干净。 他成长得真快,很快明白自己生命中的目标是什么,阮衿都很是羡慕。 “不觉得辛苦。”李隅不是那种会强迫自己的人,做事多半出自他愿意,他乐意。 “我知道,但是你都有黑眼圈了诶。”阮衿指了指他的下眼睑,“请病假,你小心真的熬夜太久生病了。” “嗯嗯嗯。”李隅面对不想提及的话题态度总是十分敷衍,他把阮衿的手指握住拽下来,然后将耳机摘下来分给阮衿一个。虽然堵住的是耳朵,但是很奇妙,音乐会把嘴也一起堵住。世界缩得极小,极静,只包裹住两个人。 外面堵车堵得厉害,公交车一分钟挪不了几寸。阮衿听着耳机中播放的摇滚乐曲,心说李隅还是十分长情的,翻来覆去听也不觉得腻。 再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李隅靠到他肩膀上了,毛绒绒的发丝磨蹭着脖颈,弄得无端有些痒,“到了叫我。” “好。” 结果公交车一堵就是两个多小时,李隅一觉起来都彻底清醒了,那车还没往外开出五百米来。 等到了定点医院,他们学校高三的Omega大队伍早就已经撤了,而领抑制剂的窗口也已经先行关闭。阮衿问了大厅咨询的护士,说是这周倒是领不成了,下周同一天的下午两点将再开放,不过现在可以先做好体检,再来取抑制剂就可以直接领走。 李隅就陪着阮衿去各个科室,在门口椅子上等着。那单子上的最后一项是检查腺体的发育情况,如果是发育不完全,或者有其他问题,还得根据特殊情况调整抑制剂的用量。 体检这一项之前阮衿还有些紧张,忍不住伸手触摸自己的后颈,他自己的信息素味道是偏苦的,而绝大部分的Omega的信息素味道都是甜的,他总觉得或许是因为身体有什么问题。 李隅看着他的脸,语不惊人死不休地一脸平静道,“别紧张,我觉得你的腺体发育得很好。” 这话说的非常坦荡,李隅也不觉得公然谈论一个Omega的腺体是个问题,大多数时候许多人羞于谈论这里,可他觉得这就仅仅是身体的一个普通器官而已。 阮衿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他跟李隅接过吻,牵过手,情难自禁的时候也碰过身体上别的地方,不过抑制贴下面的腺体,始终是象征着成人的禁地,没有被轻易弄过。偶尔隔着那片薄薄的防水抑制贴被李隅的指腹摩擦过,都能感受到皮肤之下传来不正常的悸动。 而且最近……可能真的因为腺体逐渐成熟了吧,他对别人的信息素变得敏感起来。不光是今天在电影院里真的觉得身体不舒服,上周末去会所打工也是一样的,简直可以说是要被二楼使用过的床单熏得脑袋发晕。 阮衿有些苦恼,看着护士开门叫号,距离轮到他还隔了二十三个人,还得等上好一会儿,“我就是觉得我腺体上信息素的味道实在太苦了,是不是不正常?” 李隅:“这个问题我没办法评价。” 虽然唾液和血液中也有信息素,但相较腺体来说,毕竟含量很低。除了发、情期和易感期这种特殊时刻之外,所有的吻其实都还很清淡,而对于信息素味道并不重的人来说则更是如此。 李隅所指的“无法评价”就是这样,阮衿腺体的味道,好像只有那一次在薛寒的生日上玩游戏,不小心撕开一点嗅到过,其实根本谈不上很苦。 但是阮衿总是显得很没信心的样子,他想了想,把人从位置上拉起来。 “干嘛?” “去厕所。” “去厕所?可是……”阮衿看了看LED显示屏上滚动显示的正在问诊的号码,还远没到他,于是就乖乖跟着李隅去了,不过他没想通的事情 是,李隅上厕所还要人陪? 结果李隅敢拉着他进了那种无性别厕所的单独隔间,薄薄的门板一关上,被李隅抬手顺势给锁上了。 他还没弄清楚李隅要做什么,只是感觉后背被骤然贴近了,心脏开始狂跳,说不是吧,李隅真的胆大,是想在医院的厕所做那种事吗? 他连忙转过身来,红着脸说,“嗯,现在先……我还在体检……” “你在想什么?”李隅好像是觉得很好笑,笑声很低,像掉落在地上的滚珠,在逼仄的空间中也同样清晰可闻。他的手指攀上阮衿的后颈,食指和拇指像是在捉捻什么东西一样在腺体上游移,“你不是问我正常不正常吗?我不知道,需要闻一下。” 只是闻一下?虽然给Alpha闻自己的腺体是一件有点羞耻的事,但是阮衿觉得李隅说的还挺对。他还没想清楚,李隅就已经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他的腺体,那指尖刮擦过的时候给身体带来了一阵陌生过激的颤栗。 阮衿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一只手撑在李隅的胸膛前,“额,先等一下,我觉得有点……” 但是他整个人被李隅搂着,就像是喝多了站不稳,小腿开始阵阵发软。他的脑袋被一只温柔又强硬的手给直接按在对方肩膀上,眼睛像被蒙起来了。只是感觉李隅的手在窸窸窣窣的动作,那些摸索,那些触碰,让阮衿禁不住死死咬住了下嘴唇。 他能嗅到李隅T恤上那些焦糖爆米花残留的甜味,缭绕地铺满了整张脸。 那究竟是爆米花的甜吗?还是自己腺体的味道?阮衿已经不太清楚了。 就这样搂搂抱抱着,阮衿感觉李隅的脸在他肩窝处凑近了,鼻息如一团热风扑打在赤裸的脖颈上,又像无形的火星随即四散。 “好像是有一点苦。”李隅嗅着还伴以评价,说话时声带很低,胸腔震动时都带着阮衿的心口发麻。 “但是更多的是……”阮衿的脖子一侧被握住了,好像是只动物一样要扭转到一个适合野兽下口的位置。 阮衿揪着李隅腰侧的衣料,努力强装镇定道,“是什么?” 阮衿感觉自己的腺体被湿润微冷的嘴唇给蹭了好几下,然后是舌尖,试探着蜻蜓点水地扫过一下。阮衿脑子倏地闪现了“救命”两个大字之后是眼前一黑。他的身体不自觉就往前躲,却只是离李隅的胸口更近了,腰都被李隅揽得更紧了些。 太难熬了。 那啜吻并不缓和,还有锋利的牙齿的刮擦和挤压,阮衿不由得想起被李隅咬瘪的可乐的吸管。尽管是轻轻的啃噬,像动物示好一样极有分寸,可或许还是受到腺体信息素的影响,李隅的呼吸也稍变重了些。 有点擦枪走火的意思,可是阮衿也推不开他。 稍过了一会儿,这水光淋漓的湿吻抬高了,像一片云,再度转移到嘴唇和口腔中了。 李隅一直更喜欢吻上唇,于是阮衿尝到了上颚中浓烈的自己腺体的味道。 一吻罢了,他的嘴唇上的齿印被李隅摸了摸,“你自己说是什么味道的?” 阮衿默默地想,是香的,还有点甜。 他发出的声音哑得不行,“好像,没那么苦……” 李隅稍微直起身了,阮衿垫在李隅肩膀上的脸颊的软肉被他用食指轻挠了几下,“所以我的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不用担心。” 阮衿挂在他肩头,脑袋里像有壶沸水在烧,他盯着厕所地面上的瓷砖的纹路,心里想的全是:我完了,我是不是撑不到下周了? . 阮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护士喊了好几声名字也没理睬,还是李隅推了推他的肩膀才像从梦中清醒过来,跟着护士亦步亦趋地走进了腺体科的问诊办公室。 李隅看了几眼阮衿的背影,嗯,居然同手同脚了。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接吻时候阮衿刚刚微红的脸和耳朵,还有呈现出痴态的眼睛,逐渐闭阖起来,近在咫尺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一切都很柔软,吻,呼吸,拥抱,信息素的交换,都像是降落在深海之中,于是他也不自觉闭上眼睛,将那个激烈的吻进行得有些不可收拾。 他很少体验到想要占有什么的欲/望,或许是因为尝试过太多之后,发现生命中许多东西并不是必需品。 但譬如可乐的软吸管,李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咬扁,只是放任自己保留这个习惯,他想做就那么做了,且没有谁会指责他这么做是错的。 现在残留在口腔中挥之不去的甜味告诉他:阮衿要发、情了。 他稍微闭起了眼睛,托住自己的下颌。在纯粹的黑暗中,他努力像解开一道几何题一样分析着这道关于发情期的选择题,但那向来灵活的大脑好像有点生锈了。 卡住了,怎么了?他发现自己不比同手同脚的阮衿好到哪儿去,不过应该不是紧张,是稍微有些兴奋。 脑中浮现的不是周白鸮分享给他的那些无聊的小电影片段,而是第一口的可乐,牙齿第一次碰上了完好无损的塑料吸管。 有脚步声匆匆走过,又倒转回来,有人碰了碰李隅的肩膀,他像从梦中惊醒一样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站着的人提着病历袋,“诶,小隅, 你怎么在医院?哪儿不舒服吗?” 柔软美好的幻象都走了,李隅站起身,看清来人是李胜南的司机之后脸上再度冷下去了,“我陪同学来体检。” “哦,这样啊。”陈叔正和蔼地看着他,“如果不是病了,我还以为你特地是来看你爸呢……你继续陪同学吧,那我先……” 李隅捕捉到他话里的内容,于是一把抓住了陈叔的手臂,“您是什么意思?” “啊?李老板转院回来有一个多星期了,他没告诉你吗?” 作者有话说: 日更,不错。 第96章 一周同居 阮衿出来的时候,注意到李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双手搭在膝盖上的鸭舌帽,那脸色有些阴郁。 “怎么了?”他推了推李隅的肩膀。 那层蒙在李隅脸上的阴翳骤然消散了,他像是从某处抽身而出,又是那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没事。你检查完了?没问题?” 阮衿呼出了长长一口气,“应该没问题,要等明天再来拿结果。” 不过,刚刚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医生关于自己近期究竟会不会发/情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确定的。 这问题因人而异,况且阮衿现在发,情的症状并不明显,信息素也没有外溢得很严重,还无法判断。 “那要是我还没领到抑制剂,发/情期就先到了,那要怎么办呢?” “如果Alpha在身边的话,那抑制剂反而是第二选择了,毕竟堵不如疏。”医生用仪器探完之后帮他重新贴了一张抑制贴,伸手抚平整了,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你腺体上覆盖着一层新鲜的Alpha的信息素,那就证明是有Alpha的,到时候可以让他帮帮你。” 让李隅帮自己吗?怎么帮?阮衿一想到这个就难免有些窘迫,“就不能有别的方法吗?可能做这个……不是很方便。” “你们学校应该有生理讲座吧?现在的性观念是很开放的,你也不用特别排斥。”医生见惯了这种情况,“这是成长过程中面对的正常生理现象,只要做好防护措施就不会出问题的,一楼电梯旁边有自动贩售的教学光碟和避、孕套,你们投币购买就行。” 抑制剂属于是管制药物,定时定量发放,阮衿只能遵医嘱从药房里拿点抑制喷雾,它们只短暂地遮掩一下信息素的味道。他仍然抱了侥幸心理,希望自己不会发、情,可以平静地渡过这一周。 [ 奇书网 www.qishu99.com] 尽管还在医院里没出去,阮衿注意到李隅还是抬手拿起帽子,戴好之后压低帽檐,然后一边按电梯一边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阮衿摇了摇头,“没有。” 李隅干脆就问得直白些了,“没有发,情的症状吗?” 阮衿觉得尴尬,但李隅在跟他接吻的时候,一定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不然不会问出口。他到走进打开的电梯,看着上面的数字逐渐跳到“1”之后才坦白,“有一点,在人多的地方,信息素很杂,胸口就比较闷,不过大多数情况还比较正常,没什么问题。” “嗯。”李隅听完之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电梯口,阮衿停留了一下,眼睛去找那旁边的自动贩卖机,藏匿在高大的盆栽和圆柱后面,只露出了四方的边角,看着非常隐蔽,想想应该是为了照顾购买者的隐私。 要买吗?光碟和安全套什么的,他站在原地纠结很久,也没注意到李隅正顺着他的眼神去看。 算了,不买吧。 但是李隅却先阮衿一步过去了,阮衿心中大叫不好,赶忙跟上。却看李隅上下扫视了一下,就像是买罐装可乐一样泰然自若,买了那些套和光碟,还附赠了贴心的不透明纸袋。 “我觉得吧。”阮衿有点犹豫,“说不定我……” “以防万一。”李隅把东西一样样地装进了纸袋里,“做还是不做,这件事在你,不在我。” “嗯。”阮衿虽然还没有听懂,但是脑子里已经自动觉得李隅说的什么都有道理。 等到医院外面已经是夜色朦胧,华灯初上,阮衿原本要过天桥去做对面坐公交站,但是李隅在街边却先率先拦了个计程车。 坐进车里阮衿问了之后他才一边按下车窗一边说,“下班高峰期,公交车里人很多啊。” 阮衿本以为是李隅不喜欢人挤人的感觉,可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想到明明李隅已经跟他挤过很多次地铁和公交了,的确一开始有过不适,但是渐渐好像也习惯了。 他忽然想起来,是因为自己刚刚说人多的时候会觉得闷吗?而且开窗也是,现在秋天的温度其实适中,根本一点也不热。 他看着李隅摘下帽子,不听话的头发丝在夜风中被吹起一绺,像一支摇晃的麦穗,他的细心总是在不经意的小事上体现出来。 “你又盯着我。” 李隅本来是在看窗外的,注意到阮衿那种直白的眼神,像有点受不了似地叹了口气,伸手去遮他的眼睛。 阮衿在他手掌下面笑,试图去掰开他的手,“是因为你长得太帅了,实在忍不住,你就让我盯着吧,我又没吵到你。” 但李隅就偏不想让阮衿看,一直用手捂着他的眼睛。 偶尔李隅觉得害羞,这一点就挺可爱的,虽然大多数时候李隅是更大胆的那个,但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会忽然莫名其妙害羞起来。 两个人在车上闹了一会儿,李隅正色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衣服和书,然后跟学校请个假,搬来跟我住一个星期。” “我自己没问题的,医生都说发/情期不一定,不用请假,如果真的发/情期我一定先联系你。”阮衿已经一个人住了很久,虽然那儿周围环境的确不太好,但其实冷漠也是无形的保护,鲜少有人乐意搭理他,所以他过得还算是平静的。 “或者我去跟你住也可以。” 李隅完全没搭理阮衿讲的话,但想到了李胜南在高一开学那会儿就派人跟着他的事。那么李胜南当然也清楚他搬去了哪儿住,现在随时都可能去公寓找他。遇到自己没关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不跟李胜南见面,这不现实,但是如果李胜南碰到阮衿,还是可能要发,情的阮衿……李隅并不喜欢那种糟糕的感觉。 于是李隅从商量的语气变成了肯定的,“我去和你住。” 阮衿刚想拒绝,李隅就轻轻用膝盖顶撞他的膝盖,那眼角弧度稍一弯,“和你住,一个星期,行不行?” 阮衿哪儿见过李隅用这种好好打商量的语气说话,简直是在犯规,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地就被下蛊了,声音渐弱下去,“行……行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的。” . 之前李隅送阮衿回家,他一直都不肯让李隅送他进自己家那条巷子。 不仅是雨天容易积水,而且那些台球桌,自行车,还有大排档的摊位常年累月挤在外面占道。许多人喝酒划拳,一直从十点多开始持续到凌晨三点才散场,总是能听到那些塑料筐里酒瓶撞在一起哐啷响的声音,或者是有人喝多了扶着电线杆呕吐,嚎叫,半夜和猫叫混在一起,实在是很扰民。 所以阮衿答应李隅跟他之后马上就悔青了肠子,先不谈外面环境很差,而且他自己住的屋子也是一样,逼仄,阴暗,潮湿,就像是青苔的绝佳生长地带。 李隅个子太高,进个屋门都还得稍低一下头。 当阮衿问李隅有什么参观感想的时候,李隅就坐在他的床沿上,无处安放的一双长腿交叠着,那审视的目光扫视着阮衿,然后是他的台灯,书桌,贴着窗花的玻璃,最终回旋着又落到阮衿的身上。 阮衿被他直白地盯了好久,总算是感受到李隅当时被他盯着的滋味,无端都觉得自己成为这屋子中的一部分,一并被那些悬停的目光给囊括着。 李隅用阮衿的杯子喝了口凉白开,半晌才静静地开口说,“我的感想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成绩也能那么好,你很强,你比我们那些人要强得多。” .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阮衿抱了床被子垫在地下。他的床实在太小,其实能挤下两个人,但是睡着会不舒服,尤其是对李隅这种快赶上一米九的身高来说。 所以他打算让李隅睡床,自己睡地上,但是李隅说他到别人来家做客,怎么可能让主人睡地上。 两人就谁睡床的问题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李隅把阮衿从地上硬生生拽上床的,于是就那么别扭地挤着睡了。 贴着睡有点儿热,但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安心,被Alpha纯净清新的信息素给包裹着,就像是阴天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睡觉。 一直都说言论说信息素和人的性情有着巨大联系,更有甚者讲得比较玄乎,说信息素的味道和今后的命运都会息息相关。那么……李隅的信息素就很洁净,混了植物气息的雨水,好像不会被任何肮脏给污染。 阮衿从没觉得自己家的床有那么舒服过。 将睡将醒的时候,阮衿听见李隅在小心翼翼地翻身,床板循着肩胛骨的抬起和下落不堪重负地吱呀叫了两声。 李隅呼吸很轻,像是刻意在屏住呼吸,说话声像极小的地叹气,“到时候不会塌掉吧……” 阮衿还没想这个“到时候”是什么意思,只是蜷缩着,埋在李隅胸口先睡着了。 . 第二天起床,阮衿总有种已经同居很多年的错觉,甚至迷迷糊糊地,有一个早安吻落在额头上。 两人一起刷牙,洗脸,吃早餐,最后在巷子口的公交站分开。 他们不是要坐一班车的,阮衿去定点医院拿昨天的体检报告,而李隅的一天病假用完还是得先去上学。 等李隅上了公交,阮衿转头就手机一震,收到了他的消息,“拿完体检报告就回家,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的。”阮衿一边回复一边上了拦到的计程车,打字的时候真有种极其微妙的感觉。他脑子里蹦出“婚后生活”这四个大字,又因为不好意思给迅速驱散了。 这算是同居吗? 早上醒来之后,肩窝上埋着另一个人的脑袋的感觉;眼睛都还没张开,先被人熟稔地吻到额头上的感觉;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旁边人的脸忍不住相视一笑的感觉。这些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吗?阮衿实在觉得像大梦一场。 虽然照例还是早高峰堵车,但是阮衿心情特别特别好,一直到下车医院嘴角都是扬着的。 他取到病例之后,走的医院的安全偏门,因为这边比较路比较近,他大步往前走,在台阶上蹦跶的时候还不忘给李隅发消息,“我拿到了。” 异常简单的四个字,还是觉得要发给对方看。 可也正是因为在打字,他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虽然只是轻撞了一下肩膀,那个人壮硕高大的身体却像是纸糊的一样,顺势就踉跄了两步,然后倒在地上。 阮衿吓了一跳,定睛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看上去是个精英,还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西装。 他双眼紧闭,面无血色,上下嘴唇也都是泛白的。应该不是因为阮衿撞到的缘故晕倒,看上去好像本来就生病了。 “先生?先生?”阮衿叫了两声,那人彻底无意识,而这偏门恰好又没什么人。 他只好弯腰把人扶起来,手上摸到这人后颈上缠着一层纱布,再仔细一看,还在洇湿了一片淡红血迹,阮衿想着应该是刚做了腺体有关的手术。 而且不知道是发炎了还是如何,这人正在发烧…… 也没办法叫醒,阮衿一咬牙,把人给背起来了,准备往医院正门送。 作者有话说: 真是生死时速啊,来不及分段了兄弟们 第97章 教学光碟 阮衿刚把这个沉甸甸的中年Alpha背进大厅里,马上就有护士过来,又喊了人弄个推床来把人抬上去。 他见这人也并非没有陪护,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就准备离开了,却不想被那个人的下属给热情地拦住了,“这位小同学,能不能留个名字和联系方式,到时候我们老板醒了会好好谢谢你的。” “这个没必要,本来就是被我撞了一下,而且晕倒在地上也不能不管吧。”他摆了摆手,觉得这只是一次自己的举手之劳而已。 那位下属同样是如出一辙的西装革履,眼神落在他的胸口校服的校徽刺绣上,“你是一中的学生?那还挺巧的,我们老板是一中校友,之前给你们学校捐建了蝴蝶馆,好像快开工了,到时候会去你们学校演讲,而且,刚好他儿子也在你们学校读书呢。” 原来学校那个蝴蝶馆是这位先生捐的,阮衿眨了眨眼睛,心里也觉得挺巧的。 “嗯,的确挺巧的。”不过阮衿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当然也同样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随意寒暄两句就要回去上课为由匆匆离开了。 他手上还沾着那位先生后颈纱布上沁出来的血液,干涸后黏在手心和指缝之间,在医院厕所里用水冲洗好几次之后,依旧长久地残留着那种古怪不适的感觉。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1 是因为特殊时期期吗?对别的Alpha的血都觉得排斥。 又多加了些洗手液洗了几遍之后,他再擦干手,就收到了李隅的消息,“拿到了就快点回去。” 的确应该快回去,他还想趁着李隅不在研究一下那个教学光碟。 阮衿到家之后就把门窗紧闭,连窗帘都拉上了,开始用影碟机播放那张绘着盛开的玫瑰花的粉色光碟,谢天谢地他家里还有一款古董影碟机,从柜子底层翻出来的,大小跟十四寸的笔记本电脑差不多。 以前冯蔓如果在家,晚上就喜欢通宵熬夜看各种言情剧,她总是隔段时间就租整整一箱新的影碟回来。 而在她死了之后,尽管阮衿对电视剧电影都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至于变卖掉,只是积压在柜子中。 以前阮心还小,他还会拿出来放点动画片什么的,但搁现在基本是在积灰了。 阮衿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拿出来放这种教学光碟。 不过事实就是阮衿想太多了,这张医院出品的教学光碟里并没展现露骨的成人色、情内容,就只是一位白大褂的讲解员,用3D的动画以及两、性的器官模型一板一眼地讲述着应该怎么正确和安全地进行第一次的发、情期期间的性、交。 而讲解也颇为详细,将从Omega的发。情期开始讲起,再往后循序渐进。 阮衿在床上盘腿抱着枕头,像上课一样认真听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看那种人物简略的动画都会浑身不自在。 他觉得自己脸颊在升温,后背也不知为何沁出了一层薄汗。于是把枕头抛开,外套也脱了,起身去取水喝。 刚倒进杯子里牛饮了一大口,水还含在嘴里,就听那摆在床头的影碟机传来女声的一句,“Omega发。情期开始的第一个征兆:心率加快,浑身燥热。” 阮衿差点被那一大口水给硬生生呛死,非常勉强地吞咽下去了。 敞亮的女声继续在狭小的房间中回响着,“伴随着燥热开始的另一个特征就是四肢酸软无力,如果觉得平常可以拿起来的东西却突然拿不起来,或者是觉得变重了,那么请注意,现在一定要提高警惕了……” “杯子变重……”阮衿有点狐疑地上下掂动着自己手中的马克杯,重吗?虽然拿不动杯子的程度真的太夸张,但怎么感觉好像真的变重了一点。 他一方面觉得荒谬,觉得是受了光碟讲解的引导而疑神疑鬼,另一方面又的确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继续竖起耳朵听光碟里的声音。 “这个时候呢,如果在室内就还算好,但在户外场所就会比较危险,因为此时信息素的大量外溢将会使得日常抑制贴失效,信息素会吸引到独身的Alpha,在赶回家的路上,我们需要及时使用喷雾,效果能维持三十分钟到一小时不等。” 虽然现在的确待在屋内,而且信息素的味道也不算特别浓……好吧,他已经能够明显地嗅到自己的味道了。 特殊时期信息素的味道很古怪,都不像他平常的,真的变得甜了许多,但同时古怪,如同往刚新鲜锯开的树中间浇筑一层黏糊的蜜糖。 出于现在自己独身一个人的考量,阮衿还是喷了许多昨天从医院里买回来的喷雾。 而当Omega已经处在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后续则是需要Alpha伴侣来缓解症状。 阮衿坐在床上,必须得诚恳地面对他浑身燥热,心率加快,并且逐渐四肢酸软的发。情现状。 而且他真的没有抑制剂,除了那些遮盖住信息素的短时效薄荷喷雾之外一无所有。 他本来以为自己肯定不会的,虽然种种准备都做好了,但是心里是那么认为的,况且昨晚他跟李隅睡在一起都还好好的。现在的境况就像是吃饭时看着电视里的晚间新闻,从没想过有哪一条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现在还早,李隅还在上课,阮衿除了老老实实好好待着,也没有别的事可干。 况且远没有到无法忍耐的阶段,阮衿也觉得自己没必要火急火燎地去打扰他。阮衿静静地躺了一会,把李隅昨晚睡过枕头抱在怀里嗅了一下。 李隅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的?阮衿清楚他身上缭绕着的薄荷烟的清凉,也清楚他衣领上洗衣液的淡淡的香气,但是他的信息素,就算接过很多次吻都难以察觉,他也没有亲口问过。 但是把整张脸埋在枕头上深深呼吸的时候,他能感受到除了肥皂味之外还有残存的信息素的存在,那种无形的东西逐渐浸润了他,然后在肺腑深处蓄积着灼热,那种难以捉摸的感觉是非常致命的。 阮衿倒伏在床上,两只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攥紧了枕头,他感觉自己快把自己闷死了,但是却逃脱不桎梏。 越来越热了,他好像要彻底融化的雪人一样,意识涣散,身体好像也要化了的雪人似地难以保持原样,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阮衿迷迷糊糊地看墙上挂钟的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六点了。 那个影碟机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在床上,现在被给摔到地上去了。阮衿头重脚轻地捡拾起来,没摔坏,但是发现画面仍然停留在喷雾那一块儿。 他继续播放,女讲解员开始拿起那两个形状异样的器官模型开始说话,“那么到现在,就是正式需要Alpha的时候了。”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三下短促有力的叩门声。 阮衿吓了一跳,迅速把影碟机给暂停了,警惕地喊道,“谁啊?” “我。” 真是巧了,说什么来什么。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字,可李隅的声音还是很有辨识度的,阮衿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沁出汗水后潮红的脸,低头看看那光碟的画面,字幕正停在那一句令人浮想联翩的“放松自己,让对方进来。” 他甩甩脑袋,把那些不健康的废料赶出去,然后一把阖上影碟机,拖着睡得发软的身体去给李隅开门。 他倚着门露出笑,努力正色道,“你回来好早啊,没有上晚自习吗?” 李隅就用那种“我不是一直都不上晚自习吗?”的莫名其妙眼神看着他,然后才躬身换鞋进去,“我放学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嗯?你打了吗?对不起,我睡着了,可能没有听到。”阮衿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忽然就有点受不了李隅走近之后的气息。 本来就十分逼仄,心慌气短的,现在还容易腿软。 Alpha也有腺体,却不需要抑制贴,因为他们的信息素不会像Omega那样难以自控,但是可控并不代表他们的信息素不会外泄,只是平常贴着抑制贴不会受到干扰罢了。 可对于发、情的Omega来说,就算是一点点,也像是令人上瘾的毒药。 李隅往里走了一步,阮衿就往后缩了一下。 但这点不经意的闪躲迅速被李隅察觉到了。阮衿的后背撞上鞋柜,李隅另一只手还拎着购物袋,空着的那只手则顺势抚摸起阮衿灼烧着的脸,冰冷得像是白瓷一样的手,在他脸上摸索,如同春雨般短暂地纾解了燥热。 这只手拨开了他鬓角湿黏的头发,那声音也很低,直抵得心间都在共鸣震颤,“发/情了?” 阮衿靠着他微凉的手心,点了点头,“嗯,发/情了。” 李隅把购物袋的东西放下,又顺手把门给反锁,甚至防盗链也都扣上,还扯了扯试试会不会脱落,“你先去床上。” 直接就上床?! 阮衿有点站不稳,人都结巴了,“就……这么快的吗?你还没看光碟,你是不是需要先学习一下理论再实践?” 李隅本来只是看阮衿软得像团麻薯的样子,想让他先去坐着而已,没想到他误会这么多,又觉得忍不住发笑,“你的意思是你都看了,阮衿,你学会了多少?” 阮衿把那个影碟机抱在腿上打开,正是要讲解两个人该如何实践的阶段了,“我看了一点,不算多。” 但是李隅扫视一眼就给伸手关上了,“我不用看这个。” “为什么?” 外面夕阳只剩下最后奋力燃烧的余晖,从窗帘的缝里迸射出一线刀锋似的红光,从李隅和阮衿逐渐凑近的面庞中的罅隙穿凿而出,但很快被遮住了,因为已经没有缝隙。 这一点余晖过后就是夜了,他们都交融进同一个影子,进入同一片呼吸的湖泊中。 李隅揽着阮衿的脖颈,轻轻将已经透湿的失效抑制贴给撕下来了,揉成指尖的一小团,慢慢地说,“因为我都会。” 作者有话说: 周白鸮:我好像说过鲤鱼看过特别多的动作片,还是能边看边写数学题的程度吧? (ps:明天的更新大概有七八千,嗯嗯,我已经写了三千字,是内个。) 第98章 下雨天 ……略…… 原来是李隅把窗台推开了一条缝,他的手探出去,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给淋湿才收回来。 “你不是问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吗?”那被打湿的手掌游移到阮衿的鼻子下,腕骨,指节,都清晰可见,“就是雨水的味道。” 阮衿感觉自己额头上凉凉的,原来李隅一边埋在他身体深处,手指一边在他的额头上描摹写字。 那眼神很认真,他感觉到那一撇一捺,写的是“李隅”两个字,就如同被打下这个名字无形的专属烙印。 写完之后李隅好像又觉得自己这么做非常无聊,收回了手,兀自在笑。 那些好听的笑声被模糊得非常遥远,阮衿听到他说了一些话。 只有那一句还清晰,“你以后遇到下雨天,要记得想我。” 作者有话说: 删节详情见@一个shrimp 第99章 机会 在那之后阮衿和李隅就更加亲密,血肉的交融好像拧一股绳子,那种奇妙的感觉将他们二者变得更像家人。 阮衿只知道李隅的母亲很早就过世,而那个一言难尽的父亲也不怎么常见面,也应该根本就不在本地常住。 他偶尔会讲起他的母亲,但对父亲却从来绝口不提,就如同生命里从没有过这个人存在一样。 在那次之后李隅经常来他家,好像对他这个破屋子比较情有独钟,反而很少回自己公寓住了。晚上那些吵闹的声音,他好像也不觉得烦,新床虽然结实,但屋子就那么大,故而尺寸依旧那么小,李隅将就着,逐渐也习惯了。 不过阮衿发现他做那种事时候从不乐意把裤子给脱全了,起身喝水都要不厌其烦地再重新提上,阮衿原先只当那是他的习惯,后来才发现李隅大腿外侧上还有条细长又陈旧的疤,稍稍凹陷下去一些,能看出来是手术后缝针留下的。 那颜色因为时间流逝的缘故早已褪成极淡的银白,几乎和肤色一致了,若不是忽然被晃到眼睛了发现那里有道疤,平常其实并不会察觉他腿上有这个东西。 看到的时候阮衿就问了,“你这儿是怎么弄的呢?十多公分长呢。” “小时候骨折了。” 阮衿震惊地问:“出车祸还是……” “不是。”李隅笑着弹烟灰,又把裤子提上了,遮盖住了被阮衿看着的疤,“从二楼窗台上掉下来摔的,本来因为会留疤所以不打算做手术,但牵引了做了十五天,骨头长势不行,还是开刀了。” 阮衿忍不住感叹,“你从小就好在意自己的形象啊,但你不知道已经很完美了吗?” 李隅指自己笑,“觉得我完美?” 阮衿摊手:“无所不能。” “那说明我的目的达成了。” “但是我想看你软弱点儿。”阮衿托着腮说,“或者再稍微依靠别人一点。” “你还想看什么。”李隅拿被子把自己整个身体都蒙住,拿后背对着阮衿,“疤都已经给你看了。” 好像不慎让阮衿看到了腿上的疤,他的脸就跟全都丢光了一样。 “那这儿……”阮衿就探手去摸他头发里上次右侧后脑勺上留下的疤,细细摸着,“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留疤。” “头发可以遮住,看不见就还好。” 、 看来真是个外貌协会的。 李隅讨厌伤口,讨厌疤痕,倒不是因为疼,疼是可以忍受的,深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怕被人看到。 毕竟他这人做什么事除了追求一个顺心乐意之外,更多的,那就是做了就要追求尽善尽美。 阮衿想,是不是富人家小孩的家教一直都是这样?会近乎苛刻地来鞭策自己。 之前阮衿有观察到他和别人打球的时候,每一次都要赢,且要赢得姿态漂亮。那些嚣张和锐气,太不留情面,也还不打算藏锋,很容易给他的对手带来浓郁的挫败感。 当然这种行径也会招来周白鸮和闻川的齐声吐槽。 经常发生的情况是周白鸮一个人在生气,他扯下脖子上挂着擦汗的毛巾,又不敢去揍李隅,只能狂抽树干,一边抽还一边有节奏地咬牙切齿怒吼:“你就——不能——让一次我们吗?!放点水会死?逼王整天就知道自己一个人耍帅!自私!做作!惺惺作态!呕呕呕!” 而闻川多半是在附和:“就是就是。” “自私”“做作”又“惺惺作态”的李隅则是继续维持他的冷酷,冷笑,以及那些高贵的不屑一顾。 他不喜欢自己身上那些存在着的丑陋部分,也绝不当任何博弈中的输家,但是阮衿和他变得亲密之后能够分享的事更多一些。他相信就像撬开蚌壳之后触及到珍珠的同时也会抚摸到砂砾一样,对李隅的探索亦是如此。 阮衿自己的生平履历像地图一样就摊开在那儿,早就是大家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也早就不在乎丢不丢人的事了。 反观李隅的,如此光鲜美丽,却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 但真正的坦诚相待显然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也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反正李隅那么可爱。 . 后续的日子仍然过得像哗啦如流水,阮衿几次模拟考分数都不错,陈幸都羡慕地说他是大神,关键时候谈恋爱居然能这么稳,还在往前进步,这未免也太恐怖。 可谈恋爱也不代表一定要时时刻刻厮磨在一起,况且李隅就算不恋爱,也有自己丰富的爱好。他继续玩摄影,学数学,按部就班地生活,且李隅跟他们班主任庄伟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他在一起要久,总是挤在办公室研究课题。 尽管办公室里那些女老师都跟李隅很熟了,他出来的时候口袋里仍然总是揣着橘子苹果饼干之类的水果零食,受欢迎程度一如他第一次踏进办公室那样。 而如果挤得出时间,他就和阮衿一起去那些犄角旮旯胡同的唱片店里淘黑胶,甚至还带着阮衿去过几次教堂观看弥撒。 他偶尔还做点手工,除了那次送过阮衿的叶子显得比较正常之外,后来的都越发稀奇古怪了。李隅认识的已上了大学的朋友里有金工专业的,他跟着去他们的实践训练中心,磨出几把金属小锤,给阮衿那把用激光刻上了字,其他的则没有,都随手都分着送给周围的朋友。 后来学校论坛上传出了些很啼笑皆非的谣言,据说捶一下数学就能开窍,他们年级许多人借着玩儿,只有周白鸮信了,每夜入睡前都得拿那个小锤子先敲一下脑袋。 这些都是后话了。 重点是谁不是一直在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呢? 不仅仅是李隅,阮衿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未来的脉络也越来越明晰了。 到下半学期冲刺的时候就一直有不同大学来一中校园里面宣传招生,中午和晚上吃过饭回来,桌肚里时常摆着一沓厚实而光滑的宣传册,都把埋在下面的卷子完全遮住了,班上那段时间总有用宣传单折成的纸飞机在窜来窜去,窗台上,横梁上,还有电扇扇叶上悬停着的,老师一打开电扇,呼啦如同下雨似的往下落,那时一直沉闷的班上都会响起少见的活泼笑声。 那么多的大学,那么多个专业的选择,也如同劈头盖脸的雨点降落,阮衿有时候看得头晕,他那种温吞的性格难免会有选择恐惧症。 可偏偏李隅好像是要纠正他这个毛病,始终说的是“这种事你应该自己拿主意。” 的确如此,但是当他还没拿好主意,一个机会就先自己走到他面前了。 塘市春天的风总是很大,时不时就掀起一阵混沙带土的沙尘暴来。 有一次他在教学楼下碰到一个抱着一沓外文宣传单的女士,她一只手撑着遮阳伞,另一只手抱着东西,双手都腾不出空闲。 因为穿的是尚未及膝的裙子,材质也轻薄蓬松,风乍一起,裙下风光就一览无余,正面临着很窘迫的情况。 阮衿看到之后就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借给她缠在腰上,又帮她撑伞,拎东西,一直送到学校国际部门口,说晚一点再把校服还到班里也没关系。 校服是到上晚自习的时候被送还的,阮衿对那件事也从没放在心上。 他那时候一直在纠结和考虑到底报考哪所大学,后来又想,那合该是考完之后再想的事情,现在大家都在努力想着考试成绩,且就先搁置着吧。 一次周测之后班主任忽然找了阮衿去办公室,他还以为自己成绩退步,结果老师一见他进来,手中瓷杯迅速放下,拍着他的肩膀高兴地说,“你啊,这回走大运了,A大招生办点名要你。” “哪个A大啊?”阮衿感觉自己压根都没听过这个大学的缩写。 “A国的A大啊。” 但如果前面冠以国家名他就清楚了,那是一个他从没敢肖想过的学府。 从前阮衿脑子里盘旋着的始终是国内城市,却从没想过从那方寸囹圄里面跳出来好好看看,现在虽有茅塞顿开之感,可是阻挡在前面的依旧是重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现实经济问题。 于是他轻轻地搓挠了一下鼻尖,把那些茅塞顿开都驱赶走了,平静道,“我没钱,读不起。” “要不怎么说你走运,不过这也是做好事有好报吧,招生办的梁老师因为你助人为乐的事,对你非常有好感,一找我了解详细情况,发现你本身也够优秀,符合他们要求,所以才决定要先录取你。之前没能给你留个保送名额,老师不好做,心里也有愧疚。现在这个更好学费减免,还有奖学金,你可以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你不用再为钱发愁了……班主任欣喜的声音还回荡在耳中。 那重重大山转瞬之间都全都蒸发了,阮衿脑子里嗡嗡响,像是耳鸣了,他的嘴张了张,“额,那我……” 班主任往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你什么啊,还不止这个奖学金的钱,到时候学校也给,还有别的慈善资助人。现在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而是整个一中乃至塘市教育局的事情。到时候要上报,拍照,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来专访。下个星期面试一下你,然后你再把语言学好,其他的事都不用再发愁,只等着翻身了。” 翻身了? 阮衿心里却清楚,他的身世和经历拿到台面上来是多么好做文章的一件事。 闭上眼睛都能想出那些标题和关键词来……家境贫困,父母双亡,带着一个妹妹生活独自在塘市生活的高中生,因为热心助人,被国外某著名大学破格录取。 而这一路上他也受到了社会和学校的广泛关怀,他应该只提感激的事情,那些被孤立的,无人理会的暴力和冷暴力,都绝不可能出现在新闻上。 当一次好运的聚光灯笼罩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些其他的短暂而热烈的关怀也像潮水一样全都纷至沓来。 阮衿摇了摇头,“我先考虑一下吧。我不想上报纸,也不想接受采访。” 他和阮心,还有陈阿姨,这些早已经平静的生活都不想被打扰。 班主任表示可以理解,但是又有点悲悯地看过去,“我都说了,这不已经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孩子,你怎么还不清楚呢。” 作者有话说: 这是补上昨天的更新。稍后是今天份的更新。 第100章 气饱了 是啊……到那时候,他拿了好处,自然被加工成一个好的新闻形象,好的舆论热点而已。 这是一次交换,有得就必有失。 可这件事开始让阮衿觉得迷茫,一个出国读书的机会,且学费减免,还有大笔奖学金,这对他来说当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也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他去国外,而李隅会在国内。李隅现如今仍在熬夜写着竞赛题,他的班主任庄伟找学校申请了一间空闲的会议室,改造成数竞生专用的实验室,那些聪明绝顶的学生每天已经不必按课表上课,只需要去实验室做做题而已。 而李隅那些A卷B卷,说实在的,有些题阮衿已经看不懂了。但李隅所走的路他却已经看清了——他定然会拿到联赛的金牌,那么接下来就是一路进省队,国家队,然后再拿到保送进塘市最有名的大学的名额。 可是阮衿并不想和李隅分道扬镳,他本来已经决定好了的,大不了他还是考塘市的学校,李隅在一中再读一年,不管是他在高中还是大学,他们都能在一块儿,一直不分开。 到周末下午半天假,他们两人好不容易聚首一起在吃饭时候,阮衿跟李隅讲了这件被A大破格提前录取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吃一个砂锅,李隅则听他细细地叙述完,也不说话,中间雾气朦胧,完全看不清表情,只是伸手捏着筷子,好像又陷入那种让阮衿自己好好考虑的状态。 于是阮衿兀自戳着碗里捞出来的食物,终于下了个结论,“所以,A大还是算了,我还是觉得我留在塘市读比较方便,你在这里,我妹也在这儿,你觉得呢?” “我之前让你自己好好想,这就是你的决定?” 不知道为何李隅的背稍挺直了些,靠着椅背,那语气有点不善。 “嗯,大概是这样的。”阮衿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结果李隅竟然少见地发火了,他把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撂,热气腾腾的砂锅上了没到五分钟,他就已经喊服务员说,“结账吧。” 这账结得太快,李隅起身就走,阮衿也再继续不吃了,连忙跑出去追那走得跟风一样快的李隅,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地,“你是怎么了?我们有话可以好好地说,不要不吃饭。” “我气饱了,吃不下。”李隅走得还是那么快,而且腿也长,阮衿得奋力小跑两步才能行。 阮衿追上去贴着他的手臂说好话,“你先别生气,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因为马路中间车水马龙,李隅就把阮衿给拉到路边的人行道上,又觉得人行道上来往人数太多,便一直闷头朝前走。 阮衿的手被攥得有些疼,但一直让他牵着走,也不问去哪,就跟着就是了。 直到拐进了附近公园,在一条狭窄的鹅卵石小道旁,他们面前是一个碧绿的小池塘,上面浮着一群杂色的鸭子,偶尔聒噪地发出叫声。 李隅显得平静很多,但或许只是把怒火压制住了,“行,你现在说,哪错了?说清楚了我就不生气了。” 这眼神和语气都颇冷,阮衿有点发憷……大有自己说不清楚李隅会把他直接推到池塘里和鸭子一起游泳的感觉。 阮衿叹了口气一下,“我……” 但是那个让他说清楚的人却先开口说了。 “你习惯性把别人放在自己之前前面考虑?你觉得自己这样正常吗?” “嗯,我知道不正常吧。” 阮衿也清楚自己那种讨厌的性格,“但是我觉得在塘市待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李隅很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的谎话,“不,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待在塘市,不是吗?” 阮衿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嗯,我是想跟你一起。” “那你自己呢?不谈你妹妹,还有我,你真的不想去A大?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去。”阮衿皱着眉头说,“但是那种方式又让我觉得不对劲。”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舒服,你拒绝去A大,他们还是能拿你做文章,甚至是更大的文章,什么励志高中生为了照顾妹妹放弃A大名额之类的,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效果更感人了,嗯?” 那个带尾音的“嗯”听起来哑哑的,像刮蹭过磨砂玻璃一样的。 “你说的也对。”阮衿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就有些挫败地蹲下了身薅下一把地上的草,半晌又抬起头,“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别跟我打岔。”李隅还摆着那张冷酷的脸,“我气还没消。” 那现在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沉默许久,阮衿也接受了那个现实,声音有点难过,“那我去A大,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你又知道了。” “我说的不对吗?”毕竟他们又不是一届的,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想不出要怎么见面。 李隅果决地否定了他,“不对,我现在读预科或者转学去A国,也能申请去A大。” “你疯了?”这下换阮衿傻眼了,并且从地上立即站起来,表露焦急,“你现在不是在竞赛吗?而且……” “谁说参加数竞是为了那个保送的名额。”李隅的脸上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或许多数人是因为那样,但我写题是因为我喜欢,我拿金牌是因为我想拿,这些不代表我必须得走什么样的路。” 如果周白鸮在场的话,他可能会用回音在此处嚎叫“又在装逼又在装逼又在装逼了……” “但是你之前的规划是那样吧?从开始决定数竞的时候一定有想过,是我让你改变了。”阮衿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焦躁,他大概能理解李隅刚才的心情了,“你不想让我为你妥协,那好,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也不想让你为我妥协呢?” “可我们的选择权不一样。”李隅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给阮衿指地上遍布着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我,周白鸮,闻川,还有他那个女朋友,我们这些人一辈子有无数个选择权,甚至连犯错了都能重新选,但你呢?” 这是李隅第一次直接了当地挑明了他们之间存在既定的差距,虽然很残忍,但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相处的时候他们可以互相包容,理解,因为李隅很温柔细心,也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故而并不是两个阶级的人不能谈恋爱,只是遇到现实问题的时候,他们还是得面对现实,拥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他从地上捡了一块小而光滑的白色石头,然后顺势塞进了阮衿的手心中,“但你只有这一个。你遇到好的机遇为什么不先抓住,反而考虑那么多复杂的问题。” 阮衿看看那颗石头,又看看李隅,怔怔地,“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一个没有钱的李隅,遇到这种问题,该怎么处理呢。 “我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我会对着镜头说他们告诉我的剧本,我会不顾一切拿到我想到的东西。”阮衿感觉李隅伸手捏他的脸,嗯,是刚刚捡过石头的手,指腹那点脏灰都蹭到他脸颊上了,最后的声音像叹息,“我不会像你这样犹豫不决。” 人应该为自己考虑,学会自私这个道理还得李隅教给阮衿。 “好吧。”阮衿终于妥协了,“反正我的脸皮也很厚,那些事……其实无所谓了。可能我妹妹比较难处理。” “她现在在法律上已经不算你妹妹了。”李隅这句话说得略微有些残忍了。 阮衿:“其实她现在也没那么黏我,情况好多了,但是我得现在是隔一周回去看她一次。” 李隅挑了一下眉稍:“如果你处理不好,可以把她交给我处理。” “把她交给我处理”这句话从李隅嘴里说出来就不太对劲,那股威胁的味儿浓重得像是要杀人灭口。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2 “你别,我妹妹挺她喜欢你的,夸你帅,一直再想见你。” “可以,我下回就去看她。” 读作“看她”,实则“处理”。 旁边鸭子抖擞着上了岸,从他们脚边走过,伸长了脖子抖擞着湿淋淋的翅膀,水珠都溅到裤脚上了,李隅也不避让开,不知道是看到鸭子有感还是如何,“阮衿,天高任鸟飞,你懂不懂?要走就走得再远一些。” “海阔凭鱼跃。”阮衿怕李隅溅到水,拉着他站得远些了,反正李隅也注定不是个池中物,自己也不禁笑。鸭子是飞不起来的,但是鱼是可以游,“你一定可以游到很远的地方去。” 都能开始彼此取笑,那说明气氛也完全缓和下来了。 李隅还在阮衿脸上点点画画抹灰,好像是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阮衿梗着脖子看着他软化下来的表情,“那你现在不生气了?” 都说清楚了,且赢家是李隅,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嗯,差不多吧。”李隅的气估计是气球里的,在不知不觉间就全放跑了,那些硬生生崩出来的假把式其实来得快也去得快。 阮衿沉沉地叹出了一口气,伸手捂住脸,“以后能别这样吓我了吗?你怎么说走就走啊,这样还不如直接骂我呢。” 李隅去揉他脑袋,也不明确表明今后还会不会重复此等恶劣行径,只是说,“走吧。” 阮衿抬起头看他,“嗯,现在还去哪儿?” 李隅幽幽地长叹一口气,有些有气无力,“吃饭,我快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 鲤鱼:其实没气饱,饿死我啦。 第101章 我无所不能 现在的场面已经没办法控制了。 阮衿早就料到这一点,阮心前一秒还在开开心心舔店员递过来的双色冰淇淋球,下一秒听到阮衿说“因为要读书啊,所以就没办法每周都来看你,你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就开始嚎啕大哭。 她哭起来是真的极其吵,尖哨音犹如炉子上刚烧开的水壶,直刺得人耳鸣。以前因为实在受不了,所以阮衿不得不吃她这一套,可现在已经涉及到了原则问题,他也不能再多做让步。 阮衿只能赶紧把阮心给赶紧牵到外面去,“你今年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哭?羞不羞?” “你之前明明跟我说好了,不会不要我。”阮心瘪着嘴蹲在街角,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如同流水般的车辆。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宽容了,“我又没有每天都烦你,也没有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这样啊,自己说话不算话。” 阮衿有点无奈地掏纸巾给她擦脸,耐心道,“我都说了,就只是读书时候没办法来看你。放长假的时候我不就回来了吗?而且我们可以视频,打电话。” “那我得等多久啊?”阮心一听,又呜呜咽咽要大哭一场,“你为什么要去跑去外国?外国那么好,你还有男朋友,你们远走高飞就肯定就不 想回来了。” 她伸出手指自顾自掰着数,“你在外国读书,上班,然后结婚,最后再生了新的宝宝,你有了自己的家,一定就想不起我了。” 这都已经鬼扯到哪儿去了?结婚生子?阮衿实在佩服小孩的联想能力。 “不会的。”阮衿感觉有点心力交猝,伸出去戳她的额头,“你脑袋里怎么能装这么多事呢?” “怎么不会的……”阮心刚要站起来插着腰跳脚,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走过来了,嘴嗫嚅了几下,那满腹燃烧着的焦躁瞬时都熄了。像朵蘑菇似的,复而又蹲下去了。 阮衿还正好奇呢,左肩就被搭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按着,再打个转,扶定了。 一侧头,正是李隅。他今天穿了件天蓝色的翻领POLO衫,以前阮衿很少见他穿黑白灰之外的颜色,乍眼看上去,气质变得温和而俊雅。 “怎么不继续凶了呢?” 李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原来是对阮心说的。 阮心立即躲到阮衿身后去了,将正在滋滋冒热气的脸贴在阮衿后背上,那嘴唇上沾的冰淇淋都蹭到他衣服上了。阮心之前一直吵着要见李隅,今天得知他要来,还特地让陈阿姨扎了辫子,换上新鞋和新裙。 刚刚如果不是被阮衿说的事给打岔了,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或许现在还继续掐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话。 “害羞了,她本来是想再淑女一点的。”阮衿刚笑着说完,感觉阮心轻轻拧了一下腰上的肉,就不再继续揭短了,毕竟现在已经到了要在Alpha们面前保持形象的年纪了。 李隅一到场,阮心就不敢再发出那种宛如哨子成精般的声音,走路的时候闷声躲在阮衿左手边,隔着阮衿,偶尔才偷瞥几眼李隅,但每当李隅向她看去,她就把脸别过去,装作自己在看风景。 第五次偷瞄的时候,李隅正用湿纸巾给阮衿擦背上蹭的那块抹茶冰淇淋,阮心正抓着阮衿手臂在偷看呢,他忽然就转过头来,那声音和表情都很冷酷,“偷看一次要给一百。” 阮心哼了一声就不再看他。 一直走到吃自助餐的店里,阮心礼貌性地打过招呼,除了那句细如蚊呐的“哥哥好”之外没再说一句话,而李隅好像也不打算主动跟她要讨好关系,他只跟阮衿说话,两个人对话还在用英语练习。 阮心被阮衿牵着走,也听不懂他们在说笑着什么,越发觉得被彻底排除在外了,他们早已做好了决定,态度也很坚定,原来就只是来通知一下自己的。 她有点无精打采了,本来今天听说哥哥的男友来请自己吃饭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他们两个人的眼里都没有自己。 一直到落座吃饭,阮衿主动起身去帮他们拿水果盘。坐在对面的李隅依旧对自己是不闻不问的,阮心隔着装茶水的杯子看他的侧脸,半晌 才抿着嘴说,“虽然你很帅,但我才不准你把阮衿拐走。” 李隅托着下巴看阮心,斜弋了这小孩一眼,“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拐走了他呢?” 阮心有些敌意地瞪着他:“如果不是你的话,他才不会想要跑那么远,他会永远都陪着我的。” 缺爱的小孩是不是天生容易自私呢?居然堂而皇之地讲出了这么可怕的话,“永远”,这个词多像一个牢笼,不过李隅透过她的脸难免回想自己小时候,他清楚自己的姿态不会比这个小孩好看多少。 李隅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黑黢黢的眼珠,那头发上绑着的蝴蝶结,还有泡泡袖的裙子,都是崭新的,其实已经得到够多了的爱,不是吗? 见李隅看着她不说话,阮心继续没底气地强硬道,“反正……反正我就是不允许。” 李隅看着阮衿站在远处端着果汁看着这边,稍稍摇了摇头,意思就是“暂时先别过来”,阮衿打了个“OK”的手势。 “不允许也没有用的。”李隅说的就很直接了,把玩着手中的刀叉,“有这么讨人厌的妹妹,谁都想跑。” 阮心眼睛里立刻就蓄积起了泪水,“我哪里讨厌了?” “哪里都讨厌。”李隅不留情面地说了,又继续道,“我听你哥说,你在学跳舞是吧?很喜欢跳舞吗?” 真的看错人了,阮心想,眼前这个家伙除了长得帅之外怎么这么凶,她绝不允许阮衿跟他在一起,“我跳得很好!特别好,而且下个星期五我们学校有表演,我演小天鹅呢。” “嗯。”李隅点了点头,“那下个星期五,我把你和你哥锁在家里一起玩,反正你这么黏你哥,不去演小天鹅也没关系的,对吧?” 阮心把头低下去不说话了,只是执拗地用手指抠着丝绒桌布的边缘。 聪明的小孩总是能领悟这种浅显的类比,只是心里还有些不甘而已。 “可是读书的话,去哪里读不都行吗?”阮心还在负隅顽抗,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么远,他之前没有说他想去外国读书。” 那就要涉及到未来更多的现实问题,李隅不指望跟一个小女孩讲清楚这些,“但现在他想去了。” “为什么就不想在这里读书呢……”阮心气呼呼地趴在桌上,不过她也明白了事实,这跟她喜欢跳舞而不是唱歌是一样的,没有随便选一个就行的道理。 她兀自在臂弯里趴了半晌,又眼睛亮亮地抬头来,“那你们一起去的话,你得照顾好他,对他好一点,不要让坏人欺负他。” 这算是找我要一个承诺吗? 李隅看着远处阮衿站定的地方,正徘徊在雕花绘鸟的屏风处,那些缝隙的光被他的影子一下遮住一下又移开。 于是李隅说:“你不要太小瞧他。” 他们是靠在一起生长的关系,也不是谁在搀扶谁,谁去照顾谁,现在或许是他的优势更大,但是谁知道未来会如何呢,阮衿其实只差一个机遇,而现在机遇已经来临了,攥住也并非难事。 不过这个年纪的阮心还听不懂。 . 吃过饭把阮心送回家去,二人独处的时候阮衿才惊喜地问李隅,“你是怎么说服她的?你也太神了吧。” 李隅诚实道,“也没说什么,你妹妹其实都懂,她就只是舍不得而已。” 可阮衿不觉得,当时他在屏风后看去,李隅沉稳地坐着,和一个小女孩交谈的样子,怎么说呢?身上的气场还是那么强,不管对面是大人,小孩还是动物,感觉都能被震慑住。 他给李隅捏了捏肩膀,夸奖的还是那一句,“你果然无所不能。” 李隅回公寓路上就一直在想着那句“无所不能”,阮衿对他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滤镜,他自己都搞不懂到底为何如此。 可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李隅的确有种,或许真的,我什么都能做到的错觉。当然,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到多少,但是每一次尽力了,结果也都还不错。那种充满干劲的感觉是很好的,电梯里的镜子映照出他的脸,年轻,雄心勃勃,眼神发亮,不再那么阴郁。 李隅用钥匙拧开了公寓的门,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他设的VOA的定时广播,“From VOA Learning English,this is Health Report… ” 他一边默听着,一边先去了上厕所。 不过李隅在洗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听力声音太清晰了,清晰得他刚打开客厅门都能听到,而他的卧室门在离开的时候是被反锁住的,声音理应不是这样。 李隅走回卧室门口,那里果然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咔哒”一声,李胜南刚探出手把那听力的按键给压下去了。 他扫视了李隅一眼,虽然李隅神色镇定,但那白皙的指尖上还在往下滴着没擦干的水。他把李隅窗台上的小盆栽给拿起来看了看,“你总算是回了趟公寓, 我有几次晚上想过来看看,发现你都不在这里过夜了。” 李隅走过去把他手中的雅乐之舞给拿下来,重新搁在有阳光的窗台上,掀起眼皮冷冷道,“找我有事吗?” “我是你爸,你这是什么态度,没事我就不能关心你吗?”李胜南在房间里踱步着,指著书桌上那些摊开的语言考试真题,“又是VOA又是这些东西,怎么?不想在一中读了,现在就要出国?” 出国留学的事李隅和班主任说过,也选择退出了那个竞赛实验班,虽然这个做法一度把班主任气得不轻,恨不得撬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的脑袋,好好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不管怎么劝,怎么努力都没用了,李隅就是这样,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没办法动摇。 但是不管怎么不动摇,他还是绕不过李胜南这一关,各种公证材料都绕不过他的家庭,他的父亲,李隅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于是他说,“是,我想出国。” “你要出国就出吧,爱怎么弄,我也不管。”李胜南显得很大度,在李隅床沿处坐下了,“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了,明天要去你学校参加一个动工仪式,你得跟我一起剪彩合影,听到了吗?” 李隅上高中从没向外袒露过自己父亲是李胜南的事情,更不希望在全校面前做这种假意父慈子孝的戏,“我明天有课。” “你都准备出国了,还装模作样上什么课呢?”李胜南冷笑了一声,竖起手指说话,“第一,你谈恋爱谈得夜不归宿,我不管对象是Omega还是Beta,或者有多少人,只要别闹出什么流产怀孕始乱终弃之类的大新闻就行,我允许你乱来;第二,你现在在高中就想出国读,我也都同意,到时候想申哪个大学去学金融我还能帮忙。第三,自由是有限度的,我给你自由,你就得有回馈,你明白吗?” 这一通冠冕堂皇的屁话说得李隅胃里抽搐,直泛恶心,李胜南用那种肮脏的价值观来揣度和衡量自己,居然还好意思把“自由”二字给说出口。 李隅的手攥紧了,沾着水的手把空气排尽后挤压出一阵黏腻的声响。他看着房间里的东西,做到一半的手工模型,地上一盒闪闪发亮的螺母,还有那些书架上的黑胶唱片,新买的相纸,他的盆栽…… 太多了,太多了,李隅闭上眼睛,这些都是李胜南允许的有限自由,好像真的非常广阔。 可李胜南给他的自由为什么又像是一根栓在脖子上无形的锁链,虽然游曳得很远了,但是好像还是随时都能拽回来。 那种被拽一下的感觉太令人窒息了。 还有金融?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学金融了? 此时此刻,李隅脑海中又浮现出阮衿所说的“你已经够完美了”和“你无所不能”,他的声音交替出现在耳畔,像此起彼伏的温柔的海浪。 不是这样的,我并不完美,李隅有许多次妄图反驳。他知道他身上最大的丑陋,最大的癞疤,就是李胜南,他一直想把他从自己身体和心灵中彻底连根挖出来。 我无所不能,李隅按了一下胸口的十字架,让那尖锐的金属拓印在自己皮肤上。他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这句话仿佛是给予他勇气去挣脱一切的咒语。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对李胜南冷静说,“我妈给我留了一笔钱。” 李胜南听了之后敏锐地抬起了眼睛,他本来还在伸手翻李隅床头的数学杂志,“什么钱?有多少?我怎么不知道?” “我成年那天能拿到,但那笔钱我一分都不要了,用这个来换无限的自由,行吗?”李隅把“无限”二字咬得很重,他凝视着虚空,而李胜南则瞠目结舌地凝视着他。 他感觉自己轻松多了,因为他要跟李胜南彻底断绝父子关系。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鱼还比较清纯正能量,可长大发现那lsn的问题不是逃避能解决的。 第102章 好地方 阮衿是在年级大会上再次碰见那个人的。 他站在前排,正被上午九点的太阳当头照得睁不开眼睛,眼前是赤红一片,连台上站的什么人全都看不清,只是听见那劣质话筒的电流在滋滋作响。一长串的头衔,后面跟着的名字是“李胜南”董事长,然后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了。 后来本来要散场的,他跟其他几个家里情况比较特殊的被点名留下来了。这场面很熟悉,约莫又是什么慈善资助人正在赞助贫困学生吧。 学生们是一个个被叫进去的,出来各自拿着一个信封,阮衿排在最后一个。 以往那些资助贫困学生的慈善家们,都得在学校大礼堂里发表一通演讲,还得一起站在台上还要合影的,这个情况却不大一样。 他一进去,率先看到的是那位他帮助过的A大招生办的梁老师,她依旧穿的是刚及膝盖的裙子,皮包压在光裸的腿上,正在和那位名叫李胜南资助人谈话。 里面还有些几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都在靠墙的位置坐着。 阮衿一进来,他们就开始拍摄素材了。 阮衿通过那缠在脖子上的绷带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上次在医院里扶起来的人。之前是一副憔悴的病容,现在看着已经大好了。虽然年长他许多,但比起多数中年人要保养得好得多,仅身材没有走形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得了。 那眉宇间充斥着那种有钱人的矜贵和阔绰,这长相轮廓有点熟悉,阮衿想,不过或许是在电视上见过吧。 梁老师一见他就笑,“小阮啊,你还真是热心。刚和李先生聊过,我说你上回在学校帮我,他说那巧了,你还在医院里也帮过他一次呢。” 这话说的有点意有所指,可能是觉得实在太巧合,刚好帮上忙的都是贵人,这该是什么样好运气? “不是一个帮字那么简单。”李胜南则说得更直接些了,好像是已经把阮衿当做了救命恩人的程度,那嗓音沉沉的,“我昏倒的地方位置太过偏僻,搞不好就那么死了也没人注意到,他这是救了我一命。” 阮衿听了直摇头,离这两个人约有半米远“您言重了,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但凡是看到的人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但是我明明没留姓名的啊……阮衿想,他并不希望自己因为这件事而再生事端,因为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不愿意和外人多打交道的家伙,性格闷得出奇。 “别站那么远,先坐吧。”李胜南把自己旁边的会议室的椅子抽开一把,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显然是还有话继续的意思。 那距离显然太近了,膝盖能抵着膝盖,阮衿有些不适,但是李胜南是能做他父亲的年龄的人,况且记者们也都在。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受资助的那一方,也不能不给面子。 于是他坐过去了,李胜南一边亲切和煦地问他年龄,家中具体情况,还有考试成绩之类的问题。最后随口讲了些客套的,鼓励他今后继续努力学习的话,其实和其他那些资助人也没什么区别,阮衿逐渐就放松下来了。 只是最后递过信封里的钱,有厚厚的一沓,比其他学生拿的都要多一倍不止。 那些暴涨的快门声像无数个细小的铡刀落下,让阮衿的心都在慌乱的狂跳,他一边道谢一边接了过去。 最后李胜南和一众记者先行走出会议室,只剩下梁老师过来拍阮衿肩膀,“你上完下午的课就别回去上晚自习了,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了,你要跟明天来做人物专访的记者接洽一下,一起吃一顿便饭。救了人家胜南集团董事长一命,又因为乐于助人被A大破格录取,你啊,凭着好运说不定还能选上今年的道德楷模。” 阮衿面对这样的调侃却笑不起了,只是把那装着现金的信封递给梁老师,“您能不能帮我转交给李先生,这太多了,我实在受不起。” 还是因为刚刚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了,而当众拂人的好意是一种不识相的行为,他不能那么直白地拒绝。 “这有什么受不起的,人家是董事长,身价过亿。你救人一命,给这么些还是少的,别那么死脑筋。”梁老师摇摇头,别的学生拿了钱都开开心心地走了,就这孩子,反而还觉得不安心,也不知道在瞻前顾后些什么。 “我自己以前打工其实攒了一些,而且留学也有你们出钱资助,真的不需要这么多。”阮衿还是执意要把钱还回去。 “随便你吧,晚上吃饭的时候你自己亲自还给李总,他也在。” 阮衿点了点头,暂时先把钱给揣进兜里,“好。” . 晚八点,茶楼包厢里有几桌人,阮衿坐的主桌,那席面上的菜却已经全铺满了桌子,多数都是海鲜,蜜色的灯打下来,皆是色泽鲜亮,通 红的海蟹伏卧在白盘中,那蒸好的七星斑也正在徐徐冒着腾腾的白气。 李胜南还有没到场,于是也没有谁都没动筷子,只是在服务生添水的间隙中低声攀谈。 阮衿不怎么主动说话,做专访的女记者和他温婉地交流几句,也不再多言。阮衿也看了出来,这场饭局来的人太多,而中心人物也绝非自己,重心早已向那位李董事长倾倒过去了。 或许采访已经变成了宣扬这位李董事长的慈善行为吧。 阮衿低头看李隅给他发的消息,“什么时候散场,我来接你?” 他缓慢打字,“人还没来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场。” 他跟李隅说的时候是和记者和资助人一起吃饭,谁知道现在还多了许多不认识的人在场。 刚发完消息,李胜南就掀开帘子进来了,阮衿把手机给塞回了口袋中。 席间不乏有频繁的敬酒,祝贺李胜南顺利出院,阮衿自己则默默噙着果汁,心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吃饭到一半,阮衿被李胜南给端着茶给敬了,敬他那一次救命之恩,他几次翻来覆去大小手术才刚好,滴酒都不能沾,就只能以茶代酒了。 可阮衿却不行,尽管还是学生,在场的人都说他已经成年,其实喝点酒其实也没有大碍,只要是不醉就行。 在各种撺掇和期待之下,阮衿眼见着他们给自己贴着杯口倒了小半杯白的。 喝还是不喝? 他不想喝,但是李胜南的手却平直地端着茶,眼神睥睨,大有他不喝下去就不会罢休的程度。 或许这就是成人世界的酒桌法则,他是李胜南的救命恩人,是热心助人的好同学,但是站在这里,就必须低人一头,那些来自上位者的好意,尽管太傲慢,但他不得不嚼碎之后吞咽下去。 阮衿觉得无力,可他现在却没有选择余地。就和李隅说的一样,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舒服的。 他要拿别人的资助,要往上走,不就得忍耐着,必须做这些让自己不适的事。 于是他一仰头干了,像硬生生吞下了一团滚烫的火,喉咙和胃沿路都被彻底灼烧起来,烧得直发疼。 他听到了潮水般的掌声,“豪迈”“人不可貌相”“酒量好啊”的声音太嘈杂,过了一会终究平息下来。 阮衿得以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成为被众人凝视的焦点。 虽然没到醉的程度,只是烧得心口非常不舒服,而且很有些上脸。阮衿没碰过酒,他吃了几口菜把那股反胃感给压下去,看到李胜南起身去厕所。 阮衿捏了捏自己口袋的信封,跟着出去了。 李胜南一擦干手出来,就看见阮衿站在走廊外面,那道黑黢黢的影子还把他吓了一跳,白天给出去的信封又重新递还到他手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是资助你上学的钱而已,收着吧。” 阮衿摇了摇头,“不了,能留学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别的了。” 对面的人好像笑了一声,沉吟道,“能不能走得掉还……” 后面的话阮衿还没有听清楚,茶楼外一阵清风吹过来,明月高悬,树梢随风窸窣摆动的声音把后面的话全都吞没了,“您说什么?” “没什么,暂且先拿着吧。”李胜南走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伸手摸了摸被纱布裹住的伤处,冷笑道,“你和她倒是差别很大。” 她?她是谁?阮衿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怔怔地握着那信封,一时间有点迷茫。 . 李隅才走到街上,一眼就看出远处阮衿蹲在路边等他,那脸上极不正常的酡红,“喝酒了?” “三分之一的白酒。”阮衿把脸仰起来,口袋里还捅着那个厚实的信封,全是钱,可心情不知为何仍然是低落惆怅的,“还好,没醉,就是喉咙里不太舒服。” “我看你心里也不太舒服。”李隅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怎么了?” “没怎么。”阮衿想,为什么会这样?不是经历过很多次了吗?我以为自己已经脱敏了,但是并没有,心里该怎么难受还是一样的。 他看了看李隅在月光下令人心动的脸,那衣领被风吹拂着贴上他的脸颊,是微凉的,缠绵的,纾解了他脸上酒精蒸腾出的热。他怔怔地看着远处街道延伸出的一片漆黑,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我希望以后能赚到很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跟你站在一起。” 李隅差不多也能猜到阮衿是如何被劝说着灌下酒的,而这是他不得不承受的。他对阮衿说过的忍受,他揉了揉阮衿的头发,“我们已经一起了。” 那张在罗汉庙所求的小卡即是,第一句和第三句,李隅把他的命运撕下来,分给了阮衿一半了。 我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穷光蛋,李隅略有些嘲讽地想。 他把未来就那样率先透支了,不再是富二代,也没有一分钱,手中除了自由已经全都落空,但是从未感觉如此痛快过。 两个人沿路走回阮衿家的时候,李隅极跟阮衿说了,“我这个月末就得先飞去A国。” 那份公证过的合同和遗嘱,他得去他外公那里兑现给李胜南,而这些东西都不必跟阮衿说,说了又会觉得是为他所做的壮烈牺牲。 可有时候为另一个人的牺牲,就是对自己变相的拯救。 李隅觉得自己每一个抉择并非意气用事或者恋爱脑上头,不做竞赛生,不要保送,去A国也好,甚至和李胜南断绝关系也好,这都是他叩问自己内心的结果。 李胜南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别后悔,你总有回头找我的那一天。” 他自己说的,“绝没有那一天。” 不后悔。他捏着十字架贴着自己心口说的,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不会后悔。 “什么?我以为……”阮衿没想到是李隅要比他早走这么多,他以为他们俩能一起去。一块携手上飞机的场面,阮衿不是没有想象过的。 “我先在那里等你。”阮衿感觉自己的手被李隅握住了。 阮衿看着他,也释怀地点点头,反正短暂分别之后马上就是再见面,他们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期,李隅集训的时候也是间隔十几天才见面,这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于是阮衿说:“好啊。” 他们在路上走着,阮衿手中握着李隅给他买的热咖啡,暖着被烧灼的胃,只听着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散落在风中,“知道A国的特里纳吗?” 阮衿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地方。 他仔细凝视着,李隅的脸在讲述的时候如此生动和煦,扭转过来看他时一本正经,“那里冬天雪很大,雨水也总是落不停。” 有雨又有雪,那真是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再写个两三章就破镜了。 每次濒临高能情节,我就不太能控制得了更新和字数,我只能说尽量按时更新吧,但还是以连贯为主。 因为我可能做出更新七八千一口气破镜这种举动。 第103章 和你道别 那天李隅送阮衿回家,一到门口,发现家里门锁被人给撬了,门像片落叶,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李隅先没让阮衿进去,他自己先逛了一圈,确认没人才让阮衿进来。 屋子被小偷翻箱倒柜过一遍,甚至于连月饼盒里装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铺在床上了,地上一片狼藉,甚至冯蔓的旧物全都倒腾出来了。 丢了点没什么用处的电器,因为这个家里确实也没什么好偷的。 那些值钱的东西阮衿从不会搁在这屋子里,附近治安环境极差,他家以前也被撬过,所以把重要些的东西都带身上,这是不得不被生活给磨砺出的记性。 到后来两个人从派出所报警备案出来,阮衿还忍不住吐槽说这小偷实在没眼光,偷哪家不好居然偷到他家里。 但李隅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他显然比阮衿要谨慎得多,依旧觉得觉得不安全,干脆就让阮衿跟他回他那边的学生公寓。 “去你那里住,没关系吗?”阮衿之前一直觉得李隅不怎么愿意自己去他那里,虽然从没有提及过这个话题,但或许因为默契的缘故,他能感觉到李隅隐约的那种犹豫和排斥。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3 “现在的话。”李隅脸上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已经没关系了。” 他们就那么简短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在李隅的公寓里,阮衿发觉李隅诺大一个房间被许多东西占据着空间,他或许是个很念旧的人,短短一段时间,就因为各种爱好而积攒了挺多小物件,而且不舍得扔。 打包行李的时候,他也尽量都带走一些,而那些不能带走的则统统当作礼物送人。 那些物件留下的痕迹让李隅住过的地方都充斥着生活气息。 当然,除了一个地方,厨房。 阮衿做饭的时候觉得厨房干净得像没有人踏进来过一样,他明确地表示自己怀疑李隅没有开过一次火吧。 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他一边炒菜,一边听李隅在后面靠着门笑,“那你就错了,之前用小苏打煮叶子的时候用过几次炉子。” 煮叶子也算开火吗?阮衿不禁笑,想到了那五片叶脉书签,金色的那枚尤其小巧,现在还夹记单词的本子里,虽然看起来是宛如工艺品般的脆弱美丽,他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一段时间,但最后发现它意外地坚韧和实用。 对一个东西的珍视,或许正是体现在时刻使用的过程中吧。 . 尽管时间如此缓慢地流淌着,但就真的依依不舍地到了李隅临行前的散伙饭。 和一大帮人去的KTV的包厢,阮衿那时候才注意到李隅的人缘好得有些可怕,能逃课的人几乎全都逃课了。 推门进去就能感受到那股汹涌热浪直冲面门,有种在开舞池派对的错觉。 阮衿习惯性蹲坐在角落里喝果汁,看着李隅那如同校园明星的待遇。 他被周白鸮扑过去压在沙发上恶狠狠地熊抱了一把,以手肘勒颈许久,那是如同谋杀一样的手法。 且此举开了个先河,接下来的人有样学样,全都走过去要跟他轮番拥抱。李隅刚从沙发上爬起来,颈子上有一圈红印子,额前的头发也全给弄乱了,那脸上的表情是缺氧之后的不明就里。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要离开了,他这一次没出手揍周白鸮。 不管是什么人,凡是来临别赠言的,他一个个都好好地抱了,鲜少展现出那样的耐心和好脾气。 “你不去说点什么吗?” 阮衿循声一望,原来是闻川端着一杯饮料走过来了。 他笑了笑,“嗯,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和他们想说的其实都差不多的。” “也对,你们两个有话应该都私下说了。” 接下来就是相顾无言的尴尬了,阮衿其实和闻川并不熟,他们没有过单独的交流,平常倘若不是大部分人在场的情况,他们多半只能陷入一汪死水般的沉默。 闻川不大能看得上自己,虽然表现得不如邵雯雯和薛寒那么直白,但是只是因为李隅的缘故而已,他其实心里头也挺清楚的。 但事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李隅有亿亿万万个好友,这和阮衿没多大关系。诚如现在他在和自己的朋友们道别,而阮衿更乐意做一个笑着的旁观者。 但今天不知为何,闻川忽然就坐在他身边了。在这样吵闹的场合中,距离贴得如此近,显然是打算说点什么。 “你挺厉害的。”闻川握着杯子憋了许久,忽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阮衿也不知道他没头没脑地在夸自己什么,“什么?” 闻川正色道,“之前有很多原因,所以我对你还是有挺多偏见的。怎么说,你也还行,可是配李隅就感觉实在太……你懂我的意思吧,太难听的话我不想说。而且我跟周白鸮拿你和李隅打过赌,之前也跟李隅暗示过好多次别对你太认真。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自己赌输了吧。” “其实你也没必要对我改变想法,现在的方方面面,我的确就是和他有非常大的差距。”阮衿虽说已经能做到不在意别人看法,可是他得面对事实。李隅正被人群簇拥着,从攒动的黑色人头中不慎和阮衿视线交错到一起,也仅仅只是笑一笑就转开。 阮衿一边看他一边和闻川讲话,眼睛眨了眨,“是他……一直在迁就我,帮助我。” “但是以后你俩在一个大学,那差不多就成了嘛。你一个人能混到可以出国,够牛逼了。”闻川还在忧心跟周白鸮赌博输掉的事情。说真的,他从小跟周白鸮打赌到大,猜拳,扑克牌,掷骰子,自己在碰运气这回事上自己可从没输过一次。 他长叹一口气,“只要在一起那都不是事了,李隅这个人吧,看着很强,但打小骨子里其实需要有人能陪着他的。” 阮衿抿了一口饮料,“怎么说?” 闻川稍陷入回忆,好像是在检索着记忆中最细致的片段来给阮衿打比方,“嗯,我跟你讲一件事吧。李隅有一次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事,被他爸关在家里一直不让出门。具体多久我不记得,但在我记忆里那是真的很久没去上学,反正是一个月往上走。后来我和周白鸮觉得没他的日子实在太难熬,就准备去他家找他一起去游乐场玩。虽然白天他爸不在家里,但家里佣人也只听他爸的差遣,我们被塞了点零食就打发走了,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能见到。” “他被关在家里没去上学?一个多月?”阮衿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小孩子被关在家里有多痛苦,因为他自己小时候可谓是方圆百里最贪玩的那一个。 “嗯,具体来说就是他被锁在二楼房间里了。我跟周白鸮在他们家院子里四处乱走的时候被他拿鱼缸里的小石子砸脑袋才发现的。李隅趴在窗台可怜巴巴地问我们来干嘛了,我们说来找他去游乐场玩儿,他就非得出来不可。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很聪明了,虽然不能开门也不能下楼,但是听声音知道家里最近在换整套的新家具。他猜院子里会有很多瓦楞纸壳和塑料泡沫之类的东西,就指挥我们偷偷避着人捡过来,等在墙根下堆得足够多了,他再跳下来。” 阮衿连呼吸都稍窒了一点,“这挺危险的,那,你们成功了?” “怎么可能。”闻川想想就想笑,语气里带了些无奈,“那些缓冲其实根本不够,他一跳下来就摔骨折了。就这样,还一个劲闹着非要去游乐场。我现在还能回想起他那个凶狠的样子,他攥着我跟周白鸮的手说,‘你们答应过我要一起去游乐场的,一个也不准走,谁敢抛弃我,我就杀了谁。’” 闻川还特意模仿了一下幼年李隅阴沉沉说话的样子,小孩好像的确容易说话分不清轻重,那些残忍的话也像是cult片摄入过多的模仿产物。 可李隅用了“杀”和“抛弃”这么严重的词语,他把抛弃和死亡划上等号了。 阮衿看了看现在的李隅,又试图在脑中描摹出他小时候的模样,怎么都觉得难以联系,“那你们不会就那样出去玩了吧?” “倒也没有,我年纪比他和周白鸮都大一岁嘛,看他嘴唇都彻底白了,我心里就知道出事了。坏人就由我来当,我把他的手掰开,然后跑去喊大人,啧,他都给我手臂上抓出血了。” “嗯,那他怎么原谅你了?” “嗨,还能真杀了我不成。他后来出院,重新上学,有大半个学期没跟我讲一个字,看见我要么当空气,要么先拐弯,实在是有够搞笑。主要是我当时也赌气,觉得他这样太幼稚,也不去理他,熬到最后还是我先绷不住低头去找他好声好气解释了。”闻川讲完一堆话之后都觉得嗓子冒烟,“他这个人吧,受不了别人说话不算话,但是其实又有点心软,就吃软不吃硬呗,从小到大都那样。” 而阮衿在他的讲述中思绪却飘了很远,李隅腿上的疤,原来是这么来的,仔细想一下,那的确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至少对一个小孩来说是如此的,被关在小房间的感觉一定很难熬吧,以为自己成功得救了结果腿又摔断了,真是一环套着一环的绝望。他 眼前浮现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趴在窗台上等着人来救他,怎么想都觉得心酸。 “不过现在这么一想,你这个性格,的确算是他喜欢的类型。”闻川一通分析,先把自己给彻底说服了。 “在别的方面,我也会尽全力赶上他的。”阮衿刚准备再继续说点什么,邵雯雯恰好推门进来,他用力咳嗽了几声,示意闻川跟他保持一下距离,“咳咳,你那个女朋友来了……” 不过闻川没接收到他传达的信息,甚至觉得他说话声音太小,于是变本加厉凑得更近。那嘴唇几近要挨着耳朵,手撑在脑袋旁边,所以姿势远看跟壁咚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闻川今晚接下来就很惨了,立马被揪着耳朵拉到一通训。 一摊结束又是匆匆赶赴下一摊,好像时间总是要宣泄在无止境的聚会上。 等到了最后,就真的只剩下那几位真正的熟人了。 周白鸮在烤肉店里抿了几口烧酒,开始猛捶桌子,说都特么地怪李隅这么早出国,阮衿之后也跟着走了,而且闻川也马上毕业,搞得他有种现在已经高考结束,光明且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的错觉,但事实是他并不能痛痛快快撕掉教科书,回去还得完成化学作业。 周白鸮:“我感觉我快哭了。” 闻川被邵雯雯骂过了一通,原本一直耷拉着耳朵不说话。现在看不下去了,指着桌子上堆积成山的纸团无语道,“什么叫‘快哭了’,你已经哭了半个小时,就算喝多了能不能收敛一下情绪。” 周白鸮低下头呜呜地哭,泪眼婆娑地看李隅,拿着酒瓶当话筒,“现在崩溃的心情就是特别想为我们鲤鱼吟诗,什么慈母手中线啊游子身上衣那之类的。” 李隅给他递了一盒纸巾,冷冷地掀起眼皮,“别趁机占我便宜行吗?” 周白鸮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去大力擤鼻涕,“知道了,我的好儿子。” . 周白鸮醉得太厉害,被托人送回家去。邵雯雯也是,她胡天胡地闹了一通,睡着之后终于被闻川背着往前找车去了。 人数从一开始的上百个,再到十几二十个,现在终于缩减到了两个。 时值凌晨一点半,两个人手牵着手,昏黄路灯下影子忽长忽短,交叠碰撞着,街道上一切都彻底地安静下来。 “你今天没怎么说话。”李隅捏了捏他的手掌心,“不开心?” “哪有不开心,就是跟你们一起吃得太饱了。”阮衿一只手努力揉自己肚子,的确是撑得厉害,现在还得继续走路消消食,“我撑得慌。” “哦。” 散步了好一会,李隅又继续说,“和闻川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阮衿一时还没领悟到他说什么,后来才想,之前自己跟闻川讲话都被李隅看了去吗?李隅除了之前冲自己笑了一下之后压根再没看自己,这是后脑勺上长眼睛了? “也不算好,我们就普通聊聊天而已。”阮衿心说我跟闻川有什么好聊的,聊的主角内容还是绕不开你。 李隅继续用尾指去挠他手心,那种瘙痒感仿若是流星一闪而过,“聊什么呢?我也想听听。” 阮衿禁不住不住失笑,“这个是秘密,不能告诉你的。” “行啊,你都跟闻川有秘密了,是吧?” 手心忽然就落空了,李隅这人还真是说变脸就马上变脸,不高兴了就松开手,双手塞进裤子口袋里。阮衿忙不迭又去攥紧他,像根芦苇似地贴过去,“你怎么不高兴就老这样?我又没做什么。” “我就这样。”李隅冷嗖嗖地这么说,又俯身和阮衿对视着,“和Alpha保持这么近,什么感觉?” “哪有那么近……”阮衿看着李隅近在咫尺的眼睛,感觉那简直是一只猫科动物的脸,优雅,美丽,又慵懒,眼睛并不眨,热乎乎带酒气的吐息直往脸上滚,熏得人意乱情迷。 什么感觉,感觉就是心口发麻,而且,生出了种想接吻的冲动。 而李隅也的确亲他了,大街上,用手心盖着眼睛,那种亲法带着轻微的刺痛,是小口咬在嘴唇上的,有些惩戒的味道。 阮衿这才发觉,李隅是吃醋了。 等亲完了,李隅才说:“别人亲你,你也不躲?” 阮衿,“哪有别人亲我,只有你。” 李隅好像又破功似地笑了,没再说什么。他揽着阮衿往前走,“有时候你知不知道你那个眼神……” “什么眼神?”阮衿确实不知道自己对着李隅是什么眼神。 “可怜巴巴的。”李隅没说清楚,不仅可怜巴巴的。就像那种班上不说话又努力完成任务的小孩,排队等老师给他一个贴个小红花,那种欢欣和雀跃难以掩饰,而阮衿则是矜持地等待李隅亲他一下。 两个人慢慢往往走着,阮衿忽然听李隅说,“那盆雅乐之舞出不了国,你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再送给别人吧。” 因为怕生物入侵之类的缘故,对植物管制比较严格,那盆雅乐之舞不管是上飞机或者邮寄出国都不是很现实。 所有带不走的,又留不下的,他都让阮衿帮忙处理了。 四处店铺都歇业了,诺大的街道上,最后走到一个还没打烊的音乐小酒吧门口,那灯牌正发出融融的光,就像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窥见的蜡烛光。 萨克斯吹出的爵士乐涌出来,一切迷茫的声音皆隐去了。李隅就带着阮衿走进去,里面在吧台上擦着酒杯的老店主拦住他们,“嘿!两点钟打烊,我们现在已经在清场了。” 李隅客气地说:“我想用一下钢琴,弹完马上就走。” 或许是猜到现在小年轻想浪漫一把,店主只是一笑,就破例放他们进去了。 等到两个人匆匆落座,所有的灯都已经熄了,只有钢琴这一块儿还在拖地,地上都是水亮的湿痕。 李隅的双手在琴键上抚摸一遍,然后扭头对阮衿说,“现在没多少时间,我就不让你点歌了,可以吗?” 阮衿感觉自己从刚刚起就处在一阵云里雾里的状态中,刚刚还不清楚李隅忽然带他进酒吧做什么,直到现在回过神来,他都有点结巴,“可……可以。” 李隅就开始弹琴了。 他弹得极其投入,手腕发力,连带着头发丝颤动后落下来都遮住了眼睛,每一根手指在琴键上的跃动的节奏都如此有力,那些低音,高音,温柔的,或是激烈的,不管是怎么样的,全都恰好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弹的是《Try》,依旧是只弹不唱的风格,弹完这首之后紧接着的就是《Le balcon》,两首歌几乎是无缝衔接在一起的。 最后又仿佛是被他即兴改编了,彻底交融在一起,变成同一首奇妙又和谐的乐曲。 那个拖地的大妈也停下来在看,店主就伫立站在他的背后,可阮衿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了,耳朵和眼睛都彻底被李隅给占据住,再也不能被其他事物牵动丝毫的心绪。 等到钢琴的嗡鸣结束了,后面零星地传来空旷的掌声,阮衿才觉得自己仿佛大梦初醒。 那位大妈扶着拖把站直了,“这是告白吗?” 老店主摸着下巴,“是求婚吧?小伙子琴弹得挺好的。” “都不是。” 李隅叹了口气,然后把琴盖阖上了,“不好意思,你们能稍微……” 店主和拖地的大妈就都一起识趣地走了,脚步声笃笃地,隐没在更远的地方。 他看着他们彻底走到更远的地方才回头看阮衿,“怎么样?” “这次我给不了评价。”阮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才从大哭一场的情绪中逃脱出来,“不会比完美更完美了。” 李隅也只是笑一下,然后阮衿就看他把那枚十字架的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了。银色的链子细细地闪着光,从他脖子上剥离下来,像是把身体中固有的一部分取下来。 他一边取一边说,“你这个人,一直有点倒霉,总让我觉得担心。” 上次李隅喝多了在屋顶上就要把项链送阮衿,阮衿没接受,更何况他现在更清楚这个项链对李隅来说的意义,“这个,我不能……。” “我相信运气是可以传递的。”李隅打断他了,眼神在那一隅灯光显得如此清明,睫毛微微煽动着,仿佛叶子撩动春水,“不过我今后不再依附运势,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了。我希望它能帮到你,握住的时候,多少会有点心理作用,感觉自己变得更强之类的。” 李隅帮他给戴上的时候阮衿终于忍不住哭了,干嘛要弄得这么隆重,干嘛非要现在送给他,他们不是最多几个月之后就能见面吗? 弄得他特别想哭。 “你别对我这么好……”阮衿哭得上下牙齿都在抖,“真的,我感觉……” 他感觉李隅给了他太多东西,现在的他却始终无力偿还。 “我只是把东西送给我觉得适合的人,也不光是你,还有很多朋友。”李隅拥抱了一下阮衿,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刚刚有种感觉,应该送给你,所以就这么做了,并没有那些沉重的意思。” 十字架变成了戴在阮衿胸口紧贴皮肤的地方,上面还有李隅身上不散的体温。 就那么抱了一会儿,阮衿感觉自己被李隅摸着头发,而他的熨烫的嘴唇则轻吻着李隅的手腕,他一直偏爱李隅的手,总有种要把脸埋在里面的冲动。 李隅任由他吻着腕骨,声音轻轻地传来,“阮衿,我在跟你道别。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别送我去机场了。” 阮衿蹭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把眼泪都收了起来,“好。”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破镜,话说破镜前本来打算再写个两三章,但还是压缩在一起会更流畅吧。 大家久等了,我话多,所以破镜也会是很长的一章。明天更新,谢谢理解。 第104章 下击暴流 李隅走的那天阮衿真的就没去送他,来了一批狐朋狗友给给他送行,没有眼泪,唯有祝福,一切都挺好的。 这学期的公寓还能继续住,钥匙则被李隅交给阮衿了。 那窗前的雅乐之舞生得特别茁壮,每次等干透了再浇上一整杯的水,低头读书,都好像都能听到它细细地汲取养分的声音。 李隅初到国外之后本应该稍清闲一点,但阮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始终有点小忙。由于时差缘故,他们之间的消息总是交错开的,不过那些联系也从来没有断掉过。 护照下来了,而材料递出去再等签证下来还需要再等三个星期,虽说可以多再贴些钱办个加急,大约能缩短到两三天就能批下来,但是两个人都还没有考虑过要这么做。 阮衿当时对着电话笑着说,“最近阮心天天缠着我,刚好趁再陪陪她,你呢?最近学业很忙吗?” 李隅貌似是在打着哈欠,轻松笑着,“还好吧,不算特别忙。” 好像真的不忙,可电话没挂,阮衿聊着聊着就发现那边无人应答,只剩下自己独一个在说“喂?你还在听吗?” 唯余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萦绕在寂静中,那人就那么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这种事不分时间和场合已经发生过好几次,阮衿也就断掉给李隅打电话的念头了,怕打扰李隅补觉。 不过他也不清楚李隅具体在忙些什么,或许是读预科班太辛苦?但好像也不应该夸张成这样,连打电话都会睡过去的程度。 可李隅嘴里也逼不出任何一句实话来,总是把这件事随意敷衍过去,反正他总是有办法把自己不想说的话题不着痕迹地绕开。 阮衿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好像也总是说“好”“嗯”“我知道”,答应得非常爽快,也从不表露任何不耐烦和抵触。 可他具体是怎么实践的,还得到时候见面才知道了。 有一次为了证明材料重新回到假期中的学校,他还碰见了升入准高三的薛寒,她漂亮一如往昔,脾气也未曾有过任何改变,见了阮衿第一句话仍然是讽刺,“哈,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啊……” 的确,学校里的宣传栏上贴着他的事迹呢,那段时间报纸上,新闻上,几乎全都是有关于高考之后的各种消息,阮衿虽然和那些高考生比起来轻松得多,但始终电话不断,如果单单是电话采访还好,大多数都是希望去他家里实地拍,恨不得把他那单薄乏善可陈的履历彻底转换成一段段的影像。 要拍就拍吧,他们希望阮衿说什么,阮衿也都跟审讯似地招供了。他隐去了一些不太光彩的细节,只着重讲自己当初如何跟随母亲到塘市来,和妹妹一起渡过了一段比较艰难的时期,最后总要加上一句“如果没有同学老师的帮助和关爱……我不会走到今天……” 用他当内封的人物专访终于出了,那上面还有慈善资助人李胜南出现,具然而体写了些什么内容,阮衿并不太关注。教育杂志的样刊寄到手上,他只是匆匆翻开,李胜南接受采访给他评价的第一句话是“不错的小孩……”,剩下的他就没再看了。 什么叫不错的小孩,阮衿也不太懂。 只是每每一提及起那位李胜南先生,他就想起自己所咽下的那杯三分之一的酒,那种刀锋劈开般的辛辣味仍然清晰可感,直直穿喉而过。 有几次梁老师请阮衿出来和一群人吃饭,他心里头不愿意,明明各种访谈都偃旗息鼓了,而且阮衿一想到酒桌上的人就烦躁,于是就找各种理由给推掉了。 他之前那点好感被磨干净了,所以梁老师对他讲话也不太客气,委婉地说他人虽然热心,但这种性格将来走上社会可是不行。 因为太不识趣。 可阮衿总觉得自己能走成,只需要再耐心等待一会儿。 但是他的签证迟迟没有下来,明明申请表没有问题,甚至中途阮衿接到了A国签证官的电话调查,问他的签证目的和行程,家庭背景信息,阮衿事前都好好准备过,最后签证官还夸了他口语不错,看来结果还好。 电话调查通常是很小几率的,抽样的,但是阮衿家境不好,材料被查得严他能理解,而这些预兆都让他觉得,结果很好,就像是周白鸮说的:光明的未来在向我招手。 可是生活就是一个拐弯接着一个拐弯,他没想过自己走不成了。 印了签的护照迟迟没能拿到手,阮衿写了一封邮件去问,没有回应,一直是再等,再等…… 阮衿跑了一趟签证中心,最后只得窘迫地坐公交车回家等消息。 这时候阮衿总想打电话给李隅,每当他遇到没有办法处理的问题,已经潜意识把李隅当做他的一个退路了。但是现在这个时间,李隅也忙着,他的白天,是李隅的黑夜,他们是彻底颠倒过来的。 而且也没必要说,他按着心口那个项链想,我总得去面对一些未知的事,不可能遇到问题就去向别人求助。如果说需要再等等消息,我就再等一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了公交车,阮衿走回梧桐街,还在路边吃了很一大碗馄饨,还跟摊位的老板娘道别,他说我要走了,下次再回来,应该要很久了。 老板娘说,那挺好啊,可以去外面读书,看看大世界,我想送孩子出国都没机会。 阮衿的胃和心都变得饱胀温暖起来,他感觉自己从这种艳羡中汲取了一点坚定的力量。只是在往家里走的是时候,他看到了李胜南,他身后还有好几个穿黑衣戴墨镜的保镖,远远看去,就像太阳底下的一大片乌云。 而这片乌云此刻就聚在他门口。 阮衿想往后退的冲动,他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李先生,你……” 李胜南指了指门,语气很平静,“来,我们进去说,你先把门打开。” 阮衿原本不想的,可是他发现李胜南垂着的手里拿着一本装在塑料薄膜袋子的护照,那幽幽的一抹红褐色,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于是他彻底愣住了。 逼仄的房间里瞬间挤进了很多人,李胜南又挥一挥手,那些人便没有动静,都把门带上出去了。 他好像真的有意跟阮衿好好谈谈似的,坐在床沿上,就像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墙。阮衿的眼睛紧锁着的是那本护照,“那是我的吗?” “是你的,也不是你的。”李胜南笑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现在我们先讲一讲别的,比如你妈妈冯蔓的事,跟你做采访的时候,我其实早就已经用光了耐心,你一直不肯开口讲她,那么我来给你讲一讲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开始讲自己的腺体是如何被冯蔓挖出来。 某一天的派对上,这个非一般的狠毒的女人,她给他下药,趁他在床上烂醉如泥,用刀子把拿腺体整个全挖出来了。挖得很深,真的是整个,然后血流了满枕头 ,睡在他旁边不明就里的Omega们,醒了发现自己半边脸都被浸红了。 这的确是冯蔓干得出的事。 阮衿记得她爱看言情狗血剧,里面的女人也狠毒,冯蔓深夜看得饶有兴致就会自言自语,说些“干得不错”“坏男人就该杀”之类的话。 阮衿感觉自己脑子一直是昏沉的,他好像听进去了,但是又什么都不想,鼻翼间好像能嗅到李胜南描述中浓烈的铁锈味。 他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李胜南口袋露出的护照的边缘而已。 他想,请问这些关我什么事,冯蔓都死了多久,爱她的,恨她的,怎么全都走了又来,就像吸血的蚂蟥一样。死人真好,什么也不必承担,全都找到我头上了。 “你以为挖完腺体之后就完了,你那个妈妈,我必须说她道德败坏。”李胜南抚摸过自己的后颈,蹙起了眉头,“她还偷东西,偷走了我保险箱里的最重要的文件。” 李胜南那张银行卡丢出来,薄薄的一片啪嗒落在地上,正是冯蔓那张银行卡。他冷笑着一脚踩上去,“她把我的东西卖给别人。” 现在阮衿也清楚了,他家里失窃是因为李胜南,而不是什么小偷,阮衿几乎不用那张银行卡,被替换掉他也丝毫没察觉。 阮衿觉得自己的语言很干涩,“我,我只用过一次里面的钱,但是……已经存回去了。” 不管说什么都是彻底无力的,牙齿磕碰着牙齿,他有种自己再难脱身的感觉,危险就像潮水一样,已经蔓延到脖子之上,顷刻间就要把他淹没。 “不,现在不是这笔钱的问题。我找到买家了,但是她很狡猾,她没把真的文件交出去。真的被她藏起来了,还把钱都骗到账了。这是一个 多聪明,多贪心,多恶毒一个女人。”李胜南朝他走过来,阮衿则是往后退了几步,他的恐惧令李胜南很满意。 这种满意令他围绕着瑟缩的阮衿打转,他就是喜欢看别人怕他的样子。 阮衿感觉那手按着他的肩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吐息全都喷薄在耳廓上,宛如恶魔般的低吟,“你是好孩子,你跟你妈妈不一样,你现在好好地,好好地再想一想,她认识哪些人,她可能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你见过什么档案袋吗?” “不知道……”阮衿想,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冯蔓每天在跟哪些人有来往,甚至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在家,阮衿都不知道她那些灰色收入是从哪儿来的。 “别回答的这么早,现在想不出明天想,明天想不出就后天想,我这个人比较有耐心。”李胜南也不急,双手背在后面,腕表闪闪发光,“我都让你和你妹妹过了这么久太平日子了,不差那么一会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你有些很矛盾的心情。客观来说,我是很喜欢你的,也并不想伤害你。” 阮衿整个人在发抖,他摇了摇头,双手攥紧又抻直了,“您能不能放了我……我会努力学习,然后赚钱还你……”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4 “有些东西是拿钱换不来的。”李胜南刮了一下他的脸,那触感像黏液的蛇游走而过,“我的腺体也没能回来,我接受了,你也得接受现在的命运。你得接受你的命在我手上这件事,要恨就恨你的妈妈,你投胎投错人了。” 接受……阮衿直愣愣地盯着李胜南,那眼白过多,显得骇人,而那些浓郁的黑褐色,延伸向一个深不见底的远处,瞳孔最深处像个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和热。那他眼角周围有着无法掩盖的皱纹,慢慢变成一个向下的,正在微笑的弧度。 不可能接受的,他努力了那么久……就是为了…… 李胜南猝不及防被当胸推了一把,没站稳便摔倒在地,他口袋里的护照被阮衿迅速抽出来夺走了。然后阮衿奔向窗户,他企图从翻越过去。 然而也只是徒劳,他动作再快,从窗户翻出去,就像个纸团一样滚到满是尘土的地上。 那些保镖不仅仅只是聚集在门口而已,他的出租屋实在是太小了,就像老鼠洞一样,不,比老鼠洞要更清晰可见。他跳下的瞬间崴了脚,听到骨头开裂“咔吧”一声脆响,刚咬牙爬起来跑了没几步,就被几个人迅速架住了,把他七手八脚往地上按。 他的后背被膝盖顶着,右侧颧骨贴着粗粝的地面,磨得火辣辣疼,胸口贴着地面剧烈地起伏着,那些飘飞起来的黄色灰尘迷住他的眼睛,又吸进了肺里。 他一边咳嗽出眼泪一边像个困兽般挣动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那些人不说话,只是在用力掰他的手指,指甲缝好像流血了,实在是太痛了,每一根手指都好像要被拧断,但那本崭新的护照被他攥得死紧,揉烂了也不要放开。 阮衿此刻忽然想起来闻川讲的小时候的李隅,他从二楼窗台上跳下那一刻的感觉,被生生掰开手指的感觉。 在这一刻,在护照被彻底夺走的那一刻,阮衿觉得自己和李隅产生了微妙的重合。 他也变成那个死也不想放手的孩子,他虚幻的游乐园也正在眼前逐渐崩塌,陷落,成为那些一挥即散的灰尘。 眼前停驻了一双锃亮的皮鞋,阮衿努力把头艰难地仰起来。头顶正午的太阳只是勾勒出那黑色的轮廓,完全看不清人形,一个小弟把抢来的护照毕恭毕敬地递给李胜南。 他却要死死地瞪住李胜南,用眼神钉住他,“还给我。” 护照上有阮衿手指上的血,李胜南浑不在意地擦拭干净了,没有要还的意思。但是李胜南下一秒就觉得小腿上一痛,阮衿居然稍挣脱了那些大汉,他扑过去咬住了李胜南的膝盖,依旧是那一句声嘶力竭的“还给我!” 阮衿的肩头直接被重重踹了一脚,一口血没有兜住,直接从唇齿间淌出来。李胜南感觉自己被盯着,阮衿的眼神就像是口中被夺食的流浪猫。 但毕竟是猫,一种无力的动物,靠翻垃圾桶活下去。 “那就还给你。”李胜南把那护照甩到他脸上去,又半蹲下来,既怜悯又讽刺地看阮衿,“不过拿去也没用。你已经被限制出境了,再也出不了国了,A国B国C国哪儿都去不了。你以为你的申请材料都交到哪儿去了?真的自己觉得能走得了吗?” 眼前已经彻底放空了,全是碎的,崩裂的,灰尘在空气中悬浮着,那些只是虚假的幻梦。 这种报复手段,阮衿不得不承认那很高明,当他想往左走,那就只给他朝右的路;当他想前进,那就让他走到头才发现是断崖。 “还有你妹妹。”李胜南把手机里照片一张张翻给他看,“她今天跳舞好像也扭伤了,你们兄妹还挺心有灵犀。” 阮衿咬紧了口腔里的软肉,一直咬出了血,反正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不在乎再多留一点,“你敢动她试试。” 李胜南用手掌拍了几下他的脸,“所以你现在还继续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我告诉你,那个被我找到的买家是怎么死的。他是个Alpha,但也被人彻底玩烂了,腺体和别的器官,但凡能被挖出来的全都被卖到黑市去了。你胆子大,你可以不怕,我想你妹妹那么小,她应该是很怕的。” 这次阮衿稍一动,李胜南的手下们还以为他又要伺机扑上去咬,这一次非常迅速地按着住了他昂起的后颈,就像磕头一样砰地那一下,掷地有声。 他那句“畜生”彻底咽进喉咙深处,并没有成功发出来。 这是一个颠倒的视角,惨白的天,灰色的地,还有破烂的梧桐街,都是那么的奇妙,从额头上流下的血与汗为这些景致增添了一层诡异的滤镜,而十字架的挂坠像一只小鸟,正栖息在他的领口边缘。 不要紧的,阮衿感觉大脑在充血,眼球被灼烧得很痛,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耻辱早已麻木,唯有忍耐,他这个倒霉蛋一直很擅长忍耐,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但是为什么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呢? 他此时此刻已经弄清楚了,纵然再怎么努力,他企图紧紧握住李隅的手还是被另一只无形的巨手给生生掰开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走到这里才发现一切都是陷阱。 对不起,他想,李隅,我失约了,我说话不算话,或许我能脱身,但可能也不能见你了。 背上负着千钧重,好多人的手,脚,还有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命运,全都一起压在上面,他实在是难以喘息,只能跪倒在黑暗中。 . “砰”。 李隅捂着额头从昏沉的梦中醒来,他的头磕在木柜笔直的边缘上,一下就被彻底疼清醒了。 外面有人用叩柜子,从缝隙里能看到Albert端着托盘的手,还有穿着打领结的身影,“Hey,快点啊,别睡啦,到你值班了。” “嗯。”李隅应了一声,揉了揉额头,然后从逼仄的杂物间里钻出来。 外面都是正在换工作服的人,黑黄白三色的后背都有,那赤、裸的腰杆子全都能清晰可见,空气里是一股逼仄的汗水混合浓烈的香水味。 夜场已经开始了,这里是一家Pub,李隅来这个地方工作约莫有一两周了,没有告诉任何其他国内朋友,包括阮衿。 A国对留学生打工时长要求严格,还在读预科则是坚决不允许校外打工,一旦发现就要遣返,而校内提供的工作机会无非是图书馆,校园餐厅,还有小卖部收银之类的工作。可以锻炼语言,但来钱不多,所以很多家境不殷实的留学生都在暗地里打黑工。 李隅到学校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满城找兼职了,他遛狗,洗车,当housekeeper,还给一个小姑娘辅导数学,没课的时间几乎全交待在打黑工的事上去了。他后半夜在pub里当服务生赚得最多,这个兼职还是同为中国留学生的Albert给介绍的,说他外形这么优越,那跟他一起Pub里推销酒水小费肯定能拿到手软。 李隅听了工资之后没有犹豫,甚至没多问几句就去了。 不过Albert也很好奇,因为气质和外形摆在这里,李隅看上去根本不像缺钱的人,甚至平常的衣服鞋子他认得出牌子的都贵得令人咋舌,那更不谈他压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 不知道为什么读预科就这么拼命,或许是一个落魄了的少爷,总归是有点惹人怜爱的。 他们俩很快成为了惺惺相惜的朋友,至少Albert是单方面这么认为的,李隅天天打工,也没空结识其他朋友。 这家Pub出门右拐就是一家纹身店,纹身店的老板晚上总来准时蹦迪,和大部分侍应生都认识,是他的熟人都可以过去免费体验一把。 Albert也拉着李隅去纹了一次,反正免费,李隅选纹的位置比较奇怪,手腕内侧,一句法语。 那句法语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也没问,只是对这个位置很好奇,那里皮肤薄而细嫩,布满血管,纹了会疼得想骂娘。 李隅摩挲着手腕,说的是,“有人喜欢亲我这里。” Albert把铁柜门打开,帮李隅拿出挂着制服的衣架来,“睡得不好吗?你这个脸色有点差啊。” “好像做了个噩梦。”李隅揉了揉鼻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何惊醒的。他看了看储物柜里的手机,收到的消息还是昨天的,推算了一下时间,于是给阮衿的消息是“吃饭了吗?” 他等了几十秒,没有回复就把手机放回去了,他也没空继续等阮衿回他消息,然后开始利索地扯掉T恤和裤子,把制服给匆匆套上。 Albert好奇道,“你给家里人发消息啊?” 李隅拉完裤子拉链就是一粒粒地系扣子,整理领口的动作也丝毫不停顿,“男朋友。” 啊……都忘了这个家伙纹身还是为了男朋友,Albert有点单身狗的嫉妒,“他是在国内上学吗?你们这么异地着也不方便吧。” “他也快来了。” “哦。”Albert就当自己不慎放了个屁,实在属于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看李隅白皙的额头撞得有点发青,于是开始转移话题,“哎呀,都叫你以后别睡那里了,一不小心就磕了碰了,跟这些鬼佬挤着睡会儿就跟要你这种洁癖精的命一样。” 除了他们两个是中国人,其他“鬼佬”听不懂,依旧对他们客气地笑。 “跟别人挤着我睡不着。”李隅说完就要走,后面Albert把领结塞他手里,交待道,“这个蝴蝶结要戴,你老是忘。还有,你额头撞青啦,快找女服务生借个化妆品遮一下,伤口影响你的美貌,美貌减分了小费也就少了。” 因为小费的缘故,李隅真就去找人借了遮瑕,握着那个蝴蝶结去了服务生专用的卫生间。 那里灯泡一闪一闪的,镜子也摇摇欲坠,李隅对着那个歪斜的镜子遮住了涂了一点遮瑕液,把那青色给遮住了,又别扭地涂得稍均匀了一些。 然后是领结,有点像项圈的样式,黑色蝴蝶领结。 这身装束让他想起了阮衿,衬衫,马甲,还有领结,这一切很奇妙,就像是两个身影,两张脸,两个命运,在镜子中产生了微妙的重合。 来A国实在太忙,他也不太常想起阮衿,但现在忽然想起来了,就是在周白鸮舅舅家的会所见他那一面。 当时阮衿脸上很奇怪,居然还化了妆,脸上有粉底,唇釉,他推着蛋糕车,那张脸看上去明艳得有些过分了。 可现在想一想呢,李隅看着自己额头上那一块和肤色已经贴合相融的遮瑕,那太微妙了,谁也不会清楚一个人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的自己有想过这些吗?会开始学着记账,存钱,把所有空余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精打细算地渡过每一天,回到宿舍是天是黑的,出门走到街上天也是黑的。 他以前走到世界各地都是在观赏,旅游,拍照,字典里是绝没有“拮据”“贫困”“赚钱”“预算”这种概念的。 但现在……李隅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了,虽然他手里头还有些存款,不至于撑不下去,但是和以前绝对没得比的。他不愿意去外公家乞讨,那些盘根错结的家族族谱关系令他烦恼。他是不听话的小女儿的儿子,是整个家族的笑柄,他不愿意回去。 他已经提前开始学习如何讨生活,的确是很累的,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啊,原来精力无限的李隅也会被榨干啊……累趴下了就早点睡啊……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他又第二次想到阮衿了,这一次是具象化的声音,真切到他以为自己在幻听,想到阮衿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那你以前不也是和我现在一样吗?”李隅轻声说出口了,意识到自己居然神志不清到对幻觉说话之后,他摇了摇头,笑着把阮衿的一切都先给赶出去了。 在阮衿来之前就不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好了。 他现在要先去工作。 远处舞池的音乐声逐渐变得喧嚣,李隅在窄道中穿行,一个戴着粉色假发的醉酒女人歪倒在路中央,被他搀扶着走到包厢里躺下。她往他的口袋里塞了几张纸币,并抛以飞吻,李隅低声道谢。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 虽然吃着有点食不下咽的饭菜,每天衣服上可能会沾着扶过醉鬼的酒味,而且要注意及时阻拦住斗殴,报警,然后如果遇到警察来查证件,他得和Albert还有那些非法移民一起躲到后厨藏人的小房间里去蹲着,他的后背是绞肉机,猪肉的味道令人反胃,但是闻着闻着他也习惯了。 还好,一切都还好。 第二天是假期,李隅在宿舍醒来,他照例早起去图书馆里打工,室友则穿着裤衩打着哈欠在客厅倒水,“今天好像有雷暴天气,你打工路上小心一点,记得带上伞。” 他说了句“好”,看了一眼消息,还是停留在昨天那一条“吃饭了吗”,他心里有些奇怪,但把伞给捎带上了。 到八点十分,忽然开始下起大雨了,李隅的手机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 很多学生都在读书,图书馆的落地窗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偶尔闪电乍一劈裂天空,那些年轻的外国姑娘们假装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完又拿著书前仰后合地大笑。 李隅把一本原文书读了十几页,就忍不住动手查了一下塘市的天气。 连续一周温度在二十几度的温和晴天,和他这儿糟糕的极端天气恰恰截然相反。阮衿那里应该是傍晚六点多,他发个条消息,有点欲盖弥彰,“我这边在下雨,塘市天气好吗?” 依旧没有理会。 但是过了一会儿,八点十八,李隅直接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内电话。 因为在图书馆,尽管很吵闹,他捂着铃声,一直走到外面的走廊去接电话。 风实在是太大了,树也摇晃着几近要彻底断裂开了,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无风的角落,可惜就是吵了点,有一群人正聒噪地讲着英语,对着玻璃外指指点点,不知道在围观着什么。 而那电话竟然一直也一直坚挺地打着,没有任何挂断的意思。 他在一片嘈杂声中接了电话,“喂。”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李隅……” 李隅看着外面不远处汹涌翻滚着,已经聚拢成团的云,他认得这个天气现象,他皱起眉头,“阮衿,你这是用谁手机打的,没见过这个号码。” “你听我说……”阮衿那边声音有点小,断断续续听不清,说话也很轻,“因为我手机不小心掉水里了,卡也弄坏了。” “下次要小心,你记得去补办。”李隅不知为何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不回复消息,所以他有点不好的预感,原来是手机落水的缘故。 又再等了一会儿,那些学生的哗然声则更大了,开始有人用手机举著录制视频。 不远处建筑群顶部的雨云越来越多,都聚拢成膨胀的灰白团状,饱含太多降水而不堪重负地往下加速垂坠着,逐渐要向地面倾泻。 已经肉眼快要支撑不住落下来了。 “怎么一直不说话?你手机掉水里了我又没有批评你。”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听到他说话,阮衿好像才咳嗽,然后吸鼻子。 他说:“对不起,我不去A国读书了,李隅,我们分手吧,我现在得走……” 那顷刻间砸下来的乳状云,把厚重的云层全都戳破了洞,像千尺高的海水轰然倾倒向地面,周围建筑全都被那些汹涌的雨水给淹没和吞噬了。 浪潮,口哨,尖叫,兴奋的尖叫混杂着暴雨之声,几乎能震破耳膜,他们都在看远处那场灾难发生,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个令人赞叹的自然景观。 李隅握着手机,他听清了,又觉得自己没听清,他说,“什么意思?” 这就是最后一句了。 什么意思? 到此为止,戛然而止。 下击暴流也从不给飞机和轮船做好准备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反正前段时间在微博看到澳大利亚珀斯机场一个下击暴流的视频,实在很震撼。 第105章 大雪 控制爆破之后,坍塌,大股飘飞的粉尘浓云逐渐寻找到附着物,已经彻底偃旗息鼓了。 李隅最后抽完一根烟,烟头灭在黄土上,他对阮衿说,“刚刚爆破的那一瞬间,我觉得那很似曾相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我见过的一个极端天气。” 那会是什么样极端天气?阮衿不知道,李隅也没有继续指明,在讲述结束的时候,他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风实在太大了,李隅黑色防风衣的领子像叶子一样簌簌抖动,一直拍打和磨蹭着阮衿的脸。 李隅察觉之后挪得稍远了些,他扭头看阮衿说,碰了碰他的冰凉的脸颊,“不站远一点吗?” 阮衿只是看着他摇头,不愿意离他远些。他心里像在打鼓一样,感觉自己差不多都讲清楚了,应该是的,可李隅呢,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应该早点说的,却总是瞻前顾后,觉得李隅早就心有所属,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况且……这一切太难以启齿。 阮衿七年前从李胜南那里跑掉了,他至今自己都觉得能脱身是不可思议的,他跪在地上的时候肋骨断裂戳破了肺膜,喘不上气被弄进医院治的时候,他一边眼前发黑一边想的是:进医院很好,我就还有机会逃。 他长达几年的逃亡虽然还是以不慎在临滨撞上李胜南而告终,但并非完全无意义,他想了想,对李隅说,“你听我说,我找到了李胜南那个重要文件。以前我看不懂的,但是后来知道那是和你外公家有关,那是A国的一个离岸账户,专门用来洗钱。因为是你的外公,这件事一旦揭发影响就,是要坐牢的……但如果你现在觉得需要的话,那个文件我藏在……” “我们该走了。”李隅语气温和地打断了他,把阮衿的羽绒服的帽子给拉上,修长的手指在那些绒毛上轻抚摸过,“现在,什么也别再想了。” 好像是不希望他继续再为李隅操心的意思了。 阮衿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好吧,如果李隅不需要,他就不再说下去了。反正李隅一直比他做得要更好,他不喜欢别人继续插手已决定好的事。因为他太笨拙,又优柔寡断,唯一擅长的或许就是东躲西藏。李隅的手握起来也有些冷,甚至还没有自己热,可他这一次说的是“我们”这两个字。 这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他不希望李隅给出什么评价,因为没有那种必要。李隅鲜少提起自己那七年如何度过,他相信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狼狈。 甚至他希望李隅不要像自己那样,有种用拳头捶地的不甘,不然会难受很多年。 从稍高的土坡顶下去要比上去难得多,阮衿踉跄地踩着湿滑覆着雪水的石头,有点跟不上李隅的脚步,他心里有些着急,准备多跑几步,但是李隅干脆就给他拎起来架着走了一段。 双脚重新落地之时,阮衿有点发愣,他觉得虽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是很多东西忽然都不一样了。 是李隅变坚定了些,他做出了什么决定吗? 风实在很大,吹过来的风还有那股炸药硝石的味道。坍塌的建筑,堆积起来是一种惨烈的景色,就像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各种零件像是骨头,全都被戴着安全帽工人们拆卸出来。 阮衿坐在机车上最后眺望了那边一眼,把挡风镜拉下抱住李隅的腰,那坍塌的废墟被抛之脑后,然后离他们终于越来越远了。 一直等到机车速度减缓,那轰鸣结束,阮衿下车,他这才发现,李隅并非是带他一起回老宅。 这里是陈惠香家楼下,四周都是居民筒子楼,窗户玻璃向外透着暖意融融的光,临近春节的氛围温馨而喜庆,都能隔墙听到某些人家在看电视节目的欢声笑语,湿润的巷道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鞭炮红纸。 不是说好,他们在电影结束之前会回去吗? 阮衿捧着头盔,环顾四周,他并不太明白李隅的用意,“嗯?我们怎么来这儿了?” 四周还有手持烟花棒四处飞奔的孩子,在巷子里像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一个小女孩正和伙伴打闹着,她蹭到李隅的机车被刮了一下,李隅在她摔倒在脏兮兮的地上之前就眼明手快地先拦腰扶住了。 他隔着头盔闷闷地说,“走路小心点。” 小女孩把手中烟花棒递给他,“谢谢哥哥。” 李隅也接过去了。 而那些孩子就像一团热闹耀眼的云,带着烟花嘻嘻哈哈地飘进别处,这里就再度沉寂和黯淡下去了。 阮衿看着李隅,而李隅却迟迟仍然没有下车。他戴手套的手握着烟花棒,所以是用手腕把挡风镜向上蹭开的,那双眼在燃烧的烟火下显得沉静温柔,瞳孔中蕴含着点点璀璨的碎金,“阮衿,你回家去吧。” 阮衿此时有些不能理解,“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和你妹妹,还有陈阿姨一起,一起过个好年。”他把烟花棒交给阮衿,示意他去拿,然后把阮衿抱在胸前的头盔取走了,“是祝福的意思。” 拧动钥匙,机车好像要发动了。 阮衿一只手捏着烟花,另一只用力抓住李隅正在打火的手,他很慌张,表示自己仍然不能理解,“是我之前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你得告诉我。” 明明刚刚一切都很好,他不能这样又被李隅给推开,他又死得不明不白了。 李隅好像是叹了口气,阮衿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他被拉得很近,脸几乎要撞到那块挡风镜上去,“这几年东躲西藏,生活很艰难吧?” 阮衿摇了摇头,“我不艰难,我其实……” “别总对我说谎。”李隅摸了摸他的头发,皮手套抚摸在后颈上的触感既柔软又冰冷,“生活艰难,一直想着我的事就更艰难吧?你这些年有正常生活和快乐过吗?是不是又习惯性把我摆在你自己前面?哦,大学没上没关系,生活总是一团糟没关系,我是你仇人的儿子也没关系,你有没有发现,或许我才是那个无时不刻困住你的笼子呢?” 每一个字都说得迟缓,清晰,每一个问句都掷地有声,或许李隅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阮衿却觉得自己大脑发懵,难以听懂。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没觉得……”阮衿错愕地看着李隅,他想说我从没觉得爱你是一件艰难的事,这就是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力量,可是李隅好像不希望自己依附他活下去。 因为他的嘴唇已经被李隅的手指给轻堵住了。 “你自由了,其实从三个月前就是已经是这样了,你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可以离开。”李隅说着踩下几脚启动杆打火,“如果真的听我的话,那就去想想你自己一个人喜欢做什么,好好地想一想。” 最后那“好好地”三个字咬字很郑重,话音未落,把手一下拧到底,那机车已经悍然驶向前方,在前面侧斜着拐过了一个弯,红色尾灯已消 逝得无影无踪。 阮衿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手中的烟花也彻底烧干净了。 他揉搓着那截烧干净的棍子,转身走进了楼道中,心里有些悲戚升腾起来,他觉得李隅说的不错,但是隐隐约约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直到走上楼,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伸手敲门,陈惠香给他开了门,脸上满是惊喜,“哎呀,小衿,你怎么来了?赶紧进来吧,这么晚了,现在外面也太冷了。” 室内太温暖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阮心见了他也挺高兴,虽然表面上还瘪着嘴,但是还是主动起身给阮衿热了一碗鸡汤面做宵夜。 家人的陪伴是很好的,阮衿捧着鸡汤面的碗,小口地嘬饮着,他感觉胃和心都彻底暖和起来了,可是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怅然若失,那到底是什么呢? 阮心擦着洗澡后的长头发,坐在阮衿身边,“你干嘛总摆一副忧郁脸,难道你和老男人分手了?都要过年了,你高兴点行不行。” “不是这个……”阮衿挑弄了一下碗里的龙须面,面条煮得太软,一下就断成几截,“不过的确也断了。” “真的!”阮心高兴起来简直是变脸大师,跳起来抱着阮衿吧唧亲了一口脸,“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以后再找个一百个大帅哥,不伤心。” 阮衿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揉揉眉心,“那个,我问你,你还记得李隅吗?” “谁?”阮心又想了想,“额,我小时候见过的,你高中时候的男友吗?” “对。” “只记得他又帅又凶。”阮心幼年时候记忆已经很很大程度地模糊了,大致印象是这样,“能让我记到现在的帅哥可没几个,怎么着,你要跟他复合啦?” 阮衿摇了摇头,没说话,复合?他其实还是没弄懂李隅的心意。李隅独自处理了那么多事,甚至让自己从李胜南那里成功解脱出来,其实已经足够了。 他现在如释重负,能跟家人坐在一起准备过年,他得谢谢李隅。他那么尖锐又直接地指出了自己性格里长久以来的缺陷,是的,从前李隅就是他的导师,他说,你为自己考虑,为你自己活,说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可事到如今他还得李隅继续重新再教他,自己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笨学生啊。 要听他的话,于是阮衿又陪着她们一起看了电视,久违地重温了那种独属于家人之间愉悦放松的感觉。 临了到睡觉的时候,阮心又抱出一床厚被子出来给阮衿铺在沙发上,撒娇道,“我想让你跟我睡一个房间,可陈阿姨不让。” “你都多大了,我还跟你睡啊?”阮衿铺着被子吐槽阮心这种不成熟的话,手指抚弄在鸭绒上,他听到电视里重播的新闻女声说“一年的结尾马上就要到了,那么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辞旧迎新一直是……” 阮衿忽然就顿了一下,大脑里某根弦被什么东西迅速拉扯得生疼。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李隅之前说的那一句“到新年,世界上就没有李胜南这个人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阮衿有点不寒而栗,他抬头看墙上挂钟的时间,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一年的最后一天已经开始半个小时。 那么李隅一个人开着机车回老宅,究竟是想做些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李隅这种性格,阮衿太清楚了,他就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不可。 阮衿在心里怒骂自己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七秒钟记忆的金鱼脑,就这么被李隅几句话就给糊弄过去。 李隅有一部分真心话在里面,可更多的,就是不想让自己卷进去吧……他说自己总爱为他先着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阮衿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站起身,抓起放在沙发背上的羽绒服就往身上匆匆一披,连拉链都来不及拉上。阮心这边刚抱着蓬松的枕头出来,居然看到已经准备睡觉的阮衿在穿衣服,眼睛瞪得很圆,“你干嘛呀?现在要出去?可外面又在下雪诶……”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下来,得先回去一躺,你们睡吧,不用给我留门。” 他不顾妹妹的阻拦,甚至让带把伞的劝导也没理会,只是匆匆拉开了门,连鞋后跟都来不及彻底拉上就沿着楼梯往下直接冲。 对不起啊,跟你分开的我就是无法享受生活。阮衿的心脏突突地跳动着,他终究还是没能听李隅的话,或许就是改不了那种糟糕的性格吧。 是个怎么教也不会的执拗的笨蛋。 可无论如何,他再也不能留李隅一个人做那些事,就算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他也认了。 阮衿可以阻拦,也能成为共犯,可不管怎样,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场。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5 阮衿一头冲进了大雪中。 作者有话说: 删删减减还是这么多吧,生死时速。 第106章 烧雪 倾覆的轮船,倒塌的树,还有一场正在酝酿巨大的风暴…… 李胜南从睡梦中骤然惊醒,毯子从膝盖上滑下去了,自上了年纪之后,他已经许久没做过梦。 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把播到片尾的电影先行暂停下来,接了电话,那边正焦急地说,“老板,现在出大问题了!” 快过年了,离市区中心不远处是江滩,每年临近这个时候都烟花不断,但是这里没有光,只是能稍微听个远处的闷响,他在那种噗噗声中皱起眉头,“怎么了?” 对面人的语速非常快:“深城政府被举报摊上官司了,很多十几前年的土地都涉案被查封了。您当时绝对是被骗了,那块深城的地,的确是花大价钱从那几个竞标的公司手里夺过来的,可现在估计是彻底作废,投进去的钱也是全打水漂。” 李胜南感觉血压直往头顶飙,太阳穴也在一突突地跳得疼,他拄着拐杖吃力地站起来,虽然身体不行了,但是脑子至少还在,这些天他装模作样早已经够累了。 他在脑海中迅速筛查了一下,锁定了怀疑的目标,“那个科技公司你查了吗?” “查了!就是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弄的新公司,他们搞科研的一穷二白,做的项目也特冷门,只是因为享受政策扶植才更有竞争能力。之前他们在学校几次招商融资压根无人问津,但前段时间之间注册启动资金都有八百万,都不知道钱从哪儿来的,他们背后肯定是有人在……” 当然是,可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 这次资金链拉得太长,一朝断开,银行那边也不肯再继续放贷,塘市还有李隅负责的那个拆迁大工程,闹过之后怕登上媒体,刚塞了一笔钱过去。 而他现在大部分私人的灰色资产一直都在通过白峻给转移走,现在完全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 全线崩盘,且像是设计好了一般在同时爆发,只见大厦将倾,他却无力伸手拦住。 李胜南挂断了电话,双手蜷在膝盖上静静坐了一会。 “您终于醒了,电影都已经放完了。” 这声音静静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他循声一回头,李隅正端着马克杯站在二楼,他趴在栏杆上的动作,像一只蛰伏狩猎的动物,轮廓几乎和黑暗都彻底融为一体,李胜南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李胜南现在被恼怒冲昏了头脑,他确实怀疑过李隅,可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李隅会把已经快唾手可得的东西给毁成那样。大部分股份确实都已经移交到李隅手上了,他早就赢了,而李胜南自以为的妥协,示好,呈现出无害的状态,也不能给李隅构成任何威胁,他不明白李隅究竟想做什么。 “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我问过,但你现在想要的就是这些吗?”李胜南在屏幕幽幽的白光下,“怎么,在我面前演父慈子孝的戏码演得太累了,等不及我死就憋不住暴露本性了?” 李隅站在楼上俯瞰着李胜南,又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把杯子放在了桌上,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庞,“事到如今,你很得意,也根本不害怕。” 李胜南只是冷笑地看着李隅,一只白眼狼,他当初是怎么回来找他做小伏低,而自己又是如何再给他一次机会的,可现在情况都变了,他不是没有揣测过。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 “你觉得我会怕你?”李胜南看着着这张和他年轻时候非常相似的阴郁面孔,慢慢往外溢出嘲弄的笑容来,“你这些手段,太温和了。” 只是把基业毁于一旦而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能吧。”李隅也丝毫不生气,他早知道李胜南在得意些什么。凡事要慢慢来,他把怀里的资料和照片尽数往李胜南脚下撒,洋洋洒洒的一大片,“那我想这些人你也早就不记得了。” 李胜南低下头去看,那些纸张和照片铺陈在他的脚下,像一条小河。李隅是怎么找出来的?那些受害者的照片,在昏暗的室内看上去像是失去了色彩和血液,纯粹的黑白看上去就像是遗像,每一只眼睛怨恨地瞪着他,每一寸笑容都是彻底的嘲讽。 可李胜南只是拐杖扫开,即使是蹒跚着,也用脚踩上去。笑话,他这些年来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忏悔,甚至噩梦都很少做,他冲着李隅鼓掌,点头,然后沉吟道,“煞费苦心,卧薪尝胆。你真是挖出了不少东西啊,能忍这一点跟我年轻时候也像。” 李隅早知道他不会忏悔的,就算是全盘崩落,就算死到临头,那副无耻的嘴脸依旧将保持到底。 说起来也很残忍,没有羞耻心的人从不会被任何事打败,即使说让他去死。 有些事情李隅在脑海中思量和演习过千千万万遍,可是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了,他是走投无路的赢家。自从听阮衿讲完,他的心中好像扯开 一个很久之前就存在的狭小豁口,那黑暗的豁口正在逐渐向外扩大,吞噬掉了一切光和热。 他已经没办法再十年如一日地继续控制下去。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缓慢,又认真的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打算道歉吗?” 李胜南只是冷眼看着他,他要看李隅还能做到哪个地步。 李隅打开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那上面是一张少年的脸,容貌上看的确是华人,但是那种海归气息浓厚。阳光闪闪发亮,头发看上去像漆一样黑,墨镜推在头顶上,他和一群鬼佬们勾肩搭背,皮肤是被海风吹出偏黑的小麦色。 他的笑容看上去像是另一个更阳光,更单纯的李隅。 就像是镜子里的另一个人。 李隅成功看到李胜南脸上如面具般坚硬的表情开始崩裂和瓦解,这慌张却让李隅感到一种愉悦和疼痛伴生的矛盾和割裂感。 很好奇吧?李隅为什么会找到他?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无耻之徒的确是没有软肋的,尽管李胜南藏得很隐蔽,但还是被李隅找到了。 弄死李胜南没什么意思,如果李胜南喜欢用那种方式拿捏别人,好吧,那李隅就让他也尝尝那种滋味。 李隅觉得自己不是谁的儿子,他只是一个阴暗的孤魂野鬼,李胜南把褪下来的壳留给了他,而光明是属于另一个的。 李胜南的那个单纯无辜私生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一个冷冻精子库的产物。 李铭,Alpha,出生在C国一个充满阳光的小镇里。他吃牛肉,饮牛奶,接受良好的教育,只讲标准的英文,出门的时候还会向母亲撒娇,要讨一个贴面吻。 李胜南经常来探望他,赠送他礼物,陪他打球,就像重新栽培一棵树一样养育着这个崭新的儿子。 他从李隅身上嗅到属于自己的味道,存在着对本性的猜忌和排斥,所以他永远不可能爱李隅,但是没关系,还有一个,还有下一个。 李隅欣赏着李胜南逐渐放大的错愕,然后缓慢倾下腰,“你现在可以猜一猜,他在哪里?” 李铭偷偷逃课来国内旅游的事情,看来李胜南还不知晓。他年纪小,又单纯好骗,身上揣着大把外币,李隅随便了捏造一个化名,一骗就上钩了,觉得他们长得像,简直是亲兄弟,陌生人给的饮料也欣然接受。 而李隅今晚开出去的是机车,不仅仅是因为后半段路需要,更是因为他的轿车后备箱里还塞了一个人。 而现在这个人就在曾经锁蒋舒柔的房间里。 . 因为已经时值凌晨,阮衿不得不沿着街跑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拦到出租车。 喉咙里有股铁锈般的腥甜,他发觉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在禁不住地颤抖,尽管他一直请求司机开得再快些,可当他越靠近那个地方,一切不安的预感就被放得越大了,浓郁地几乎要从空气中具象化,显现出黑黢黢的原形来。 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思考李隅究竟做了什么,尽管李隅一直心思缜密,也有长久的计划,可是那不代表他所做作为不会出格。 那副状态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对劲。 阮衿下车就匆匆跑进花园里,大门地上有很多凌乱的脚印,雪盖了一层,他发现李隅的机车甚至没有收进车库,就只是匆忙地停在花园的角落里。 一簇簇矾根叶子红红绿绿的,挂满了冰晶,像装饰物一样挡在车身前。 大门洞开,风雪直接往其中倒灌,阮衿缩着脖子朝里面走进去,他感觉自己变得无限小,就如同一只游曳在黑暗中驱光的虫子。 李隅在哪儿?还有李胜南,也根本不见其踪影,他之前盖在膝盖上的毯子就堆在轮椅上,电影也只是暂停在了最后的滚动字幕上。 但这里好像发生过什么? 他听到二楼有声音,于是迅速往楼上跑上去,是不是来不及了?他那种不妙的预感正在放大,变得更大,然后他直接撞上了来人的胸口上了。 阮衿差点又撞到李隅的拉链上,还好被李隅眼明手快地仰起头来,面前的人正是李隅。 “你……”他一时语塞,“你现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李隅对阮衿跟过来的事实并没有显得太吃惊,他一只手把房门给轻轻带上了,没有放下来,好像是轻叹了口气,“你现在应该跟你妹妹在一起。” 李隅衣着整齐,干净,他手上没拿刀,没拿枪,身上更没有阮衿想像之中的斑斑血迹。 阮衿感觉自己从一场幻梦中挣脱出来了,他呼出一口气,然后稍稍放下心来了,但是心脏只是从悬在喉咙口滑到了喉咙底,“对不起,你要骂就骂吧,我就是……我实在做不到,没办法好好待着,现在李胜南……” “死了。”李隅的语气很平静,目光也平直,手一直按在他又倏然改口了,“不对,应该说正在死,你来得有点巧。” 正在死? 他听到房间里面的声音,闷闷地钝响,应该是有人摔在地上翻滚。 “砰”地一声,有什么重物撞在门板上,那震动就近在咫尺,阮衿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李隅看了他一眼,手仍然稳稳地握在把手上,“我说过让你回去的。” 他看着李隅,想上去伸手帮忙,“我并不是害怕。” 但李隅侧身挡住了,他不让阮衿帮他,“你别碰。” 阮衿伸出的手便收回去。 除却拍门板的声音,那个金属把手也开始上下摇晃,求生的人始终是力大无穷,但李隅在外面握得很稳,苍白的手背上有一层淡青色的血管稍稍鼓起,那牢牢桎梏住的力度,看上去就像是在缓慢地扼死一个人的脖颈。 李隅没什么表情,只是伫立着,那拍门声,惨叫声,一起“砰砰”地响着,每一次的挣扎,撞击,全都阻隔在厚厚的实木门的另一侧,这让阮衿感觉无所适从。 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走近过一个人死亡的过程,那感觉不仅仅只是“可怖”二字可以形容,太复杂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难以接受。 那李隅呢?里面的人是他的至亲,也是他的仇敌,现在的他又是什么感觉? 生命正在逐渐消弭,减弱,然后直到平息。 等到这一切结束了,阮衿才抬头犹豫地看着李隅:“他……在里面怎么了?” “右佐匹克隆,他自己数了二十五片吞下去的。”李隅把手松开了,右手握得太紧而导致失血苍白,他张阖舒展着已经僵硬发麻的指节,“死 之前神志不清都会忍不住求生,虽然也可以让他爬出来,但死状太恶心,也不用再多看。” 阮衿又涌上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他想问得委婉些,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他甚至有种一切如纸张轻飘飘坠地的不真实感。 楼梯处有响动,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中年人匆匆跑上来了,他手中拎着一个工具箱,他见了阮衿倒先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李隅,“你怎么还敢让其他人进来,真不怕出事?” 他看了阮衿一眼,“不会出事的。”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冲李隅挥手,“你这边都结束就赶紧走吧,已经不能再继续留了。” 阮衿还呆愣愣着的,被李隅握着手腕匆匆下楼去了,真的跑得飞快,脚都好像没有着地,就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逃亡。 李隅带着他跑过楼梯,跑过了客厅,再从那个大门跑出去,一直到最外延的雕花大门口。明明不算漫长的一截路,却好像已经跑到了世界的最边缘。 阮衿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冷空气直接倒灌进胸腔中,回首再看那个风雪中黑黢黢的建筑,“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或者说,你做了什么?” 李隅却显得比他更精疲力竭,他是黑色的,他后背靠着那个铁门也是黑色的,头颅仰得很高,于是下颌连着喉结那一块裸露在外皮肤显得尤其苍白脆弱,呼吸,吞咽,喉结滚动着,很快被冻得发红,终于有了黑白之外的一点色彩。 那双眼睛试图看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可纷飞的雪花全都往那处砸,始终没有闭上,“讲起来或许有点漫长,但的确应该告诉你,你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 阮衿还恍惚着,脑海就跟随李隅的讲述浮现出了画面。 阮衿的确是来晚了,李胜南的死并不是最高潮的部分。 凌晨时分已经来了许多人,他们聚集在门口,李隅拎着李胜南的领子,像拎一条死狗一样把他贯到那群人的面前,他蹲下/身对李胜南输逐字道,“现在我把你交给他们,直到他们满意为止。倘若你胆敢反抗,哪怕只是一下,我也不介意换成你最爱的儿子来代替。” 李胜南那时候不再摆出什么都不怕的姿态了,他已经清楚自己的地位彻底扭转过来的,所有曾经施加过的,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当他开始 想要当个父亲,开始有在乎的东西,这代价就已经降临到头顶上。 李隅只是冷冷地围观了一会儿,他在血腥味儿和骨头断裂声中抽着烟,血令人兴奋,重新唤醒了身体中很多沉睡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有李胜南那部分残忍基因。 当李胜南死去,他就重新复活,仿佛是在遵循着一种能量守恒。 他像游魂一样推门出去,走进蒋舒柔的房间,看着床上那个陷入昏睡中的李铭。他从后备箱中被转移到房间里,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长久的梦乡之中。 去死吧,他把烟灰弹在李铭的脸上,而那个沉睡的高中生却无知无觉,轻柔的呼吸把烟灰吹开了。李隅经由此人的脸想起自己的少年时期,想起了那时候的阮衿,想起当时无数纷飞着,又全部碎裂掉的憧憬。 逝去都已回不来,只是一场空。现在李胜南被折磨其实并不足够,或许只有你死了我才不会感到痛苦。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罪,但无知者最可恨。 你得到已经够多了。 那些人没弄死李胜南,还留他一条命给李隅处理。最后在李隅的示意下李胜南吞了二十五粒右佐匹克隆,他尝到了翻涌上来的苦,胃在不间断地抽搐和痉挛,他说,“我没想到,虽然我知道你恨我,李隅,原来从那么小就记得事了……” 雪下得好大,把他们来时跑过的路已经全覆盖住了。 李隅继续讲李胜南如何通过白峻转移走财产,只妄图留给他一个公司,又讲他是如何在另一个大笔财产继承人儿子面前扮演好父亲的角色。 李隅望着天空,他从未一次性对阮衿说过那么多话,他条分缕析自己的心理,以及种种恶行,不添加任何多余感情色彩。 阮衿觉得虽然李隅靠着铁门,可那站姿并不放松,一道剪影的弧线仍然是绷紧的,全身的力量并不在背上,还是在脚底。阮衿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想让他轻松点,“李隅,你……现在觉得自己好受点了吗?” 他的表情告诉自己,不好受,一切痛苦尚未停止下来。 “不知道。”李隅一直手撑着额头,他的脸上有很多雪水,就像眼泪一样顺着眼角滚落下来,留下蜿蜒的湿痕,尽管这并不是眼泪,可是阮衿觉得自己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他希望那不是眼泪,但是他看见了灼热温度所产生的白雾。 李隅说:“不这么做,或许会更难受,没有折中的办法。” 这时候阮衿才意识到,或许眼前这个人,面对过往发生的所有的一切,要比他更加难以释怀。 他的牙齿也在打颤,不管李隅究竟是否流泪,反正他想哭,但是他在眼泪掉出眼眶之前率先用手指飞速抹掉了,“李隅,我再问最后一件事,你们现在要做什么?” 李隅稍站直了些,看着不远处的老宅,这里视野很好,不近不远,能窥见全貌,“我试验过很多次,白氏的酒会上是倒数第二次……” 一样的百年老宅,上世纪的旧别墅,那里面早期开发商铺设的各种电器设施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问题,他也早已弄清楚了。 不过当时李胜南从二楼上摔下去,位置也并不高,李隅本意只是先弄断他的腿,没想到居然摔得如此严重,差点就那么死过去,那样未免太轻松。 李隅看着那边动静,他在等待着张鹏给他打最后一个电话,“这次不是停电那么简单了……” 墙内电加热带故障的高温将引燃墙板,一场炽热的大火穿凿而过,将自下往上把整栋别墅彻底化为空壳。 张鹏这些水电工人将比他更清楚怎么做,只要稍加引导就知道。 失灵的烟感和燃气报警系统不会工作,这个僻静清幽的地带将从凌晨一直烧到早上,直到被过路人发现为止。 大雪覆盖来过的人的脚印,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的。 张鹏的电话来了,李隅刚要接通,但是阮衿却握住了李隅要接电话的手腕,手指摸在佛珠上,他怔怔地看着李隅,感觉喉咙干涸刺痒,“刚刚你说的那个,李胜南的私生子,现在是不是还待在老宅里?” 李隅看着阮衿,他的眼眸暗黑沉静,也没有出言否认,手机来电仍然还没有停下。 那答案是肯定的。 “不,不行,你绝对不能这么做。”阮衿奋力摇了摇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都能听到口水坠入胃中的声音,“李胜南他有罪,但这个私生子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如果你再背上一条人命,你会彻彻底底地毁掉自己的。” “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么多吗?” 李隅看着阮衿,他长久地凝视他,怜悯的,温柔的,同时也是坚定的。其实阮衿没有变过,本性还是那副坚韧又正义的模样,反倒从一开始偏离轨道的是他自己。 他用指尖搓了搓阮衿冻红的耳廓,“我很早就开始意识到自己没什么道德底线。我自控,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失控是什么样子。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对你不坦诚,是因为清楚我并非你想像中的那个完美的,温柔的人。我其实不是。所以别在活在七年来对我的执迷不悟的幻想里,现在的我就是这样。” 李隅的语速很快,吐字也清晰,他把一大段话讲完了就要接电话。 但是手机却被阮衿给一把抢走了,阮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敏捷过,划过屏幕接得很快,“我们现在要回来一趟,还有一个大活人在老宅,你绝对不能先动手,听到了吗?” 等听到对面疑惑地“嗯”了一声他才挂断。 阮衿打了个喷嚏,然后又擦自己忍不住往下滚的眼泪,袖口摩擦过被打湿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我知道自己爱上的不是一个幻想,你现在人就在我面前,你怎么能说那是幻象?李隅,我承认你真的聪明,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或许你有办法逃脱掉所有制裁,但是……” 李隅也不试图把手机抢回来,他只是隔着风雪看着阮衿,“但是什么?” “但是这不能让痛苦停下来。”阮衿一边拉着李隅往老宅走一边说话,他感觉自己像个执拗的蛮牛,非得把李隅往回拖过去,只能自顾自道,“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受,虽然我不是你,但我能感觉到。我们就让一切停留在这里,而不是让那种仇恨延续和循环下去,冤冤相报太可怕了,都不会知道那将延伸到哪儿才结束。而且你那么喜欢动物和小孩儿,谁说你没有同理心?你刚刚哭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我看到了。” 他顿了一下,又哽咽着重复道,“只有我看到了,如果你那么这么做了,你后半辈子会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更痛苦,我不在乎李胜南的私生子到底怎么样,我只希望你不要活在痛苦中。” 阮衿也不管李隅怎么想,他就是闷头往回跑。过了一会,他感觉李隅则回握住了他,指腹在手心轻轻一按,还是无奈又平静的语气,“阮 衿,他给我打电话,就是开始的意思。加热需要几十秒,现在已经开始烧了。” 阮衿错愕慌张地回头看李隅,脸上还沾着不知所措的眼泪。 已经开始了,他迅速看了一下老宅,外观看不出端倪,但是火势在内部是蔓延得很快的,像这种旧别墅且多为木质的,20分钟内没人理会,就能彻彻底底给烧个干净。 李隅松开了他的手,他独自往前跑去了,黑色的身影重新埋进雪中,衣角向后翻飞着,他就像刚刚从老宅里跑出来那样重新地奔跑回去了。 阮衿门口能听到那毕剥作响燃烧声音了,干燥的烟味和湿冷的雪触及在一起,混杂成一种无可名状的气味浮动在空气中。 他焦虑地等了一会儿,倘若李隅没出来,他可能下一秒就立马冲进去了。 他把羽绒服脱下来,从地上搓了一团雪把兜帽彻底揉湿了,刚往里走了两步,就听见李隅喊,“你站着别动。” 他和那个戴着安全帽的张鹏已经扛着一个人出来了,阮衿心里呼出一口气,“你们还好吧?他这不是被熏晕的吧?” “没死,还在睡。” 李隅脸上眉梢和额头上清凌凌挂着汗水,他说完这一句,走到放机车的位置,把这个人往自己机车上像挂咸鱼一样挂上去了。 阮衿站在李隅身边,把自己的湿帽子放下,冻得直打哆嗦,又穿上衣服了。 李隅看着他皱起眉头,“你傻不傻?” 阮衿只是笑着摇头,他现在只剩下高兴了。 “砰”地一声,因为受热过度,第一扇窗玻璃像一个摔杯信号,它率先爆炸开了,玻璃碎渣落进了松柏丛中。然后接下来是更多的窗户,那些冲天的火光终于彻底从二楼的每一个洞口中逃脱出来,吞噬着更广阔天地的氧气。 二楼的窗户,好多,全都碎了……阮衿一个个排查着,他有一瞬的恍惚,究竟哪一个是李隅小时候掉下来摔断腿的呢? 但现在统统都碎了,他也彻底自由了。 四个人,一个昏睡在机车上,还有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每一个人的脸和瞳孔中映照着那样骇人的橙红色。 张鹏把安全帽压低了,他没有观赏的意图和心情,转身率先走了。 只有阮衿和李隅还在看,阮衿感觉自己的脸都被烫热了,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都被红光照得酸痛才转头对李隅说,“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好像一起烧过一辆自行车,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李隅叹了口气,转头看那个还昏迷不醒的李铭,感觉冥冥注定中某种东西正在回到正轨,“好像当时也是你拉住我了,谢谢。” 阮衿看着李隅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眼泪了,火光正流转在白皙的脸上,发丝顺着气流上下翻飞,好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李隅也是只是看着他,“那个决定,我希望你不要草率的给出结论,因为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未来会遇到很多分歧。一切结束了,你可以好好想一下自己究竟要什么,我也一样。” 阮衿觉得自己有点哀伤,好像不管怎么样,李隅都要推他稍远一点,但是李隅说的不错,他坚定点了点头,“好,我会整理好自己,我希望你也一样,不要再说自己不是好人。” 他们一起扭头,火已经烧到最大了,老宅只剩下轮廓,而那个形状也正在垮塌和融化。 赤红宛如霞光,血色照亮了半边天空,那些纷飞旋转着的雪的黑影子被放得很大,尚未落到地面,就已经先融成了透明的雨,再被蒸发成白气,所有的孽障都化作了齑粉,火光带着他们上升到很远的天际,一切都随风消逝得无影无踪。 雪在烧。 作者有话说: 《雪在烧》这首歌很好听,然后由谭家明导演的,叶全真主演同名电影《雪在烧》也安利一下。虽然是三级片,但还是蛮悲情那种。 第107章 告别 杯子里的水晃荡出一圈接着又一圈波纹,阮衿低头看着杯子,复而又抬头看电视。 塘市午间新闻上正在播报胜南集团董事长自杀新闻的最新进展,据说疑似不堪忍受病痛折磨,趁护工和家人外出的时候选择了吞药自杀,有头有脸的人自杀在当今社会其实不算多罕见,可死后刚好又遇上别墅内加热带故障,然后整个宅子都在半个钟头内彻底烧光的事倒是很少见。 火灾是被夜半回家的其子李隅发现的,可惜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他救火无果,还受了一点伤。 网上也不乏缺德的人对这个社会新闻进行调侃,“挺好的,这都省略了火化,直接一步到位。” 还顺便爆料出一个李胜南在国外一个私生子的消息,许多人也就此脑补出一场豪门内斗的狗血戏码。 可除了一条简短讣闻发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消息外泄。 身处于漩涡中心的李隅并未出面过,他甚至谁也不见。 只有他打着黑伞,从火化处带着骨灰罐出来的时候被媒体拍到过十几秒钟的视频。他一言不发,步履匆匆,很快矮身钻进了车里。 多久了,李隅感觉好些了吗?他有听自己的话去看过医生吗?谁也不愿意见,包括所有的朋友,全部拒之门外,真的没问题吗? 那次在老宅门口分别,阮衿和李隅一起把李胜南的私生子送回旅馆,他们在路上诚恳地聊了很多,可是阮衿却觉得他的清醒中充斥着挥散不去的悲观情绪。 他说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痕迹也不会消失,他相信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那整个老宅的监控录像视频他电脑里都存有,所有的知情者,在场者,都会得到一份拷贝的视频,包括阮衿。 阮衿当时对此不能理解,“你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这样也太危险了。” 先前那些层层铺垫,步步为营,难道说都不重要了?李隅好像已经不太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揭穿? “不管怎么样,我和那些人,或者说我这个主谋做了规则允许之外的坏事,就需要被铭记下来。至少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里,活着就没那么心安理得。”李隅看着靠在阮衿肩头睡觉的李铭继续说,“我需要这样,因为直到现在,如果没有你在旁边看着的话,我还是会想办法杀了他。” 他们扶着不省人事的李铭,沿着下着雪的往前街道走,长长的拦河锁链随风晃荡着,碰撞出声声轻响,而那没有结冰的河面却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青,能听见那寂寥而汹涌的“哗哗”声。 李隅在这样的景致中说得十分诚恳,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内心想法剖析得那如此清楚过。 这样一个夜晚,好像彻底把他的面具,皮囊,全都撕碎了,那些紧紧握住的,全都不重要了,被猎猎寒风全带走。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6 可李隅还是没有片刻停止下来,脸颊上还仍然沾着之前被烟熏出的黑灰,“我想了很久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想承认,但是如果必须找出一个词……我确实是在嫉妒他,对,嫉妒……” 一听这个词,阮衿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拳头般倏地被攥紧了。嫉妒,李隅用了嫉妒这个词,这这个词谁都能用,但是从李隅嘴里亲口讲出来,那的确是……辛辣到他的眼泪都要给直接呛出来。 因为毕竟李隅是这么一个不愿意低头的人,遇到在乎的事就要努力争取做到最好,可这样的人,他在自己面前如此大方地承认自己嫉妒另一个人,这是何等心情? 阮衿一直努力想要往深了去挖掘,他试图走进李隅的心,可从没想到真正触摸到的那一刻味道是酸涩的,他对此非常难过。 李隅的弟弟,可以这么说吧?虽然李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愿意面对和认可这个弟弟,阮衿看着他的脸,其实细看有很多地方不像的,可粗略扫过去那轮廓竟像得惊人。 但是这位却拥有更好的人生,他聪明伶俐,没接触过很多肮脏的、阴暗的东西,倘若无法苛责他,就只能嫉妒他。 他们一起把李铭送回旅馆,前台也以为是喝多了,问需不需要帮忙扶,被李隅给拒绝了,他从李铭身上熟稔地摸出房卡,然后走进去。 把人扔回大床上之后,阮衿实在是渴得要命,他去倒了水喝,也给李隅倒了一杯,可返回之后拿着杯子,他发现李隅就站在床边,他仍然盯着李铭的脸看。 那种恍惚的神情让阮衿想起影视剧中伸手拔掉植物人氧气罩的动作,他不难联想到李隅刚刚所说的,他真的想杀了李铭,于是他连忙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声,“李隅,你还好吧?” 他伸手压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也像是刚从一种恐怖而压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没事……先走吧。” 可是顺着电梯下去,李隅也同样一言不发。 “我理解你那种感觉。” 一直到街上,阮衿才无力地开口,他小时候也嫉妒过阮心,可那感觉毕竟不一样。他知道李隅和这个李铭太像了,他们就像是平行宇宙中活着的两个人,原本相安无事就好,但在同一时空遇见就是打破某种平衡,悖论已经产生了,过得不好的那个会发疯的。 阮衿一旦对这种难过产生了共情,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仅凭嘴上说说那么轻易去化解,“李胜南死了,但你还是不痛快,你心里有东西堵着,我知道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更何况这是一个不需要他去安慰的人,他很清醒,也很聪明,只是遇上想不通的问题,就像迈不过去的坎一样。 “谢谢你”,李隅看着他,“但你也并不是别人。今晚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或许明天我起床就会很后悔告诉你。” 有些话的确他不能向别人透露半个字,但是在阮衿面前,好像不管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接受,就那么坦然且纵容地接受下去。 “我可以装没发生过。我跟你保证,把我当一个树洞。”阮衿抬起手掌发誓,过了一会又伸手拉钩,“我真的保证,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你 可以告诉我,第二天我就全忘了,真的。” 李隅只是被他的幼稚逗笑了,不伸手拉钩,也不继续说下去,他低头给了阮衿一个很绵长的吻,没有一贯地捧住他的脸,只是用那湿润的嘴唇间离合再触碰,像极了他们之间始终推拉不定的关系。 有时候语言实在太匮乏,你是特别的,你对我来说如此特别,这种话也从未说出口过,只能交付在唇齿之间。 等到吻完了,阮衿伸手抹掉他脸上的灰,感觉像把一块沾灰的玉擦拭干净,“我觉得……你抽空得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真觉得李隅这么闷着太难受了,这是很难解决清楚的问题。 “好”,李隅回答得很坚定,紧接着又目光锐利,“你几点从家里出来的?家里人都睡了?” “十二点半吧,阮心没睡,陈阿姨吃了感冒药,她很早就睡下了。” 李隅又用靴子踏扁一块鼓起来的雪,“你该回去了,到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你。必要的话就跟你妹妹都说清楚,反正你撒谎技术不太高超,骗她没有好下场,不如直接说清楚。” “我有吗?”阮衿指着自己,“我不会撒谎?我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那也只是你觉得而已。”李隅笑了,握拳在唇边咳嗽了一下,嘲讽般吐槽了一句,“面不改色……” “你的手?烧伤了?”阮衿才注意到李隅的手心被烧伤了一小块,应该是刚刚进去救李铭的时候不慎弄的,手心中间都是溃烂的血水。 难怪他刚刚也不拉钩,只是接吻而已,另一只手呢?他抓起李隅的手再看,果然,另一只手同样也是如此,他应该是握过被烧得滚烫的东西,才会被烫伤成这样。 “你怎么不早点说,不疼吗?干净处理一下。” “还好,也不严重,用雪搓过就没什么感觉。”李隅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收回去了,“等会回去我自己弄吧。” 这稍活泼的气氛很快像雪一样沉降下去,很快被新的东西覆盖住表面,他们终于陷入了沉默。 阮衿还是有点哽咽,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我以为这次你回来,我们说清楚,应该能得到一个结果。但我应该早点说,可我实在太不自信,我胆怯,懦弱,优柔寡断,觉得不应该破坏你早已既定的生活,甚至你可以去爱别人吧,随便你想怎么,我也病态了,只要能和你保持畸形的现状,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所以……才会拖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一想,你其实给过我非常多次机会说出来。” 李隅也说:“像你说的,我也早该去看医生,因为我心理不正常。一直都是,只不过高中那时候,我过得很轻松,开心,那是因为我单纯以为自己已经甩开包袱了,所以那种感觉就自行压抑下去,但并不代表这些藏起来的东西不存在。在处理好自己之前,我不想对你许下空头支票,那种话没有意义。” 就像是李胜南,不是断绝关系就能逃避开的,他那些糟糕的情绪,也不是藏匿起来就不存在。 都已经承认自己有病,懦弱了,失序了,这种坦诚就像白茫茫一片大地,泛着一种冷气森森的凄凉。 阮衿还是难过,他还是那副死脑筋,喃喃道,“但是我想陪着你。” 可是李隅的表情很坚决:“我不想你陪我,这些话我们已经说好了,明天起来就都忘掉,今晚你在家睡觉,你就当自己从没来过这里。” “好,好吧。”阮衿尊重他的要强,只是低下头,过一会儿,仰起来的脸上笑要比哭更难看,“你现在真的不舒服,我明白了,如果爱不是在正常状态,你并不想把它给我。你比我清醒,这一点我佩服,但是……还有千言万语的“但是”那都不说了吧,我只希望你真的能够想通困扰你的是什么东西,让自己彻底轻松起来。” 李隅点了点头,“你也一样,我希望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都能开心地活下去。” . “啪嗒”掉下一滴眼泪,它并没有像想像中一滴海水奋不顾身投入了淡水湖那样成功,反而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在洁白的杯沿上滚落,也没能被更多的水稀释。 “哇,你怎么看这种社会新闻都哭了啊……”阮心拿着遥控器连忙换了个台,她立马小心翼翼地拿纸巾盒递给阮衿,“你这最近是……怎么回事?老心不在焉的,该不会真是求复合被拒绝了吧?” 她很少见阮衿掉眼泪,至少阮衿在她面前一直是摆哥哥的架子,她从没见过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的确是有些紧张。 “没什么。”阮衿把脸上那一滴不合时宜的眼泪擦干净了,神色变得正常,他披上外套换鞋,“我出去一趟,午饭你得自己解决一下了。” “诶……你去哪儿?我要跟你一起去。”阮心迅速站起来,可是阮衿已经关上门走了。但这副神情不对劲啊,她细细一琢磨,还真是怕阮衿一时想不开做些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于是还是决定快步跟上去看看。 她沿路跟着阮衿走,看他摇摇晃晃地搭上公交车,选了后排坐下,靠车厢前面右侧是几名一中的高三学生,尽管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穿着十年如一日的藏青色冬季校服,手里拿着张一张抄写的作文纸条,在车上细碎地念念有词。 每一届都是这样的。 阮心就扶着栏杆站在他们身边,可阮衿的眼神根本没注意到他亲妹妹,就只是在看这些人罢了。 这得是什么样的眼神才会看不见自己啊?阮心恨不得伸手在阮衿眼前晃晃。 车厢里稍有些拥挤,过了很多站,终于碰上有人下车,阮心站得双腿发麻,好不容易可以坐下来休息会儿,再从攒动的人头中一看,哪里 还有人影,阮衿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已经下车了。 她慌忙问了附近人有没有看到他下哪一站,原来是上一站的公园广场。她想到里面有个将近两米深的人工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连忙喊司机停车。 可是等她气喘吁吁跑进公园里,又奋力奔到人工湖旁边,趴在栏杆上左顾右盼,却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铁灰色,偶尔有野鸭在远处起起伏伏。 难道说不在这里吗? 还是说,阮衿已经跳下去淹死了?阮心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到了。为什么阮衿最近这么忧郁啊,总是魂不守舍的,当然,他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样…… “你趴在那里做什么呢?” 阮衿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从一大片肥硕的鸽群中倏然站直了,右手的手心还摊着一把鸽粮。 “吓死我了你。”阮心绕过那群不依不饶讨食的走地鸽,它们像海水一样分开两拨,“我还以为你……” “因为待在家里太闷了。”鸽子还在绕着他的裤脚乞食,阮衿就把手心的鸽粮全都洒在地上,“出来走走透气而已,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我有点担心你嘛。”阮心蹲下来跟他一起喂鸽子,阮衿买了好大一包鸽粮,约莫有十几斤,鼓鼓囊囊塞了一大塑料袋,她手贱戳了戳,居然 不小心戳破了,里面的豌豆玉米粒全都倾泻出来,鸽子们一哄而上,全都扑腾着啄食。 阮心仰头不好意思地看看阮衿,可哥哥也没则怪她,只是站着而已,她蹲着把外溢的鸽饲料塞回破口中,心里有点难过,“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好好谈一谈,自己这样憋着,真的没劲。” “也没有什么心事。”这种纠葛的感情问题跟青春少艾的妹妹没什么好说的,说了也没有用,她不会理解。是不是人对亲人永远无法做到坦诚相待……或许李隅的心情和自己一样。 站在我对面的,永远是无法说出口的对象。 那该向谁说?向神灵吗?他想到家乡的那些罗汉,倘若真的存在神的话,如果能感受它的愿望,那就让他倾诉点什么。 还有一些惭愧,他们当时年少无知,穿着僧衣就在庙里接吻,那些大胆的,冒犯的行径是否全都被那些关在玻璃里的五百罗汉看到了,这也是错事一桩。 是不是做错了这件事,所以遭受了惩罚…… 阮衿想着,开始晃晃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又在想李隅?明明说好了不想他,他已经努力纠正自己,告诉自己不往那个方向想,可是克制不住,就像是完全克制不住那一滴眼泪淌下一样。 他看着阮心徒劳地已经外泄的东西重新塞进破出一个豁口的塑料袋里,鸽子们凶狠地啄她的手背,“别捡了,反正也都是喂它们吃的,明天你陪我回一趟锦城吧。” 阮心也不知道他回去要做什么,先答应了,“好,不过我们回去做什么?祈福上头炷香?可是年都已经过了,你想回去也不早点说。” “祈福这种东西有什么迟不迟的,谁说一定要抢头炷香。”阮衿看向那些鸽子,把外套裹紧了,“你先回去吧。” 阮心急眼了:“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这次我要在锦城待得久一点,现在得去见一个人。”阮衿自嘲道,“我总不能……又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吧。” 作者有话说: 真不好意思,不过好不容易理清楚接下来写什么了,我这两天不是高考,就是纯卡文而已。尴尬笑。 第108章 致郁 门铃响了好几次,李隅本来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可惜最近睡眠质量很不佳,稍微有一丁点动静他就醒了。早上六点被撒泼给踩醒,他去给猫换了猫砂,在沙发上躺下,然后睡到八点,他再度被不速之客的门铃声给弄醒。 几次按门铃无果之后,那动静很快就变成了“砰砰”的拳头砸门声。撒泼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卷着尾巴一直大叫,示意李隅赶紧去开门。 弄出了这么巨大的动静,李隅早就猜到那个人是周白鸮,于是更不想动弹。 这些天他完全杜绝了一切非必要的社交,把自己彻底隔绝在公寓中。 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分,任何时间的概念。一个长久以来目标的解决,带来的并非是满足和释然,反而他体验到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溃散。 他变成了一个疲于走动的时钟。 今天是几号了?李隅抬头看日期,发现台历上用红色签字笔圈出来的时间近在咫尺,就在明天,这个期限的迫近时常令他感到焦躁不安。 李铭的母亲作为监护人已经赶来处理李胜南的遗产了,明天上午九点就是继承人共同起草财产分割协议的时候了。 有时候他想起阮衿说的话。李隅,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他嘴上答应了,但好像也对此食言。掌心被烧伤的地方先是鼓起了溃烂的水泡,随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愈合好了。 可太困难了,不知道为何,好像站起来行走都成为了一种困难。他就像是一个藏匿在黑暗中蒙尘的家具。 门还在响,而且周白鸮很有可能会做出找人撬门的举动,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所以李隅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把门打开。 周白鸮正单手拿着手机找联系人,门忽然一开,他便把手机悻悻地塞回口袋里,“哈,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打电话找人撬锁了,你这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电话又关机,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家里了。” “你有事就说事吧。”李隅倚着门,脸色看着也不太好,但是周白鸮像眼瞎一样,假装没看出李隅并不想让他进去,顺势就从门缝里钻进去了。 “你最近没事吧?大仇得报,怎么忽然开始隐居了。”周白鸮环顾四周,感觉李隅的公寓如同一个鬼屋,几乎不见一点光亮,他随手拿起果盘 堆积的苹果啃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发觉口感和味道不对劲,迅速吐到垃圾桶里了,“呸呸呸!” 周白鸮打开灯,手中苹果的中央早已溃烂出一大圈棕褐色,“我靠,你这苹果放了多久啊,居然都烂成这样了。” “又没让你吃。”骤然亮起的灯刺得眼睛生疼,李隅又关上了,他顺手把那些不新鲜的水果都倒进垃圾桶中。 “你这个样子可颓得不正常啊。”周白鸮把缠着他脚踝的撒泼一把抱起来了,这猫估计也是憋得慌,以前压根不喜欢他,现在遇到个人进门就贴上来求抱抱了。 他看着李隅那张不怎么精神的脸,头发也被压得卷翘起来,于是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偷偷染上了毒、瘾?” 李隅反手就从后背抽出个压着的抱枕砸过来,“你有病吧?” 周白鸮一歪头,抱枕堪堪擦着后脖颈过滚去,他捂着脸,“哎呀,你自己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个人都觉得你这会儿该开Party好好庆祝一把,你倒好,却躲在这阴森森的屋子,实在瘆得慌。” 李隅抬手指了一下门口,“你瘆得慌,是我求你过来的?门就在那儿,不爽就滚。” 他这幅不耐烦的模样也把周白鸮给弄恼火了,“好,好啊,你特么当谁想来这里找你讨骂啊?你人缘好,担心你的人多了去了,我就只是个被派遣的倒霉蛋代表。要问为什么?因为鄙人脸皮要比城墙还厚,这么多年了也不怕你继续骂,换别人早出手揍死你了。” 这话周白鸮说得很有点心虚,李隅是打不过的,但是现在正在气头上呢,至少在气势上他绝不能输。说完之后他就要从李隅的家门滚出去,但是想想,还是对着沉默不语的李隅道,“我现在确认你没死就走了,但我告诉你,就你这种态度,今后你身边以后留不下一个人。” 这话说的是真的,他感觉李隅实在丧气,说话也比往日更加刻薄,一种焦虑像是跗骨之蛆般黏附在他的躯体上。可他不得不承认,李隅很适合那样颓然地坐在阴影里,好像生来就是这样的。 那个跟他打过球,带着相机到处跑,捣鼓完手工强行给朋友塞礼物的家伙是谁来着? 甚至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时常觉得当年去了A国的李隅是被谁掉包了吧?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他都快忘了手臂上还挂着一只十几斤的猫,周白鸮低头一看,他都要走出李隅的家门了,可撒泼依旧死死地用爪子勾着他胸口的衣服,他把猫举起来给李隅看,“你看看,你已经众叛亲离了,你的猫都想不要你。” 李隅继续仰面躺着,“你把它带走吧。” 周白鸮吓了一跳,“认真的?你怎么连撒泼都不要了?” “你帮我养一段时间。” 宠物仰赖于主人情绪的,这段时间他情绪不佳,连带着猫都在受罪,其实并不值得,谁来了就带走,总比呆在自己身边要强。 “啧,可是我这也不会养啊,我妈她对宠物毛过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猫还没绝育,搁宠物店寄养我还怕你家这个妹妹被别的猫给搞大肚子……”周白鸮苦恼地想了一下,“要不你找阮衿?我之前去老宅不都他喂吗?我看撒泼也挺喜欢他的。” “不用麻烦他。”李隅深呼出一口气,“你如果不方便那我再找人吧。” 周白鸮以为谈及阮衿会好一些,谁知道他居然这么排斥,于是连忙阻止他,“诶诶诶,我想起我堂姐家养了猫,那就放她那里吧。” “谢谢你。”李隅点了点头,“还有对不起,刚起床心情不太好,有些话并不是针对你。” 周白鸮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忍心再苛责什么,他只是觉得心里也闷得慌,“我走了,反正……唉,你这样下去真不行。” 把猫放进了猫包,周白鸮又带了些别的猫咪用品,门就轻轻关上了。 一切终于回归于寂静了,李隅把脸埋在沙发上,他的偏头痛又开始频频复发,折磨得他整宿整宿难以入睡,有时候李胜南会钻进他的耳朵中低声说话,每当他要快闭上眼睛,那些声音窸窸窣窣的,宛如黑色潮水一样的东西就重新蔓延上来。 可他只想捂住耳朵,好好地,好好地休息一会而已,再跌进最幽深无光的梦境中。 . 站在楼底仰望,总会觉得李隅的公寓真是高得像一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墙。 阮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耳畔忽然传来了车喇叭声,一辆车等红灯的靠右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露出周白鸮的脸,“你来找李隅吗?我刚从他那里出来,他现在可不愿意见任何人。” “嗯,谢谢你,但是我有事必须当面说,并不会打扰他很久。”阮衿注意到周白鸮的副驾驶座上放着眼熟的猫包,就知道里面应该是撒泼。 或许是因为上次周白鸮揍过阮衿一拳,阮衿能看出他感到了别扭和尴尬,他并不太适应跟阮衿正常的交流,只是匆匆撂下一句,“那随便你吧。” 红灯过了,周白鸮升起车窗,他顺着车流徐徐飘走了。 直到按响门铃的时候阮衿还在想撒泼的事,究竟是李隅忽然不想养了,还是不能养下去了呢? 在重新用力按第三次的时候,李隅终于打开了门,开得猝不及防,还带着些愠怒,“你又有什么事……” 话说一半被生生给吞咽下去了。 “不好意思,是我。”阮衿和李隅对视着,他很难得从李隅脸上捕获到一丝不知所措,不过那种短暂的失语也只是转瞬即逝。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套头针织衫,领口大开,袖子也长,覆盖住了半个苍白的手背,就好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我还以为是周白鸮,找我有什么事吗?” 语气听上去一切正常,就是人看着有些疲惫和削瘦了,那敞开门的屋子里很暗,他像是镶嵌在一块凝固的黑之中。 “没什么事,我明天要回锦城。”阮衿觉得自己发出了邀约,“我觉得好像应该来跟你说一声。” 李隅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暂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的眼睛并不转动,只是睫毛煽动一下,半晌才说好,“哦,那挺好的。” “你手好了吗?就是上次烧伤的。”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李隅拒绝联系任何人。 李隅把袖子扯高了,直接摊开手心给阮衿看,只是颜色看起来有一块是黯淡的而已,已经全愈合,“已经好全了。” “嗯,我看着好像也都好了。”阮衿点了点头,他踌躇着,然而却并不想就这样匆匆离去,于是还是试探着说了,“李隅,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既然已经来了,那句邀约也没必要再含在喉咙里。 可是他看到李隅犹豫了,有时候那种细微的犹豫不正代表着委婉的拒绝吗? “没关系,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想让你散散心而已。”阮衿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走了,你继续休息吧。” 可李隅也没急着进门,他仍定定地站在门口,“你这次回去多久?” “嗯,大概半个月,十几天吧。”阮衿本来想的是,如果自己在老家再找到工作,或许就不再回塘市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李隅问他回去多久的时候,或许是阮衿有一瞬间的自作多情吧,他好像觉得李隅这话像在期待着自己回来,话到嘴边于是又转了弯。 “嗯。”李隅仍然站在门口。 阮衿则强压下心中那股被拒绝后的怅然若失,他也早就料到这个情况,反正已经被拒绝很多次了。 他语气轻松道,“那我先走啦,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要记得好好做到。” 李隅看着阮衿按了电梯,然后走进去。他走到电梯门口,看着那鲜红的数字从17逐渐跳动着变为了1。 他此刻早已睡意全无。 . 李隅在心理咨询室里做完了总计六套量表,墙面洁白平整,但能看出被重新粉刷多次的痕迹。方如昼跟他说过,有些抑郁症患者填表的时候难以集中注意力,他们会在墙面上涂涂画画,写下一些厌世的句子。 他把很快把那些表格填完了,其实自己符合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程度。 对面年愈四十的医生蒙着口罩,他的眼睛看着和蔼深邃,能看出在口罩下仍保持着毫厘不差的微笑,他把李隅的表格收到一边放好,没有打开看的意思。 “你是小方介绍过来的朋友,情况很特殊,所以我今天特地抽了一整个上午留给你。那我们就先敞开心扉好好地聊一聊,先不看这些东西。” 那为什么要我填那么久?既然不看,还做了整整六套,简直是浪费时间。 李隅闷声坐着,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那就聊吧。” “你好像不是那种会主动寻求医生帮助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因为……” 李隅觉得自己在交谈初始就卡壳,可这也没什么回避,“因为有一个人提醒我应该看来看医生,我答应过他。” “那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了,你愿意听从他的建议。”医生的手肘下压着他的病历,双手交叉在一起,“你刚刚在外面填表的时候我就在翻 你在A国的病历,你的偏头痛和睡眠障碍早在前几年就开始了,还有腺体激素失调,植物神经紊乱,你的身体内部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啊……这些症状一直查不出生理上的病因,也没有家族的遗传史,搁置到现在,你没有考虑过原因出在心理上吗?这是躯体化障碍。” 李隅的手指摩挲桌面着,拇指上还有印泥留下的一团红,“我觉得这是这些并不是问题。” 可以忍受的痛楚太多了,或者说他也觉得很习惯,头痛到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时候,基本是就代表着可以去停下手头的一切工作,选择去合眼睡觉。 “很多时候病人都不觉得压抑的情绪是大问题。”医生摊开手,往中间比划了刀切般一横,“但是蓄积到一个地方,不管你究竟有多强的抗压能力,它都会溢出来。而且并不是看你究竟能承受多少,看那究竟触及到哪个地方,那是木桶最短的板。你完成了一个长久的目标,你被触及到的地方彻底打破了你原有的生活结构,天翻地覆,所以你开始感到迷惑,小心谨慎,不愿意做出抉择。” 李隅听他说完,知道方如昼把自己情况差不多都交待清楚了,可内心居然平静得像一滩死水,“您分析得不错,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因为你不怎么愿意和我交流,也不信任我,你性格里有些东西非常傲慢和顽固。” 医生只是笑,通常心理咨询是让病人倾诉,自己倾听,可李隅把他给弄得口渴了,他把口罩摘下喝了口茶水,“那我们聊点轻松的吧,我不分析你了,轮到你自己说,因为我感觉你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说说你今天从起床开始做了些什么?” 原本李隅跟他预约的时间是明天,但是李隅今天中午就打来电话说要提前见面。 一种直觉告诉他,今天发生过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李隅只不过是和李铭的母亲见了一面而已,她从C国带了律师来,几个人在餐厅里拟定财产分割协议。刀叉切在滋滋冒血的牛排上,就像是在肢解李胜南的遗产一样,有一种鲜血淋漓的恐怖感。 那个女人为私生子的权益据理力争,原本就有一大部分转移的财产在她手里,李隅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没想到人还能这么贪婪。 他看着女人的涂了蔻丹的手,正在咀嚼红肉张阖的洁白牙齿,律师正在说什么非婚子女享有同等权利,越发觉得头疼欲裂。 每一个人都那么道貌岸然,每一张脸都那么令人作呕。 他也记不清自己怎么了,反正忽然之间是难以忍受。 他低声说“闭嘴”的时候律师和李铭的母亲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整个桌布上的东西都被掀翻了,直到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摔得粉碎,直到服务生冲进包厢偷偷拿着对讲机准备叫保安上来,他们才停止那些窸窸窣窣的讲话。 一双双错愕惊恐的眼睛正盯着他,盯住他这个忽然之间失控的暴徒。 李隅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话,“李胜南的遗产,公司,房产,股份,地皮,我一分不要,你们全都拿走。” 那种要挣脱一切的感觉又袭来了。 戴细金边眼镜的律师原本离他有好几米远,见状惊喜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确认道,“你是说真的?李先生,你的意思是,你,自愿放弃继承权。” 他把“自愿放弃”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李隅盯着那个躲在律师身后的女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带着你那个儿子马上滚回去,这辈子也不要回国,如果让我再看到你们……”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7 剩下的他没说,只是又砸了一瓶干红,洁白的瓷砖地上全是血红的液体,吓得那个女人缩得更厉害了,像动物一样瑟瑟地发出细小的尖叫。 再到中午,他签署完放弃继承声明书,用力按下了指印,那女人就携律师和文书匆匆逃离了现场,一切好像真的结束了。 李隅走到太阳底下,他感觉自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空壳人。 他去了一趟教堂,把手腕上的佛珠收在口袋里,坐在忏悔室里待了一会儿,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就变得没那么刺眼,它黯淡,温和,清澈,流转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阮衿已经走了,而他也要去医院了。 “嗯,你也不用惧怕正常的情绪宣泄,这么做了心里应该舒坦很多了吧?”医生听完他的叙述之后开始查看他的量表结果和神经递质的分析报告,在电脑上一边打字一边问,“直系亲属里面有过方面疾病吗?” 李隅并不避讳,他的手指在桌面下轻轻蜷缩起来,“我母亲确诊过双向情感障碍。” 虽然他不想说,但蒋舒柔好像也是因为抑郁而选择自杀的。 医生瞥了他一眼,眉心不知不觉皱起来,继续开始打字,“那你现在有家人陪伴在身边吗?或者伴侣,你的Omega呢?” “没有。” “都没有?”医生叹着气,继续摇头给他写治疗方案,“你不愿意跟医生好好交流,也没有家人在身边。最好还是找到你的Omega,多跟他聊聊。我告诉你,如果你的心对你撒谎,身体就会付出代价,反正不会让你好过。” “能给我开点药吗?”李隅也不管这些,他平静道,“我想要快一点恢复。” “小方特地说你不爱吃药还特别怕苦,本来是不打算开抗抑郁的药。不过你现在有治疗的心,这是一个很好的倾向。”医生无奈地摇头,“但是你想要多快?吃药并不能解决一切,还有副作用,你得配合我细致的诊疗方案……” “半个月之内。”李隅打断了他,“十五天,我打针,吃药,心理疏导,或者要住院,全部都配合,会好起来吗?” 作者有话说: 我对抑郁症了解不深,只是随便看了一点闲书,写到这个部分战战兢兢。ABO架空混合了腺体和信息素的影响,鲤鱼这算应激情况下的躯体化障碍,纯属我臆造的产物,切勿代入现实,希望没有冒犯到有抑郁症病史的读者,现实肯定要比小说痛苦千万倍的。(真的快完结了,下章高能了,不到番外我一直不敢说甜……) 第109章 锁章 原创网锁章,发布在微博 第110章 断线 早晨还没到七点,去摸床头手机的时候,李隅昨晚喝药的玻璃杯给摔碎了。 很响亮的一声,便携药盒也跟着摔开了,不同颜色的药片和胶囊落了一地。 李隅皱着眉头坐起身,但看了来电显示之后有一阵恍惚。 他从床上下来,踩着裤脚接了电话,听到阮衿在电话里面问他,凌晨四点半打电话给他有什么事。 他徘徊着走了几步,吃药的副作用上来让他视力模糊,眼前是一片灰色,他什么也看不清,直到脚底传来刺痛,才发现自己踩到玻璃上了。脚底正在往外渗血,他一边把扎进脚心的玻璃碎片取出一边说:“没什么,可能是睡着之后按错了,不好意思。” 阮衿最后问了一句,“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李隅不知道自己顺势说了什么,但在说完之后,他的感觉并不好。就像是,三分球没能投中,就像是,发现自己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弟弟。 等他把脚心上的伤处理好,又把玻璃扫进垃圾桶,一粒粒把药重新捡进药盒,照例拉开落地窗的遮光帘,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晴空万里。 只是蓝天,太阳也有点刺眼,闭着眼睛晒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像个逐渐回温的冷血动物,手脚和面庞都开始发热,不过感觉还不错。 他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放在地板上,开始说话:“第十三天了吧?现在是八点了,这个数字我不喜欢。” 顿了一会,他继续闭上眼,眼前是被太阳照出一片温热的红,他依医生所说的,开始在面前描绘出阮衿的形象来。 同样是在太阳底下,头发和眼睛都被染成了浅金色,大概是盘着腿,用右手托着下巴倾听他说话的动作,“你给我打了电话,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谎。因为做了噩梦被惊醒所以在四点钟打电话给你,这种原因很难说出来。我能听出你对此感到失望,我也觉得很抱歉,因为我太擅长,也太习惯这么去伤人心了。我想以后会好一些吧。” 讲完之后,他把录音给关上了,这段录音被存了成了“13”,这是医嘱,诊疗单上密密麻麻地给他写了许多要求,细致到几乎把他的每一天都填充满了。 独居?记得门窗锁紧。 定时定量服药,绝对不可以私自停药。 每天外出散步至少半小时。 有健身习惯吗?挺好,继续下去吧。 保持正常的作息,一日三餐要吃。 …… 他虽然当时被医生弄得有点不耐烦了,“我又不是刚出生。” “就得按照刚出生来,就当是重生一次吧,你看看你这些激素指标。”医生对着那些图像和数值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他把打印出的诊疗单拍得脆响,然后递给李隅,“你如果有事可以随时电话联系我,或者按照上面最后一条来。” 最后一条写着:倾诉。 医生说他会建议其他病人写写画画什么的,但是李隅这种不行,他说他其他的病人都是眼泪一流则停不下来,情绪时刻崩溃,李隅则是另一个反面,李隅找不到泄洪的闸,根本哭不出来,倘若哪天能哭出来,说明心理疾病好了一大半。 所以靠用手写是完全不行的,就必须把嘴给撬开,他建议他多交流,多倾诉,如果是讲不出口的对象,可以尝试每天录一段音。 第一天的录音,他对“阮衿”几乎吐不出一个字来,沉默了整整一分钟,这件事不提也罢。后面渐渐就通顺了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讲些细细碎碎的东西出来,就像是冬天人嘴里吐出有形的白雾一样,虽然很无聊,也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但是至少它存在。 到今天为止一共有十三段了。 期间有个插曲,李隅昨天在外面的咖啡厅戴着耳麦里开完视频会议,他碰到了薛寒。 被拍肩膀的时候他还没有认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以为是来搭讪的要联系方式的,他拒绝得很爽快,薛寒不得不啼笑皆非地重新介绍自己,李隅才好不容易才捡回一丝印象。 “哇,你这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 该怎么说,薛寒觉得他压根只愿意记得自己想记得的人。 或许应该跟老同学叙叙旧什么的,可惜当年的最后一面的印象并不算是什么好事,李隅常年在国外,不和高中同学联系,更别谈各种聚会能见面了。 “你有什么事情吗?”还是那副礼貌又疏离的样子,潜台词就是“如果没事就赶紧走吧,别来烦我”,眼镜和耳麦都不打算摘下来的样子。 “你现在很忙吗?”薛寒仍是不打算走,甚至还坐在李隅旁边面前了,“同学一场,别这么无情吧,我你听说你跟阮衿又复合了?” 李隅一脸平静,不过看上去也不太想回答她的问题,“从哪儿听说的呢?” 她则是把头发往而后顺,“算了,我其实也不太在意这个问题。这么些年我一直挺憋屈的,如果能再亲自见到你一次,那件事是一定要说出来的,毕竟心里总是莫名有点愧疚感。” “什么事?” 薛寒的大狼狗还栓在外面的宠物专座上,她指了指外面,“先出去说吧,我的狗在外面。” 两人便一起坐到外面,她抚摸着大狼狗的毛,对李隅说:“你回国找阮衿那一次,这件事总没忘掉吧?你当时问有没有人见过他,也问过 我,我说没有,其实骗了你。” 那时候李隅刚出国不久,莫名又飞回来一次。 他那时候其实超乎寻常的冷静,找人的时候看不出一点悲伤或者难过的痕迹,反倒是让想看笑话的人都很扫兴,他只是逐个把周围人问了个遍。 有没有人见过阮衿?最后一次见在哪里? 他就像个在街头排查户口的警察似的,挺没劲。 薛寒见过阮衿一次,她可能是全世界最后一个见过阮衿的,这和发现新大陆没什么区别。但是她当时不愿意说,或许是因为对李隅的报复吧,她有点恨他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恨他什么都不记得,直到今天也是一样,他还是这个样子。 不讲出来是一种伤害,而阔别七年再讲出来,更是一种伤害,她觉得自己很高明。 “当时我问过你的,我说你是不是忘掉了什么东西?但是你表现得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所以我盯着你的眼睛说:对不起哦,我也没见过他。其实我见过他,可你转身就走的背影好无情。我那时候刚从便利店出来,看到阮衿穿着病号服,手背上还沾着输液贴,他跟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没什么两样,喘不上气了还在街上光着脚跑,那样子实在太可怜了,真的,我看着他去电话亭打的电话,打完还蹲着哭呢,不知道是不是给你打呢?” 薛寒觉得自己讲得很痛快,李隅究竟作何反应她也来不及看,如同自虐般继续说下去,“我之前就救过阮衿一次,你也忘了吧?那次阮衿被梁小颂纠缠,你集训完,在校门口等他,他没出来,那件事是不是我跟你说的?我说你欠我一个人情,结果你他妈一直到出国都没想起要还我,哈哈哈,所以我想,第二次了,第二次,你根本不记得欠我什么,那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哦,你找到他,你们又皆大欢喜了,这对我来说究竟 有什么好处吗?你俩最好死也不见面,误会到底,我就爽了。” 李隅听完没什么反应,薛寒觉得索然无味,她知道李隅爱装相,心里指不定如何翻江倒海,反正苦的人不是她。 “说完了?” “说完了。”薛寒看着前面笑,“还装呢,你心里不难受啊?可怜,但是又不让别人可怜你,不得不说,你这样看起来更可怜。” “你去安定医院看看吧。”李隅双手收拢在口袋里,一直紧紧地握住了那个便携药盒,那粗糙的边缘卡死在指缝里,可他却迟缓地没觉察到痛,仅仅只是握住而已,“那儿的医生不错。” “你是在说我是神经病吗?”薛寒站起来,她的狗也气势汹汹的,蹲起来约有半人高,可能有点暴冲的毛病,它把李隅的肩膀一顶,莎啦作响的药盒就从口袋里滚出来了,薛寒看他低头捡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你去安定医院看过了嘛,都开始吃药了,得了精神病?” “是啊,我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所以少刺激我。”李隅把药装回口袋,薛寒好像成功被他吓到,离他远了一点。 可薛寒在李隅更看上去就像更偏执的版本的自己,直到正视这面哈哈镜,他才发现那其中的形状的确很扭曲,“把一个根本不记得你是谁的人记恨了七年,有意义吗?你现在说出来,想让我讨厌你?恨你?记住你?可我不想对你浪费情绪。” 讲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解脱了,就像花费了一整天去打开死结,某个瞬间,它自己忽然散开了。 不要再沉溺于过往的缺憾,就连“如果”也别去想,李隅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是阮衿呢? 问题蔓延到他那里便总是无解的,像一条堵死的路。 在电话亭里蹲着哭泣的阮衿,会是什么样的?他握着药盒不让自己沿着这条路走,因为无解,会头疼,会植物性神经紊乱,他不能,也不允许自己继续再想下去。 安眠药让李隅睡上七个小时,但质量不能保证。他梦到自己在一个空无一物的游乐园中游荡着,在生锈的旋转木马下面,他穿过纵横交错的铁杆,找到一只断了腿的白猫。 他把它抱起来,细心地包扎好伤口,猫能走会跑,也会用粉色带倒刺的舌头舔舐他的手心。 结果场景瞬间转换到大马路中央,卡车笔直地冲过来,把他的猫碾成一滩肉泥。 暗色的血,还有那些细碎的,粘黏不断的,闪闪发亮的血肉组织,像呼吸一般蠕动着,被轮胎拖成一道很长很长的湿迹。 被惊醒之后先是给阮衿打了电话,觉得不妥之后又迅速挂断了,梦见李胜南在房子里被烧得皮开肉绽也没有让他这样不安过。 李隅有种说不清的模糊预感,但是此时此刻,太阳出来之后,把一切都照射得很清晰,他感觉一种久违的,真实的温暖,侵袭了全身。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了吗?天气不错,精神也不错,他预感自己或许要好起来了。 医生在早晨八点打着哈欠问候他:“你感觉怎么样?有按时吃药吗?” 他叼着吐司,模糊道:“挺好的,副作用有点大,会做噩梦,但是可以忍。” “你说的能忍,那程度挺严重的。”医生在那边笑,然后又严肃道:“梦到了什么,具体告诉我吧。” 于是李隅就复述了一遍。 医生沉吟了很久:“我们的交流不够深入,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卡车’和‘猫’这两种意象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其实你也没必要把自己纠正成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毕竟不是神佛。谁都有找到一个角落,然后蜷缩起来的冲动,就算是偏安一隅……那也不是个错误,为此觉得羞耻大可不必。” “另外,不要因为梦魇的问题擅自停药,很多人觉得自己好了,但其实是错觉,停了之后会更严重地反弹,要坚持下去啊。” 要坚持下去,当然,闭着眼睛吞咽下苦涩的药片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反胃的感觉他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李隅去公园散步,去教堂,按时吃饭,睡觉,录一段音,在家处理工作,白疏桐嘲笑视频中的他前段时间宛如一个自闭症儿童,不苟言笑的时候开会都以为他在生谁的闷气,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下午他还是给阮衿打了个电话,不过那头显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可能是因为在乡下信号不好吧。 等阮衿回来,他再把撒泼接回来吧。 不过很多时候变故猝不及防,就像是医生所说的,你觉得你已经好了,但是那一切不过是错觉而已,太阳又重新藏匿进云层中了。 第二天,他正开着视频会议,视频里的讲着PPT的员工忽然顿住了,然后说:“老板,额,你的佛珠断掉了。” 他视线往下滑,才发现平搁在桌子上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上面覆盖着的一粒粒小珠子都不再紧贴于他的手腕,像一串被绳连着的铜钱,蜿蜒在桌面上,不至于撒得到处都是,可是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断了,一颗颗像水珠,正在从端口缓慢地逃逸,滴滴哒哒。 他一边把珠子捡起来,一边对视频里的人说“谢谢你,可以继续了说。” 是什么时候断掉的,又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等到会议开完,他重新把珠子穿回红绳上,一百零八颗,代表着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少了一粒,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他暂时把断掉的佛珠放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准备出去散散步,刚好莫名很憋闷。 可下楼之后,他在公寓门口偶遇了一行不速之客。 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被几个高大的人簇拥在中心,就在和他擦身而过之际,那姑娘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是他。” 后面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看着他,说话声音不像是本地人,“等等,你是李隅?” 他把手从那个女孩那里抽出来,“我是,你们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女孩就先“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还作势要磕头,被他给扶住了肩膀,“这什么意思?” 后面几个迷彩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神中不知是同情还是怀疑在闪烁,“李先生,你都不看新闻的吗?” 李隅的确没看,因为他连手机都很少开机,不过他现在感觉自己像白痴一样,被一群陌生人在自家楼下意味深长地端详着,那感觉糟糕透了。 “从昨天到今天,全国都在报道锦城嶙峰山景区的事,因为常年开矿导致地下空洞,突发了小范围的陷落地震,还有暴雨造成的山区泥石流。本来是不严重的,但包括阮衿在内共计有十八人受困在观音洞里,三个小孩子被大人们协力送出来了,可之后塌陷更严重,大人们都还没解救出来,我们看信件描述,情况好像也不太好……” 说到情况不太好的时候,迷彩服们好像还是特地委婉了一点。 地震?泥石流?他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了。 阮心从哭得喘不上气变成了嚎啕大哭,她也不管当街在高级公寓面前哭得像泼妇会被路人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只是攥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住李隅的裤脚,“我是阮衿他妹妹,你不记得我了不要紧,但我求求你,不管你怎么想他,这段时间他一直很痛苦,我求求你去看看他吧……就算不喜欢他也去一下吧……他要死了,真的可能死了,遗书都是写给你一个人的……” 她像一滩泣不成声的烂泥,也根本无法站起来了。 李隅的头开始嗡嗡作响,他一时之间不能理解这些向他涌过来的信息。 后面的人递给李隅一个矿泉水瓶,表面上不规则的灰黄色泥浆已经干涸,坚硬地如同一层痂,那里面静静躺着卷起的纸筒,能看到里面清秀的铅笔字迹。 作者有话说: 是he,he,he 第111章 遗书 To 李隅, 嗨,李隅,你好。 我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给你写信的,真的,人生有太多事无法预料到了。 遗书是什么格式我也不太清楚,那就先这样吧。 很抱歉这次好像又要失约,我也许……不能按时回去见你。 我不想写什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掉”之类的话,那就活泼轻松一点吧,我有很多话想当面跟你没说出来的,就在信里说写好了,我这个人嘴笨,所以写是我最好的表达方式。 现在我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写信,还好这灯很亮,我可以一直写到手电筒没电再停下,希望那个时候洞里还没被水给淹没。我现在坐在观音大士的腰上,真是大不敬,不过也是也没办法的事。万幸,整个洞整体没塌,只是往下陷了很多,我们一动弹,就是一撮土,一堆石头,或者上面桃花潭里的水漏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动弹,也不敢大声讲话。 现在除了雨水灌进来的声音之外,就是大家压低嗓音的抽泣声,我们都在写遗书。 我旁边的洞口只有一个手肘宽,虽然人没办法出去,但至少可以塞一个矿泉水瓶子,我希望它能够被冲出去,浮在洪水上,至少能让搜救人员看见。 小朋友的书包里文具很多,削好的铅笔装了一整盒,田字格的本子也有很多页,分给每一个人都还有多的。 我该和你说点什么好呢? 那么,你的确有在看医生,没骗我吧?一直以来你总说我喜欢撒谎,可你自己讲谎话才是面不改色的。对自己都能撒谎的人,你才是真的厉害,我希望你能感觉能好一点。 其实洞塌掉的前一秒我对你还是有埋怨的,我开始不间断地想,你给我打的电话,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要下山来看这个十几米高的观音,又很庆幸当时我邀请你跟我一起回锦城你没有答应,总而言之现在心情很一言难尽。 或许冥冥之中这是要遭受的一场劫难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办法,我遇到过太多次相同的事,每次觉得生活明朗了,有眉目了,啊,然后其实是一个玩笑而已,说真的,我现在都有点怕会有好事发生。 关于你说让我想想一个人该做什么,喜欢做什么的事情,我想过了,也在今天得到了答案。一个脱离了李隅的阮衿算什么?这个问题我有没办法去思考,你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我们的关系是:我需要你,你不需要我,你想要扭转和纠正吗? 可是我做不到怎么办,感情的事我一塌糊涂,你就让我一塌糊涂下去吧。你说你觉得自己变成了李铭的影子,我看你自己也是一塌糊涂,何必这么说?你非得说是影子,好吧,那我就做影子的影子,我才不在乎这些。 洞刚塌的时候,观音就倒下来了,我看着它压死了旁边小朋友的父亲。 白色的石头,红色的血,水里四处蔓延的都是血腥味。 他们都哭了,我本来说过,有危险,不要再深入了,可是同样包括我自己,仍然抱着侥幸心理,我这种优柔寡断不坚决的性格真的糟透了,是吧?我早知道我咎由自取。 小女孩哭得停不下了的时候,我就只能抱着她,拍她的背和头发,说,“不要怕,不要怕,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怎么说呢,我有种使命感,请允许我向你邀功吧,毕竟我是本地人,我们一群人托着几个小孩从缝隙里爬出去了,虽然那个洞口很快被堵上,但万幸孩子都成功逃脱了。 我爸爸是消防员的事,我记得从前跟你提起过的,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呢? 那个时候锦城就总是不停地挖煤矿,也总是出事,我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上天早就注定的。 但凡我们所经历过的,就会再重演一次。 我父亲救了六个人,我是远不如他,只有三个而已,但是这么一想,倘若以这种方式死去,那也算是英雄,死而无憾了。 就像你讨厌自己身上属于李胜南的那部分一样,我恨我妈,非常恨,从我开始觉得她不体面的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不能像她那样堕落下去。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是无可奈何地往那个方向偏离过去了,血缘这东西跟命运有关吗?我不禁思索。 之前有段时间我总觉得我已经变成她了,我像她一样活着,注定也会像她那样死去。我频繁地梦见穿上就脱不下了的红裙子,对,就像故事里那双穿上就不停跳舞的红鞋子一样,很恐怖。 但是你回来了,你也帮助了我,我们从中得到了解脱。 我要谢谢你。 另外,你好像从来没问过那个十字架项链被我放到哪儿去了?以为我弄丢了吗?并没有,相反的,我太害怕自己把它弄丢了。 我很早就把那个项链藏起来,那样四处东躲西藏的生活,并不适合把这些珍贵的东西带在身边。 所以它在我家后山山麓脚下,阮心躲过的那个榕树的树洞里。 我当着你的面把阮心从那里面拽出来过,不过我想你也不记得吧?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藏在那个树洞里,当我不想理妹妹的时候,当我也不想被父母找到的时候,我经常躲在里面一个人坐着,那是属于我的私人空间。 里面放了个月饼盒,项链,书签,你赠我一半的罗汉小卡,还有你送过我的很多东西。你以前喜欢拿未成熟的珊瑚豆弹我,我想你应该没料到,这几粒已经发黑的小果子也被我私藏起来了。 这一次回锦城,出于私心,我把我父亲的手表也放进去了,和你母亲的项链紧挨在一起。我想把它送给你,结果你没有接受,这件事我始终觉得有些许遗憾。 我欠你很多,我知道。 月饼盒里还有我找到的文件,以及存下的一丁点微不足道的钱,反正全都在里面了。 如果我真的……死掉的话,我不愿意你难过。说真的,我像个电视剧里中了一百颗子弹也要流着血把台词讲完的炮灰角色,能把台词讲全,发挥完表演欲,我已经彻底没有遗憾了。 我不难过,所以你也别难过。倘若你愿意记住我,那就再记一会儿,但不要太久。你的心里总是沉甸甸地装着那么多东西,我说,就不能装一点让自己快活的吗? 不过我说的好听,可也的确怕死,我忍不住一边哭一边写,手也在发抖,所以字才这么难看,请原谅。 至于我妹妹,其实没什么要说的,她的家庭比我完整,活得也比我快乐,她不再是个没有我就不能活下去的小女孩。 大多数时刻我爱她,但同时也在嫉妒她。 或许我对你那种偏执才是最纯粹的。 手电筒暗了,我的手写的也很酸,不知道废了多少张纸,周围越来越黑,越来越冷,应该是到后半夜了? 我有种回光返照的错觉,好像在黑暗中变得轻飘飘的,我飞起来,飞到了洞窟的上面,那位桃花潭的将军站在原地,他不再举剑砍我这个违背誓言者的头了,他没有剑,身边也没有龙女,只是变成一个心软的小孩,他戴着头盔,走进一个游乐园,在生锈的旋转木马上坐着。 我飞进一个漫长的隧道,一辆火车呼啸着驶来,我像一个纸片,从一扇半开的窗户中钻进去。 原来是那辆YZ35642的硬座火车,它已经到站了。 好多人在下车,特别地拥挤,我帮你从人群中艰难地撑出一条缝,让你先走,你匆匆地下去,站在熙熙攘攘的月台上,你对我说了一句话。 周围环境太嘈杂了,当时我完全听不清你说了什么,只是假装听到了,然后说了“嗯。” 而现在的我却听得无比清晰,你仰着脸,温柔的神情就像放慢了一百倍,你说的是,“你慢点走。” 可现在的我无法说出一个“嗯”来,因为我站在火车上没能够下来。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那张遗书被李隅紧紧攥在手中,他忽然在街上跑起来了,后面阮心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那些迷彩服一言难尽的神情,全都被甩在身后。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是模糊的,只是那晦暗不明的地平线离他越来越遥远。 年少时候所追逐过的一万座神像正在陈列在道路旁垮塌,各种各样的,他们一起挤出嘲讽扭曲的表情,发出如同薛寒那样的哈哈大笑。 远远的,在马路上,一辆接着一辆重型卡车在呼啸而过。 他一直在跑,感觉到手,脚,身躯,骨架都在不可自抑地缩小,他又变回了那个追逐着母亲背影的孩子,那个为蒋舒柔解开锁链,一边跑一边懊悔不已的小孩。 他看着阮衿穿着病号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然后蒋舒柔忽然出现了,她的白裙在晨光中抖动着,她俯身抚摸阮衿的额头,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那只贴着输液贴的手了无生气地垂软着。 他们背对着李隅,慢慢地往更远的地方去了,往地平线去,往深海中去,往天国去。 李隅就像原地踏步,很难跟上,也很难发出喉咙中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像个崭新的人类,因为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喉腔中哽咽出明显的声音,虽然不是婴孩的啼哭,但却是一声呜咽。 诚如医生所说的,泄闸,无法抑制的眼泪,这些涨潮般的情绪,像一场久旱的暴雨,它们终于迟迟来临,但似乎来得也太不合时宜。 有人用力在推他的肩膀,“李先生,你一醒醒,我们快到灾区了……” 越野车还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李隅睁开了眼睛,幻象已经消失了,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背把脸上的湿痕擦干。 阮心还在他旁边止不住地抽抽搭搭,用手背恶狠狠地揉着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她一路上被恐惧侵袭着,不管是飞机还是越野车都一直止不住地发抖,“怎么办……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他会……”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8 李隅仍然是超乎寻常的冷静,他昨晚在飞机上甚至定时定量地吃了药。 他把孱弱的女孩揽进怀里,率先把“死掉”两个字给堵住。 他只是用手掌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和头发,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眼泪全打湿了,“不要怕,不要怕,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说: 失踪人口来更新了,三章送上。注:遗书最后一段发生在第55章 (本来前天就打算发的,结果下暴雨我奶奶家给淹了,昨天我还差点被马路上的水给送走,西八,这个天气那大家都注意安全哈) 第112章 龙鱼(正文完结)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墙。 然后视线往下转,是他自己被吊高的小腿,还有蓝条纹的病号服。蓝色的帘子被一只手抓住扯开,护士的脸在面前,往外边快步走去喊了一句,“17床的醒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走回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可惜他的喉咙就像被刀片划过一样,字都粘黏板结成一整块,完全听不清。 “你的小腿骨裂了,身上还有点软组织挫伤,主要是肺气肿,你本来先被送去锦城的县医院,但当时情况比较严重,中途就紧急转送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伸手往外比划了几下,护士则对此心领神会,“你放心吧,全都救出来了。大部分人都是轻伤,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你的家人全往县医院去了,那边急救大厅里乱成一锅粥了,伤员特别多。” 此刻暴雨如注,窗外模糊的绿叶正摩挲着玻璃,或许是没有关严还漏进冷风,把窗帘吹得很高。护士循着阮衿的眼神,把窗户锁紧,然后拉好了窗帘,“雨太大了,有些盘山公路挺危险的,设了路障也过不来,刚跟你的家人通电话说你醒了,让他们暂时不用急着赶过来,明天再到,安全要紧。” 阮衿听她讲完才放下自己悬着的心,重新靠回去了。 护士又递给他一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他的手机,不过之前在洞里早就被水彻底泡坏了,他之前在洞里就试过的,结果完全没办法打开使用。 用棉签蘸盐水,润过嘴唇之后护士就出去了,“你有任何需要就按铃。” 阮衿就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病床上,他试着抬高了一下自己的小腿,感觉到了迟钝的痛觉,才不再再瞎动弹。 他只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仍然活着,现在右手虎口依旧泛着酸痛,握住笔一刻不停地写着遗书的时候,那些凌乱的笔迹早就暴露他压根没那么从容自然。 他甚至是受困者中最先精神崩溃的,因为把几个小孩塞出去之后,他就开始急匆匆地叼着手电筒写遗书。 那一刻脑中涌现了过去太多的来不及,无数个不能伸手抓住的碎片在黑暗中飞逝着,驱动他写下去,写多点千万别停下来。 但此时此刻,一切麻木的知觉从黑暗中逐步恢复过来。 能听到雨声,人讲话的声音,就感觉自己和这世界仍然保有着一丝联系。 他差点要哭出来,可是刚捂着嘴哽咽出一声,隔壁病床上打着石膏的爷爷就推着轮椅过来,递给他一个橘子,握住他的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要掉眼泪咯。” 他点了点头,把那股要涌出来的眼泪咽回去,然后握着那个橘子在心口卧在床上,只听着那雨声淅淅沥沥,还有隔壁床的爷爷开着个小收音机里广播的声音。 渐渐的,什么声音都没了,午后病房里的人都开始睡觉了。 阮衿本来脑袋就很昏沉,也想睡,可他又担心自己是在做梦,一觉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强撑着眼皮,就盯着那个淡蓝色的帘子上的褶皱。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昏睡间,他还是闭上眼睛了,直到感觉到一双湿淋淋,冷冰冰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颊,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但眼前不只是湿淋淋的手,而是一个非常完整的,湿淋淋的李隅,他正躬身在自己床边。就像一棵被雨水浇透的黑色植物,神情并不狼狈,但是脆弱得像刚被拼凑起来的瓷瓶,一块块,摇摇欲坠。 依旧是没有发出丝毫动静,不知何时从病房外外进来的。 “雨很大……他们说有路障,你是怎么过来的……”阮衿一只手抓着被子,他嗓子依旧不太行,但是艰难地开口说着话。 好久不见,不对,应该是还能见你一面,真好。他有点呆滞地盯着李隅的脸,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先前收回去的泪意好像又开始在眼睛里翻腾。 那整张脸被雨淋得惨白,唯独眼睛像被抛光点亮了一样,“走来的。” 他都没想过李隅会到这里来,那封遗书也是,他觉得被看到的几率到底是很渺茫的,更多的是拿来安慰自己。 “你走过来的?” 太荒谬了,从县里到市里,那究竟要辗转多久?而且不是说那路上有路障,还有泥石流什么的,阮衿错愕地看着他,“这……太乱来了。” 李隅从上往下捋了一把脸,他露出了疲惫而恍惚的笑,“抱一下我吧,阮衿。” 阮衿和他梦里穿得一模一样,甚至手上贴的输液贴都是一样的,他现在不太能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抱一下我吧,这话从来没听李隅这么说过。 但事实却是李隅自己先靠过来的,那潮湿的头发紧贴着他的脖颈,阮衿的手绕到他的脖子后面,能感觉到掌心下皮肤也是凉的。他本来另一只手也想揽上去,结果被李隅给压住了手腕,“在打针,别乱动。” 这个拥抱姿势有点别扭,但是谁都不想挣开。 阮衿想起自己那写的跟世界末日来临一般的遗书,不免也觉得脸热,“我好好的呢,让你……担心了。” 最后找不到该用什么词形容,好像只有“担心”稍微贴切一点,可它分量那么轻,丢进水里都会浮起来,也远远不只是这样。 李隅一只手在一下下地捋顺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揽在他的腰上。 那双手在轻微发抖,连整个人都像簌簌摇动的树。 阮衿看到李隅苍白上缀着一点红的耳尖,他能感觉到李隅害怕了,可明明没有什么可以压垮他。 阮衿的视线也在不断变得朦胧,他攥住李隅的衣服,感觉几乎能拧出水来。尽管强忍着眼泪,结果还是完全做不到,“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也很怕自己见不到你了……” “不会见不到,我们还有话没说完……” 这句话宛如呢喃,始终没能落到地上。 阮衿觉得自己肩膀上骤然一沉,再偏过头,李隅已经昏睡过去了。 . “我们到的时候,救出来几个人刚被救护车送走,好像就错过了。等好不容易到了县医院,你不知道,那个地上坐着的全都是缠着绷带的伤员,吓死人了,我们一个个找,大厅,急诊室,都去了,完全不知道你到被送哪儿去了。” 阮心趴在阮衿的轮椅上吸着鼻子,嗓子还是哑的,“感觉你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是吗?”阮衿握着她的手,看着还昏睡在病床上吊水的李隅,已经到第三瓶了,他侧着睡着的样子有点像小孩子,就那么蜷缩着,“那他……” “中途路被冲了,不让过去,虽然说了你没事,我们还是想过来,就打算绕个远路,他就……直接把车门打开,跑出去了,后面消防员喊都叫不回来。” “疯了……”阮衿摇了摇头轻声说,可是也难以掩饰心中那阵的感动。 “是好疯哦。”阮心抱着他的脖子说,“我以为他不怎么喜欢你,别的亲属都在大声哭的时候,他没有,他一直很冷静,我还觉得挺奇怪的, 我以为你就算死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呢。但是又好像也不是不喜欢嘛,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既然互相喜欢的话,为什么还不在一起?” “你别说了,我现在头特别疼。”阮衿感觉被阮心给问倒了。 本身是如此简单的事,却硬生生地被搅合成支离破碎的一滩。 感情的事,究竟有那么复杂吗?还是说本来就是他们两个当局者迷,不过阮衿也不想这些了,能活着见到想见的人,已经算他这最倒霉的一辈子里最值得铭刻的回忆了。 阮衿腿上的骨裂不严重,而他也不打算继续住院占用医疗资源,决定明天直接出院,医院餐草草扒拉了几口,阮心就已经在陪床上瘫倒睡着了。 阮衿知道自己这一趟把所有人搞得都精神疲惫,毕竟一个人的死亡从来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 担忧着他的人不多,但他们至少也是存在的。 吃了一小会儿,他暂时放下勺子,试着自己拄着拐杖去上厕所。 结果走了没两步,李隅进病房里了,他也是刚刚睡醒起来的样子。 李隅的衣服已经换成干的,输液完了之后脸色显得好多了,眼神落到阮衿打着石膏的腿,“腿伤严重吗?” “就是骨裂而已,没多大问题,明天我就出院。”阮衿还拄着拐,站在原地略有些手足无措,“你呢?烧退了?” 李隅手背上是如出一辙的输液贴,他撕下来扔到垃圾桶里,“没事了。” 他把阮衿的那一副拐放到床沿,亲手搀扶着他去了厕所,阮衿回来之后继续拿着勺子吃饭,他吃得很匆忙,米粒和菜没咀嚼几下就吞下去了,他能感觉到李隅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盘桓着,隔壁病床来送饭的阿姨搭话,“你是他男朋友哦?” “我是。” 阮衿饭还含在嘴里,嚼了几口匆匆下咽,差点因为那一句“我是”而噎死。 李隅给他接了水喝,又拍他的背,“慢点吃。” 旁边的阿姨还乐此不疲地跟李隅聊天,什么这几天雨下得好大,明天能停一阵,看见李隅淋雨了,走的时候可以借他一把伞。 李隅有一搭没一搭都应这,阮衿则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则在饭桌边缘上轻轻敲击,他抬起眼睛看李隅,“咱们出去走会儿吧,消消食。” 李隅垂下眼睛,看那餐盘里还剩下一大半,“继续吃吧,没人催你。” 阮衿把勺子放下了,“但是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 天色已经全黑了,贴着地面的风是凉而潮湿的,在夜色里捉摸不清。医院楼下中间有个小亭子,池塘里养了些鱼,很多鱼因为缺氧都浮在 水面上翕张着嘴汲取氧气,下过暴雨之后水位暴涨,池塘里的水,再多涨一点就要漫出来,由于距离太近,那许多张嘴翕张闭合的场景就 有点骇人了。 阮衿出来没坐轮椅,只是拿了一副拐,不过也没什么用,凡遇到台阶的地方,都是李隅揽着他的腰带过去的。 终于在亭子里落坐了,阮衿想起刚刚李隅说的那句“我是”,于是斟酌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手背打针留下的小块淤青,“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意外觉得我很可怜所以同情我,骨裂而已,我活得好好的。如果没有想清楚的话,我们不需要急着下一个定义的,你对我……不必勉强自己。” “不必勉强,不必勉强……”李隅低声重复了两遍,好像是觉得可笑般扭头道,“有时候我觉得你特别聪明,但更多时候我觉得你太笨了。” 阮衿沮丧道:“我是很笨。” 他不解风情,从高中那会儿就是那样的,偶尔把李隅弄生气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李隅的黑发被吹得纷乱,把眼睛都遮住了,这段时间他头发长得更长了,那些银色的,红色的鱼在暗色的水里乱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爱你,没办法接受失去你,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你是说……”阮衿呆愣地看着他,他感觉自己像被轰炸了一样,“爱”这个字眼,从李隅嘴里轻易吐出来,总是显得如此不切实际。 “又假装没听清吗?”李隅盯着他,眼神定定地,“你总是这样,还是说想听我再说一遍。” “我听清了。”阮衿伸手环抱住他,像搂住一个世界,他嗅到了李隅脖颈上淡淡的雨水味道,“但我的确,很想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 可能因为自己是个伤患的缘故吧,阮衿的愿望被那样轻易地满足了。 阮衿把头埋在李隅的脖颈,他哭得很厉害,胸口疼,嗓子疼,连五脏六腑都纠缠着绞痛起来,他不知道爱这个字让人这么痛苦又愉悦,直接就反馈作用于生理上,但是他不愿意让这种鲜明的痛楚停止下来,或许越多越好。 李隅也把阮衿抱得很紧,几乎要勒死他一样的力气,充满力量的手掌就托在后脑上,声音低哑清晰,“前几年的时候,我想,如果让我再让我抓到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了。 如果让他再抓到阮衿,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也不会再对阮衿施展哪怕分毫的温柔,更不会像第一次舍不得给他戴项圈那样,相反的,他要给阮衿戴上狗链,把他锁在没有太阳的地下室里,永远都没办法再去别的地方。 但事实和他想到的截然不同。 但时至今日再度发生了一次,李隅跑起来的时候,他在恍惚中想,是否自己做的抉择并不对?每一个岔路口,每一次的心软,好像都通向了死路。 他也听到了山石在身后轰隆滚落的声音,那很危险,但是宿命般的,支撑着他非去不可的地方,究竟是何处? 他总是在不断地迷路,但是这一次却没有走错。 他们再度拥抱了很久,直到那种归属感充盈了两个人。 李隅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但现在我也不想再找什么更好的状态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倘若再遇到一次,那也不会是不下雨的大晴天,他不需要吃药,阮衿过得很好,他们还穿着校服,遥遥相视一笑。 但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相遇,总有一个是注定狼狈,这好像是个能量守恒定律。 现在就是未来,未来即是过去,唯有被蹉跎掉的时间才是真的。 现在的李隅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走近了看,原来并非是一枚不可亵渎的月亮,他也会红眼眶,也会流眼泪。他哭起来是这样不动声色的,先红眼角,然后睫毛一闪,眼泪就滚落下悬空的一整颗。 掉在阮衿手背上,像蜡烛油一样烫,也只有转瞬即逝珍贵的一颗。 “嗯。”阮衿脸上的眼泪都被李隅用手给擦干了,他这才发现李隅手腕上的佛珠不见了,“你的佛珠呢?” “断了。”李隅想,以后也不需要戴了。 事事事与愿违,这个世界总是爱开那样恶意的黑色笑话。 他不能坦然地接受,就干耗着,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人是可以在崩溃后又被重塑的,他领略到了这种玩笑带来的痛苦和新生。 安静了一会儿,伴随着“呼啦”一声清冽的水声,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划过,因为蹿得太快,不慎跃进亭中,那湿润的尾巴急促地拍打着瓷砖的地面。 阮衿被自己脚旁边的玩意吓了一跳,又忍不住低头端详,“这是什么鱼?颜色很漂亮。” “红龙鱼,会咬人的,你别碰。” 李隅把它的鱼尾巴提起来,看了一眼那美丽而昂贵的红色鳞片,开过背的,正散发着幽淡的荧光。 阮衿若有所思,“看上去很贵,或许是谁养不起了,然后放生在池塘里。” 李隅把这条鱼投掷进水里。 紧接着则是更多的鱼,就像是下雨一样密集的频率,鲫鱼,麦穗鱼,还有那些色泽更明亮鲜艳的观赏鱼都扑腾上岸了。 他们不论大小,把这些鱼一条接一条都从地上各个幽暗的角落捡起来,全都抛回了水中。 作者有话说: 完结章拖这么久真是久等了,这周都忙着拉片去了,完全无暇写文,番外在写了。 不过你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说一下,我参考一下。 (事事事与愿违这句话是老王乐队和脆乐团的那首歌歌名) 第113章 番外一:五十四问 1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李隅:不太爱搭理人。 阮衿:比较拎不清事情,很难自己做决定,实在太温吞了,我自己也很烦这样(笑) 李隅:我们晚上吃什么? 阮衿:咖喱怎么样? 李隅:这不是很会做决定吗? 阮衿:额,我是指大事上面的决定。 李隅:我们的晚饭就是大事。 2.对方的性格? 阮衿:冷静成熟,但是又有点傲娇,是可爱的性格。 李隅:很好的性格。 阮衿(感动状):哇! 李隅:哇什么? 3.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阮衿:有一天下很大的雨,他把我妹妹给送回家了,手里夹着头盔,站在摩托车旁边,没记错应该是在我家门口。 李隅:不是在宿舍见第一次面的? 阮衿:当然不是。 4.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李隅:好像没什么特殊印象。 阮衿:他太帅了,所以我好像是……一见钟情了。 李隅(冷静):哇。 阮衿(笑场):哇什么? 5.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阮衿:我觉得和他接触久了的人应该都会很喜欢他,他方方面面都很讨人喜欢。 李隅:温柔,能共情。 阮衿(扭头):你也很温柔,能共情。 李隅:好了好了。 6.讨厌对方哪一点? 阮衿:我想一下,嗯,大概是遇到事喜欢自己一个人扛着,虽然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出现这个问题。 李隅:有时候是什么时候? 阮衿:周白鸮说逛商场的时候碰到你了,但是你说你在上班那一次,很久之前的事了。 李隅:哦,当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阮衿:不知道。 李隅:你已经笑场了。 7.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李隅:相性是什么意思? 阮衿:我想应该就是说我们关系相处的融不融洽,有没有共同话题。 李隅:你觉得呢? 阮衿:挺好的。 李隅:我也一样。 8.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阮衿:虽然我想说是鲸鱼,那种孤独又庞大的海洋生物,不过之前又觉得像冷冰冰的蛇类,变色龙?总而言之也不只是动物,不过最终本性更像是黑猫吧,就是那种瘦且优雅的,有一双碧绿的眼睛,优雅的杀手。 李隅:布偶猫。 阮衿:你真的很喜欢布偶猫是吧? 李隅:是。 9.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阮衿:是交换戒指的关系。 李隅:家人。 10.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阮衿:在我老家的山上,他当时背了个单反,拍了很多照片,不过很可惜的是进水里了。 李隅:那是我最后一次用单反,之后都是拍胶片了。 阮衿:话说我有一次不小心看过你拍的那些照片。 李隅:那又怎样。 阮衿:你拍了我。 李隅:嗯哼。 11.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李隅:接吻的程度。 阮衿:第一次约会就接吻了,啊,现在想起来我们是不是有点…… 李隅:当时除了亲下去没有其他选项了。 阮衿:的确,气氛比较好。 12.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阮衿:家里算么?电影院,livehouse,演唱会,其实我们两个凑在一起闲聊比较多,只要聊天交流都算是约会吧。 李隅:下班了就不想动的心情应该很多人都能理解。 13.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阮衿(举手):我。 李隅:我引导的你。 阮衿:我们打了好久的电话,我在阳台把一盆花的叶子都薅秃了,还被蚊子咬了满腿的包。 李隅(笑):有听到你喷驱蚊水的声音。 14.您有多喜欢对方? 阮衿: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到过现在和未来。 李隅:你比我会说。 阮衿:还好啦,我已经收敛很多了。 15.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李隅:求饶的时候,毕竟不怎么开口求饶。 阮衿:他一般不会用说的,只会用做的,如果他晚上睡觉背对着我,那基本就是在生闷气了。 16.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阮衿:我想没有这种嫌疑。 李隅:下一题。 17.最喜欢对方身体哪个部分? 李隅:他最喜欢我的手。 阮衿(笑):是,你的手太适合弹琴了,漂亮又灵活,当然,身体其他部分也很好。 李隅:后面那句话稍微有点敷衍了。 阮衿:我是真心的! 李隅:嗯。 阮衿:你好像还没回答问题呢。 李隅(上下打量):都挺喜欢的。 阮衿:稍微有点敷衍了。 李隅:我是真心的。 18.对方性感的表情? 李隅:想被亲的表情。 阮衿(扭头):那是什么表情? 李隅:眼睛再睁大一点就一模一样了。 阮衿:他在思考的时候,眉毛会稍微抬高一点,然后手上也会有些小动作。 李隅:微表情专家? 阮衿:不敢当。 19.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阮衿:接吻吧,他说我是接吻狂魔,好像是这样没错…… 李隅:从拥抱开始加速。 阮衿:哇! 李隅:又在哇? 20.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阮衿:做自己喜欢的事都会很幸福。 李隅(官方状):做自己喜欢的事都会很幸福。 阮衿:干嘛学我。 21.曾经吵架么?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阮衿:我们两个人性格很难吵起来,其实都是小事,只是有分歧而已。比如他有不愿意吃的菜,或者我觉得危险但他非做不可之类的事,嗯,我想还是冷战多一些吧。 李隅:我一个人冷。 阮衿:额,那我下次也陪你冷? 李隅:你可以试试。 阮衿:那我不敢。 22.之后如何和好? 阮衿:先得让李隅的脸对着我,然后我们能正常对话,那么问题差不多就解决一半了。 李隅:差不多解决完了。 阮衿:对,他开口说话基本等于这件事翻篇了。 23.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阮衿:啊,这个当然希望,不过总感觉我俩转世不能当人了,老觉得在寺庙初吻这种事就是会遭神明诅咒的,我们太没礼貌了。 李隅:那就当两只小猫。 阮衿:小猫吗?小猫也行吧。 24.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李隅:如果被爱是事实的话,这种事其实也不需要“觉得”。 阮衿:对,时时刻刻。 25.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阮衿:陪伴。 李隅:感受。 阮衿:什么是感受? 李隅:我感受你,你感受我。 阮衿:那么这是“理解”的意思吧? 李隅:对,你比我会说。 26.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阮衿:以前有过,不过那时候是比较惶恐的状态吧,我摸不清他的心,他也不愿意坦诚,但现在没有这种感觉了。 李隅:七年后重逢的第一面。 阮衿(迟疑):是那个时候吗?你觉得我不爱你? 李隅:与其说是“你不爱我”,不如说我当时把你和过去的一切否认了。 阮衿:真残忍啊,感觉就像是被“李隅名单”给除名了,彻底涂黑了。 李隅:那你感觉错了。 27.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阮衿:这个太难想了,不过我老家有很多蓝刺芹,上面的小刺有点扎手,长得也不太像花,就是海胆的形状。颜色很低调,摸起来也有特别的质感……不过其实很普通啦,也谈不上相不相配,只不过我会联想到李隅身上的一部分气质。 李隅:摸起来毛绒绒的,长得像猫的花。 阮衿:哪儿有那种花? 李隅:可以假装有。 阮衿:好吧。 28.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阮衿:以前有。 李隅:有。 阮衿:你是说现在?对我还有隐瞒? 李隅:嗯。 阮衿:我不太喜欢这样。 李隅:那尝试着喜欢吧。 阮衿:你现在是在故意逗我吧? 李隅:猜对了。 29.您的自卑感来自? 阮衿:太多了,不只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过去的经历,或者家庭成长环境,方方面面都会有影响吧。 李隅(扭头):现在有减少吗? 阮衿:只能说减少了一部分,剩下的需要时间去消化,毕竟这种东西会伴随人一生嘛。你呢?你的自卑感来自哪里? 李隅:不知道自卑是什么感觉。 阮衿(笑):太自负了吧,哪怕一次也没有吗?其实我不太相信存在没有羡慕过别人的人。 李隅:羡慕也不是自卑。 阮衿:哈哈,那你也有羡慕的事吗? 李隅:小时候会,比如别人比我长得高,或者家里有我没吃过的糖,无法做到的我会暂时放弃,但可以做到的会想办法达成目的,周白鸮家的巧克力基本上是我串门吃光的。 阮衿:哈哈,然后呢? 李隅(摊手):没有了。 阮衿:再讲点吧。 李隅:你现在心情已经好了。 30.在什么问题上两个人最有默契? 阮衿(看李隅):我想不管什么问题,我们应该一直很有默契吧?毕竟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李隅:那来试一下。 阮衿(懵逼):啊?试什么? 31.李隅:我喜欢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 阮衿: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李隅:快回答。 阮衿:甜豆……虽然你肯定想引导我回答甜的,但据我所知你根本就不吃这个。 李隅(少见地笑场了):行了。 32.阮衿:换我了,请问我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李隅:你没有最喜欢的颜色。你一般说:差不多吧,啊,这个颜色也可以,那干脆就随便吧。 阮衿: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周白鸮说你学人说话的样子很讨厌了……因为确实学得很像。虽然说的一点没错,不过这么看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乏味又无聊的人啊。 李隅:一起做数独吧。 阮衿:好。 33.请问初次H的地点是? 阮衿(揉手腕):刚做完数独,尺度就变得这么大吗?有点不太好意思回答。 李隅:在他家里。 阮衿:嗯,我们把床都给弄塌了。 李隅:看来你也没有不好意思。 阮衿:这种事…… 李隅:是快乐的事。 34.当时的感觉是? 李隅:需要忍耐克制一点,不过感觉很好。 阮衿:不太好意思看他正脸,有点不知所措,全程是他照顾我多一点。 李隅(揉阮衿头发):算互相照顾吧。 35.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李隅:看他表现吧,被触碰的感觉随时都在变化,很难说清楚。 阮衿:我吗?我不太清楚自己,我应该还行。 (李隅在笑) 阮衿(摊手无奈):那好吧,那我大概是,浑身都比较敏感的那种。 36.初夜的早上您的第一句话是? 阮衿:我不太记得了,我想应该是“早上好”之类的吧?我就记得我们躺在地上睡了一宿,后背真的很痛。 李隅:那是我说的,你说的是“我感觉自己好像跟床一块儿散架了”。 阮衿:还是你记性好。 37.一晚上的H次数是? 阮衿:啊,这个,看情况而定吧。 李隅:有时候也不是发生在晚上。 38.H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9 阮衿:一片空白了,然后就在脑子里放烟花,完全没空想别的啊。 李隅:H的时候就想H相关,应该专心。 39.H的过程中用过小道具吗? 李隅:用过,但比较少。圣诞节的时候,戴过铃铛,猫尾巴,还有那种胡萝卜形状的,但不是太好用,震动的声音也很吵,不想再用第二次了。 阮衿(痴呆):你真的一本正经都讲了。 李隅:已经有所保留。 40.对方符合你的理想吗? 阮衿:等一下,现在还是那种意思的问题吗? 李隅:符合。 阮衿:符合。 41.觉得对方擅长H吗? 阮衿:哦。那上一题应该是那个意思。他擅长,属于无师自通那种类型吧。 李隅:不能说擅长,但是合拍。 阮衿:对,我只能说……有努力过吧。 李隅:有一方擅长就差不多够了。 42..最喜欢被亲吻哪里? 李隅:掌心,还有手腕上的纹身洗掉留下的疤。 (被阮衿牵起手飞快吻了一下手腕) 阮衿(故作若无其事状):那我应该是嘴唇吧。 43.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李隅:已经不会去考虑这种假设,缺憾是属于过去的,现在就是最好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回到他刚刚吻我手的那一秒就行。 阮衿:他想回到的那一秒就是我存在的那一秒。 李隅:又开始了? 阮衿:你先开始的。 44.是谁主动求婚的? 李隅:我。 阮衿:嗯,他。 45.当时的场景如何? 阮衿(瞟一眼李隅):挺搞笑,也挺浪漫吧。 李隅:你来说吧。 阮衿:当时是个星期六,开完那个庆祝李隅康复的派对之后,我们在沙发上看电影。我妹,小周,闻川,方如昼,全部都在。地上全是喷的那些彩带,方如昼带了他的萨摩耶来,和撒泼一起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还跳到外面游泳池里,毛全都打湿了,像两个行走的脏拖把。 桌子中间有特别大一个覆盆子苹果派,把电影的字幕都挡住了,不过我们吃得很撑,几乎到站不起来的程度,也没有心情看电影。每个人都那样懒散地斜躺着,拖鞋挂在脚尖上一晃一晃的,连一句话也不想讲。 然后我们看了会儿电影,李隅一只手还撑着头,他忽然就转头跟我说:“结婚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他们其他人也是,毕竟没有一点预兆。 周白鸮做了一个抹脖子吐血的动作,“大哥,你喝大了吧?这种情况下求婚,虽然我们几个都跟死人差不多,但至少还在喘气吧。” 好像有人拿抱枕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之后气氛就变得特别安静了。 我们的确都喝了酒,可是李隅离我很近,我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睛,也能分清他是不是喝醉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结婚吧。” 我说,“好啊。” 然后就是那稀稀拉拉的掌声,他们像仰面躺在冰面上的企鹅,或许思想还在动弹,但是身体完全是爱莫能助。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我妹妹八百年前就睡着了,因为她好像没怎么关心我。 狗和猫还在屋里一通乱窜。 李隅说,“猜一下戒指在哪儿?” 我还没见过求婚要自己猜戒指在哪儿的。 我说那应该在覆盆子派里吧,李隅挑着眉毛说我没想象力,他让我亲了一下他的手,戒指就在他手掌心里了。 他手心里有一股酸酸甜甜的覆盆子酱的味道,我闻出来了。 结果当时在放侦探片,里面的主角正好在怒吼“What a dirty trick!” 我们像两个填鸭一样,想笑又不敢大声,亲吻也只是碰一下嘴唇,主要是特别怕胃里的东西要涌出来。 这大概就是全部过程了。 李隅(笑):现在听起来……我好像喝多了一样,但是并没有。 阮衿:为什么会在那个情况下突然说结婚的事?就像一时兴起。 李隅:就是因为想结婚了,偏头看你的时候刚好摸到戒指了,干脆就说了。 46.婚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更多的归属感吗? 阮衿:特别的意味……好像也没有,我们结婚前后差不多。婚姻就是,更正式一点。不过归属感这种东西是对方给予的,倒也不是婚姻给的。 李隅:意味着很多,对我来说也是个重要的决定。 阮衿:真的? 李隅:确认这样的生活我愿意再过一百年。 阮衿:和我一起? 李隅:和你一起。 47.婚后有养什么宠物吗? 李隅:我养了几条守宫,蛇,还有一些别的爬宠。 阮衿:他养的那个红色小蛇特别喜欢缠在他手指上,很可爱。我们已经有猫了,就还在考虑要不要养个狗。 李隅:这个你决定就好。 阮衿:啊……我有选择恐惧症啊。 李隅:所以才要让你决定。 阮衿(揪头发):我再想想吧…… 李隅:明天想好。 阮衿:啊! 48.你是否曾经想过自己会因为什么而忽然死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阮衿:想这个是没有意义的吧,经历过一些事之后就会觉得世事无常,能更坦然地接受死亡吧。不过我的肺不太好,我想过可能会因为这个出问题。 李隅:我在戒烟。 阮衿:辛苦了。 李隅: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自己也想活得久一点。 49.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李隅:不太喜欢维持这个词,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阮衿:我赞同他所说的,爱不是一件吃力的事。 50.在任何一段关系中,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李隅:感觉。 阮衿:感情。 51.两个人最近一次约会的地点是? 李隅:在Kiwano的纪念演唱会上。 阮衿:当时看哭了,李隅的帽子被我弄湿了。 李隅:所以觉得,还是好好活着吧。越是盛大的纪念和告别,对活着的人来说越残忍。 阮衿:所以如果我死掉的话,我不希望被人记住。 李隅:说这种话,不觉得对我来说也很残忍吗? 阮衿:所以还是不死了,你也别死。 52.问彼此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阮衿:为什么从来没听过你开口唱歌? 李隅:因为我跑调。 阮衿:啊,真的? 李隅:假的。 阮衿: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李隅:比较普通吧。 阮衿:果然,不做到最好就不会开口的水平,我想你唱得应该是很好的。 李隅:你对我的感情有过动摇吗? 阮衿:没有,一点也没有。 李隅:即使对你很冷酷? 阮衿:你觉得自己很冷酷但事实根本不是那样的,你总是心太软。 李隅(手指敲下巴):下次狠心一点。 阮衿:太有教养的人总是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狠心。 李隅:是在用激将法吗? 阮衿:你又不吃这一套。 53.地球彻底毁灭前的最后一小时,最想做什么? 阮衿:这个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吧,只要不浪费在焦虑上都可以,一小时和一秒钟在死亡面前都变得很短暂。 李隅:做、爱吧。 阮衿: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54.对彼此说一句想说的话吧。 李隅: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 阮衿:好正经啊,我也想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理解,从很早就是这样。 李隅:一起做数独吧,顺便把养狗问题想好。 阮衿:啊! 李隅:还有35小时。 作者有话说: 阮衿:我们为什么是54问,我看别人都是50问或者100问。 李隅:我喜欢54这个数字。 阮衿:不是喜欢75吗?你在94章说的。 李隅:干嘛记这么清楚。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